APP下载

说好的永远

2021-12-22晓路

金沙江文艺 2021年12期
关键词:小丁老师

晓路

1

一条殷红的土路,撞开秋末的晚霞,龙游向大山深处。丁四昌的目光拨开层层秋色,望穿整个畜牧场坝子。

一片秋叶般的背影在飘满秋香的坝子里渐渐清晰起来。

丁四昌眨巴眨巴鹰钩眼,煽动蛤蟆嘴,心里不停地呼喊着,我的玉清,你终于来了。

在畜牧场坝子的尽头,迷蒙的紫云峰脚下,杨玉清的一双迷人凤眼笑了,一张小巧玲珑的樱桃小嘴哭了,丁四昌的一双鹰勾眼哭了,一张宽大的蛤蟆嘴笑了。

“玉清,我们走柏树林吧!”“怕,阴森森的,我不敢走。”“你瞧,车路上尽是红灰土,你的皮鞋裙子边都染红了,还想去走。”丁四昌边说边掰根路边的树枝,啪啪敲打杨玉清的紫色裙子,丝丝灰尘瞬间荡漾在霞光中。

“再说,走车路绕得很,要多走半小时呢。”“好吧,听你的”,杨玉清的小樱桃嘴翘了翘。

刚走进柏树林,丁四昌的一张蛤蟆嘴不怀好意地咧开了。“你坏,坏蛋,我就知道走小路你定是不安好心。”玉清一阵银铃般的嗔怪。“嘿嘿,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那张蛤蟆嘴很是得意。

杨玉清想起读大三时,在一个灰蒙蒙的黄昏里,丁四昌在校园里的垂柳下,不分青红皂白夺走了她的初吻。当时她头脑昏昏沉沉的,分不清南北东西,差点跌进映月池里。唉,这个坏蛋。

“啊!怕!你,你看看,到处都是黑馒头似的坟,赶紧走。”“好嘛,那就走吧!”丁四昌的鹰钩眼又不怀好意地眯成一条缝。

他扭转身腰,背对杨玉清弯下腰杆双手向后一抄,背起杨玉清如一片云飘去,柏树林里立刻传来咯咯的笑声。

2

黑黝黝的紫云峰沉沉地睡去,依山的一弯眉月也打起小盹。

朦胧的月光下,紫云村外孤单洁白的紫云完小的教学楼一片寂静,能看清有一个操场,两列花坛,紧挨大门的是一横小平房。

这样的小学校既亲切又熟悉,杨玉清用不着细看,好像山区小学的打扮都是一副模样。有点区别的是,这所小学异常安静,学生回家了,老师也回家了。杨玉清反而觉得这所小学别样亲昵,好像这样的宁静是刻意为他们安排的。

丁四昌的鹰钩眼似乎明白杨玉清想什么,蛤蟆嘴裂成一朵牵牛花。两人你侬我侬塞进靠近大门的一个十平方米的平房间。

已经午夜了,紫云峰死一般沉静。而紫云完小的小平房里,两个年轻人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四昌哥,你要一辈子对我好,不能伤我半点心,知道吗?”“玉清妹,我会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呵护你,永远跟你在一起,永远都疼爱你。”“四昌哥,你真好。”杨玉清激动得要哭。

“四昌哥,我想明年就调来跟你在一起,看不见你,我会一天都活不下去的。”“玉清妹,鹿城毕竟是州府,各方面条件好,看个感冒病什么的都比较方便,我们紫云山区说了你也别见笑,在这里连棵小白菜都买不着,我不想你来这个穷地方受苦,再说你爸妈也舍不得你这个宝贝女儿来这个穷山窝遭罪。”

“我不管,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到哪里都有滋有味,都是幸福的。只是调到这里会不会很难?”

“嘿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巴之不得有个外来人教书呢,不说做出多大贡献,至少可以沾沾外来人的现代气息,也算一件大事情,只要你愿来,上边巴之不得呢。我只是想說,你就心甘情愿嫁给我这个乡巴佬了吗?”

“你坏蛋,都什么时候了,还伤人心。”

“那我老丁家烧高香了,全乡都找不出三对双职工,何况你美得令我发颤,我真是癞蛤蟆吃到天鹅肉了,哈哈。”

“这边你想办法,那边我想办法。只要你盖到那面同意调出的章,这边山人自有妙计。”“嗯,说好了,相爱到永远。”

“相爱到永远。”

3

六月初,连续洒了几波小雨,干渴了几周的烟草,如饿坏了的婴儿嗤嗤吮吸母亲的乳汁,个头也发疯似的猛长,才两三天,已经长到大白菜般大小了。蓬溪坝子里的样板烟草一片葱茏。

小银子用食指和中指优雅地勾着方向盘,抓准时机切入话题。“站长,你的抗旱工作做得真好呀,看今年的烤烟长势一片大好,产量一定比往年翻一倍。”他喜滋滋地等待杨培盛站长赞许或夸奖的话语。杨站长想着几周来,所有职工入村入户指导烟农栽种、施肥、抗旱、揭薄膜等情节,也是深有感触。但他脸如古井,不露喜色,打算晾晾这个小银子。

这小子可能背着他打他大女儿的主意呢。不过他还是沉思了一会儿,不冷不热地说道:“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啊,不过后期的防涝、防雹、防病工作也不能松懈。”

杨站长一副领导派头,说话以大道理为主线,听来似乎都是真理。他明白烤烟的喜人长势主要的功劳是雨水。

小银子却心里犯嘀咕了,这个站长今天怎么怪哩哩的不依拍马,往日只要在工作方面上拍对马屁,他会很高兴呢,甚至会哼几调小曲。小银子哪里知道,站长的老婆一大早打电话来,说是宝贝女儿请病假回家闹绝食呢。

“小心开车,水泥路上积雨,有点滑”,杨站长岔开话题。

12点整,小银子准时把车停在蓬溪镇街心最耀眼的一幢五层楼下。

一楼“玉秀理发店”有一个时髦女子迎了出来,笑嘻嘻地望着车上的小银子,嘴里却喊道“爸,你回来了。”杨站长摔门下车,气呼呼说道“唉唉,眼睛睄哪儿呢?”看样子他有点生气,接着又问道:“你妹好点了没?”“楼上扳命呢。”杨玉秀也有点生气了。杨站长朝解开保险带刚要下车的小银子说:“小银,你回去吧,今儿个家里有事,就不留你吃饭了,明早早些过来。”吩咐完小银子,夹上皮包往楼上走去。时髦的卷发女狠狠跺一下脚,小声嗔怪着:“留小银子吃完饭再走碍你什么事了,死老头子。”小银子不敢逗留,咔嚓启动汉兰达越野车,从后视镜瞄瞄时髦卷发女,闷闷不乐地滑出蓬溪镇。

“小清,下来吃饭了,有什么事跟你爸商量。”稍有些富态的站长婆娘朝楼上喊。“不吃,不吃,不吃不吃,不吃,反正你们不同意我就死了算了。”

杨站长也没有心情吃饭了。

他和老婆上了二楼的大客厅,时髦卷发女也没心没肺哼着“傻妹妹那个傻妹妹”的情歌跟了上来。杨培盛听着气不打一处来,吼道:“别哼了,去把小清叫出来。”时髦卷发女不恼不怒地回道:“你冲我吼哪样,我又没惹你。”她边走边大声喊道:“小清,小清,赶紧出来,爸爸回来给你主持公道来了,办法总比主意多的,小清,清妹妹……”

“你到底想怎么办嘛?”杨培盛小声对小女儿说。小清揉着一双红红的凤眼,似熟过期的樱桃小嘴动了动:“我就是要调去紫云乡,我就是要嫁给他,除了他,我谁都不嫁。”“阿嬷阿爹,那地方怎么能去,听说一天只有一趟班车,万一哪天我们想你了又一时去不了,怎么办,你想我们了一时也回不来,怎么整,连棵小白菜都买不着怎么生活?得个感冒小病都不知去哪医?再说,你嫁那么远的地方,今后谁来照顾我们老俩口?”有些富态的妈妈唠唠叨叨的伤心。“不是有姐姐玉秀在家嘛?”“她,拉倒吧,整天吊儿郎当的。”“谁吊儿郎当了,我靠我的双手理发挣钱,养活你们绰绰有余。”“好好,算我说错了。”富态妈妈摆了摆手。

作为一个站长级别的领导,杨培盛不能跟女儿讲生活条件艰苦的理由,他想了一下措辞说:“为了给你分到全州最好的小学,我是跟唐局长好说歹说求人家的,一年都不到又求人家盖章调你去边远山乡,这不是拆人家后台吗,我怎么好意思开口,老脸往哪儿搁?”

杨玉清的樱桃小嘴毫不示弱,“怎么不好意思了,到最边远山区任教不是州教育局提倡的嘛,紫云乡虽然属另一个县,但也归州上管。”杨培盛被女儿小清说得哑口无言。

“好嘛,不谈穷山恶水山沟沟里的生活,也不谈教育政策如何,我就直说了,就是不放心你嫁给那个小子,你就是嫁给我的司机小银子还可以商量……”“爸,你在说什么?”时髦卷发女杨玉秀铮地站起来。“哦,打个比方,打个比方,那个臭小子嘴巴大倒是没有什么关系,也许大嘴大声有利于搞教学,那双贼眉鹰钩眼就有问题了,你们注意了没有,那小子少说也来过四五回了吧,每次都贼溜溜盯着玉秀看……”“爸,你怎么又说到我上了。”时髦卷发杨玉秀再次弹起来。

“哪里贼眉鼠眼了,他那是看姐姐的刘海,刘——海,你们懂不懂,他是看姐姐的卷发金波,哪个男孩不爱美,我叫姐姐帮我也弄一个刘海,金灿灿的波,保证他一眼都不看姐姐只看我。”杨玉清的樱桃小嘴猛烈抽搐起来。

她觉得丁四昌是完美而幽默的,第一次亲吻是拨开柳条把两个头全没在柳条里的,不经意间,玫瑰花是从衣袖里抽出来送给她的;她觉得他是最呵护她的,她每次去紫云完小,他都会准时出现在红艳艳的大丫口等候,然后背起她,她的笑声飘过柏枝林。呜呜,杨玉清越想越伤心哭着跑上楼去了。楼梯口飘下话来,“你们不同意,我就去辞职,去死给你们看。”

杨培盛在大客厅里来回踱,有点富态的老婆的眼珠子跟着转;杨培盛在大客厅里来回踱,时髦卷发女儿玉秀的眼珠子跟着转。他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喂,唐局,我培盛呀,哎呀,这久抗旱累的呀浑身都是疼,总算老天有眼下了几场雨解了围,总算渡过难关了,心里着实高兴,想请老兄聚聚,有空吗?”那面好像假意推辞,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好的好的,醉翁楼,下午六点准时恭候,不见不散。”那面终于应约了。他又拨通电话,“小银子,折回来接我。”时髦卷发杨玉秀竖直耳朵捕捉到“小銀子”二字,漫不经心地站起来,哼着爱情歌曲“傻妹妹那个傻妹妹……”,扭腰下楼理发去了。

4

六月末。旺峰中心校工会主席丁东龙挎着皮包,把杨玉清调动的申请表交到县教育局二楼人事股。想在那里坐几分钟,又无人搭理他。他见两个工作人员不冷不热,一副公事公办忙碌的样子,只好扭头出来。他悠哉游哉转上三楼,歪进县教育工会张主席的办公室。

一个靠里的约莫五十八九的光头佬从一个大黑皮转椅上站起来,抬手就过来握手。“小丁来了,坐坐坐,啊呀山高路远的辛苦了,喝杯水,小王,给丁主席倒杯水。”其实丁东龙也差不多50了,不过张主席称他为小丁也蛮亲切的。靠外的小伙子给丁东龙倒了杯水闪出去了。

丁东龙恭敬地望着主席,发现张主席头顶的几根孤发,不知何月何日哪个初几的夜晚挠掉了,整个脑袋光溜溜的,如公园里的大路灯。

“才个把月不见,张主席越发精神了。”“哈哈,哪里哪里,老朽了。”他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大亮蛋,宛如抚摸一个金光闪闪的佛头,洋洋自得。是的,不得不这样说,他的佛光的确照耀着全县几千名教职工。

“张主席,我来是主要向你汇报一下本学期的工会工作。”“嗯,”张主席微微点头,继续把玩大亮蛋。

丁东龙一本正经地掏出笔记本,有板有眼念道:“三月份,石板箐春游,括号(三八妇女节),经费支出……四月份,男女篮球混合赛,括号(主要人数不够),经费支出……五月份,看望请产假的女教职工,经费支出……六月儿童节,买教师子女学习用品,经费支出……”

张主席把手从光头上移下来,对丁东龙的工作作了充分的肯定,“嗯,好,好,哎呀,小丁,工作做得很认真很扎实嘛,不错不错,难怪老师们私下称呼你,遇事雷厉风行,行事丁零咚隆,完事风风光光,果然名不虚传。这个,这个,回去叫财经委员拟份申请来,我多拨点活动经费给你们,边远山区教师工作辛苦呀,要多搞活动,充实充实课外生活。”

“感谢张主席,我会及时向全体教职工传达你对山区教育事业的支持以及对老师们的关怀,太感谢张主席了。”

过了一会儿,丁东龙还想要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光溜溜的脑袋里又发出了话,“说嘛,还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小丁,咱俩不是外人,别扭扭捏捏的好不好。”

“这个,主席,嗯,嗯,这个是我的私事。”“说说看嘛,看我能不能帮上忙。”“主席,意思是这样的,我儿媳在州蓬湖弯小学教书,想调入我们旺峰小学。”“小丁,这个跨县了,跨县了嘎,要跟县长签字同意的,有点难度。这个关系确立了没有。”丁东龙索拉着脑袋回道:“吃过订酒了,刚才我已经把申请交到人事股了。”“嗯,好嘛,嗳呵”张主席咳了一声。

“不过,从要想振兴山区教育事业,就必须得先引进人才引进优秀的教师这条来讲,应该问题不大,我们工会也有责任关心支持山区教育事业,为山区教育献计献策,出一份微薄的绵力,放心,我会直接跟马局长汇报的,也会找我那个分管教育的老同学副县长反映情况,不着急,噢!呃呵。”张主席轻咳两声。

丁东龙差点跪下给张主席磕两个响头。

“小丁,问你件事,这个,松茸咋过整吃。”

“松茸噶,我见我们那里的人不剥松茸皮,直接撕成条条炖土鸡,也有的切成片蘸芥末生吃的,也有煮鲜猪肉的。”

“噢,可惜了,去年你给我捎来的松茸被我炒成干翘翘的,一点松茸味都没有,可惜了。这久出了没有,贵不贵?”“已经零星上市了,好像是八百一斤。”

“小丁呀,其实在山区有山区的好处,空气好,养身体,还有什么山珍野味也弄得着吃,腿子肉也是特别香的。”“是呢是呢,张主席说的正确。”

“这个事放心啊,不着急,回去等候消息吧!”

丁东龙觉得今早办了件平生最伟大的大事,走在街上,感觉整个人都在飘。

丁东龙一不做二不休,想办了第二件大事。他掏出手机,拨通电话,用十分凄婉的实在没有办法的话语说:“四昌他舅舅,这回姐夫要求你了。”“咋回事嘛,姐夫?”“你侄儿四昌的女朋友要调回来,冬月就要办婚事,他在紫云完小,每周来回几个小时的路,很不方便,你想办法把他调中学里来,这娃娃嘴大声音大,上课不会给你丢脸。”“我怕其他老师有意见。”那面电话里转出细微的声音。“你是校长,谁敢有意见。”“今年我要三个老师,估计只会回来个把,到时顺水推舟可能没人说闲话。”“那就麻烦他舅舅了。”

5

丁四昌去蓬溪镇时,杨玉清给他买了一副眼镜。戴上眼镜后,遮去了鹰钩,眼睛细眯了一些,倒多了几分斯文,像个知识分子了,只是蛤蟆嘴显得更加宽大。玉清让姐姐玉秀给她烫个卷发金波,活脱脱变了个模样,美得没人认识,戴上眼镜的丁四昌果然再也不看一眼杨玉秀了。杨站长偶尔回来,发觉蛤蟆嘴顺眼了许多,也许女儿的选择是正确的。

“小子,好好待小清,可不要欺负她哦,过久有空,我提辆雅马哈给你。”杨玉清的樱桃小嘴便呵呵笑个不停,挽住蛤蟆胳膊,“四昌哥,我真幸福。”

回到旺峰鄉,丁东龙叮叮咚咚拎来两瓶五粮液、一条印象、一些水果,让四昌给当中学校长的舅舅送去。丁四昌的蛤蟆嘴张得老大,足以伸入一个拳头,咋呼道:“又不是我的亲舅舅,干吗送这么贵的东西。”“你懂什么,叫你送就送,送到那里就回来,什么话都别说。”杨玉清麻利地接过水果,叫上丁四昌夺门而去。

回来的路上,他们绕道去了野杏谷、燕子洞、石板箐,观光了一番,感觉山区特美。

傍晚,丁东龙就接到了丁四昌他舅舅的电话,叫丁东龙赶紧去盖调动申请章。

七月底,丁东龙的心彻底慌了。他没有收到张主席的任何消息,甚至偶尔打个电话给张主席,也没有人接。

下午两点,丁东龙跑到旺峰街上,拨开围在绿色塑料框前的人群,问今儿个松茸的价格是多少。达到级别的1500元一斤,开盘破损的1000元一斤,三指长的800元一斤,小骨朵500元一斤。阿嬷阿爹,咋个这么贵。大意了,大意了,前几天就来买的话,不需花这么多钱,也许事情也早办了。

他握紧心中的刺痛,狠下心,来两千克达到级的,再来一千克开盘的掺和其间,捎上早晨订好的猪大腿,租辆微型车,火急火燎赶往县城。

哎哟哟,脚又痛风了,坐在微型车上腰杆都伸不直,疼得要命,两腿发软不听使唤。

丁东龙让司机把车开到隐蔽点的地方等候,自己歪着屁股忍着剧痛摸向教育局的大门。没有完全打开的大门里,领导们陆续冒出,一个个消失在街道上。

丁东龙顾不了颜面,挤上楼梯,再晚点就来不及了。三楼转拐处,张主席挺着胸脯,昂着亮蛋,威风八面走下来。也许是惊慌失措,也许是激动过头,也许是脚疼,丁东龙的双腿一软,一只脚一滑,恰到好处地跪了下去。

“干什么,使不得,小丁,使不得。”张主席抢先一步硬生生托住丁东龙下跪的姿势。“不是,张主席,我,也不是,张主席,我……”丁东龙此时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跟人家说是脚痛风引起的,谁听了也不相信,跪拜的姿势太明显了。“小丁,不要说了,走,去吃饭去。”“张主席,我还有点事,晚上再去你家。”“那你晚上过来喝茶。”张主席说完匆匆走下楼梯离去了,生怕人家看见这幕感人的画面。

丁东龙想想不解释也好,痛风的脚正好歪打正着把事给办成了。

6

丁四昌调到了旺峰中学,从此蛤蟆大嘴有了用武之地。杨玉清如愿以偿,调来旺峰中心小学,从此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小樱桃。

丁东龙的痛风好像好长时间没有发作了,腰杆挺得老直,让历史见证儿子的魅力和能力吧,让刮过旺峰的清风尽情欣赏儿媳的美丽吧!

蛤蟆大嘴太响了,他在教室里吼一声,所有的学生都吓得瑟瑟发抖,寂静的教室掉根绣花针都能听到。有时他也有点狠,生气起来一脚能把课桌踢出几十米远,再捣蛋的男生也得把头颅低下,宁做乖儿子,也不吃眼前亏。

学生乖了课堂静了,丁四昌便摘下眼镜露出一双鹰钩眼,眨巴眨巴,迷倒一片学生。学生的成绩也慢慢得到提升。

渐渐的,学生觉得蛤蟆大嘴其实很美很有魅力,鹰钩眼也很美很迷人。而多数家长则更加欣赏丁四昌的狠,悄悄拉关系,把调皮的儿子弄到丁四昌这个班。丁四昌的响、狠、迷就这样出了名。

于是,丁四昌借着威名,每天昂首阔步,咧着骄傲的蛤蟆大嘴,眯着勾魂鹰钩眼,踱在校园里。有消息不胫而走,说有许多女生日记本上写有:我爱大嘴丁四昌。

杨玉清心中有些恐慌,多次咬着樱桃小嘴问丁四昌,“四昌哥,你会不会变心啊!”丁四昌大嘴一咧,“开什么玩笑,说好的,我两要相爱到永远。”杨玉清才放开咬合在一起的樱桃小嘴安下心来。

冬月姗姗而至,杨玉清终于等来神圣的婚礼,总算彻彻底底把自己交付给这个深爱她的男人,交付给这个穷乡僻壤。

小学操场上,摆满松毛席,宾朋满座。杨玉清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哪家办喜事有如此多的客人,而这个婚礼是她的,她感到特别幸福、自豪。

杨站长带着有些富态的婆娘,领着杨玉秀和小银子来了,还拉来了一辆雅马哈摩托车。杨玉清和丁四昌在猪鼻子里插着大白葱的神坛前拜天拜地拜了父母,认了大小,最后还是哭着对杨培盛夫妻俩说:“爸,妈,谢谢你们养育了我,你们的恩德我们永世不会忘记,我们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也请你们放心,我们会永永远远相亲相爱一辈子的。”“傻孩子,今天是你最幸福的日子,哭什么,今后你们自己过好我们就放心了。”杨培盛的目光塞着满满的父爱。

杨玉秀掐掐小银子的手臂说:“瞧见没,我那傻妹妹多幸福哟,他们立誓要相亲相爱一辈子呢!你也发个誓,要一辈子对我一个人好。”

“我才不发鸟誓呢,我是你爸爸的司机,你爸爸的兵,哪天你爸爸带我去歌厅唱歌,我也得陪着。所以我保证不了。”“你敢!”“难说。”玉秀气得没辙。

“哎,玉秀,你发现了没有,有个地方怪别扭。”“哪里?”“神坛。”“神坛怎么了?”“猪头。”“猪头到底怎么了嘛?”“你没发现死猪头咧开的大嘴特像妹夫的蛤蟆大嘴,插两根大葱也不像象牙呀!”小银子阴阴地笑。“你……的确很别扭!”玉秀也小声改口说。

7

两年后,杨玉清的儿子丁小玖也有一岁了。本来玉清的意思是取名丁久,长长久久的久,就像他们的爱情长长久久,而蛤蟆嘴丁四昌说,他四,儿子九,四九三十六,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就取名丁小九吧,但丁东龙把九改成玖了。

其间,教育界也变成疯子啦,一会儿学这个理念,一会儿学那个思想,一会儿学这里的精神,一会儿学那里的模式,好不热闹哟。

课堂也变疯啦,上什么课都可以唱歌,什么课都可以压腿扭腰,什么地方都可以写字,什么样的姿势都可以做。热热闹闹才是优质课哩。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实践出真知的马列主义哲学都全当屁话了。

一夜间,诞生的教育专家比地里的苞谷秆还多。

面对风风火火的课改,丁四昌有自己的谁都不告诉的一招:有人听课按课改模式,热热闹闹演一回;无人听课按课标,脚踏实地学知识;结果只要一个,出成绩。

期末总结会上领导轮番表扬丁四昌,“你们看看,谁利用新理念、新课堂教学模式,谁的成绩最好,丁四昌老师就是尝到课改甜头的例子。”丁四昌咧开大嘴哭笑不得,无语。

放假的那天晚上,丁四昌跟杨玉清小声商量,“玉清妹,我听说今年各个中学的老师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学校应聘,我们学校至少有十个老师到外校应聘,我也想去虎踞中学试试,那里离县城只有几公里。”

杨玉清的心坎上仿佛插进一把冰刀,寒彻刺骨。“你走了我怎么办?万一你变心了呢?”

“啊呀,玉清,放一百二十个宽心,我哪舍得变心,说好的相爱到永远。这里有爸妈照顾丁小玖,还有你。明年小学老师也有可能出去应聘了,那时你再出来,就像走路一样一步一步地来嘛。”

“不,我还是不想让你去。”

“玉清,我的好玉清,我是这样想的,我们不可能一辈子窝在这里,有机会还是要出去,将来还要在城里买房,丁小玖也要在城里读书呢;你看爸妈也渐渐老了,挨城里近点,买菜,看病也方便。就算为了爸妈和丁小玖我们也要出去。”

唉!杨玉清叹了一声气算是答应了。

8

事情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调出来后的第一天丁四昌就深深地自责和后悔了。当然主要还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漠,因为没有哪个老师对他友好,各干各的,多点题外话都没人跟他讲,好像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才来这里的。另外,还须到校外租房子住,气死了。

大嘴丁四昌的蛤蟆嘴收得紧紧,除了上课,一句多余话都不想讲。没有晚自习,他就驾着雅马哈往旺峰跑,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不算远,第二天赶早返回。杨玉清可高兴坏了,她要的就是没人搭理丁四昌的效果,最好一个女老师都不要跟他讲话,甚至任何一个雌性都不要搭理他,这样她才能放下心中的大石块,大嘴只能属于她的。

玉清心里高兴着,樱桃小嘴还有点怜惜大嘴。“哎,没事别老往旺峰跑,晚上骑车不安全,还有你们学校里的老师也会笑你的,说你工作不好好干,婆娘一晚都离不开,那哪天我下去见着你的同事会多没面子的。”“管他呢!”丁四昌咧开大嘴哈哈一笑。

丁四昌的房子租在学校大门外,右拐,上个小斜坡,一个效益不怎么好的糕点厂职工宿舍就在那里,小套间,很便宜的,一年三百元,水电费也便宜。糕点厂的许多职工都跳出去单干去了,房子就闲得多,闲着也闲着,有人住着有点生机,糕点厂也就对外租,但括号,仅限工作人员。有情趣的是,这里有一个小花园,困了烦了坐在假山旁的石凳上看看对面过往火车站的火车,或向南面看看小镇上方的虎台山,那里植被好,虎头虎背一片葱绿,养眼。

一到放学时间,大门右侧的这条斜坡上便可以看见几个孤身独影,都是学校里的老师。平时只能从斑驳的墙体上红字标语里想象往日糕点厂的繁华。

好几次丁四昌都和一个女老师一前一后走在这条路上,有时丁四昌在前,女老师在后,有时丁四昌在后,女老师在前,谁也没跟谁打招呼,挨得近些时,四昌张开蛤蟆大嘴向对方微微點头,对方也会微微颔首。

机会好的话,丁四昌最喜欢走在后面,他的鹰钩眼可以尽情地欣赏女老师的头发,不细不粗恰到好处的腰身,还可以稍微进一步想象。没关系的,女老师不会发火,她走在前面。当然这也是没办法不看的事情,对于丁四昌来说,这也许是来这所学校唯一给他一点好感的事情。

丁四昌觉得这所学校不像旺峰中学那样简单随和,这里处处充满危机,盯着他的是一双双虎或狼的目光,只要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吃掉,有可能一步就踩到地雷。所以处处小心为妙,裹紧大嘴小声说话,小声讲课,控制好双腿轻声慢步。最多也就是回宿舍的路上偷看一下女老师的背影,还要看运气。

得了,怕什么来什么,刚下课间操,办公室主任呲嘴獠牙跑来叫丁四昌,那样子像是要吃人,说校长找,然后气呼呼离去,好像丁四昌的事殃及到了他的无辜。

丁四昌很快在心里梳理一遍近日的事情以及上课的事情,觉得没犯什么错,上课都压低声音的,生怕吓着学生,连课上捣乱的学生都不敢管,怕人家告他上课体罚学生。哦,莫非女老师告他是色狼,也不对,她在前面走怎么知道他偷看她。不管了,先去再说。他上了综合楼。

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校长见了他,不冷也不热。“小丁来了,坐,坐。”他不急不慢掏出一支烟,啪地点燃,放在嘴壳子里,然后下嘴唇一撮,烟头就往上翘,一股青烟也就往上缭去,样子很是悠然自得。大嘴的鹰钩眼瞟去,似乎看出那是一支印象烟,六十元一包那种。不过也不奇怪,校长哪能抽十几元的烟,校长挺辛苦的,身体要紧,抽坏了身体,整个学校会垮的。丁四昌很理解。

“来两个月了吧,工作适应了没有?”冷冷的话语暗藏温暖,这是丁四昌没有料到的,毕竟是校长啊,胸怀宽广,高瞻远瞩,哪是像他这种小肚鸡肠的人可比。“小丁啊,学校是信任你的,也认可你的能力的,把你从那么远的山区调来,不抽你的一支烟,不吃你的一顿饭,还把比较重要的初三班主任托付给你,你可不要有怨言啊!放开膀子干哦!”

“谢谢校长的关心信任,我会努力干的。”

“小丁啊,现在的娃娃都是独苗子,是父母的心肝宝贝,所以上课要和风细雨,不要體罚或变相体罚学生,不然人家一下告上面去,会影响你一辈子的。小丁啊,我这个校长也难当啊!还有要做好学生的安全教育工作,安全无小事嘛。”

“这个我懂,这个我懂,我会处处小心的。”

“小丁,最近有老师和学生向我反映,说你讲课声音大,吓着学生了。”

绕了半天,这才是关键的。丁四昌紧张起来。

“今后教学中,把声音再压低些,再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就好了,润物细无声嘛!我相信你会慢慢成长起来的。”

“是,校长说的,我会注意改。”他嘴里说着,心里却骂着,他奶奶的再小声点怎么上课,是哪个狗日的告我黑状。

“好了,今儿个谈到这里,你去吧!”

他妈的,最后才有了定性,原来是找我谈话警告了。高!

丁四昌下楼时,越想越气愤,你叫我和风细雨,我偏暴风骤雨,看你怎么的,谁爱告告去,我还不想待在这里了,最好告得越快越好,咱明天就回旺峰去,我想我的玉清了。

对,他妈的,我就是大声上课,下节课就这样上。

几个男生咚咚敲桌子,教室里就像小坝塘里的群鸭叽叽呱呱乱作一团。丁四昌故意在教室门口停留一分钟,他希望学生越乱越好,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乱,再乱大点,乱——,”他在学生不注意时,已经走到讲台上,大声吼道。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他等着再次发出的声音。“咚”,后门桌上传来敲击声,他不急不慢走过去,说道,“敲,继续敲”“咚咚”那个男生胆子特大,很配合。丁四昌慢慢提起忍了很久的脚,高高的,迅猛地踢向男生,但半道转向了课桌,课桌飞出后门。

“敲,再敲。”男生站立的双脚慢慢颤抖起来。丁四昌压低声音,“不是,也不是,算我求你了,敲嘛,我很需要。”男生哭起来了,“老师我不敢了。”

“好嘛,那你帮我一个忙。”男生愣愣地望着他。“很简单,素材都有了,很好写,这样啊,你先去校长那里告我,再到教育局告,这样我就可以回旺峰了。”

“老师,我真的不敢了。好嘛,抬进来。”两个男生乖乖把课桌端进来。

丁四昌回到讲台上,鹰钩眼扫了一圈全班同学,“说,哪个王八羔子在校长那里告我。”学生都说没有。“是不是我上课你们听不懂。”“不是,是我们自己不专心。”班长站起来说,“怕是查课的领导反映给校长,他悄悄跟我说过几回,说对老师有意见的可跟他说,也可以告诉校长,但我没有说。”

“哦,原来这个学校有特务呀,失敬,失敬。”哈哈,学生都笑了。

丁四昌提高声音开始上课,学生很配合。

去其他班上课也一样,声音提高八度,围墙外都能听到他的讲课声。

他等着领导喊话,做好一切准备。可是一连几天,没人捉他去谈话。

惊惊乍乍过了几天,却啥事也没有发生,真扫兴。

这是星期五中午,丁四昌心里嘀咕着走出大门,却不知何时跟女老师走成并排了。“丁师。”女老师喊他,也可能喊成丁四。“嗯,啊,邱老师!”丁四昌的眼镜下的鹰钩眼眯成缝,以为听错了。

“你真行啊,刺头班都被你给制服了。”“刺头班?”鹰钩眼迷惑了。“有人故意整你,提议让你带刺头班,这班学生学习差纪律差不说,里面有不能惹不敢惹的学生,好让你阴沟里翻船。”

“嗨,没事,学生总要有人教,说明领导还是信任咱的。”女老师第一次侧过脸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然后竖起大拇指。“这样想就对了,学生总要有人教的,有些老师在背后议论有点片面了。”

说着说着也就到了糕点厂。女老师说,“丁师,去花园里坐坐吧。”“好嘛。”

对面的火车进站,开走了,开走了的方向,又有火车开来,进站,又向相反的方向离去。他就这样看着,不敢看女老师。“邱老师!”“啊?”女老师慌了一下。“看什么呢?”“没,没有哇?”

“邱老师,我想问你个问题。”“说吧。为什么所有老师都是怪怪的看人,为什么所有老师都是那副一丝不苟的嘴脸,为什么明明还可以提高成绩的学生还是那样差?”“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这道问答题太难了。”“丁老师,你来这里应聘有没有找人打招呼?”女老师反问。“没有。”“就这么来了?”“咱不是讲课了,五个人中第四名,凭能力进来的。”“这就对了,丁老师,你该请一下客了。”“这个没问题,可我开不了口?”“大胆点,没事。”“那,你能不能跟我们一起去吃饭,我心里没底。”“这个不太好吧,好嘛。”

“干脆今晚就请掉算了,周末好喝酒,又没有晚自习。”丁四昌说完又打电话给玉清,说今晚有可能不回来了。邱老师冲她莞尔一笑,“说,没有白约你来花园坐,开窍了,走了,睡午觉去了。”

下午刚上课,丁四昌就扭上综合楼。校长脸上微微有了些笑容,“说,小丁来了,进来坐,进来坐,正想跟你聊聊呢,你就来了。”丁四昌注意到,校长把谈谈改成了聊聊,心里舒服多了。“有事吗?”校长已经点上了一支烟。丁四昌望着校长头顶的烟圈说道:“想请校长吃顿便饭”。校长面露难色,踌躇了一会儿才说:“本来要去县里办点事的,既然小丁邀约,我就明早去算了,还有哪些人?”“其他人我怕约不动,勞烦校长帮我叫叫。”“好好,难得小丁有这份心,我代劳了。”

放学前十分钟,办公室主任笑眯眯进来教师办公室找丁四昌,并把嘴凑到丁四昌耳朵上小声说:“虎台坡山庄,5点30,你先去,我们随后来。”其他老师警觉起来,因为主任笑,说明校长笑,主任对哪个老师笑,说明校长对哪个老师笑。而这些含义也是故意让老师看见的,但又不给老师知道秘密,就是让其他老师琢磨中紧张。主任出去后,其他老师都向丁四昌投来友好的目光。

女老师,不是,邱老师已经在糕点厂等候了,一席连衣粉裙。跨上丁四昌的雅马哈前,丁四昌启动鹰钩眼从正面快速扫描了一遍,额头微刘海,眼眸幽似海,嘴唇如蜜桃,比玉清的樱桃小嘴大得多,唇厚。下午签名时,丁四昌核实过,她叫邱慧,今年新分来的音乐老师,因为她的名字在最下边。

酒席上,几乎所有的中层领导都来了。办公室主任绕过圆桌硬是和丁四昌碰了好几杯,说最先发现丁四昌这个人才的是他,应聘讲课那天他打的分最高,他一定要交四昌这个朋友。丁四昌也一一敬了酒。校长总是笑眯眯的,吐出的烟圈越来越圆。他告诉大家,小丁这个人,讲政治,识大局,懂团结,思进取,能创新,勇担当,是个好同志。大家都纷纷点头,说,校长对每个教职工都关怀备至,体贴入微啊。

迷迷糊糊间,大家眼里都只剩下邱老师。“来,美女邱老师,敬你一杯,先干为敬”;“来百灵鸟邱老师,碰一下,干”;“来,邱妹妹,我借花献佛,整一下”。邱慧差不多醉了。

大家都基本醉了,酒席也就散了。

9

明明邱慧还吃着饭,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如今这些妖精使人嘴巴甜丝丝的,要不着人了,闪的比兔子还快,丁四昌心里窝着火。他帮她搬钢琴,布置音乐教室,忙了一早上,白忙活。他也没心思吃饭,碗一翻饭全倒进桶里,洗洗碗就从食堂出来。算了,为了玉清也不能有非分之想。可看见她就心慌,没见她心更慌,完了完了,疯了。他走出大门。

“丁四。”丁四昌全身抖了一下。邱慧从大门边冒出来。“你吓我一大跳。”“嘿嘿,我检验检验你的灵敏度,没事,产品检验合格,下回检验争取达到优秀啊!”“我又不是机器。”“你就是机器人。小眼睛,大嘴巴,胳膊粗,腿细长而有节,呵呵!”

“神经病,刚才跑哪里去了?”“没有哦,我只是试试不见我时有些人的反应状况。”“你看到什么了?有个大嘴机器人把饭狠狠倒进桶里,把一个小石头踢飞出去。”

邱慧说着讲着,进了糕点厂的大门。邱慧讲着笑着跟丁四昌上了二单元的二楼。一单元和二单元其实是一幢房子,两道楼梯,邱慧与丁四昌卧室只有一墙之隔。

“丁四,生气了吗?”“没有。”“那你怎么了?”“高兴,以为你不理我了,原来你只是试试机器的反应,虚惊一场……”“你木头啊,还好,刚才检验证明你的感觉神经正常。”

“哎,想不想听听那天你在花园里问我看什么吗?”“你在看什么?看什么?看大嘴,一个很大的蛤蟆大嘴。”这个死大嘴壳子,关键时刻掉链子。“没事,长得美,我们学音乐的就喜欢大大的嘴,他给你立功了。”

“我以为我才会偷看,原来你也会偷窥,咱俩八斤八两啊!”

10

又是一个星期六早晨,一轮橘红的太阳挂在柠檬色的山巅,阳光火星子一样洒进窗子,杨玉清还是觉得有些冷,或许是丁四昌三个星期没有回家了的缘故。她裹紧衣领回自己的卧室。

小狮子狗小黄在客厅里蹿出蹿进,狗小胆大,好像这个家他说了算。前些日子邻里来了一只小母狗,它招呼都不打就跑出去私会,两天两夜也没归家。丁东龙还没找他算这个账。

狗是一个月前小银子和杨玉秀抱来的,说大嘴不在给玉清和丁小玖做个伴。可是玉清从不搭理小黄,丁小玖也不跟他玩。丁东龙想把狗撵出走,又看在小银子的面上狠不下心。

小狗一早上抱着沙发搞骚动作,又抱着茶几腿乱搞,丁东龙气得牙痒痒的。杨玉清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她想在阳台上晒晒太阳,或者是希望突然看见丁四昌回来,她明明知道丁四昌本周也继续辅导学生,昨晚通电话了的,但她还是幻想着丁四昌突然回来。小黄眼尖,蹿上去抱住玉清的小腿,杨玉清生气了,一脚把它踹出去。

“小杂种,你尽敢色胆包天,今天不把你吊死炖吃掉我就不信丁东龙。”儿子不回来,他也生闷气,但不能把儿子怎么着,只好把气撒在小狗上。

丁东龙找来尼龙绳,结成活扣套在小黄脖子上,吊在院子里的桃树干上,用力一拉绳,小狗一声惨叫,狗身子已经悬在半空中。

小狗以为是个人都会喜欢他,丁东龙只是跟他开玩笑,没想到玩真的,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叫,大声地叫,给你叫个够,再放你的血,等着。”丁东龙慢腾腾拿来匕首,割开四个狗蹄,下滴的狗血像几根红线没入草丛里。

杨玉清的婆婆怕血,见血就晕,“阿嬷阿爹,太残忍了,莫杀它。”但丁东龙怎么听得进去。

小狗还在惨叫着,杨玉清的心乱麻麻的,丁四昌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小狮子狗烫在一盆热气腾腾的开水里,黄褐色的狗毛粘在狗身上,如同一个落水的死耗子,狗牙咬着狗舌死的一点都不甘心。丁东龙拔着小狗的毛,跟杨玉清说:“丁小玖差不多两岁了,乖得很,我们看着得了,你去街上看看搭辆顺风车去看四昌吧!”

杨玉清心里很矛盾,想去又没有勇气,一怕影响丁四昌辅导学生,二怕知道或见着不愿看到的事情。

杨玉清下午五点就到了虎踞中学,校园里已经看不见一个老师和学生。门卫老头迷糊着眼睛答道:“啥,找丁老师,四点就放了。哦,可能和几个老师出去吃饭了!”

本来杨玉清是偷偷来看看的,或许想给丁四昌一个惊喜,所以事先没有打电话。她现在犹犹豫豫拿出手机按了号码,慢慢放在耳朵上,耳畔转来:你拨打的用户已呼叫转移。玉清彻底僵在那里。

杨玉清去了糕点厂,她知道丁四昌的住处,二单元二○二号。她带儿子丁九来虎踞镇医院看病时来过,也有把钥匙。

她做出一副笑脸,甜甜地喊着,“四昌,我来了,开门。”咚咚咚,咚咚咚。她边敲边喊,里面却没有一点声音。她开了门进去,房间里冷丝丝的干净,桌上还插着一束百合。

丁四昌不爱收拾房间的,也不喜欢插花,她乱七八糟想着,困惑着,似乎闻到一丝水蜜桃味。

小花园陈旧得有些宁静,杨玉清坐在上了岁数的石凳上,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她望着对面的火车进站,离开,离开,进站,眼里含满酸酸的雾气。虎踞镇右上方的虎台山,撅起虎臀,伸入蓝莹莹的天空,从未见过的空蒙清冽。柠檬色的树林披在虎头虎背上,映入杨玉清的眼眸中,升腾起无穷无尽的苦涩酸辣麻的味,怎么也挥之不去。

午夜,玉清含满眼泪依着床沿睡着了又醒来,醒来又睡着了,模模糊糊中杨玉清似乎听到了丁四昌回来了的声音,是的,连脚步声都是丁四昌的,一重一轻。杨玉清坐直身子等待,声音却消失了,她拨了电话,电话传出: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杨玉清迷迷糊糊睡着了,迷迷糊糊又听到了丁四昌的声音,是的,细细的,悠悠的,好像墙里汩出来。

杨玉清握住自己的小嘴不让哭出来,泪水像两股小瀑布飞流直下。撕心裂肺。

深夜,丁四昌还没有回来,哭累了的杨玉清只好到小花园里等。冷冷的星光下,虎台山睡成一头死猪,汽笛声声中,火车进站,离开,离开,进站。

糕点厂小花园里的石凳上,杨玉清哭成一尊雕塑。

责任编辑:张永祥

猜你喜欢

小丁老师
钉扣子的人
小丁写作文
成功人士
老师,节日快乐!
究竟谁计较
老师的见面礼
六·一放假么
追老师
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