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天天长大
2021-12-22橙子酱
橙子酱
“叹汉室多不幸權奸当道,卓莽诛又逢下国贼曹肆,赏罚擅生杀不向朕告,杀国舅弑贵妃凶焰日高……”
外公背着我,在雪地里踩得深一脚浅一脚,我听不懂他在唱些什么,只觉得威猛极了,伸出冻红的小手给他鼓掌,他笑了笑,把我的手塞回绒线手套里,加快了脚步。眼前映入袅袅的炊烟,鼻腔闻到厚重的荤香,我想,是快要到家了。
脚还没落地呢,大姨就割了块肉塞进我嘴里,拿油手摸了摸我冻红的小鼻头,催我赶紧进屋上炕。电视机还是老式的,在播着国际新闻,有时候卡着不动了,外婆就不紧不慢地上去拍拍;小猫咪怕冷,在火炉前伸个懒腰,舔舔爪爪,眼睛越眯越小,终于只剩一条缝了,脑袋往后一仰,四仰八叉地睡着了。我乖乖地缩在被窝儿里,听着电视里的新闻,慢慢地,慢慢地,也睡过去了。
是被外公的胡子扎醒的,他的下巴在我的脸上蹭呀蹭,我一边笑着一边摸他的脸,他说:“要吃饭喽!欣欣今天要把菜都吃光!”我气势汹汹地在空中挥舞着小勺:“好哦!”
吃完饭,天已经红透了,大片的霞光照在雪地上,恍惚间以为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大叫着跑过去,可无论跑多远,我都永远够不到那一片看似触手可及的湖。累坏了,就往地上一躺,陷在软软的雪堆里,绒线帽和针织围巾实在是太笨重了,趁妈妈不注意偷偷丢在雪地里,我就这么趴着,看那片艳丽极了的火烧云。
快过年了,村里商量着杀猪,到日子的那一天,外公背着我,外婆拿着两只小板凳,慢悠悠地走到村囗。好家伙!那么大!三四只肥猪上足了膘,绑上了蹄子,在草从里不住地哀鸣,我窝在外婆的怀里,紧张又兴奋,小手捂住眼睛,又忍不住从手指缝处偷偷地看。一刀下去,血就溅出来了,在场的人都小小地惊叫了一声。杀猪,放血,烧毛,割肉,我看得已经有点儿无聊了,就趴在小板凳上,等着外公外婆拿完肉回家。
舅舅买鱼,大姨买糖,小叔炒花生,二哥放烟花。大烟花留着过年放,我们只有小玩意儿解解谗,虽然冒出来的花火还没我的个子高,但对一堆小屁孩儿来说,也足够紧张刺激了。
终于,要过年了。
我帮不了什么忙,含了片雪花在嘴巴里尝滋味,看大姑和面二姑调馅儿,三姑捏剂子三叔包饺子,端着小碗等着第一个出锅的大肉饺子。姐姐在嗑花生,拿着白生生的花生仁逗我张嘴,然后再趁机把花生壳塞我嘴里。我瞪着她手里的花生,非常有骨气地拒绝了她的二次投食。
雪越下越大,昨天才铲出来的路又被盖了一层大棉被,被蒸汽融化的雪水流到屋檐下结成一排冰溜子,我看着有点儿眼谗,想尝尝是什么滋味儿,又害怕他们突然掉下来脑袋遭殃,还是咽了咽口水默默远离了。
天黑下来了,星星先是派了个小个儿打头阵,随后便越来越多,整片天都要被铺满了。
冷得厉害,于是急哄哄地冲进屋喝甜汤,我躺在炕上剥瓜子,数到一百颗,结果被哥哥一张大嘴全嚼了,我眨巴着眼,金豆儿就要掉下来了,一张嘴还没开始嚎呢,一块奶糖就扔嘴巴里了,我咂摸着滋味儿,渐渐安静下来了。
吃菜喝酒放烟花,伸出小手捂住耳朵看那一簇簇飞上云霄的烟火,看它与雪花相遇,融化,然后烟消云散。
雪下得很大,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大的雪,来势汹汹,快把老核桃树压弯了,我记忆中的雪,还有菜香,还有那片艳丽至极的火烧云,在我的脑海中环绕了好久好久,不能忘怀。
后来我知道那场雪是场灾难。
我长大了,没再回过陕西老家,只知道外公老得唱不了秦腔,外婆病得下不了床,门口的老核桃树还是结着果儿,只是没人收了。
我的心越来越热,越来越浊,把那片雪烫得融化了。
我想我是长大了。
编辑/张春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