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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祠的历史回响

2021-12-22本刊专稿

文化产业 2021年32期
关键词:晋祠傅山圣母

本刊专稿 王 强

我一直想与古建进行一次对话,这对话不受任何学术条条框框的束缚,就像两个穿越时空的老友,互诉心声,透过心声揭开彼此掩藏在面纱后的真容。然而,受学识认知所限、时空横加阻隔,站在古建面前,我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遗落尘世的回响,有些并不真切。

站在晋祠面前,我有些不知所措。三千多年文明积淀而成的历史迷宫,让人很难一下理清它的脉络。那么多建筑,老气横秋者、正值壮年者、少年老成者,争先恐后诉说着自己的际遇。

我屏气凝神,恭恭敬敬,如一场心灵朝圣。

是什么促成了这样一大片古建的形成?除了文明,我想还有古人的精神寄托。确切地说,它更像是儒释道为诠释自身而堆砌出的一座座盛纳精神的法器。

守在晋祠门口的“三晋名泉”老气横秋,和它紧密相依的“水镜台”也老得不轻。看似浑然一体的一阁一台,好似明清两代穿越时空的一次握手言和。戏台上演过什么,早已没人记得,只记得杨廷翰、杨二酉叔侄一武一文各题一匾,不仅让这阁台有了名号,更让二人在世人心中投下了倒影。进士出身的杨二酉心声尤为真切,“水镜台”折射的是他的精神世界——“清水明镜不可以形逃”,是啊,忠奸是非在清水明镜中昭然若揭。

站在会仙桥上,我望着冬水青荇,突然看清了一个人由高处跌落低谷的心境。

同为进士出身的罗洪先,同样经历了宦海跌宕。遭遇贬谪的他,醍醐灌顶,冲破红尘,寄情于名山大川,谈禅讲道,潇然世外。游到晋祠时,形意著笔,骤雨飘风,落花飞雪,“悬笔碑”至今为人叫绝。

观晋祠的建筑,更多的是在读人,是人构成了晋祠的精魂。

譬如对越坊,被删繁就简的明代书生高应元只留下一座建筑、两个大字和一段传说。高母患有偏头痛,孝顺的高应元便每天到晋祠祭拜圣母,祈求母病痊愈。后来高母的病果然好转,于是高应元建对越坊以还圣母显灵之愿。《诗经·周颂·清庙》有载,“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对越在天,骏奔走在庙。”“对”是报答,“越”是颂扬,意即颂扬报答圣母恩德。

对越坊几步之隔的国宝级建筑献殿,是盛放供奉圣母祭品的地方。殿顶由十二根主柱托起栱枋椽梁叠加而成,这种“搭积木”的高超技艺在今天仍堪称一绝。

过献殿,见“大鹏”展翅于池沼。能被梁思成盛赞“洵为可贵”的“鱼沼飞梁”究竟可贵在哪?古人以圆者为池,方者为沼,沼中养鱼,曰“鱼沼”;其上架立十字之桥,“架虚为桥,若飞也。”曰“飞梁”。“鱼沼飞梁”最早见于《水经注》,但眼前这一孤例是北宋所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堪称古桥梁界的“活化石”!

晋祠园林的核心圣母殿,背倚悬瓮山,气势恢弘,透露出宫苑的雍容华贵。我不是研究建筑的专家,只能从建筑架构和字面视觉上,道出历代建筑学者对圣母殿的推崇。重檐歇山顶是历代匠人惯用的手法,但“减柱法”却是别出心裁的创造。面阔七间,进深六间,这样的建筑规模已不算小气,但匠人仍不满足于平面上的宽阔,在空间上仍要为圣母殿挤出间隙,于是檐柱和廊柱挑起大梁,让力学发挥到极致。

拂去风尘,仍能洞见彩色的琉璃熠熠生辉;栩栩如生的脊兽,让呆板的横平竖直多了几分灵动。古老的华夏大地上,龙图腾始终是民间和宫廷的崇尚,圣母殿上悬挂的七匾八龙为其戴上了神秘的冠冕。

明清俱往,陵谷沧桑,水母楼里的水母已坐化成一道风景。细看,饱经忧患、面容斑驳的水母,更像一位慈祥的农家大嫂,与庄严肃穆的神像截然不同,她眼神中流露出悲悯的目光,发髻不甚工整,仿若尚未梳洗。这样一位朴素的水母定是贤良的化身。我理解的水母诞生,一方面,水利万物,恰如人母,是晋水哺育了三晋黎民,在晋水源头塑立水母守护水源;另一方面,塑造水母形象,似在晋祠区域树立一个舍己为人的功臣,这为金胜古唐两村在取水上提供了道德制高点……但不管怎么说,水母定是自生活升华而成的艺术寄托。

晋祠的水构成了独特的章节,依水而建亭台水榭,写满风霜。我无法估计历代文人雅士留下多少诗篇,但诗意已足足流淌了数千年。

水母楼前是“晋阳第一泉”难老泉,古人喜欢用典,《诗经·鲁颂》中有“永锡难老”,傅山便把“难老”二字赐予这眼泉,泉便有了精神内涵。难老泉流进智伯渠。胜者王侯败者寇,被韩赵魏三家瓜分的智氏,还能在晋祠中留下智伯渠,可见三晋黎民的包容。

泉水顺着洗耳洞流出,碎花细玉般落入罗汉像托举的钵盂里。洗耳洞旁是出镜率较高的“不系舟”,这座别出心裁的建筑,船体基座上筑凉亭,大有扬帆启程、荡舟晋水之态。“不系舟”出自《庄子·列御寇》“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凉亭本名早已被世人遗忘——“上善亭”,上善若水也。上善亭前是张郎塔和人字堰,“三七分水”。

晋水之源充分体现了儒释道文化的融合智慧,而晋祠体现融合智慧的典型人物则是傅山。

我始终想与傅山讲武论道,但在正史中很难摸到他的脉象,野史中又太过虚幻,文学作品则近乎玄幻了。事实上博学多才的傅山,不仅对武术真有研究,还是研究道学的集大成者。人常道“样样通样样松”,我很好奇,傅山是如何做到博采众长且把众长发挥到极致的。医学、佛学、儒学、哲学、诗歌、书法、绘画、内丹、金石、考据等汇聚成傅山的“学海”之称。我对傅山仰慕三分,其中一分学识渊博,一分矢志气节,剩下的一分则是其对儒释道兼容并包的姿态。只是,他离我太过遥远,我只能循着他的墨痕,一点一点揣摩他的心思,只能通过字画搭建他的骨骼,只能四处搜罗他的传说,汲取他的精气神,让他变得更加血肉丰满。

晋祠古建遭难最多的恐怕是“十方奉圣禅寺”。作为“拼盘建筑”,被破坏的一去不返,后来者长发悲戚!它像一部反面教材,写满悲剧,警示后人。

我昂起头,无助地望向阴郁的天空,步履沉重。迈进浮屠院,围舍利生生塔转了三圈,这三圈有三生三世之漫长。舍利生生塔,几经涅槃重生,终以生生不息的韧劲,战胜了一千四百多年的光阴,站立在今人面前。

寺院里还有一棵一千五百多岁高龄的桧柏,它目送唐宋元明清民国走下历史舞台,目送达官贵人和凡夫俗子化作缕缕尘烟,目送功名利禄、爱恨情仇如黄粱梦一场,目送手植它的主人成了门神,每年都被搬上门庭以驱邪祟,它还目送了什么,数不清,道不明。一棵松,枯荣都被写进了年轮,它内心的深邃从不轻易示人。概松柏亦学会修行,心无挂碍,自然长生。晋祠内的草木大概都得了天地灵气,三千多年的周柏,一千四五百年的唐槐,用枝繁叶茂谱写生之奇迹,令人望而生畏。

从浮屠院出来,绕道西湖、取道山径,过水母楼、公输子祠、圣母殿,到道家洞天。读书台已无书声,徒剩人世喧嚣;吕祖阁空留一段传说,僵在高处;待凤轩候不来青鸾火凤,空留几间瓦肆;三台阁倚山面渊,独据高点。下台阶,到云陶洞,傅山当年隐居处。洞门紧锁,似岁月紧闭喉舌。云陶洞南侧是朝阳洞,听闻朝阳洞有释道之争……

你方唱罢我登场,兴替的历史就像过山车,有巅峰也有低谷。开三晋文明先河的唐叔虞,大概早已习惯被尊奉、被奚落的落差。我见叔虞端坐神龛,手捧玉圭,神态安然。毕竟是被神化的人物,眉宇间尽显仙风道骨。唯有香案上的七鼎时刻提醒人们唐叔虞曾为唐国国君,受唐王礼遇尊奉甚至影响大唐国祚的一代帝王,在宋时再没了帝王排场。被抽象出来的唐叔虞,生平被简化了又简化。史书中的只言片语,已揭不开这个姬氏后裔的神秘面纱。不过,三晋文明发展至今,已汇聚成强大的精神洪流,足以告慰叔虞英灵。

昊天神祠正殿檐下悬“如天之平”,观瞻关羽塑像,我惊奇地发现红脸大汉竟被塑成了黄脸,这与大多武庙所塑雕像形成了鲜明反差。据说是他家乡的人不忘他的“本色”,给他塑了并非红脸的关公像。昊天神祠的后院是三清洞和玉皇阁,香火冷清。出门东行,东岳祠朱门紧闭,封存了一段商周往事。

与东岳祠毗连的是文昌宫,文昌宫中文昌阁。文昌阁分为两层,上层飞阁祭祀文昌帝君,下层窑洞供奉七贤,名曰七贤祠。祠中有春秋时的豫让、唐代的李白和白居易、宋代的范仲淹和欧阳修、明代的于谦和王琼。这些大名鼎鼎、与晋祠有着不解之缘的贤良,的确堪当“贤人”一词,供奉于斯,不失体统。

在对文昌帝君和七贤的敬仰中,聆听览阅晋祠的行程接近圆满。说接近圆满,其实厚重的晋祠仍有很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们的故事仍待进一步挖掘。譬如木匠鼻祖鲁班、赵国创始人赵襄子、唐太宗李世民、宋太宗赵光义、金元文史家元好问、明代僧人圆觉禅师、清朝廉吏于成龙、当代书画家董寿平,这些为晋祠抱薪拓燃者,当被晋祠和历史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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