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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与海

2021-12-21闫语

雪莲 2021年11期
关键词:岱山雪花大海

我不知道,飞机在夜色里向着寒冷的北方已经飞行了多久,轰鸣声在不断地蚕食着时间,分针和秒针却仿佛一直停在原地。舷窗外的夜色安静而浓重,渐渐地,寒冷的气息穿过遮阳板在我的四周弥漫开来,使我既感到亲切又有些许的陌生。这时,机舱里响起了乘务员温暖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来自于熟悉的北方,又仿佛一阵阵海风隐隐地吹来。

是的,在立冬这一天,在乘坐这班飞机之前,我正走在岱山的街头。岱山的街道很宽敞,街上的行人不是很多,大都穿着初秋的衣服,有的在急匆匆地赶路,有的在悠闲地散步,街道两旁的树木依然葱郁,鲜花依然盛开,在初冬阳光的照耀下,这一切就像一幅过去时间里的风景画。这样的阳光,让我看到了对于时间的幻想和季节的喜悦。于是,这充满幻想和喜悦的景象占领着我对于南方的理解,我要把这样的阳光带到我生活的北方去,带到因为寒冷而显得晦暗的北方街道上。在那里,有雪花正在飘落。而有雪花飘落的时候是没有太阳的,有的是凛冽的寒风清癯的枝干和灰蒙蒙的天空,以及人们对于温暖的渴望。

是的,立冬这一天,我在岱山。

在我的想象中,岱山是遥远的南方,可是它却常常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在朋友发给我的照片里,也时常在我心情灰暗的时候变成文字,漫游于我的世界。于是,在一种空灵和神秘中,东海蓬莱岱山岛,在我的脑海里迅速铺展开来,仿佛一幅画卷,画卷里,一叶小舟荡漾,小舟上的一个人,眺望千古。而我并没有感觉到古老,甚至还有些空旷,我知道,还有更多的细节没来得及被填充和书写,还需要收集岛屿的故事和岛屿的面庞,需要海水的颜色、古镇的斑驳以及时间的形状。

当海凝固成岛屿,所有的意象都是一种无垠吧。

慢慢的,我喜欢上了岱山,就像我喜欢一切与海有关的事物,譬如涨潮的海水、孤独的灯塔、远行的航船、翻飞的海鸥、夕阳浸染的沙滩等等,或者只是一段与海有关的时间,可以是海岛上阳光和煦的初冬,也可以是雪花与浪花的完美邂逅,简简单单,又意境悠远。这些与海有关的事物,使我开始了对于大海和岛屿以及眺望的冥想,并在冥想中渐渐恢复了对于语言与生俱来的渴望和自信。我想,我的脚步就是这样踏上岱山这座海岛的。

走在东沙古镇的小巷里,一种熟悉的声音不绝于耳地回荡着,仿佛是时光在斑驳的围墙上滴落的声音,仿佛是石块与缝隙中倔强生长的小草在窃窃私语,仿佛是古老的阳光正在小巷里悠闲地散着步,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你自己的脚步声。这时,一位坐在院门前晒太阳的老人正温柔地注视着我,我微笑着向老人走过去,攀谈起来。老人说的乡音俨然一首优美的歌,我却完全听不懂,而我的普通话也因为老人的听力下降几乎成了盲音,可我还是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心。远离了喧嚣都市里的截然对立,没有了人与人之间的碰撞摩擦,我安然地走在一条古老的小巷里,这里没有装扮,没有欺骗,没有高尚,也没有卑下,有的是海岛人家最根本的从前未来,有的是大自然最古老而原始的脸庞。

在一天中最美的傍晚时分,我来到了海边。在漫天寂静中,打开深藏在海天之间的月光宝盒,一轮火红的夕阳,顷刻间就闪现到眼前了,那么近,那么真切,那么光彩照人。这时,在如火如荼的天空中,飘来了几朵浮云,在夕阳的浸染下仿佛一朵朵盛开的莲花,又像是一群羔羊在云深不知处流连忘返。夕阳的余晖洒在沙滩上,沙滩立刻变成了調色板,一个个竞相涌上岸来的海浪,吞吐着蓝色、白色、黄色、橙色和红色,似乎瞬间就化身为彩虹之蝶,沿着海岸线翩翩起舞。而正当我沉浸其中、心醉神驰之际,夕阳已经悄悄躲到了岛屿身后,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的沙滩,衬托着海天之间或一动不动、或慢慢流淌的云影。渐渐地,天空转变为最初的蓝色,不颤栗,不妖娆,不慌不忙,在海与天的千年对视中,那彼与此的遥遥问答,那酣畅淋漓的生死相依,让我义无反顾地和漫天无措的岁月,携手迷途。

是的,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我哭了。

泪落海边,不为伤怀,只因震撼。

在我生活的这座北方城市,一年四季都有一条江温柔地从城市的中心穿过,它毫不吝啬地装饰着城市里的每一所房子,每一条街道和每一个人。江水,仿佛就是这座城市唯一的主人。然而,江的名字,并不是这座城市的名字,地图上的那一段蓝线,对于坐在江边的我来说,只是我触碰到这条江水最初的一刹那的印记而已。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我也曾去过其他一些地方,见过一些波涛汹涌的大江大河,也见过一些缠绵悱恻的涓涓细流,唯独没有见到过大海。我的所有关于大海的想象都是源于阅读或者聆听:在杨炼的《大海停止之处》里,我认识了因为漂泊而倍感孤独的大海;在庞白的《慈航》里,一个亲切而又遥远的大海和一艘艘航船日夜相伴;而在德彪西的《大海》中,那“从朦胧中出,又回到朦胧中去”的大海,扑朔迷离又美丽无比,在时而平静、时而激昂的海浪与风啸中,人们的心灵得到了最大的慰藉。

是的,大海就是一个变幻无穷的魔国。那里有七色更迭的彩波,也有跌宕起落的潮汐;那里有摧毁万物的风暴,也有澄澈见底的潜流。阳光下的海面,浪花涌雪,奔逐翻腾,而在风与海的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对话之后,无论是洪亮的巨响,还是温柔的絮语,都是天涯与海角间最动听的话语吧?

你说,立冬这一天,北方是不是会下雪?

在北方,立冬前后,旷野就像退潮的海滩,而散落的城镇就是一座座浮出水面的岛屿。漫山遍野的绿色早已经不知了去向,山脉裸露出它粗糙的脊背,告诉人们,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已经从树木的根部延伸到苍茫的节气中去了。这时候,如果还没有雪花飘落,时令就会在季节之外徘徊,甚至走失,去到一片你我永远都无从知晓的云彩背后躲起来。这样,春天写过的书信,夏天听到的音乐,以及秋天飘落的叶子,一切都将停滞在那里,都不会变成旧物,也不会成为回忆了。

在北方,冬天是被雪花说出来的。当你从一个寒冷冬日的梦中醒来,拉开窗帘的一瞬间,雪已经在簌簌地下着了,那声音比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还小。但你仍然能够隐约地听到,有什么停在空中,摇曳着,一转身就消散了。桌子上的书页还翻着,盛在里面的,与其说是一些词语,还不如说是被藏在纸背后的一双眼睛。这一场抚摸着字迹的雪,如果没有抚摸过冷峻挺拔或是清新温柔,如何能读懂写在这里的一颗热切的心?

多年以来,北方的冰雪对我的成长起到了不屈不挠的作用。每一次雪花纷飞,都会在一盏盏路灯的周围织就出纤巧飘渺的帘,每次经过,我都会从各种角度看过去,就像在读一个个不同的故事。人物,总是空白的,开端和结尾,总是重合的。于是,我把自己写进了故事,在雪花翩然而至的亲吻中,我寻找着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于是,今年的立冬,在陌生而又熟悉的岱山,我第一次看到了明媚阳光中的柚子树,一个个硕大饱满的柚子招摇着压弯了枝条,而树下坐着的几位老人,立刻停止了闲谈,用一种陌生而又带有几分亲切的目光打量着我。我不好意思地朝着老人们笑着,然后有些迟疑地收回了想要去抚摸一下柚子的那只手,悻悻地继续朝前走去。在气温由冷变暖的这个瞬间,我在冬天的海岛上看到了秋天的缤纷,那些在海风中飞翔的风筝,仿佛就是开在天空中的一朵朵鲜花,又像是海底世界的美丽鱼群。当一声声满是沧桑的渔歌号子响在耳边的时候,在一片深蓝色的浓雾里,一只孤独的帆影默默地闪着白光。我不知道是那片深蓝色刺激了我对于大海的想象,还是那孤独的白光刺伤了我的眼睛,在渐行渐远的号子声中,我仿佛看到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而我正站在船头,伸出手,接住了几片在海风中飘摇着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一点点化成水,变成河,然后流入大海。

因为对于大海的热爱,我一直向往着南方。我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在北方的冰雪中复制另一片大海,然后用虚构的一阵海风去完成一次航行。渐渐地,从我的字里行间传来了大海的呼啸,有一些壮阔,也有一点神秘。终于,在这个冬天我来到了海边,随意地站着,或者坐在沙滩上,那一个个不断涌向我的海浪就是一条条时间的隧道,在那里可以找到我生命中各种不同的大海,然后作为语言而存在下去。

你说,你更喜欢北方的雪。

你说,你会在南方一场大雨还没有下完的时候逃离你的南方,到北方去看雪。

我把目光从大海的方向转向你,而你却没有任何反应,仍然望着大海。好像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你,而是其他人。那么,你是在望着大海以外的岁月吗?像望着独自长大的某件事,然后种种沉思从脸上浮现出来,旋即又被无边的大海吞噬了?那么,你知道吗?此时此刻的哈尔滨,正在下着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一场雪过后,房子白了,院子白了,树桩白了,电线白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那里是我生活的地方。

飞机似乎是在一种隔绝中穿越,时间的这一边炎热,而另一边已经飘起了雪花。

是的,我坐在飞机上,在一次次地回忆中完成了对于大海和你的想念。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这样做了。打开遮阳板,我看着窗外。飞机在夜色中从一座座城市的上空飞过,城市里灯火通明。从飞机上向下看,每一座城市就是一座灯光的岛屿,茫茫的夜色就是辽阔无边的海水,而我正和飞机上的所有人一样,在一秒钟一秒钟地远离南方,在一分钟一分钟地奔向北方。一场分别,或者说是一场重逢,就这样在夜色里发生着,悄无声息,却又感慨万千。只有我相信,发生在日常生活之中的事实将成为每一个人的事实吗?那么,由此而获得的诗意,会渐渐地弥漫在我未来的文字和生命的旅途中吗?

飞机还在夜色里按照既定的航线飞行着,乘客们纷纷进入了梦乡,机舱里安静极了,甚至传来了微弱的鼾声,而我却毫无睡意。在踏上飞机的那一刻,我已经把自己从南方的人流中分离出来,准备回到属于我的北方,那里有一场雪在冬天等我。在那里,即使雪花急促而干燥地打在脸上,也阻挡不住人们的奔跑和呐喊,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疯狂的滑雪者,都会头也不回地冲下陡峭的坡道。哪怕寒冷有朝一日会彻底潜伏进内心,哪怕不久的将来已无力滑得更远,哪怕两颗小冰凌似的眼睛多年以后不再闪闪发光。

我很想把这个关于立冬的故事完整地讲给你听,但是你已经不在南方了,当然你也不在北方。你走了,在南方沐浴着暖阳而北方雪花满天的立冬这一天,你去了哪里呢?你知道来时的方向,也知道要去往的地方,你只是在匆匆地行走中暫时停下脚步,看一看另一种不同的景色吗?

是的,你走了。你走得突然而且迅速,就像你的出现一样。但是美丽的岱山还在,壮观辽阔的大海还在,轻盈灵动的雪花还在,寒冷的北方还在,立冬这个节气也会依然在。可是,关于立冬的故事却在飞机落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这时候,一架飞机飞过了我的脑海,一架飞机停在了立冬这一天。

走下飞机,北方特有的冷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服,抬起头,望着夜晚静谧而安详的天空。雪花还在簌簌地飘着,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洋洋洒洒,与人无约,却也如期而至。

【作者简介】闫语,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6届高研班学员,首届萧红青年文学奖得主,《中国校园文学》首届签约作家,著有散文集《你自己就是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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