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塞尚对凡·高创作有影响吗?

2021-12-20刘佳琦

美与时代·下 2021年11期
关键词:弗莱塞尚罗杰

摘  要:《后印象派画家》是20世纪英国最著名的形式主义美学家罗杰·弗莱所撰写的批评性文章,主要以论述后印象派与印象派之间的风格联系与艺术划分为出发点,为后印象派画家进行辩护,并以此肯定后印象派在西方美学史上的艺术地位与价值。文章极其推崇塞尚在形式方面的探索,并提出后印象派画家高更、凡·高等人的画风同样受到了塞尚影响的观点。针对这一观点,通过对凡·高与塞尚在当时的社会评价、二者关系、绘画风格三个方面进行对比研究,试论述塞尚对凡·高的创作是否存在影响,并反驳罗杰·弗莱对于“塞尚影响力”的观点。

关键词:后印象派画家;凡·高;塞尚;罗杰·弗莱

19世纪末,印象派的出现打破了西方写实性绘画的传统,在光线方面进行了大胆的突破,即将室内人造光转向为室外自然光,色彩也逐渐高于作品的造型与内容,并发展成为绘画过程中的首要表现对象;而后印象派相对于印象派,则是继承中有发展,探索中有创新,对光线的捕捉更加大胆新颖,对于绘画形式与情感内心的追求彻底冲破了传统写实性绘画的束缚,揭开了西方艺术史上的新篇章。但对于早已习惯了传统绘画形式的艺术沙龙与观者而言,这种“新形式”绘画的出现是对传统绘画的“不尊不敬”,是艺术发展史上的“另类”,社会上对于印象派或后印象派的评价褒贬不一。20世纪英国著名的批评家和艺术理论家罗杰·弗莱(Roger Fry,1866-1934)的批评性文章——《后印象派画家》,正是在此社会背景中发表的。

一、罗杰·弗莱与《后印象派画家》

1906年,罗杰·弗莱发现了保羅·塞尚(Paul Cézanne,1839-1906)的绘画,他在塞尚的作品中看到了自己一直探寻的绘画结构性与整体绘画语言的逻辑性,从而将研究视角从古代艺术转向现代艺术,且代表后印象画派站在了现代艺术革命的巅峰。《后印象派画家》便是罗杰·弗莱在第一次后印象派展览在伦敦展出后,针对英国公众认为“法国现代艺术是垃圾”,称塞尚是“一个弄错了职业的屠夫”[1]等激烈语言,都是为后印象派进行辩护所发表的言论。该文主体思路是按照印象派与后印象派之间的联系,印象派的前卫性与后印象派对其反叛性的体现,以及后印象派对于马蒂斯等现代绘画流派代表人的影响三个方面为后印象派进行宣讲。

在《后印象派画家》中,弗莱对于印象派至后印象派的传承关系进行了梳理,并指出塞尚的艺术风格受到马奈(douard Manet,1832—1883)的影响,从而形成一种“建筑般的效果构图”和“简洁的构图模式”的绘画风格。同时,弗莱认为塞尚的绘画风格也直接提供了其他后印象派画家的作画思路,尤其是文森特·威廉·凡·高(Vincent Willem van Gogh,1853-1890)与保罗·高更(Paul Gauguin,1848-1903)。在塞尚对于凡·高与高更的影响力问题上,书中如此说:“塞尚的艺术对后来的画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是他所指明的道路却为两位年轻的艺术家凡·高与高更所追随,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后果。凡·高病态的气质迫使他在颜料中表达他最强烈的情感;而在塞尚的方法中,他发现了一种能够传达我们时代的任何一个艺术家都不曾感知过得那种最狂野、最奇异的看法手段。”[2]在此观点中,弗莱认为,凡·高是在塞尚的方法中找到用色彩表达情感的方式,针对这一论点,在下文我们将详细论述塞尚与凡·高之间的关系,并进行相关对比,试反驳此观点。

二、塞尚与凡·高

(一)社会评价

塞尚在艺术史上被称为“现代主义绘画之父”,这不仅因为其大胆的风格在当时令人耳目一新,也因其对于形式结构的探索十分具有超前性。但我们若将视角放置在20世纪的西方,现代主义绘画的发展在当时是受阻且坎坷的,艺术界也众说纷纭。而塞尚作为“风口浪尖”上的代表画家,社会上对其评价更是激烈。在塞尚未成名之前,作为塞尚好友的左拉(zora,1840-1902),对塞尚的绘画有过由衷的赞美,认为塞尚“有天才的光芒,这种天分是努力无法获取的”[3]117。当然,对于塞尚的负面评价也“风起云涌”,弗莱在一次演讲中,提到霍尔姆斯认为塞尚的作品只属于中档层次,并不是出类拔萃,而相比之下,凡·高的作品更胜于塞尚[3]117。因此我们将视角放在当时世人对凡·高的评价上,并与塞尚进行对比分析。众所周知,凡·高一生穷困潦倒,当时世人很少能接受他的绘画风格,就连他的朋友米里耶对他的技巧也不以为然:“我在凡·高的画里发现错误。他画得太宽,不注重细节,从来不打草稿……色调太热太激烈,没有足够的限制……有时候,他真像他们说的,像个畜牲似的走来走去……”[4]当然,和塞尚一样,凡·高在当时的画坛也有支持他的声音,如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和艺术评论家奥里耶著文《孤独者》曾褒扬凡·高,“从来没有一位画家的艺术如此直接地指向感官:从他真诚的‘莫名的香气’到绘画中的‘血肉和实质’,从颜色‘辉煌到光芒四射的和谐’到线条‘热情的感官享受’……”[5]

因此,通过上述的社会评价实例展示对比,可以发现凡·高和塞尚生前都在当时的艺术界受到褒奖或者贬斥,并没有塞尚受追捧而凡·高受排挤的情况,画坛中仍然有认可凡·高或者塞尚风格的艺术家或批评家。事实上,二人都是直到19世纪90年代社会地位和声望才逐渐提升。由此可见,凡·高在当时的画坛影响力并不逊色于塞尚,或者说二人作为最具争议的先锋画家,其社会评价是非常相似的。因此,不会出现塞尚较高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影响力而影响凡·高绘画风格的说法,或者说即使有,也影响甚微。

(二)二者关系

在西方美术史发展长河中,众多绘画流派中的成员大多互相熟知,即使年龄差距甚大,前者对后者的创作影响也会十分明显。例如,立体主义流派代表画家毕加索(Pablo Picasso,1881—1973)和布拉克(Georges Braque,1882一1963),虽然两人的风格不完全一致,但我们仍可以在作品中看到两人之间的相似性并互为影响。针对这一普遍现象,我们方可采用该思路研究塞尚与凡·高之间的关系,因两人皆有较多书信传世,便于根据书信探讨两人交往情况、彼此是否熟知,创作风格是否互为影响等问题。

通过对时间线的梳理,我们可以发现,凡·高在1886年2月底到达巴黎,并于两年后离开巴黎,前往阿尔地区,这期间塞尚并不在巴黎,而在自己的故乡埃克斯。而此时凡·高所在的阿尔与塞尚所在的埃克斯之间距离很近,但根据凡·高流传于世的书信中,并没有发现凡·高特意前去拜访塞尚的记录[3]。并且,两人之间并没有书信往来,说明二人之间的交往并不紧密,至少从书信上来看,二人不算是密友。但是,凡·高到达巴黎后,对塞尚一定有所听闻,也应该见过塞尚的作品,因为至少有两个途径使凡·高可以接触到塞尚的作品:一为卡米耶·毕沙罗(Camille Pissarro,1830-1903),塞尚与毕沙罗交往十分密集,并奉毕沙罗为老师。毕沙罗与凡·高的兄弟提奥交往频繁,提奥曾经为了给予毕沙罗经济上的救助,而购买了他的作品,可见二人的关系是十分亲密的。由此可以推断,凡·高与毕沙罗必然也是熟知的,毕沙罗也定会向凡·高提及自己的学生塞尚。二为唐吉画店。据称,当时“很长一段时间里,唐吉那家位于克洛泽尔大街上的小店里是唯一可以看到塞尚作品的地方”[3]118。凡·高在巴黎时,常常出现在唐吉画店中,那么凡·高在这家“唯一”售卖塞尚作品的画店中,必然见过塞尚的作品,也自然会听到塞尚的相关信息。

事实上,凡·高是熟知塞尚的,但在凡·高传世的书信中,有关塞尚及其作品的记录是十分稀少的,在给其弟提奥的书信中仅有两三处提及塞尚的。其中一封是在阿尔时所写:“最近,不由自主的,我一直在想塞尚的作品,因为他画的如此生猛有力……我想到了波蒂尔(Portier)曾说的,单看塞尚的作品看不出新奇之处,但是和他人的画作放在一起,他的作品则光彩熠熠,其他的画作则黯然失色。他也曾说过塞尚善用金色,也就意味着他的配色明度很高。因此,也许,也许,我走的路是对的……如果我带着我的画作回家,自然自语,‘看!我已经获得了老塞尚的色调!’”[3]119

通过以上信息,我们可以推测,凡·高是知道塞尚的,并且十分欣赏塞尚的画风,但是二人交往并不是很密切,并不是相见恨晚的故人,而是通过间接方式耳闻彼此。那么这种间接往来,是否存在塞尚影响凡·高的情况呢?凡·高信中的“我已经获得了老塞尚的色调”是一句非常容易误导后人的话,像极了凡·高自己对学习塞尚风格的肯定。但这实则是凡·高异常欣赏塞尚这种狂野、自由、潇洒的用色风格,因为这与他自身所喜爱的画风非常相似,凡·高认为自己与塞尚是同道中人,都对色彩非常敏感而又大胆使用,所以用这句话来表达自己对于塞尚的尊敬。但是如果仅仅依靠这句话就判定凡·高对于塞尚的色彩运用有过特意学习或模仿,就略显偏激了,毕竟二人并不是每天都有画法沟通或用色方式探讨的画家团体。

(三)风格对比

风格的判定是我们了解并对比不同时期艺术家特点的重要手段,早期西方绘画史利用素描、色彩为造型服务,以对自然的真实描绘为主。至19世纪后期,形式美从绘画中脱离出来,不再附庸于造型,反而成为判定绘画优劣的重要内容,亦成为不同画家风格的重要表现。无论是图像学或者形式分析的方法论,都是判别艺术家特色的有效手段。因此,我们将实际列举二人早期的静物画,运用形式分析法,探讨塞尚与凡·高色彩与笔触两个方面的特点,从而探析二人之间是否存在互通之处。

众所周知,弗莱是形式主义专家,他与塞尚对于形式的追求不谋而合,自然会过分推崇塞尚。正如前文所说,塞尚在利用形式塑造结构方面的探索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弗莱对塞尚的推崇也主因于此。塞尚的色彩服务于结构,他认为绘画中的色彩不仅仅是物象固有色的表达,更是体现物体结构稳定的手段,因而他对色彩与明暗进行了透彻的分析和大胆的尝试,利用改变焦点透视空间的方法,将造型和色彩从透视中解放出来,从而产生一种独特的平面美,使得绘画的元素简化成几何结构。而塞尚的笔触为小笔触,同样服务于结构,其用笔谨慎,笔触走势的方向和排列的秩序,构成了一定的空间结构。仔细观察塞尚的静物画,短小的笔触提供了空间结构的稳定,大胆的纯色脱离原始造型目的,而转向了结构说明,整体绘画给予观者一种稳定、坚挺、结实的视觉体验。

凡·高的绘画作品以用色大胆、饱含强烈情感为后人所熟知。凡·高对色彩的运用,不局限于事物的固有色、条件色以及光源色,而源于他内心情感的驱使,是其情感最直接的反映。而他的笔触,更是他情感宣泄的武器,豪放自如的大笔触看似随意地在画布上涂抹,实则处处迸发着生命的张力。无论是他的色彩亦是挥洒自如的大笔触,皆是为了表达情感和内心的炙热,而不是为了结构服务,这便是他与塞尚最大的区别。我们可以观察凡·高早期的静物画,画中看不到塞尚画中的“结构至上”,而是“色彩至上”,绚丽夺目的色彩伴随着大笔触铺洒在果子上、篮子上,使每一颗果实上都蕴含着旺盛的生命力和精神,是对“生”的渴望,对于“光”的表达。

综上可知,凡·高与塞尚绘画风格的共同之处在于对真实的追求,不仅停留在物体表面,还存在于对内心和所见真实的表达,他们用色彩诉说着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和理解,这也是二人成为后印象派代表画家理由之一。他们不同于印象派对于光的过分追求,而是选择站在印象派的反向出发点,追求作品表现艺术家的主观感受和情感。塞尚与凡·高的不同点有二:一是塞尚的关注点在于结构的稳定性,无论是色彩还是笔触,皆是服务于结构的工具;而凡·高则更加看重色彩的真实运用,忠于将色彩的力量发挥至最大,从而引起画面局部的色彩碰撞而产生韵律感。二是塞尚将视角放置于结构稳定的视觉体验;而凡·高则更注重色彩代表的情感宣泄,二人的出发点并不一致。

三、结语

我们重新审视罗杰·弗莱的艺术观点,他认为凡·高、高更的画风受到塞尚影响,但事实上:首先,塞尚与凡·高在当时的社会影响力相差不大,二人的处境也十分相似;其次,二人之间并不是非常亲密的朋友关系,最多是互有耳闻,不能说塞尚对凡·高的绘画风格有着直接的影响;最后,通过对二人绘画风格的直接对比,绘画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并不完全一致,高更忠于结构和视觉,凡·高忠于色彩和情感,所以并不能说谁直接或间接影响了谁。凡·高的色彩主要是受到日本浮世绘和印象派的启发,其画面具有光泽感、绚丽感。而其细碎的笔触,则是受到蒙蒂切利(Adolphe Monticelli,1824-1886)的直接影响,并非来源于塞尚。而弗莱认为塞尚对于高更的影响是可以肯定的,因为高更非常欣赏塞尚,称塞尚为老师并有着频繁的书信往来。高更侧重于表现物体的结构性和稳定性,可以直接看到塞尚对其影响。

综上,弗莱对于后印象派的前卫性和对印象派的反叛性观点的提出,极具前瞻性、指引性、先导性。但在《后印象派画家》中,弗莱对塞尚的过度夸耀与赞赏,及其认为凡·高是受到塞尚影响的观点略显偏颇,证据并不充足。但是我们仍要肯定罗杰·弗莱这篇文章在艺术批评史上的地位和作用,该文是一篇非常值得反复阅读学习的经典佳作。

参考文献:

[1]马琳.如果没有展览艺术史也许不是现在这样[J].公关世界,2016(14):108-113.

[2]沈語冰,张晓剑.20世纪西方艺术批评文选[M].石家庄:河北美术出版社,2018:3-6.

[3]李苏杭.塞尚对凡·高绘画创作影响探析[J].美术学报,2016(5):115-122.

[4]灵感家.米利耶肖像[EB/OL].http://www.lingganjia.com/f/ 101183.htm.

[5]梵高的一生——《梵高传》读书笔记心得领悟[EB/OL].[2017-4-20].https://www.docin.com/p-2036765315.html.

作者简介:刘佳琦,天津美术学院艺术学理论硕士研究生。

编辑:雷雪

猜你喜欢

弗莱塞尚罗杰
山那边
消防员的一天
古怪的“苹果男”——塞尚
烤红薯
无法逃避的良心谴责
难怪我那些难以驾驭的诗
左拉“贬低”塞尚
中魔法的铅字
法国有个塞尚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