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脱坯

2021-12-20王春梅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1年11期
关键词:一锹草茎模子

王春梅

我的老家位于辽北的一个乡村,上世纪70年代,附近没有砖厂,更没有砖,日常人们搭建什么只能依靠自己脱坯来完成。

脱坯是有节气的,一般在初秋时节完成。父亲总是病恹恹的,干不了重活,但他在村里有一帮朋友,像脱坯这种体力活,只要知会一声,总是有求必应。

清晨,头天安排好的张叔、李叔与卢叔,吃过早饭,带上几把铁锹、二尺钩、坯模子、碎草、水桶等便迎着金灿灿的朝阳,向着北岗出发了。

寻一处平整、距离水源近的地块,工具一放,像画同心圆似的便铺排开了。三人各把一段,一锹一锹挖土,集堆,遇有板结的大土块随时拍击一下,尽量让土松软,然后一层土,一层碎草,一层土,一层碎草,等到土堆差不多大了,“哗——哗——”开始一桶一桶地浇水,刚翻过带着白色密结草根的泥土,茬口立着,带着缝隙,一桶水上去马上就没影了,直到上下左右浇透,土堆下面有水流出为止。

“来,卷着啊!卷着!我的辣,三哥,尝尝我的呀?”“啊,也行!”乡下人管抽烟叫卷着,旁边垫着铁锹把,已经忙活了有一阵的三人趁着醒泥的工夫,掏出烟口袋,各自抽出一条纸,开始慢条斯理地卷烟,咝溜,咝溜,一会儿,各自的嘴上就开始很享受地冒烟了,猛吸几口,深深缓解着刚才的疲累。

一袋烟抽完,泥醒得也差不多了,两个人各把一边开始扒泥,另一位见有未滋润好的地方,继续洒水配合搅拌。

醒泥、扒泥是脱坯的关键一环,泥的黏合力达到了,不仅脱起坯来省劲,日后干了也坚实。

扒大泥,甩大坯,生孩子,拍马须——四大累。显然,扒泥时每活动一下钩齿都是实实在在的力量的绞搏,没多大工夫,叔叔们的额头就有汗渗出了,亮晶晶的,呼吸也沉重了。一大堆泥扒完,开始一锹一锹地,像伺候瓦匠似的,供应不远处等着脱坯的另一位叔叔。

坯模子是用四条大约一厘米厚的木板制成的大约宽7.5 寸、长1.2 寸的矩形木框,其中有一处的连接点是活的,即作为活结的长宽两条木板留的稍长些,然后短板在交点处挖个凹槽,长板的上面一半稍长一些,合拢时正好平整地搭在短板的凹槽里面,既能成功塑形,又一起一落开合方便。

一块坯大约要两锹泥的样子,只见脱坯的叔叔先将事先准备在旁边的泥团搬起摔两下再放入坯模子里面,摊铺中上下用拳头捶一捶,泥团太干时再掬一捧水,稍做搅拌,四角以及中央都按实、抹平了,再以蘸水的手在表面抹一遍,然后打开接口进行下一块。

甫脱完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坯块,软塌塌、湿漉漉的,起着水光,里面尚未凝固的草茎挣扎着,伸展着腿脚,一会儿,一块一块就整齐地站成排了。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泥团,少顷便失去了血色,不经意黏在脚上,深一块、浅一块地污没着鞋子;而蹲着脱坯的叔叔也一样,不仅两手,包括胳膊上、脸上也斑驳着细碎的泥点……不时有村民驻足,端详着草地上甫脱完的湿漉漉的坯块,热情地聊着。草甸的另一头,一头半大的黑猪正在悠闲地吃草。

一排一排已经脱了二三百块了,叔叔们的脸、肩膀颜色深着,亮光中现着一条一条的水痕。

用完最后一锹泥,三人起身跺跺脚,抖掉黏在鞋子上的泥巴,洗手,洗脸,收拾工具,向村庄走去。走着,走着,不时回头看一眼越来越远的一排排坯块,心里做着某种估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大约四五天的样子,已经半干的坯块该一一搬立起来了。高兴的是我们终于能自己完成了!

像一个个嗜睡的人,躺久了的坯块懒着身子,有点不爱起来,下面的草茎“咔、咔”吐着断裂的声音。从坯块的大面轻轻搬起,放稳,一块一块斜放,这排往里斜,下一排往外斜,以此类推,以便更好地通风与光照。下面,为坯块镇压了好几天的小草有点萎黄、卷曲,但尚能坚持,见身上的大山终于挪开,迅速地伸展腰身,扩大着地盘。带着又一层升起的希望,已经走在回家路上的我们,仍不时回头欣赏水波纹似的立体、优美的一大片坯块,然后回转身,放心地向前走去。

再过一周,颜色与地面看不出上下的坯块已经彻底干透了,这时趁早晚工作间隙,去生产队找辆马车,一口氣拉回家。

阳光下,一垛坯整齐地码放在院子里,无论自己抑或过路的人,扫一眼,都像一种坚实的依靠,心里暖暖的。

猜你喜欢

一锹草茎模子
女儿节
观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
运用作文模子训练提高学生作文水平
站得更低一些
观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
我爱这样的清晨
站低一些
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站低一些
埋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