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镜子

臧北

大神马姚尔有很多镜子。我并不是要批评大神马姚尔的奢靡浮华，绝对不是，在那个时代，背面镀上金属的玻璃镜子还没出现呢。但是有一天，大神马姚尔突然想照照镜子，他受不了从镶金戴银的铁片镜子或者铜块镜子上面朦朦胧胧地观察自己了，那样一点也不真切，让人心神恍惚，像是梦里或者生了病一样。

从大神马姚尔语无伦次的支支吾吾和乱七八糟的比画中，王室总管明白了，他需要一面至少现在还不可能出现的镜子。这难不倒他，他找来王国里最好的工匠，又命令在街头游荡的密探，从遥远的异乡寻找一个跟大神马姚尔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镜子做好了，被安置在一座缀满了帷幔和鲜花的宫殿里。那是一面极其绚丽的镜子，镜框是用华贵的散发着芳香的紫檀木做成，被精心镂刻成一条盘绕的巨龙，鳞甲须发毕现，七十二位赤身裸体的天使在龙身上翩翩起舞，天使们全都佩戴着闪闪夺目的首饰——那当然是仔细镶嵌上去的价值连城的宝石，龙头在镜框最上方的正中央，怒目圆睁，神情威严，更奇巧的是一顶纯金的王冠，它掩盖住了巨龙头角的峥嵘。

大神马姚尔非常满意，他每天都要来照十多次镜子。每次他走到镜子跟前，那个被密探劫持来的异乡人就匆匆忙忙从地道里钻出来，站在空荡荡的镜框后面，模仿着大神马姚尔的一举一动。

后来模仿得纯熟了，竟好像是异乡人自己在照镜子一样。

有一次，异乡人很想念自己在远方的家人，他忘了自己是在模仿另一个人，所以当大神马姚尔高高兴兴地照着镜子时，却看到了一张沮丧而忧伤的脸。

大神马姚尔摸摸自己的脸（这时候异乡人立即也做出摸脸的动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难道不是在微笑吗？”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个异乡人当然也在摸），这下他确定了，“也许我的确没有在笑。”他想，“甚至，自己此时也并不高兴，心情不算好，也许是在思念一个人。但那个人是谁？”

还有一次，异乡人没睡好，于是当大神马姚尔看到镜子里出现一张渴睡的脸时，他吓了一跳，立即返回寝宫又美美地睡了一觉。

镜子能改变我们的生活，的确如此。那件事发生在一天早上，具体是哪一天我可不知道，反正宫廷里的史官们都是这么说的。那天早上，马姚尔太太发现头发怎么梳也梳不顺，就对着朦朦胧胧的铁片镜子和铜块镜子发起火来，“ 你们这样不清不楚，还算什么镜子啊？我真替你们害臊！”铁片镜子和铜块镜子红着脸回答她说：“好心的马姚尔太太啊，我们很抱歉，不过听说大神马姚尔有一块特别特别清楚的镜子——连眼和鼻尖上的汗毛都能照得清清楚楚，您真该去照照那面镜子。”

听说马姚尔太太要来照镜子， 王室总管吓坏了。可是来不及了！ 马姚尔太太已经推开门，走到了镜子跟前。那个异乡人只好惶恐万分地出现在镜框后面，和那位惊讶的老妇人眼瞪着眼。“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我全心全意地爱着马姚尔，出现了幻觉？对的，一定是幻觉！”马姚尔太太摇摇头，似乎要把眼睛和脑子里的什么东西甩出去。她定了定神，盯着镜子看，还是大神马姚尔，一点也不假。她叹了一口气，“看来，我的确是太爱他了，以至于都找不到自我了！你看，当我终于能看清楚自己的时候，我看到的却是马姚尔。”不过，发现这个让她一点也不难过，她喜滋滋的，心里被一种纯洁的爱情充满，这是她这辈子第二次被这种感情哄骗了，上一次，还是在少女时代。

马姚尔太太始终如一的爱情在上流社会的女人中间传为美谈，贵妇们既羡慕又嫉妒，她们也想照照那面奢华而神奇的镜子，想要弄清楚谁才是让自己失去自我的那个人。可是，从镜子前走过的女人们全都羞红了脸，“天哪，我这到底是怎么啦？我全心全意爱着的居然是大神马姚尔！”她们匆匆回家去了，没有一个人有勇气说出秘密。

只有男人们对秘密毫无畏惧。有一天，一个卫兵从镜子前经过，他一扭头，就看见了镜子里同样在扭头的异乡人（不得不说，异乡人实在是我见过的最敬业的人了）。“啊，我看见了大神马姚尔！我全心全意爱着的原来是大神马姚尔！”卫兵欣喜地高聲大喊。大神马姚尔被卫兵的忠诚感动了，给了他很多封赏。

莱洛尼亚王国的臣民一个接一个来到王宫里照镜子，透过盈眶的热泪，他们全都只看到大神马姚尔，那个他们以前并不清楚而现在才蓦然发现，在灵魂深处，他们居然全心全意爱着的人。

大神马姚尔没有那么多钱赏赐每一个人，现在他已经破产了，而臣民们依然全身心地爱着他，追赶着他，索求爱的债务。

（摘自《大家》2020 年第5 期，知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