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脚潘”：逐日追光，从不停歇

汪畅

潘俊帆高举五星红旗，一条假肢跟随身体快速前进，冲过终点线，走进金色的颁奖帐篷。“我是最后一个站着的人，其他巨人都已倒下，我不会战栗，不会颤抖，我由顽石铸就，从不停歇。”伴随着born ready 的歌词，他泪流满面。

2020 年9 月18 日，潘俊帆用时9 天9 夜完成了全程513 公里的八百流沙极限赛，打破了原腿部截肢选手的越野世界纪录。八百流沙是一项超长距离的耐力赛事，由于路线大体一路向东，潘俊帆称其为“2020 逐日挑战”。

2015 年之前， 潘俊帆从未接触过越野项目，直至因一场车祸失去右腿。他的人生彻底改变，心中升起一种斗志，开始参与各类极限挑战，想看看一条腿的自己，到底能做成什么样。

现如今，他这样介绍自己：“我是独脚潘，一个铁打的男人”。

“没有什么能真正击垮我”

潘俊帆个头不高，身材健硕，朋友喜欢叫他“独脚潘”。他说自己喜欢这个名字，“它时刻提醒我，没有什么能真正击垮我。”

2015 年之前， 潘俊帆还是一家会议会展公司的创始人。他生活不规律，很少运动，体育和旅行计划经常被太忙或是没时间等理由，被无限搁置。

那一年3 月18 日， 潘俊帆开车遭遇车祸，失去了知觉。等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车里，右腿的一部分不见踪影。

最初三个月，由于伤势严重，他无法下床，连翻身都需要别人帮忙。之后半年，他开始恢复，在床上拉着栏杆翻动身子，慢慢地做卷腹，能用拐杖下楼后，就在小区的健身器材上做训练。有时候，他会撑在双杠上，用手臂的力量将身体悬空，然后慢慢地迈动双腿，交替向前，想象着自己走路或奔跑的样子。

伤养好后，潘俊帆决定装假肢。早在病床上，潘俊帆就查遍了各类信息，他发现，南非有个“刀锋战士”，是全世界腿部截肢者中跑得最快的。通过他，大家知道，腿部截肢者原来可以和正常运动员跑得一样快。

此时，潘俊帆已经暗自定下一个目标，“如果有机会，不管在多久的未来，我想成为全世界腿部截肢者里面跑得最远的那一位。”

刚穿上假肢，潘俊帆特别痛苦，“太疼了，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伤口上面，跟伤口接触的还是一个跟钢铁硬度差不多的东西，刚开始站都站不住。”

为了让残肢附近皮肤的神经末梢都适应这种感觉，他用鸡毛掸子触碰残肢，或者用牙刷刷伤口处，有时还会把残肢放进满是玻璃弹珠的桶里搅拌，让自己渐渐脱敏。

有一次，潘俊帆偶然看到一段戈壁挑战赛的视频。为了激励自己康复，他就给自己定了一个1 年后戈壁4 天徒步108 公里的小目标。他制订了详密的训练计划，采用足球队、田径队常用的“魔鬼训练法”，全方位训练自己的身体。在练习中，潘俊帆不仅适应了假肢的存在，还将体能越练越好。

2016 年4 月，伴随着沙尘暴和暴雨，他用自己的一条腿，和一个肿胀、软组织挫伤的残肢，如愿完成了108 公里的戈壁穿越。

“去探险，而不是冒险”

戈壁穿越后， 潘俊帆接连尝试了长距离徒步、铁人三项、百公里越野跑。他觉得，是时候实现自己的大目标了：成为全世界腿部截肢者里面跑得最远的那一位。

2019 年， 潘俊帆报名参加来年的八百流沙极限赛。

这是国内第一个距离最长、强度最大的专业极限越野跑比赛，全程400 公里。参赛期间，选手不设强制休息时间，全程自导航、自负重、自补给， 并在150 小时的关门时间内完成八百里的荒漠穿越。

在国内外极限越野爱好者中，这属于殿堂级荣誉。往年，要在全世界范围内抽取50 名符合资格的跑者参赛，“每一位都堪称万里挑一的勇士”。

由于疫情，国际选手无法来中国，2020 年的八百流沙极限赛取消。但对这一赛事向往已久的潘俊帆决定，要坚持完成，哪怕一个人跑。

经过实地考察以及和赛事主办方的沟通协调，潘俊帆萌生一个想法，把八百流沙历史上的两条赛道串联起来，起点青海火星营地，终点甘肃戈壁清泉。这条路线更长，早晚温差和海拔落差更大，要穿过戈壁、沙漠、雪山、峡谷、高山草甸、胡杨林等不同地形。

“有生之年，八百流沙”，潘俊帆说，这是致敬这场极限赛，也致敬自己的梦想。

对于腿部截肢者来说，越野跑是困难的，在没有规律的自然地貌中，穿戴假肢行走奔跑受伤风险极高。为此，他出发前的几个月，每天都在脑子里模拟，想象自己可能出的问题。

最终，他列出了100 项可能出现的风险，逐一准备了应对方式，每天拿出清单来反复观看，不断记忆。“去探险，而不是冒险。”潘俊帆说。

2020 年9 月9 日零点， 潘俊帆从青海的“火星营地”正式出发，开始迎接挑战。

这是一段危机四伏的赛程。

行至海拔3300 米以上的阿尔金山时，潘俊帆遇到一个无人峡谷，那里遍地都是新鲜狼粪和被狼啃剩下的岩羊骨架。路途中，由于缺乏睡眠，潘俊帆还出现了幻觉。

9 月13 日凌晨，在阿克塞县境内的南疆公路，潘俊帆戴着头灯，披星戴月地往前跑。

此时，潘俊帆看着公路两边的戈壁滩，觉得像湖面一样波光粼粼。恍惚间，他似乎还听到了潺潺水声。直到凌晨2 点半，潘俊帆才逐渐清醒，眼前的景象回归了戈壁滩，“原来，一路听到的流水声，是前进时，背后水袋包里的水晃动的声音。”

危险没有吓退潘俊帆，他在戈壁滩看到了希望。9 月17 日凌晨4 点，离日出还有两三个小时，正是戈壁滩最冷的时间，气温大约5 摄氏度，通宵前进的潘俊帆困得不行。

在20 公分高的小沙坡上，他发现了一棵30 公分高的植物，潘俊帆在它的东边躺下，用它在头顶挡住西风。

闭眼前，他看到了满天的星空。睁开眼，又看到东方逐渐泛白泛红，一轮朝阳露出尖角。潘俊帆起身，继续前进。“逐日，人一定会追着光明前进的，追着光前进吧！”

“不对人生设限，去绽放生命”

9 月18 日12 时9 分， 经过9 天9 夜的奔走，潘俊帆抵达终点。

最后五百米，潘俊帆高举事先准备好的五星红旗，冲过戈壁清泉的终点线，走进颁奖的金色大帐。伴随着born ready 的歌词，潘俊帆坐在舞台边缘，低头摘下眼镜，忍不住哭了。

回想这一路走来，他踏过戈壁、高山草甸、雪山、峡谷、沙漠等特殊地形，看遍大西北的磅礴之美，“环境恶劣，但景色绝美。仿佛眼睛在天堂，身体在地狱。”

潘俊帆说，原本地图测算和6 月份实地踩线时统计的里程为513 公里，由于存在误差，他的行程实际上是534 公里。路途中，总共发生了40 项风险事件，每一件都在事先准备的表格内出现过。

这些年，潘俊帆已经彻底改变原来的生活，他放弃了会议会展的创业之路，频频出现在社交媒体中；参加各种各样的赛事，通过参赛为他人展开慈善募捐。

他也做过不少演讲，为有同样遭遇的截肢患者普及专业知识，讲解自身经验。

完成这次挑战后，潘俊帆觉得，自己真的做到了。

赛事之后，潘俊帆给身体放了一个长假，接下来，他还想继续探索各种户外运动，丰富自己的生命体验。关于下一个大挑战，他正在考虑单人横渡台湾海峡。

“根据台湾海峡的自然条件，单人纯游泳横渡100 多公里的台湾海峡是不可能的。”为此，潘俊帆正在与各路专家探寻可行性，想知道是否可以通过游泳以及海上工具的单人自助接力的方式完成横渡。

潘俊帆也想过，自己总有一天会老得跑不动。真到了那一天，他想自己的例子能告诉所有人，人生最大的障碍不是来自身体，也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自己的内心。

“以前两只脚到不了的地方，现在可以了。”潘俊帆希望，更多人能打破心中的障碍，不对人生设限，去绽放自己的生命。

（梦萱摘自2020 年10 月11 日《新京報》，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