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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野的温度

2021-12-16葛取兵

湖南文学 2021年12期
关键词:老屋老家

葛取兵

纵然你行走在城市,但你却依然充满乡愁。

——题记

故乡,是乡愁的根。

一个漂泊在外的人可能一辈子回不了老家,但他的脑海永远盛着故乡的山山水水,山再贫瘠,也能生长赖以生存的红薯或玉米,水再浑浊,一定贮藏有童年的天真与欢乐。遍生乡野的花花草草,质朴却芬芳,永远生长在游子的心田中,一岁一枯荣。乡愁是一把刻刀,不经意就在记忆里铭刻上那些家乡的浮雕,即便距离久远,抑或岁月冲蚀,始终磨灭不去擦拭不尽。

对乡下老家的印象,总留存着一份林木掩映炊烟袅袅的悠闲。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乡,不一定是小桥流水,不一定是古镇幽深,即便是再破落再偏远的村舍,都会有曾经生活过的残迹和割舍不断的念想。确实,对于我的乡下老家,就是心中的不舍,离开再远再久,总是时不时想起。如今,回乡的日子屈指可数,即使在每年的春节或清明节,也只是在天气晴好的日子,才踏上回乡的路途,半是归程,半是旅行。

老家,对于我来说是陌生而又熟悉的。

爷爷是一名乡村铁匠。爷爷还是青皮后生的时候,从那个叫云伏冲的山沟沟里搬到一个小镇——位处湘北丘陵依山傍水的古镇——临湘桃林镇,虽然小,但毕竟有一条街,一条有包子铺有戏院有药铺有裁缝铺有学校的长街,林林立立的大小店铺是小镇繁荣的最好表述,抑扬顿挫,娓娓道来。爷爷后来成了家娶了老婆——那个叫九娭姆的女人,就是我的奶奶。我的奶奶高高大大,年轻时一定非常漂亮,可是她是那个时代的叛逆者,一个女人怎能不裹脚呢?奶奶受不了裹足的痛苦,俨然成了时代的对立者。年轻漂亮的奶奶,自然却无人上门求亲。最后,她选择下街打铁的葛师傅——我的爷爷。俗话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奶奶后来生了六个子女,我的父亲排行老二。子承父业,我的父亲也成为了一名铁匠。只是到了六十年代公私合营,爷爷的铁匠铺并入到了社办企业——铁业社。父亲成了其中一员,叫锻工,其实还是打铁。一年四季天天忙忙碌碌,火炉旺盛,叮叮当当,忙个不停,打造农用的镢、镰、锄、锨、铡刀和犁具。

我是出生在小镇上的娃崽。记忆中的小镇,数千米的长街,铺着亮锃锃的青石板,街两旁是青砖瓦房。街分上街、中街、下街。上街多半是菜农,一天到晚经营着自己的三分菜地,春收菠菜夏收茄子,秋天更是瓜果遍地,即使寒冬腊月也是萝卜白菜,一片绿意盎然。中街全是商铺,供销社菜市场肉食站包子铺,均在此街,所以中街最是繁华,逢年过节,更是水泄不通,人挤人。而下街却是铁匠铺家具厂鞭炮厂等手工作坊,自然冷清些,但却很火热,叮叮当当,此起彼伏。

我的童年时代就是在叮叮当当的铁锤声中远去。在我记忆中,这样的场景格外熟稔。炉火熊熊燃烧,火苗直蹿,风箱呼呼生风,铁钎在火炉里被烧得通红后,父亲用铁钳子熟练地把它从火炉里拽出来,然后放到铁砧上用铁锤不断地锤打。父亲左手执钳,右手拈小锤,徒弟双手抡大锤:父亲轻敲时,徒弟轻敲;父亲重敲时,徒弟抡圆了胳臂重敲;父亲紧敲,徒弟紧跟,有张有弛,节奏分明,叮叮当当,韵味十足,节奏感极强。父亲挥臂抡锤,铁砧叮当作响,只闻铁器的敲击声,不闻人语。一番铁锤上下,一串叮当声响,一阵汗雨飘下,那铁件便成为匠者的理想器物。如今这样的画面不再,父亲已经老了,虽然八十高龄了,但身体依旧硬朗,每天还能喝二两谷酒。

离我家不到百步,便是大片大片的庄稼,竟是如此熟稔;对于我来说是农村娃,家里吃的却是国家粮,没有一亩田一分地,又从没有干过农活,栽田打谷,毫无所知,有时连韭菜与小麦不分。因此还是落了一个街上娃崽的名头,让出生在山村的老表们十分羡慕。但是从小对老家却又多了一份情愫,扯不断舍不去。小时,最喜是去老家。每一次前去,总是在正月初一上午,牛高马大的伯伯带上我们去老家拜年,热热闹闹,一路上笑声不断。那时,老家还没有修通公路,全靠脚步前行,我们自称是11路车。路程并不遥远,十来里路,一个小时,就够了。至今记得回老家的场景,阳光环绕着山峦树木,有鸟声悠扬,伯伯大踏步走在泥巴路的山间小径,行如风,常常把我们甩得远远的,让我们望其背影。

去老家,每次我都是自告奋勇参加。因为老家有许多街上没有的乐趣。春节去老家,有炒得喷香的豌豆、花生,还有谷糖、米泡。上午一到老家,先到后山上的祖父祖母坟前,放一挂炮,磕几个响头,嘴里念念有词,拜年了,您要保佑我们全家平安,或是财源滚滚,或是金榜题名等等,一年的幸福平安就在逝去的亲人前求个万福。山上拜年后,然后再到亲朋家里喊两声拜年,最后确定在哪位叔伯家吃午饭。堂屋落座,烧一堆旺旺的柴火,喝茶,聊天,讲山外的新鲜事。叔娘伯娘就忙着到厨房弄饭,大锅大灶,忙得热火朝天。老家人好客,从火塘的上方取下炕得黝黑的腊肉,洗净,切成大块,煮上一锅油豆腐,抑或是干豆角、干萝卜,香呀!那个香飘了四十年,还在我的脑海中飘着,至今不肯散去。一定得杀一只土鸡,拜年的炮声在山上响起,院子里已經在磨刀霍霍了,不晓得哪一只鸡成了宴席上的佳肴。冬天的菜园子,白菜长势肥硕瓷实,还有竹林里的冬笋,刚刚露出一点点笋尖,一并摆上了餐桌。大人悠闲地喝茶,我们这帮小崽子们却是歇不下来,与老家同龄的孩子们在晒谷场上放鞭炮,要不到山上找野果子,虽然是寒冬腊月,但山上有熟透了的饭泡里、毛栗子、鸡洋里,酸酸的,甜甜的,别有风味。要不在田野里耍疯,收割完的田地里,空旷松软,一堆堆稻草垛里浸润了童年跑不完的乐趣。

老家的记忆删不掉洗不净。乡间的生活,是我人生的第一堂课。见识了稻田瓜棚油菜花,还有栽田、耕地或收割的场景,抚摸了水牛的弯角,也有被土蜂叮咬的疼痛。

去老家,总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一晃几十年,我也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孩子,人到中年,满头青丝灰飞烟灭。几十年光阴,快如闪电,“嗖”的一声唿哨,已不见踪影,遍寻不着。爷爷奶奶相继过世,曾经热热闹闹地带我们去老家的伯伯也因病去世,他们长眠于老家的山上,听鸟叫虫鸣,看花开花落,享受着老家的清静与安闲,把一份乡愁几多亲情全融化在老家的泥土中,长成草开出花变成树,在春夏秋冬的四季中温暖着远处的亲人。

前不久,老家的一个堂叔父去世。堂叔父一生漂泊,膝下仅抚育一子。我至今记得年少时的堂叔,穿一身中山装,尽管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净整洁,左边的口袋里还插了一支钢笔,有些像一个乡政府的小干部,抑或是一名乡中学老师模样。堂叔年轻气盛,不愿意呆在乡野务农,又不想学一门手艺养身,如铁匠木匠,虽然没有读多少书,还是很决绝地离开了乡村,就连分到他名下的三分水田,也被拒绝了(因为一年要缴一百多元的上交款),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城市。我曾经或多或少地听到对堂叔的非议,少不更事的我难以断定事物的正确与错误。但我知晓堂叔的抉择没有得到乡人的支持。事实上,几十年风风雨雨,堂叔在城市里打拼,并没有为自己争下一片安居的弹丸之地。虽然结过婚,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但曾经属于他的女人最终选择离开了他,究其原因,我们已无法考证,但贫穷一定是不需要去解释的注脚。幸好留有一子,或许是他一生奋斗的最好结果。城市终究没有收容他日益老去的步履,在他五十岁的时候,赖以生存的双目,在城市的森林中竟然失去了光明,城市的屋檐,已找不到支撑他的残墙了,堂叔无奈地选择了回乡。那时,我在县人事部门爬格子,虽然权不重位不高,但和尚不亲帽子亲,我给乡政府的电话竟然起了作用,堂叔虽然不符合五保户的条件,最终被安置乡敬老院,了却余生。想不到几年光阴,还不到六十的年龄就离开人世了。

母亲叮嘱我与老兄一定要前往老家奔丧。正值五月,天气晴好,去老家的山路并不难走,村组公路已修通,铺了水泥,虽然窄点,又弯弯曲曲,但走起来舒服安稳。赶到老家,已是下午,进屋,放一挂鞭炮几个冲天礼炮,再磕上三个响头。按老家的规矩,晚辈得当孝子。自然我们也穿上了白色的孝服,一根白布缠在脑袋上,心就沉重起来,在呜咽的乐声中,一种悲怆的情绪在缓缓地流淌,再硬的心肠也难免让泪眼湿润。

吃过晚餐。天色尚有些明朗。

其间刚好有段时间休憩。我与老兄去父亲的老屋看看。老家人不多,才二十多户人家,与山外的屋场不同,老屋的人家多是零散地住在山脚的边缘,东一户西一家,随意,更有点像雨后的山林里冒出的蘑菇。唯有老屋的祠堂正好处在一个山谷间,坐北朝南,有五户人家,呈凹字形,算是老家的中心地域了。

来到老屋前,时光无形的刻刀竟然摧垮了祖屋,唯有东边的一家尚在,居住着一户说不出名字的亲戚,其他几间房屋竟然只剩下几堵残墙断壁,遍地是断砖碎瓦。荒草没膝,缠缠绕绕,牵绊着我的脚步,正如我思乡的情绪。曾经是我们无数次歇脚的堂屋,短短十多年,已化成一片荒地,长满了丰硕的白莲草、商陆、黄荆、茅草等,更多的是不知名的野草,蓬蓬勃勃,热热闹闹,仿佛就是不肯消散的思绪,生长了,荒芜,荒芜了,再生长,不断提醒着后人,去寻找发现感悟。野草的繁盛,与这寂寞残缺的老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部分墙壁已倒塌,被荒草覆盖,有一角墙结实一点,颓然立着,倒像是一个巨大的叹号,表达出一种沉重的叹息。要不是残存的大门,已无法确认了。幸好门楣是石头刻出来的,门牌依旧,字体依旧清晰可见,“横铺乡谢塘村云伏组8号”。像是一页残存的竹简,记录着岁月的沧桑,让我们去阅读、冥想、回味。忍不住伸出手,触摸斑驳的门楣,在手掌下是那么真切,就像是触摸一位老人的肌肤,粗糙却感到有些温暖。那是阳光的照拂,还是老屋的灵魂仍在呼吸?

老屋,曾经生活着我的祖父、伯伯和叔叔,我的父亲也出生在这片老屋中,如今父亲已是八十高龄,在岁月的末梢中享受着不多的幸福,而他们已相继去世,就在屋后的山上安静地守着这片山水,他们的后代都已走出这个山村,在山外的世界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只是在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日子才或远或近地从他乡赶来,只为了却一个内心隐秘的愿望,给那些隐埋在浅草丛间的矮小坟墓挂几束清明吊,放一挂鞭炮。抑或是在春节,一家团圆的佳日,也不忘来给他们的坟茔清理杂草——那些覆盖在坟头上疯长的茅草与锯锯藤,还有那株柏树站成了一生一世的眺望。

老屋东边尚有人烟的房子,还有几许生气。门口有三五只鸡在泥土里觅食,一只黑狗在我们周边游荡,似乎知晓是老家的人,并没有作凶煞状,甚至没有叫两声以示警告,只是一味地盯着我们,疑惑的目光有些陌生和好奇,似乎有一丝残存的相熟。一只老猫从土墙中蹿出来,又迅速地消失在老屋的残垣中,好像走进了一个历史的更深处。有一两只乌鸦“哇”的一声飞来,蹲在老屋后面靠山的苦槠树上,又蓦然飞起,“哇”的一声飞走了,似乎受了什么惊吓,连阳光也颤抖了一下,从枝头掉下来,跌进浓重的暮色中。唯有那不甘寂寞的小虫,唧唧复唧唧地锯着潮润的夜色,有一丝寒冷,自泥土深处溢出,钻进我的骨头,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夜色四合。老屋的灯亮起,在这黝黑的夜色中,如一盏豆灯,忽明忽暗。

有些聒噪的唢呐声又在叔父的灵堂响起,急促的锣鼓声是在催促孝子们前往孝堂坐夜。按照乡间的习俗,老了人要坐夜,是“坐”整整的一个“夜”晚。一个坐字是有讲究的,大年三十晚上叫守夜,守着旧年的时光一点一点地溜去,守来新年的第一声钟声。坐夜一般是选择在逝者在人间的最后一个晚上,逝者将入棺,这预示一个人真正意义上告别这个世界。在乡下,一个人逝世了,叫老了人,首先要请来乡下的风水师,按生庚八字,选好出殡日,这是大事,怕犯重丧,对后代不利。一般是停放三个晚上,供亲人凭吊。但也有稍长的,因为日子不空,也就是没有吉日,只能往后择日,长则四五天,甚至一个月。我在乡镇政府工作期间,乡长的老娘享了福,风水师掐指一看,竟然要一个月之后才有吉日。乡长无奈,只好用冰块将老娘冷藏了三十天,才出殡,惊动一地。只是乡长依旧难逃一劫,虽然没有生命之忧,但在當年的换届选举中竟然高票落选,同样惊动一地。

丧事办理的高潮是在死者停留家中的最后一晚。这个夜晚也是活着的人为死者送行仪式的聚会。

老家屋场小,人少,只有二十多户人家,一百多号人。不少乡人出外漂泊打工,本来就少的人就更加稀少了。留守在屋里的多为一些孱弱的老人,抑或是年幼的儿童。灵堂不免有些冷清,幸好唱夜歌的师傅很是卖力,那种特有的诉说,絮絮地,把悲伤塞满了灵堂。我默然坐着,夜歌在耳边绕来绕去,硬是一句也没有钻进耳朵。歌者为一中年男子,穿一身皱巴巴的西服,如乡下村小的老教师,看神情却有点像文工队员。燃香烧符备置停当后,便操起话筒吟唱起来,时而似咏叹,时而如哀泣,歌声高低起伏,脸上的表情却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纹。夜歌人身边还有三个老年男子,好像是他们的乐队,击鼓、鸣锣、吹唢呐,虽有些章法,但明显只是一个草台班子的水平,凌乱,也正如他们本人。他们面无表情,闭着眼,似乎是在打瞌睡,但不管到哪个师傅的节点上,他会熟稔地打一下鼓或者敲一下锣,如此一直咏唱吹打到天亮。

十二点,逝者入棺,谓之“入殓”。入殓时,家属及亲朋皆于棺材两侧相送。这时儿媳和女儿们抚棺痛哭,因为棺材一合,亲人将再也无法相见。她们肝肠寸断的哭诉声,令前来拜祭的人伤感不已,眼圈也红了,甚至流下泪来。

然后是做法事。仪式上,法师手舞足蹈,唱念做打,十分投入。家属亲友时跪时立,时绕圈子,听凭法师指挥。仪式上的血池湖由法师用大米在红布上绘就,上面有日月、星辰、桥梁、宝剑、葫芦等,不知因何要画上花朵。担任司仪的法师指示逝者亲属鞠躬、叩拜,再带其绕棺三圈。就这样周而复始。法事有一个“穿花”的仪式,意思是打听地狱的情况,看怎样去解救亡魂。整个过程奏乐不断。孝子跟随法师一起围绕棺材转,法师一边奏乐一边唱诵经文。转过几圈后,就停下来,表示已成功打开了地狱门,亡魂可升天了。过奈何桥是丧葬中的一项节目。意为送亡人过奈何桥。一个法师戴着面具装扮引路的“鬼”,后面跟着死者的直系亲属,桥以一条大板凳或者楼梯代替。做道场的法师在前面边走边拖着嗓子念念有词,念得有些含糊,一般人都听不清他念的什么。法师的声音嘶哑、幽深、诡谲、神秘。灵堂四周悬挂的各种牛鬼蛇神的画像和用较硬的纸板扎成的妖魔鬼怪,显得阴风飒飒。每段仪式结束,都要在路边鸣放鞭炮,震耳欲聋,硝烟弥漫。

乡间有太多的隐喻,渗透于乡村的日常生活。乡下无处不在的习俗,隐含着一些神秘的事物让你无法窥探其间的秘密。但总能左右乡村的秩序,成为平衡乡村世界的重要准则。

坐夜是艰辛的过程。对于我而言真有点力不从心,但无处可栖,只能躲在屋外的晒场,一把木椅,稍作休息。与其说是休息,不如说是静坐,夜的沉默,如一滴浓墨,是一种无法散开的形式,分外朴拙和不容惊扰。黑暗处,依旧能分出山的轮廓,各种鸣声此起彼伏,似乎没有受到夜歌的影响,各自唱着自己的腔调。偶尔有狗吠声,划破夜空,却增添更加深厚的寂静。哭声在黑夜里,像无线电波,一波一波地传递着,凄婉、悲凉,能刺痛人的心。有人说婚庆是大喜中露大悲(哭嫁),是真悲;那么丧事则于大悲中生大喜,是真喜。大喜大悲,蕴含着民间的人生哲学。丧葬的过程,是一幕悲喜剧。亲人逝去,如何不悲,而人生走到尽头,一切恩怨诸事百了,又何尝不是喜事。

晨曦初起,逝去的人走向曾经熟稔的土地,在开阔的田地尽头,一座生长着树木的山坎下面,与泥土为伴,与植物为邻,永远守着山水,聆听着风雨,太阳依然会升起,照耀着那一方小小的土包。

一个人死了,如一滴水注入浩渺的大海。一生寂静得如同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亡者入土为安,山村重新回归寂静,无风,村庄如同封存在过去的老相片中。

与老家临别之时,车刚刚爬到村口的半山腰上,山下又响起了一阵鞭炮声,来得有些热烈,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手机的铃声格外清脆,贺喜声如冲天的爆竹,原来是村子里三爹的孙媳妇又生了,一个胖小子。怪不得喜悦如此热烈,我似乎听到哇哇的啼哭声,感受到生命的勃动。我在想,故乡用它的空气,阳光,绿树,鸟鸣,迎接一个小生命的到来,而他,一定会用一生的时间,把自己还给家乡。是的,一定,我相信。这是一个村庄的温情。所有的生命都是如此,给予,付出,感恩,代代传袭。

回头遥看老家的村落,在苍茫的山野中,依旧有着与树木一样的生机,绿色繁芜。

家乡是记忆的底色,是感情的酵母。在城市走了一程,再回望乡村,竟然发现有许多值得记忆的人和事。回望乡村,一面热烈地向往城市文明带来的喧嚣,一面沿袭守旧的生活方式和精神传统。生即为农民的乡村人义无反顾地逃离乡村,走向城市中的喧哗,哪怕無处落脚。在乡村坚守的人越来越少,已经呈现出一副萧条与衰败的沦陷景象。而对久居城市的人来说,田园牧歌式的乡村,又是一处世外桃源,是他们潜意识里“诗意地栖居”的选择地。他们迷恋着乡村,时常在梦中长久地凝望着那片土地。离别后,才知道城市喧嚣繁华只是陌生的浮云。正如我。

我想,当我花甲之时,在乡下的老家觅一地归隐的宁静,在屋角背风处晒着冬日的太阳,有小黄狗做伴,眯着眼偎在脚边打着小盹,偶尔的几声鸡鸣撩拨着村庄的静寂,没有异乡奔波的艰辛,没有客居他乡的不安,在属于自己的村落里,住有居,食无忧,乐有友,只有这样的安宁,才是心底最终的归属。

责任编辑:易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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