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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鸟来

2021-12-16肖辉跃

湖南文学 2021年12期
关键词:鱼塘龙虾果园

肖辉跃

一团燃烧的火焰,一大群,二十几只火斑鸠高唱着掠过我家屋顶。紧随其后,灰白的天空流过一条彩色的河流——上万只燕雀从西向东一波一波涌过。七分半钟后,还有三三两两的余音在回荡。当最后的回音消失在天际,一叶洁白的风帆划过天空:一只白腹鹞从云端驾临,其伸展的宽阔翅膀一动不动。

这是二○二一年的第一天。掐指一算,我的“鸟托邦”走过了五年历程。

二○一六年初,在乡下重修房子时,我顺便把房子左侧的一亩地果园做了修整。恰逢强子家的十五棵红枣树,因为征收的缘故需要挖掉,便全部转移到我的果园。只是,这十多棵红枣树的老家是河南新郑,也是因为征收才转移到湖南的。现在,这是红枣树第三次搬家。可能是搬了三次家,元气大伤。或许还有水土不服,“橘生于南则为橘,生于北则为枳”,红枣树在河南结鸡蛋大的枣,到我这就变成金丝小枣。味道也寡淡,有种嚼棉花团的感觉。还有五棵一发新芽就被蚂蚁吃光,我早已放弃它们,而一个比麻雀个头还小一号的小医生,一只斑姬啄木鸟却很执着,隔几天就过来诊脉,按摩。从脚摸到头,一点都不马虎。有次它敲击那棵光秃秃的红枣树,并不像以往那样每敲几下就朝树身侧耳听一听,而是一直敲,一直敲,但树干上才留下一个小白点。看来要打通这个小白点从里面掏虫子出来,对它可是个大工程,在连着敲了两个小时后,一个斑姬姑娘飞到它身边。往后,为红枣树诊脉的就是这对斑姬啄木鸟夫妇了。

我还把有碍房屋光照或者说是风水的三棵大树转移到果园:一棵二十多公分的大油桐树,这是一棵活树;另两棵一是被黄蚂蚁蛀掉的大樟树,一是坑边上倒伏的大红果冬青。一个夏天过去,因为大家忙着建房,大油桐树干死了。冬季来临时,新哥便拉着电锯,喊上德哥一道,兄弟俩把三棵树裁成三十多条高矮不一的树凳。电锯发出的呜呜声是垅中拉响的吃饭铃,一群远东山雀闻声而来。它们站在红枣树上观望,老是嫌兄弟俩做事手脚慢,时不时跑下树,围在兄弟俩脚边指手画脚地叫着:“快点!快点!”好像它们才是这场伐木的总指挥。兄弟俩一歇下来抽烟,它们便立即往树凳上围拢。在锯屑和剥落掉的树皮里,隐藏着无数我们看不到的虫卵、幼虫、虫蛹,这些东西组成了一道美味的自助大餐。树凳放在果园里自然风干一年我们才搬回去上漆,在这一年里,不止有远东山雀,还有山斑鸠、珠颈斑鸠、麻雀,棕颈钩嘴鹛等频频光顾。我们搬走树凳的时候,远东山雀集体站在红枣树上发呆。最后,我说服新哥,把最大的那个树凳,就是大樟树的树根留在果园里。新哥舍不得,说那树根是天然的茶桌。我说喝茶端着喝好了,要什么茶桌。这样,那个树根便成了远东山雀在果园里的野餐桌,以及一堆菜鸟的驿站。现在,这一块长了一簇冬茅、一簇淡竹叶、三棵桑椹树、五棵油桐树、一棵纸皮树、一棵米腊树、一棵野胡椒树,以及一棵细叶榆。

红枣树之后,果园又陆续添了一些苗木进来,名录如下:

枇杷——四棵(含两棵本地枇杷)

柿子——两棵

金钱桔——一棵(后死于高温与干旱)

杨梅——一棵

蜜橘——二十二棵

红心猕猴桃——三十棵

乌梅——两棵

樱桃——四棵

梨——两棵

野南瓜树——一棵

半春子(胡颓子)——一棵

鹅公刺(虎刺)——一棵

椪柑——五棵

木瓜——一棵

還有一棵无花果。

加上前面菜鸟驿站上杂七杂八的树,随便就有近三十种。除两三种果树外,其他所有果树都在二○一八年秋开始挂果。樱桃我们加起来吃了不到十颗,这也不是说我们有如此大方,而是“樱桃好吃果难摘”。想吃樱桃,你得向蜗牛学习。在樱桃树发芽时你就得往树上爬,等到爬到树上樱桃就熟了。在如今坐高铁都嫌慢的时代,傻子才会干这样的事。因此,樱桃就成了蜗牛以及像蜗牛那样愿意傻等的鸟的食物。两棵乌梅树,倒可以说是果园的骄傲,树上结的果子就像夏夜银河中的星星一样多。它是村里所有人,特别是孕妇和孩童的心中至爱。但凡看见这些红宝石的人,都不会讲客气,会一直站在树前吃吃吃吃。我自己就有站在树前连续吃四个小时的纪录。吃上半个月,树上还有三分之二留给了鸟类。不是我们吃撑了,而是我们摘不到。相比乌梅,红心猕猴桃留给我们的是一腔苦涩。它哪怕能结一个果子也会让人心满意足,可至今连花苞都未打一个。这可能是雄树配置少了,它是雌雄异株的,三十棵树只配了两棵雄树。另一个可能又是水土不服,它只适合较高海拔的土地生长。不过,未挂果并不妨碍在这里找到知己,现在那几棵光秃红枣树就被它们缠得一片绿油油。另外为什么要栽那么多橘树呢?一来湖南的土壤和气候适合橘树生长。二来“摇篮里栽橘,拄拐打伴栽桃”,橘树结果一般要七八年,这是为子孙后代预备的。柿子和枇杷以及梨树的叶片都被虫子咬得破抹布一样,我坚持不打农药,窗前的那棵柚子树给了我不打农药的底气。那棵柚子树本来我都要锯掉了,叶子被虫咬烂,树皮咬得千疮百孔,树液眼泪一般从孔里成串成串地往外鼓。二○一七年六月,一对白头翁在柚子树上筑巢,就此挽救了那棵树,现在树上挂满一树黄灯笼似的大柚子。况且,如今的虫子也与时俱进,进化得神出鬼没。我们本地历来都不生虫子的苦瓜、丝瓜和橘子,近年都被虫子从里面咬得稀巴烂,而表皮完好无损。等你反应过来,虫子家族都已三代同堂了。还用农药去斗?不如寄希望于虫子的天敌吧。

可喜的是,虫子的天敌终是来了——到果园来拜访的鸟日渐增多。最初是那十几种菜鸟,无非是白头翁、麻雀、乌鸫、远东山雀一类。后来就经常有惊喜:黑枕黄鹂要么来串门儿,红翅凤头鹃的靓影映红了半个果园。“米贵哟!米贵哟!米——米贵哟!”鹰鹃的叫声从初春到暮秋都在果园上空回荡,难道它是在预言,米会涨价吗?光秃红枣树的瘦枝上起了一些绿苔与树瘿,这吸引了蚂蚁、黄蜂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昆虫流连往返,就此也吸引戴胜来拜访。在每一个天气晴好的清晨和黄昏,戴胜耸立的头冠、长长的弯钩嘴与光秃树的瘦枝构成一幅动人的剪影。而从果园到河边那一长溜茂密的灌丛里,灰胸竹鸡时不时地要举办一场“超级男声”大PK。二○二○年六月,果园里还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明星婚礼。明星夫妇是小鸦鹃。最初在五月底的时候,一只小鸦鹃雄鸟站在纸皮树上朝着垅中唱情歌,每天天还没亮就开唱,唱了十来天后,在一个闷热的中午,一场大雨过后,一只小鸦鹃雌鸟出现了。它站在雄鸟旁边的另一棵纸皮树上,名义上是整理大雨淋湿的羽毛,实际上是各种搔首弄姿,又是摊翅膀,又是翘尾巴,还有梳头发,把那只雄鸟的眼睛都看直了,傻傻站在烈日下,起劲地奉承它,估计整个靳江流域都能听到它肉麻的情歌。郎有情,妾有意,一个小时后,雄鸟叼着一只螳螂送到雌鸟嘴里,两只鸟缠到了一棵树上。当雄寿带拖着长长的红尾巴,高耸着灰蓝的头冠,嘴里叼着一只蝴蝶,站在一棵梨树上与虎纹伯劳吵架,而雌寿带就在旁边菜园的丝瓜棚和玉米秆之间一边来回蹦跶,一边大叫“气死啦!气死啦!”的时候,我心底就会冒出一个罪恶的愿景:巴不得天天都有这样的好戏看。

总的来说,在此安家落户的鸟还是太少。冬天树叶掉落后,整个果园里我只发现三只鸟窝:半春子、鹅公刺及樱桃树上各一只。看来是我的招商引资政策还不行,要如何吸引更多的鸟来果园安家落户,同时又为果园创造更大的收益,这是我今后需要着重解决的一个问题。

顺便要提到的是,果园里杂草也不少。我这里所说的杂草就是,凡不是人有意种下的草就是杂草。换一个角度来说,在杂草眼里,它们世代居住在此,我们人可能才是这块土地的入侵者。我曾经用锄头除过一年草,还把草晒干,点了一把火烧了,结果春风一来,第二年长得更茂盛。蒲公英、婆婆纳、三月三、红花草、石菖蒲、车前草、板蓝根、蒿草、绞股蓝、钩藤、葛藤、益母草、鱼腥草、鸡屎藤、野扁豆、野大豆,野……将近有五十种野花野草在此扎根。每年春夏秋三季,在那些人脚印鲜少踏入的角落,每棵树的树根之处,野草紧贴大地,抱团开花。每朵花仰着一个笑眯眯的小脸蛋,或红或白或黄或紫,每朵花的花序柱头在脸蛋上方均匀打开,像点着精致的眉毛、漂亮的腮红、别致的发夹。这些笑脸处心积虑骗取每个看见它的人的同情心,意图昭然若揭,就是争取一切机会缠住每个到果园溜达的人、鸟,甚至是青蛙的大腿,让籽实搭顺风车,让子孙遍布靳江两岸。我本来听取新哥的建议,准备用除草剂把它们斩草除根。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二○二○年春爆发了新冠肺炎,这些杂草救了我家婆婆的命。婆婆喉咙痛、干咳,喉头肿得连水都吞不下,痛得日夜呻吟,冒着生命危险上医院打了七天吊针也没任何效果。眼看着婆婆快不行了,怎么办?婆婆的姨侄儿,远在株洲某中医院当院长的谭忠良医师给开了一副中药方。在忠良的指导下,婆婆到诊所捡了几味草药,又挖了园里的几种杂草煎水喝。三天过去,她老人家又可以大口吃肉了。

谁也想不到,杂草可以救人一命。诚然,所有的蔬菜瓜果,甚至是谷物、玉米,土豆一类粮食,在人工种植以前,一样都是杂草。现在,五只树鹨、六只白眉鹀、七只小鹀、十只黄喉鹀和我们养的鸡群,就组团在杂草堆里刨食。

在它们眼里,杂草兴许还是衣食父母咧。而衣食父母对这个世界的企求,并非肥沃的土壤、孩子们丰厚的回报,只要有一个喘息之地便足矣。

说到杂草,就不得不提外来入侵植物。果园的底层土壤是田泥,上面覆了大约四十公分厚的禾镰子土(学名:红粘土),这是队上邻居挖地基不要的死黄土。只几天时间,就生满密密麻麻的小植物。当时我还很高兴,禾镰子土很难有植物能扎下根的。而一个月后,这些小植物就变成菊科植物、喇叭花、小蓬草、紫茎泽兰等一类齐腰深的外来植物。再看新修的柏油公路两旁、河边的铁轨两侧,也全是外来植物的天下。外来植物紧随现代化的车轮前进,本地植物纷纷缴械投降,将地盘拱手相让。而对付这些侵略者,无论是火烧、连根铲除、水淹、暴晒、任你十八般武艺用尽,一转身,像捉迷藏似的,它们又从你身后冒出来。更不幸的是,不要说鸟类,就是我家的鸡婆,宁愿啄黄土都不去碰它们。与之和谐共存,还是继续挑起长矛向这些永远生机勃勃的野草风车挑战?这个问题,可能得交给我们的子孙后代来解决了。

鸟托邦的范围除果园外,还涵盖一口四亩水面的鱼塘。

鱼塘分成四个区。东面是约一亩半大,两米深的深水区。深水区挖出的泥土堆在塘的西南方向,堆出一个三分地大,一米高左右,草鞋模样的小岛。小岛上栽了一棵垂柳,两棵米腊树,三棵池杉,还有十棵本地桃树——白桃和黄桃各五棵,我称之为“桃花岛”。沿深水区的东部塘岸,还砌了一长溜一米左右高的石坑,石坑与塘基之间还有一米二宽的泥地。在这块泥地里栽了很多水生植物,有莲花、睡莲、蒿笋,菱角等等。为什么要砌石坑呢,是挡住这些植物往塘中发展。不然,只要两年时间,整个水面都是它们的地盘。剩余的两亩地是浅水区,完全维持原貌不动。我的想法是,让浅水区的草,主要是牛筋草,还有红花草等自然生长。当草长到一尺来高的时候,把水全部注满,让深水区的鱼过来吃草。顺带的,鱼还可以吃到荷花菱角。当草吃得差不多时,又把水放浅,让鱼退到深水区。接着浅水区就全部露出水面,让草和水生植物再一次生长。如此反复。

鱼塘虽小却引得各路英雄云集。先是一只白胸翡翠跑过来站到一株芭蕉叶上,对着浅水区频频点头,好像对我们的工作很满意。其时我和德哥正坐在塘边,他看到白胸翡翠很兴奋,手一指,咦?这只扎鱼鸟(翠鸟)怎么胸脯是白的?完了,那白胸翡翠对德哥翻个白眼珠,白胸一挺,哈哈哈,扬长而去。

白胸翡翠前脚刚走,紧跟着跑过来一对斑鱼狗夫妇。它们在鱼塘上空不停旋转,突然之间像一颗生了羽毛的小炸弹,嗵的一声扎到深水区。

炸弹还在水塘上空盘旋,又有两团彩云在水面滑翔——彩鹬夫妇驾到。这真是小鱼塘莫大的荣幸。纵观靳江流域,单是水面三十亩以上的大塘就有相公塘、韶光大塘、大坝塘、长塘、书湖大塘、罗湖大塘等几百个,还有成千上万个几亩几分地的小鱼塘,彩鹬曾经出席过几个呢?它们在浅水区迈步,时不时停下来在里面捣鼓几下。鱼塘目前尚未产生可观的经济效益,彩鹬的出场让我看到不一样的价值。

管理鱼塘是个技术活,对于养了三十年鱼的新哥来说是家常便飯。他现在在他家门前也养着一个四亩水面的鱼塘。一条牛是看,两条牛也是看,新哥你就干脆帮我也看管一下。

从新哥塘里转了八十条七八斤的草鱼,德哥又到志明哥的塘里买了四十斤一二两的黄鸭叫鱼苗,还有鲤鲫、边鱼、鳜鱼、鲢鱼、雄鱼等各色杂鱼苗,各搞了几条到塘中。我的原则是,不放任何饲料,也不喂任何鱼药,让其自然生长。

新哥觉得德哥和我都很幼稚。黄鸭叫和鳜鱼都是吃鱼的,德哥这是违背了鱼塘的自然法则,放这么多吃鱼的,吃什么鱼?下层建筑明显根基还没打稳,他断言黄鸭叫和鳜鱼全部都会饿死。而我的所谓自然养鱼法,他更是闻所未闻,他再三警告我,那些草鱼一斤都不会长。我感觉和新哥这种老农谈自然的理念,真的和对牛弹琴差不多。他绝对不接受鱼塘、植物与鸟之间是可以和谐共生的,于他而言,我这种养鱼法产生的经济效益太不划算了。他恨不得在这口鱼塘中放十万条鱼,他都已经偷偷运了一车玉米回来了。

不过,新哥的算盘我还是能看出一些道道。明确告诉他,只是委托您管理一下,鱼塘的主权是我的,您就是放一只虾子进去都需征得我的同意。

新哥只好按我的安排办事,每天蹲在塘邊,一边看鱼,一边抽烟,一边叹气。

夏天一到,浅水区的青草如我预期的一样,一片绿油油的极漂亮。彩鹬夫妇也不时来视察,瞪着大眼睛在草地上散步,乖,乖,乖,不断咂舌赞美:或许是为鱼儿的灵动赞美,或许是为草地的茂盛赞美,更可能是为草地里每一只肥胖的田螺、河蚌、蚯蚓赞美。最后,美丽的雌彩鹬把它五颜六色的翅膀打开,把它最忠诚的赞美献给了这个其貌不扬,却一直对它不离不弃的雄彩鹬。看来,它们准备把婚房建在此地了。

放水淹了草丛,水位高出草尖五寸左右,这五寸是留给彩鹬的。鱼群就像一台自动剪草机,嚓嚓嚓,嚓嚓嚓——今天剪完这一片,明天又去剪那一片。不到半个月,两亩地的草就被剪得只剩一些边边角角了。

遗憾的是,浅水区淹水以后,彩鹬就再没来过。我认为是水太深,或者是草太浅了。放水,赶紧放水。一夜之间,浅水区露出泥面。有一些没来得及撤退的虾兵虾将,引来三只小白鹭。

我很是欣慰,小鱼塘终于又迎来新客人。但是,小白鹭只在鱼塘溜达一圈就走了。为啥?你还嫌弃我的鱼虾?低头往泥地上一瞧,哎呀我的妈,全是龙虾!怪不得小白鹭不吃。要对付龙虾的大铁钳,你得有一副金刚钻。就小白鹭那样的细尖嘴,在龙虾眼里也就一根小牙签。

小牙签只能挑田螺吃。

您怎么放那么多龙虾到鱼塘?我找新哥去理论。我说过的,您放一只虾子进去都要征得我的同意。那哪是放的,是水里自然跑来的!新哥一边大喊冤枉,一边嘲笑我这个整天喊着要讲自然法则的人却不懂什么是真正的自然。

目前,龙虾在靳江流域还没有天敌。单靠我家里那几个留守老人吃,人不被龙虾吃掉就万幸了。龙虾的发展速度之快,用眨眼之间形容都慢了。头一天我用打勺舀一勺水上来,勺里面还全是水。第二天就是半瓢水半瓢芝麻粒大的龙虾籽。第三天是大半瓢小拇指大,浑身青色的小小龙虾。第七天,我的打勺下去都舀不到水了,水面上全是龙虾。第十天,我都不敢到塘边去了,连塘基上都是龙虾。还有我那个桃花岛,眼看着就矮了三十公分。新哥说那岛底下驻扎着一支龙虾部队。

最后,我不得不用上鱼药。这个鱼药本来是给鱼治虫用的,刚好可以杀龙虾。这也是在我目前养这口鱼塘五年的时间里,唯一一次用到药物。几瓶药下去,水面上立马浮出一座砖红色的山,那全是龙虾的尸体。我们整整清理了一个星期,担了三十几担死龙虾出去,埋到新哥的桂花林里作了肥料。

我的自然养鱼法慢慢名声在外,有很多钓友慕名而来。前后来了十七个钓友,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从我的塘里钓到鱼。不管你用什么钓饵,用什么钓杆,也不管你的坐功有多强。有一个有三十年钓龄,得过某钓鱼大赛冠军,去过海边,出国钓过鱼的大咖不信邪,沿着塘边摆开一个钓鱼阵:你快去洗干净锅子。结果,我早上就洗好了锅子,锅子冒了三次黑烟,到晚上鱼还没上钩。很不好意思,我的鱼给他的钓鱼生涯抹了黑。

不过,这个世界没有不偷腥的猫,也没有不上钩的鱼,得看你用什么方法。新哥不声不响坐在塘边,从身边的纸皮树上扯几片叶子,一顿乱折,折成一个拇指大的树叶团,上到钓钩上,往塘中一甩,只半个小时,就大喊兰姐快些拿铲铹来,一条八斤的大草鱼就钓上来了。只是,这是他发明的钓饵,拥有专利权的,绝不向外传授技巧。目前还只有我知晓这个秘密。经过我数次蹲点观察,新哥的钓饵还有一个秘密武器,那就是桑叶。这个也是一钓一个准。

二○一八年年底的时候,我们干塘过年。水放干,我们把鱼全捉上来。果真是有三十年养鱼经验的老农,新哥的预言全部验证。黄鸭叫一条都没有,鳜鱼只有一条,还肋骨条条清晰,身子瘦得搓衣板一般。八十条草鱼除新哥钓上来十条,其余倒是一条没少,不过一条条身段苗条,肚皮底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像接受过严格健美训练似的。一过秤,没有一条鱼超过八斤的,敢情这一年的草都白吃了。新哥说这就是不喂饲料的原因。我觉得不对,鱼没有长膘的根本原因是,鱼多了,草少了。我们幼年时吃的塘鱼,还有靳江河中的鱼,哪个会喂饲料?还不都是大自然那个我们共同的母亲喂养。喂饲料的事,绝对不干。

大鱼捉尽,塘里还在不断冒泥泡泡,尚有半塘野鱼:鲫鱼鳑鲏、沼虾虾虎、黑鱼泥鱼一类,你就是拿船来都装不下。当我们捉了第一桶小鱼上来后,有一只小白鹭来了。它在鱼塘上空绕一圈后,便远远落在五十米开外的一棵山杉树上。它站在那棵树上,不停地扯长脖子往鱼塘这边瞭望。大约半小时后,又来两只小白鹭,同样也站在树上观望。我们马上收工,坐在鱼塘边上看它们下一步如何行动。一直到太阳落山,那三只小白鹭还是站在山杉树上。同样的,它们也在看我们下一步如何行动。

我猜明早定会有一场好戏看。

第二日清早,天蒙蒙亮,门一推,外面像落了一场暴雪——鱼塘中堆得一片雪白,至少来了两百只小白鹭。

往后整整一个星期,鱼塘里叫好声,咒骂声响彻不停。白昼过去,黑夜来临,小白鹭排着队唱着满足的歌谣消失在东边的天空。与此同时,西边的天空划过一线黑影,哇——哇——哇,夜鹭代替小白鹭在鱼塘值夜班了。往年,我从未在冬季看到夜鹭出现在靳江流域,这是第一次看到它们留下来过冬。也许,冬季的鱼塘能把它们留下来,就像留下小白鹭一样。而在十年前,这里的冬季是没有小白鹭身影的。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有一对苍鹭也来光临我的鱼塘。我知道它们一贯的飞行路线,每天从大屯营方向过来,飞过我家的屋顶,然后跑到江湾那一带的靳江河里觅食。那天它们正飞过屋顶,忽然其中一只蹬了蹬另一只的脚,两只大鸟就像两架直升飞机,直接降落到我的鱼塘。

那几天,我叮嘱家人都不要到鱼塘边去。毕竟,塘小了,鸟大了。稍有风吹草动,它们就会“走鸟”。

至于那些瘦身成功的草鱼的味道,虽然比不上靳江河里的美味,也足以让人口水长流三尺。新哥自己也说,养了三十年的草鱼,这是鱼味最正的一回。

当最后一只小白鹭离开鱼塘时,时间已翻到二○一九年二月。

塘面依然是一片白花花,这是鹭鸟留给鱼塘的有机肥料。在这些有机肥料上面,印下了一行行它们曾在此流连的足印。我把这些肥料连同上面的印记都铲下,堆到桃花岛上。同时,又把原来建房时留下的一些碎砖头,碎瓦片绕岛堆了一圈。龙虾部队把桃花岛都挖成珊瑚岛了,岛四周千疮百孔。龙虾消灭后,鲫鱼和鲤鲫又继续龙虾的事业,它们的打洞功夫不行,磨嘴皮子的功夫却是十分了得。不处理,最终桃花岛会磨成桃花滩。

原来的深水区与浅水区现在只留下一道间隔了。浅水区的泥都涌到深水区,两边的落差已不足五十公分。我把深水区再次挖深到两米,泥巴同样堆到桃花岛上。如何防范浅水区的泥再次涌过来呢?砌石墙既费钱,又不符合我的自然理念。一道石墙挡在塘中,你让那些黄鳝泥鳅如何打洞,还有那些喜欢磨嘴皮的到哪去练习?

新哥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提议,用松树桩从中隔开。千年的松树桩,结实得很。鄱阳湖枯水季的时候,湖底露出一座明代石桥,叫“千眼桥”,两边的桥墩就是连绵的松树桩。我马上请新哥去办松树桩,我们本地多的就是松树。说巧不巧,刚好村上有个人想把他家的老松树处理掉,他要挖掉松树栽油茶树。他那山上有两百多棵,全是十米以上的马尾松。

赶紧买了松树拖下来,裁成两米五到三米不等,喊了那个挖塘的挖机一个一个打到泥里,泥里打下去七八十公分,这样深水区就维持两米左右。水淹过深水区,魚群仍可从树桩顶游到浅水区。

为防止泥巴从松树桩的间隙涌过来,新哥又建议我到山里砍了几捆细竹子细树枝,缠成一个个小火把,塞到间隙里。如此,又一个千年不倒的松树桩阵横空出世了。

松树桩一落成,很快就成为鹭鸟的钓鱼台。在每个白雾流淌的清晨,每根桩基上都坐着一个钓鱼客:夜鹭头巾飘洒,俨然吕洞宾再世;白鹭白衣飘飘,像一群仙女下到凡间。往往这时候,我就站在窗后远远看着,生怕打扰这群神仙的早餐。

那个来送松树的司机是湘潭烟山那边的,他看了我那个桃花岛后,说他家的山被石灰厂征收了,有一棵二十五公分,树龄六十年以上的大细叶榆要搬家,你要不?

心里一边抵触着征收,一边又不得不再一次感谢征收。花了二千六百元,桃花岛上终有了一棵镇岛宝树。与人不同的是,六十岁方能体现树的价值。它的身材,它的胸怀,以及沧桑的树皮,无一不显示作为一棵老树的气度。而一个六十岁的人,往往都自觉靠边站了。

“这棵树上会站一只老鹰的。”新哥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农,像诸葛亮一样,总是会预测未来的事,难怪人送外号“新二神仙”。的确,他的头脑里装着太多书本和百度上都查不到的知识,我的鸟托邦还得请他继续当顾问。

我说我这鱼塘搞了两三年,怎么就没有几只鸟来光顾?塘里的鱼也不少,我又不去打扰鸟,怎么鸟就不给面子?

你塘里的鱼太大,鸟抓不住。养鱼苗,鸟就会来了。新哥又送上一养鱼宝典。

二○一九年五月一日,塘里放鱼苗,总共放了十万尾:草鱼九万,鲢鱼雄鱼共一万。按老祖宗的养鱼法则,“一草养三鲢,三鲢养一雄”,我这样的搭配貌似不合理。但新哥说草鱼苗的成活率很低,这塘里又是活水,按老祖宗的养法,鲢鱼全会饿死去,需得按“三草养一鲢”的法则重新搭配鱼苗。就这样,十万大军进鱼塘就像倒了一盆墨汁进去,只一刻钟,墨汁就无影无踪。一个星期后,水上连半个泡都没有。半个月后,水面还是没一个泡。我问新哥,鱼都死了?

莫急,晚上我带你去看鱼。

晚上手电筒往水面一扫,白日里安安静静的鱼塘,此刻却像广州夜市似的热闹。一大批青蛙,至少有三种以上,蹲在塘坑上腮帮一鼓一鼓,放肆吹喇叭;平日缩成一团的蚂蟥就像一条黑丝带在水里游来荡去;一只田螺从水草上伸出两个触角,向另一只田螺彬彬有礼地发出散步的邀请;一群水黾趴在水面上,夸张地扭着纤长的细腿。水面在它们脚下并不是水,而是一层透着光的磨砂玻璃。几只水虿匆匆忙忙从水里爬到水边的柳树枝上,正急不可耐脱下外星人似的灰色装扮,换上华丽的新装。一大群蝌蚪和虾虎鱼、小米虾一道,在水边的泥沙地里打滚。而虾虎鱼却搞些浑水摸鱼的事,顺便抓几只蝌蚪当夜宵。然后在手电光光圈所及范围,我们的那十万大军就像十万支小箭同时发射。全身透着一种琥珀色的柔光,肚皮上有红黄二色,已从当初灰蒙蒙的一粒尘埃,蜕变成真正的小鱼儿了。

这么多鱼吃什么呢,就吃水里的微生物。“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沫粒。”沫粒就是指微生物,新哥说一滴水中就有八十万个微生物。我默默地算了半个月,终究没有算清白。

一个月后,小鱼长到小拇指大时,微生物已供不应求。新哥又帮忙去捞了几篮子浮萍。浮萍撒到鱼塘里,一个星期就盖满水面。当初的十万大军发育到现在还余一万左右,浮萍最多可维持它们半个月的生活。

这时候,吃鱼的大部队来了。

先是两只小白鹭每天来试探,两天之后就维持在二十只左右。显然,这是一个小家族。接着是池鹭一家四口。一只绿鹭也来溜圈,但总是孤家寡鸟一个。晚上是夜鹭的专场,总共有十只。

有一对翠鸟长驻这里,每天在鱼塘上演肉麻的求爱戏。雄鸟抓了鱼一脸深情地敬献给雌鸟,雌鸟还板着脸不领情:塘里的鱼那么多,你难道就抓一条这样的小鱼来打发我吗?雄鸟只好又一次潜到水里抓鱼。有时这样的献鱼游戏多达十余次,才会有一条幸运的鱼能入得了雌鸟的法眼。不仅这样,鱼还得好生喂到雌鸟嘴里。不久之后,它们就有三只小鸟出巢。常常,三只小鸟并排站在塘边那个豆角架上,一个个大声嚷嚷要父母快快捉鱼来。

让人没想到的是,大叔家的俩猫母子竟然改了行,也加入到抓鱼的行列。我原以为小猫钓鱼是童话里骗小孩的,没想到它们真有这样的本事。这对母子每天蹲在水边,伸出一只爪子到水边搭呀搭,每天都要搭上来好几条鱼。我心里老是有个冲动,要拿把锄头把猫头摁到水里去。它们瞪着一对无辜的大眼睛对我一声喵,想着它们以往捉过老鼠的功劳,我才没有下手。还有一回,在一个白霜如雪罩在垅中的冬日清晨,那只母猫紧抱着小猫窝在我家门口的脚垫上,用它的体温温暖着孩子,那个场景是人看了都感动。我便彻底放过了它们。到二○一九年年底的时候,它们的钓鱼技术越发老练。塘中原有的一条大鲢鱼,足有六斤重,我们一直捉不上,竟然被它们钓上来。它们把鲢鱼大大方方摆在草坪上,摸着胡须,向所有人骄傲地展示它们惊人的业绩。

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可以说,海陆空,只要猫瞄上了,就没有搞不到手的。我有好几回看到它们爬到树上去取鸟窝里的小雏鸟吃,有时候它们还鬼鬼祟祟,压低身子去抓正在树上唱歌的小鸟,这其中的牺牲对象有北红尾鸲、红肋蓝尾鸲、树鹨以及北灰鹟、灰纹鹟、乌鹟等,这几种鸟都是喜欢翘尾巴的鸟。

如此,翘尾巴是很危险的,不管是人还是鸟。

第一轮浮萍吃完后,新哥又放了一轮浮萍。现在小鱼长到大拇指大,大约还有八千尾鱼苗。新哥的想法是,等到二○二○年开春,他塘里的大鱼出售了,我这边塘里的鱼苗也长到一两左右,就分一半鱼苗到他那边去。

两口塘的极限养鱼数也就三千条左右。

所以,各位走过路过的鸟友们,还等什么呢,这里还有足足五千条鱼敞开供应!

鹭鸟们在鱼塘里奋斗的时候,桃花岛上也有了动静。

从二月桃花打第一个花苞开始,一直到五月桃子挂满枝头,一只雄野鸡便做了桃花岛的岛主。它满腔的热情透过它的破二胡,每天在岛上嘎嘎回荡。一则,它是向垅中所有雄野鸡宣告它的主权,这里的雌野鸡都归它所有,谁也甭想来打主意。二则,我想它是向我表达深深的谢意吧。毕竟,是我给它建造了一个安全的爱情岛。每天一清早它都带着一群雌野鸡到小岛上去鬼混。这样幸福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黄鼠狼也发现了这个世外桃源。同时,也是黄鼠狼把它到底有几个妻妾的秘密向垅中昭告大白。首先那个情种从黄鼠狼头顶起飞,一直飞到靳江边的灌丛里。三十秒后,从黄鼠狼的脚底下又接连飞起七只雌野鸡。我觉得在这一点上,雄野鸡有点不地道,你怎么第一个起飞,不让你的妻妾们先逃呢?转念一想,雄野鸡绚丽的色彩何尝不是一个引诱猎者攻击的绝好目标呢?它这样做,也许是转移猎者的注意力,让它那些和泥土一样朴素的妻妾们赢得逃亡的机会。

黄鼠狼会抓鸡、老鼠、鱼,但我绝对没想到它会游泳。野鸡一起飞,它踩着松树桩玩起水上漂。眨眼之间,一道黄色闪电就飘到了对岸。

绝不能让黄鼠狼当岛主。往后一看到它的影子出现在松木桩上我们就喊打。喊了几回,黄岛主便自动退位了。

接替黄岛主的是一只雄红脚苦恶鸟。“苦啊,苦啊。”每天一大早就是它一连迭的叫苦声。有那么苦吗,岛上有吃的有喝的,我还特意丢了好几截大树桩在上面,你就是要建大厦都有材料了。某天清晨,它的叫苦声比往日更大,号啕大哭一般。接着,在它的哭声里,岛上的草丛里钻出一只雌苦恶鸟。雌鸟一声不吭,默默地从它身边绕过,任它痛哭流涕。雌鸟一直往前走,雄鸟就紧跟在它屁股后头掉眼泪。走到松木桩前,雌鸟蹲下身,雄鸟眼泪一抹,笑嘻嘻跳上了雌鸟的背。看来,在苦恶鸟的心中,所有的苦,不过都是为情所苦。

很快,这对苦伴侣就在岛上孵出了三只未来又要到世上受苦的孩子。

与它们的孩子几乎同时出世的,还有三只黑水鸡、两只纯色山鹪莺,以及一只骨顶鸡的孩子。与此同时,在每一个清晨和黄昏,岛上又传来一个自命不凡,好像来自灵魂深处的应答:“懂!懂!懂!”我想,整个靳江流域,整个田野,还有我这个鸟托邦的所有居民,都能听懂这声音。

没错,告别这片土地近三十年,我们的董鸡又回来了。

二○二○年二月,鸟托邦迎来了一位真正的霸主。

清晨起床后,我照例到阳台上伸懒腰。手才伸出去,岛上那个细叶榆上一只灰色大鸟立刻起飞。我初以为是一只山斑鸠,没有在意。而那只大鸟围着塘面转了一圈,竟又站回到离塘边不远的一棵马尾松上。

一幅铅灰色的鹰钩嘴,一道浓白眉,一双圆溜溜的黄眼睛转过来——雀鹰亚成鸟!

难道,它就是那个雪中抓燕雀的雀鹰的孩子?它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似乎不再怕我,或者是它早已经暗中考察我这个鸟托邦很久,觉得我并非叶公好龙,而是真心欢迎每一个光临鸟托邦的客人。它没有再逃走,只是一直侧身对著我,细长的黄脚杆紧握脚下的马尾松松针,白眉倒竖,整整半个小时一动不动。清晨的薄雾环绕在它身边,俨然一尊雕像。

十有八九,它就是那个雀鹰的孩子。

听说来了只老鹰,新哥为他的预言又一次得到印证而仰天大笑。婆婆的脸一垮,变成慈禧太后。

她一个箭步冲到楼顶上。

为防范那对猫母子的偷袭,她把刚孵出来的小鸡崽全部放养到上面。

我觉得婆婆反应过度了。前文说过,“鹞子也要结三家邻居”,作为一只猛禽的职业操守,要在人类为主宰的世界里生存下去,我相信这只雀鹰绝对会记得父辈的嘱托。

雀鹰亚成鸟的回归证明我历时五年的鸟托邦建设卓有成效。而彩鹬夫妇在二○二○年六月九日的重返也了却我心头的遗憾。我一直以为它们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想吸引它们回归的一个重要原因是,鱼塘的浅水区我又蓄满了两尺深的草,且草的高度一直维持超过水面一尺左右。同时,这片草地还吸引了一对牛背鹭光临——在大片绿色的草丛中摇曳着它们的脖子,就像橘黄色的美人蕉在田头怒放。当它们在草地间扇动翅膀,又像黄蝴蝶白蝴蝶在田间飞舞。它们为这片草地增添了无穷活力与明亮色彩。在二○二○年八月这个酷热的秋季,每天黄昏时分,一只红脚苦恶鸟的亚成鸟会准时从鱼塘的浅水区跳到我们的地坪里,与鸡群一起在草地上觅食。它混在小阉鸡队伍里,全身乌黑,身材瘦削,翘着小尾巴,谁都看不出它的鸟样。它举着长脚爪,无比优雅地在草地上迈着模特步。就这样,模特步泄露了它的鸟身份。与红脚苦恶鸟的高调相反的是,一只黄苇鳽一直在岛上秘密生活着。我常常听到它从岛上发出老母鸡那样的咯咯声,而我从来没见过它的身影。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清晨,白霜覆盖垅中,岛上靠南边的一大丛黄色冬茅摇动了一下,我看到一只黄苇鳽缩着脖子,喙朝天高举,黄眼圈金光闪闪,团身端坐冬茅丛中,就像一尊金菩萨。大冬天的,作为一只本地夏候鸟还没走,它这又是要向小白鹭学习,打算长驻靳江吗?

年复一年,鸟托邦的大门都向自然界敞开,遵循着大自然的指令续写自己的故事:癞蛤蟆躲在冬天的地底下睡大觉,春雨的鼓点将它敲醒。家燕在发满嫩芽的柳树梢留下一声呢喃、一道剪影;池塘在夏天变得一片葱绿,鱼儿在水面留下涟漪,田螺和泥鳅在泥地留下痕迹,鹭鸶拖着白色的长裙在松树桩上翩翩起舞;秋天满园的果实为即将南下的夏候鸟慷慨地提供盘缠,同时也为归来的冬候鸟摆下欢迎盛宴;冬天的风将一切扫归平静后,桃花岛上传来野鸡嘎嘎噶的二胡声。与此同时,极富专业精神的斑姬啄木鸟医生倒吊在一棵红枣树上,为春天的再次光临,以及鸟托邦的未来送上祝福:“棒——棒——棒!棒棒棒!”

责任编辑:易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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