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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革命时期彭湃与张太雷农民运动思想比较研究

2021-12-14赵鲁臻王淑明

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彭湃农会革命

赵鲁臻,王淑明

(华北电力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作为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彭湃与张太雷在国民革命时期的农民运动中存在直接或间接的合作共事关系。但由于人生经历的差异,这一时期他们的农民运动思想及实践又各有侧重、各有特点,形成了不同的关注视角和实践维度。因此,通过两人农民运动思想及实践的比较研究,并辅之以LDA主题模型技术的验证(1)本研究将采用LDA(Latent Dirichlet Allocation)文档主题生成模型作为辅助工具,对彭湃与张太雷的文集进行文本语义分析,以之检验文中的主观解读是否成立。LDA主题模型是一种建立在计算机算法基础上的数字化文本聚类分析技术,其基本逻辑是:“将文本看成是一系列潜在主题的概率分布,其中每一个主题都是隶属该主题的词条集的概率分布,因此同一个主题下的词条是语义互联的。”刘启华:《基于LDA的文本语义检索模型》,见《情报科学》2014年第8期。LDA建模的基本流程是:首先将目标文本转化为可识别的数据信息——如txt文本格式;然后运用LDA模型以概率分布形式来表示目标文本各个主题的权重生成情况;再经过多次迭代,根据收敛最佳状况,最终输出多个不同主题且包含一定数量概念词汇的词群,并对之进行聚类分析。目前已有一些学者运用该模型进行文本语义研究,并产出了一些成果,如《近二十年思想政治教育对象、内容、方法研究的主题演变——基于CSSCI期刊文献的LDA模型分析》《习近平青年话语体系形成发展历程探究——基于LDA主题模型的分析》《瞿秋白〈现代社会学〉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方法独特性新探——基于LDA主题模型的文本比较》等。,可以进一步深入挖掘与准确把握他们在这一方面的具体观点及其历史影响。

一、人生殊途:彭湃与张太雷农民运动思想差异的源头

彭湃虽生于广东一个富裕的地主家庭,但其自幼便对农民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有为穷苦人出头、为农民说话、替农民发声的意愿,而且表达的方式也比较激烈和直接。据《彭湃生平大事年表》记载,他曾在“暑假期间随兄长到乡下向佃户收租,眼见佃户的悲惨生活,大声呐喊不要交租了,震动了在场的佃农”[1]358。后来彭湃在东渡日本求学期间,加入了由早稻田大学进步师生组织建立的“建设者同盟”。这是一个研究社会主义学说,并尤其重视农民问题、研究农民运动的团体。在加入“建设者同盟”后,彭湃便“多次深入日本农村,实地调查研究,对农民问题有了更具体、更实际、更深层的了解。”[2]这段经历为其回国后从事基层农民工作、开展农民革命运动奠定了一定的实践基础。之后彭湃和李春涛组织成立了“赤心社”,“从成立之日起,彭湃和赤心社其他成员学习了《共产党宣言》及《社会主义研究》等宣传马克思主义的书籍,并经常分析国际、国内形势。”[1]360这些理论知识、时事政治的学习为彭湃以后秉志改革、救国救民、开展农民运动奠定了思想基础。1921年7月,彭湃发起组织“劳动者同情会”,并强调“劳动者同情会的目的在于结束当前社会‘教育与贫民相脱离’的现状”[1]1,表明其欲从贫民教育着手开展救国运动。因此,后来彭湃担任海丰县教育局局长时,便开始落实从教育着手实现社会革命的设想。但在任职期间,由于彭湃同情劳动者、积极宣传社会主义而被撤职,这使他意识到“通过教育进行社会改良的想法行不通,进而意识到了发动农民群众进行革命的必要性”[1]123,因此开始深入农村从事具体的宣传、动员与组织工作。

张太雷的经历则与彭湃有较大不同。张太雷家境贫寒,但凭借其刻苦努力考入了北洋大学(今天津大学)。而正是这段经历,使张太雷具备了出色的外语水平与扎实的理论功底,定下了其日后革命生涯的基调。在天津求学期间,张太雷曾“任《华北明星报》兼职翻译、编辑以及俄共(布)秘密党员鲍立维的翻译,开始接触苏俄进步报刊文献,逐渐接受马克思主义”[3]600。后来张太雷多次参加社会进步团体、学生联合会等组织的爱国反帝运动,与北京大学的李大钊、高君宇等人建立联系,并于“1920年10月加入了李大钊创建的北京共产党早期组织,成为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党员之一”[3]600。之后,张太雷受命赴伊尔库茨克参加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工作,成为第一个被派往共产国际工作的中国共产党的使者。在莫斯科举行的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的讲坛上,张太雷还曾代表中国共产党首次庄严致辞,被誉为“真正的国际主义者”[3]602。也正因为如此,张太雷是少数见过列宁的中国共产党人之一,担任过维经斯基、马林、达林、鲍罗廷等共产国际代表的翻译和秘书。他还参与过中共领导人、共产国际代表、苏俄使者与孙中山等国民党要人的多次重要会谈,为促成国共两党合作做出了重大贡献。

彭湃与张太雷这种人生经历的差别,使他们形成了各异的农民运动工作思路与方法。彭湃的观点更倾向于强调农民革命的自主性,即农民是革命的主体。因此,彭湃的视角是“自下而上”的,更关注的是农村具体问题,注重细节和微观层面,更多的时候扮演的是一个基层实干家的角色。而相较于彭湃,张太雷则更侧重于从马克思主义的、宏观历史的、革命大局的视野与高度,“自上而下”地去考虑和分析农民问题,更多的时候扮演的是一个高屋建瓴的理论家和宣传家的角色。

下列两个表格是以“农民阶级”“农民利益”“农民武装”“工农联盟”为主题,借助LDA主题模型分别对彭湃与张太雷的文集进行聚类分析之后的输出结果。对比这两个表格中的主题词,便可大略看出二者在农民运动思想的视角、理路、方法等方面的区别。以之为参照,接下来将通过对其各自文集的细节解读和比较分析,进一步展现两人在农民运动思想上的不同特点。

表2 《张太雷文集》精选主题词表

二、各有千秋:彭湃与张太雷农民运动思想差异的分析

(一)农民阶级在革命中的重要性

农民问题是关系到国民革命能否成功的关键之一。在这点上,彭湃和张太雷的结论相同,但观察的视角却有所差别。

在1926年5月召开的广东省第二次农民代表大会上,彭湃在《农民运动在国民革命中之地位决议案》中提出:“农民问题是国民革命的一个中心问题。国民革命能否进展和成功,必以农民运动能否进展和成功为转移。占人口最大多数和占经济地位最重要的农民如果不起来,中国国民革命绝对不能有真正成功的希望。”[1]124其原因何在?彭湃在与其好友的通信中,进一步解释了这个问题。他认为,相较于工人,动员农民进行革命活动具有更多的有利因素和条件。主要表现为:“一、农民中,自然是佃耕农占大多数……因和田主的距离很远,凡甚么运动,田主都不知。不比工厂的工人,一经给资本家知道,马上就解雇。二、农民虽然少有团体的训练,不比工厂的工人。但他们有忠义气,能老老实实的尽忠于自己的阶级。三、他们亦可采用同盟罢耕……将来占领田地,是极容易的。四、海丰现在做官的钱很多,竞买田地,地价骤增,农民之纳田租,当然亦增加,佃主的争议,亦必多起来。五、海丰物价日贵,农民生活日益困艰,他们时时都有暴动的心理,反的心理。”[1]11可见,彭湃主要是从农民的生产方式、经济条件以及心理状态等方面具体情况,来论证动员农民参加革命的必要与有利之处。

不同于彭湃这种“自下而上”的视角,张太雷则是基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以历史的宏观层面来阐释这个问题。张太雷指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是改造社会的决定性力量,“在中国的历史上每一朝代的推翻都是农民起来干的,近百年中太平天国的运动与义和团的运动所以能这样浩大就是因为这两次运动都是农民运动”[3]370。他又结合当时工人运动失败的原因,进而强调农民革命在整个中国革命局势中的重要地位。“五卅运动没有能够成功的最大原因是因中国的经济基础及人民的大多数——农民没有参加,中国国民革命如果没有农民的参加,没有不失败的……农民所受的痛苦与压迫,使他们有彻底的革命性……只有大数量的农民参加,才能使国民革命运动成为一伟大的势力以抵抗强有力的敌人。”[3]296因此,张太雷强调:“中国革命党面临的重要任务,是把中国农民引入革命运动轨道。没有组成中国人口巨大多数的并是国家经济基础的农民参加,革命的成功是难以想象的。”[3]136

农民阶级对于革命的重要性问题,是农民运动思想及实践的逻辑起点。彭湃与张太雷在这一问题上的视角差异(参见表3),自然会导致二人在具体的农民运动思路、方法等方面有所不同。前者更关注的是针对农民的社会角色、组织方式、心理状态、生活境况等特点,为基层开展农民运动工作寻找更直接、更实际的方法。而后者则更着眼于从革命大局层面,来制定开展农民运动的政策与方针。所以张太雷指出,“中国现在的人民生活问题,是土地问题,而土地直接和农民挂钩。如果现在中国的土地问题不解决,即农民得不到解放,中国的国民革命是不可能成功的。中国民众尤其是革命党人要对这一问题有正确认知,现在国民革命已有一定程度的发展,农民政纲的制定是刻不容缓的了”[3]453。

表3 “农民阶级在革命中的重要性”主题词对照表

(二)维护与增进农民利益

要充分动员农民群众参与革命运动,保障与增进他们的切身利益是一个重要的前提。正如毛泽东所说:“一切空话都是无用的,必须给人民以看得见的物质福利。”[4]467彭湃与张太雷对这一问题也都非常重视,但二人在具体思路上却有所不同。

在开展农民运动过程中,彭湃的自我定位就是农民的一份子、农民利益的代言人。在加入中国共产党之前,彭湃就曾当着佃户众人之面焚烧了自己手中的田契,以示“我即贫民”,“我即现社会制度的叛逆者”的态度[5]21-22。这种自我定位与举动,也使得他深受农民群众的拥戴,被称为“真革命”、“彭菩萨”,被推选为农会的领导者。因此,彭湃用来维护与增进农民利益的主要着眼点是基层农会,农民的利益则是农会一切举措的出发点。他认为,在党领导下由农民组成的农会,应该成为主动、自觉地去维护与争取农民利益的主体。在《农会利益传单》一文中,彭湃详细列举了农会维护农民利益的具体举措,如“防止田主升租;防止衙役、警兵等无赖之徒的勒索;防止内部竞争哄抬地租;凶年呈请减租;调和农民争端;救济疾病、死亡、孤老、罹灾等;防止盗贼;禁止烟赌;奖励求学;改良农业;增进农民智识;共同生产;便利金融;抵抗战乱”[1]15-17等。彭湃甚至还提出农会“设金融机关(以最低利及长期)以利农民”[1]17的设想。由此可见,在彭湃的设计中,农会绝不仅仅是一个民间团体,更类似于一个农民自治的政权组织形式。此后彭湃建立与领导的农会也正是依此而行,如“组织农民与地主交涉‘降租减息’,成立农民学校办‘农民教育’,创办医药房实行农民就医补贴,组建‘仲裁部’调解农村纠纷,设立‘济丧会’帮办新式丧礼”等[1]36-42。时至1926年,“海丰县农会会员达25万之众,占全县总人口65%,形成了‘一切权力归农会’的局面”[6]。这实际上就是中国第一个红色政权——海陆丰苏维埃政府的雏形。

而张太雷作为中国共产党的高层领导人以及国共合作的重要参与者,自然会从当时国共合作的革命形势出发去思考农民问题。因此,他更侧重于呼吁当时的国民党政权制定一些保护农民利益、减轻农民负担、扶持农村经济等方面的政策。张太雷最强调的一点,就是国民政府的政纲尤其要注意农民阶级的需求,首先需要解决的是他们的生活问题,要在经济上给以正当发展出路。张太雷进一步指出,在经济上给农民正当出路,其关键在于解决土地问题:“在中国现在的农民问题,就是土地问题。”[3]136因此,他提议国民政府要尽快建立以解决农民土地问题为核心的政纲,“现在中国国民革命已有相当的发展,这样一个农民政纲是不容缓的了”[3]136。同彭湃一样,张太雷也意识到:“我们一定要想一种新的乡村金融方法,农业银行的设立及合作社之推行,是目前绝对必要的。”[3]492不过区别在于,后者认为“采取乡村金融方法”的主体是当时的国民政府,是其“积极的领导与给农民以正当的出路”的一种手段[3]492。张太雷还时常对国民党进行善意的批评:“一张不能兑现的银票不是等于一张花纸吗?尽管你有好的决议与宣言,如果不实行,对农民有什么用处呢,不是墨字白纸吗?广东农民现在所要求于政府的,就是对这宣言与决议,实行兑现!”[3]387可见,他真诚地希望国民党政权能够确实扮演起农民利益维护者与促进者的角色。也正因为如此,张太雷此时并不主张过于激进的农村革命,提出农民运动应该在国民政府政策许可的范围之内开展。进而,他虽然认为农民应组织起来作改善自身利益的运动,但这个“组织的权利”应是国民政府为了“解除他们的痛苦”“增进他们的利益”[3]591所给予的。

从表4中也可以较为清晰地看出二人的这种差异。《彭湃文集》中更多的是“农民”“农会”“减租”等词,而《张太雷文集》里则多为“政府”“政策”“计划”“财政”等词。这也可以间接证明,二人的思路确实存在不同的侧重点。在当时的历史场域下,这两种思路都有其合理性与必要性,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都具有潜在的局限性。前者在农民运动实践过程中,难免会有略显激进之处,从而忽略了当时国共合作以及革命统一战线的需要。而后者则可能产生对国民党抱有过大期待甚至妥协、迁就的倾向。这在二人开展农民武装斗争的思路上表现得更为明显。

表4 “维护与增进农民利益”主题词对照表

(三)开展农民武装斗争

随着国民革命期间农民运动形势的不断发展,彭湃和张太雷都逐渐意识到要真正维护农民的利益,发动与开展农民武装斗争势在必行。但在具体的方式上,二人的观点却不尽相同。

彭湃认为,农会是发动与开展武装斗争的主体。换言之,他强调的是农民阶级自身要有武装自己展开斗争的自觉性和积极性。在《海丰总农会对时局宣言》一文中,彭湃指出“军阀官僚之所以如此猖狂地对农民进行欺压勒索,农民阶级的无自觉和放任是重要原因之一;与其无辜坐受摧残,倒不如团结起来正当防卫”[1]30。在海丰“七五”农潮惨败后,彭湃更加明确提出,农民要建立属于自身的武装力量,用自己手里的武器去保护和争取自身的利益。“农民的要求尤以武装之要求为最切……当此镇压反革命之时,农民非有武装不成,而且农民协会之根本问题亦非农民有武装不成……不建立农民的武装队伍,不把好的武器发给他们,我们的工作就得不到必要的结果。”[1]81他多次强调:“我们要革命,一定要武装起来!农民必须有了武器,然后革命才能成功。因为我们的敌人也是有武装的。我们要打倒敌人,就要先武装自己。所以农民自己就应该出来当农军。省农会对于农军是非常注意的,所以时常都想各个农民,都有枪支都能武装。”[1]218“我们此时更要加紧努力,购买枪弹,不要忘记了团结和武装的自卫!果能这样,将来一定可以取消地主对于农民的各种不平等待遇。”[1]200彭湃也将此付诸农民运动的实践之中。1925年3月,彭湃在海丰地区建立了有两百多人规模的农民自卫军,这是东江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农民自卫军,随后,东江各县的农民自卫军相继建立起来。在主持农讲所工作期间,为使学员掌握相关军事知识,“彭湃还亲自带领学员到黄埔军校参观学习”[7]79,甚至“专门聘请黄埔军校教官来对学员进行军事指导训练”[8]126,理论知识学习和军事技能实操并举。他甚至提出要在农民中推行征兵制,实现“全民武装”。此外,彭湃还在不少地区“带领组建了乡村赤卫队、工人赤卫队、妇女粉枪团等,以保证革命军和农民自卫军人员的补充”[9]98。这些举措都是令当时的国民党政权深感不安、大为不满的地方。

与彭湃不同的是,张太雷更主张的是由政府作为主体,通过武装农民来团结与联合农民。在呼吁援救广宁数十万农民时张太雷指出:“有组织的农民是维持广东和平最好的工具,因为只有靠农民才能完全防止匪患,但是农民须先得政府军队的援助,扑灭大帮股匪,及得政府命令严行禁止地主民团破坏农会,才能发展农会使成为有力量的团体以维持广东的和平。”[3]321由此可以看到,张太雷在呼吁国民政府支持农民武装斗争的同时,也强调这种武装的自卫性质。在《农民军团冲突解决办法》中,张太雷同样表达了这种观点:“农民因受压迫不过,于是组织农会及农民以自卫,农民没有武装的抗拒是不能抵敌地主绅士及贪官污吏的残酷压迫的。”[3]426此外,在宣传印度国民革命纲领时张太雷指出,在政治方面,“先组织城市的无产阶级,次及于贫农的群众。既有适当的组织,再给以有力的政治指导,这种集中的群众势力是要推翻了外国帝国主义的统治。”[3]66在分析中国的农民及其革命运动时,张太雷在列举北京、海丰、湖南衡山等地的农民减租运动的失败案例后,总结指出,“如果中国革命党采取相应措施,组织和领导农民,那么中国农民很快就会成为全国革命运动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3]136由此也可看出,张太雷并不主张农民阶级组建独立于国民政府的、属于自身的武装力量,他担心这将引起国民党的疑虑,对国共合作产生不利影响。在这一点上,张太雷显示出了他为维护国共合作关系而在农民运动中不得不有所保留的一面。

以上所述二人的这种不同,从表5中也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印证。在《彭湃文集》主题词表中,“农民”、“军队”、“农会”、“进攻”等词关系紧密,而《张太雷文集》的主题词表里更经常同时出现的是“国民”“党”“组织”“领导”等词。这种不同,其实正是彭湃与张太雷在如何维护与促进农民利益思路上差异的延续。前者主要从农民的立场出发,以农民利益最大化为核心标准,因此自然主张农民武装自己去积极维护与争取权益。后者则从国共合作的维系者的立场出发,以维护革命统一战线、取得革命胜利为根本考量。所以,农民武装斗争的方式方法,都必须服从与服务于这个前提。

表5 “开展农民武装斗争”主题词对照表

(四)建立工农革命联盟

在工农联盟的必要性与可行性问题上,彭湃与张太雷的观点是一致的。他们都认为,工农皆为被压迫阶级,都有很强的革命性。因此,这两个阶级是天然盟友,工农联盟实为国民革命的应有之义。但是,二人的立场却有所不同。

彭湃更多地是站在农民代言人的立场来谈工农联盟,他更强调农民运动的主体地位。他在海陆丰工人代表大会上指出:“农民运动的成功,非联合工人不可,海丰农民运动最重要的口号,就是工农联合万岁。”[1]89此后,在省港罢工工人代表第八次大会上,彭湃又一次强调:“工人农民要求解放,除了革命一条路,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所以我们应该一致联合起来革命……农民运动的成功,非联合工人不可。”[1]97可见,彭湃是从如何使农民运动获得成功的角度来倡议工农联合。换言之,彭湃的着眼点是农民运动,而工人阶级则是这场运动的最重要的同盟军。彭湃在不同场合多次表达了这种观点。在海陆归农会宣言中他指出,“农民和工人同是受压迫剥削的,有共同的敌人,应该团结起来,农民阶级利益的获取,要靠团结工人阶级。”[1]31-32在省港罢工工人代表大会报告中,他提出:“现在社会中有两种人主张革命最彻底的,分别是工人和农民……由历史的事实可以证明……农民想革命成功,不能忽视工人,这已成为铁律。”[1]105在广东省农民协会欢迎海员工会代表大会上他强调,“单靠农民一阶级的力量是不够的,农民阶级要在革命根据地联合工人阶级,共同在一条战线上奋斗,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争取使全中国革命化,全世界革命化。”[1]198在慰劳农军的讲话中他再次谈到了这一点,“现在社会所有阶级中,衣食住极困苦的首推农民,我们如果要做人,就要赶快找寻生路,这条生路就是联合工人兄弟等。”[1]218

与彭湃不同的是,张太雷则更多地以正统无产阶级革命的角度来看待工农联盟,即工人为革命主体,工人阶级的革命应该建立统一战线,农民是这个统一战线中的最重要的永久同盟者。在分析五卅运动的纪念意义时,张太雷指出:“工人阶级在五卅运动中得到的一个很好的教训,就是在反帝国主义的战线当中,工人阶级如不得一个同盟者,必陷于孤军奋斗终于失败的地位。无产阶级不间断要以正确的政策使商人小资产阶级参加联合战线愈久愈好,并且最重要的要得到一个永久的同盟者,才能够完成国民革命,这个永久的同盟者,就是与工人一样穷苦一样受压迫的农民。”[3]296因此,他强调要吸取五卅运动的教训:“第一,要实现到最后的胜利及继续与帝国主义冲突,全国农民的参加及一切革命势力之团结,是绝对必要的。”[3]298此外,在汉阳兵工厂的演讲词中张太雷分析指出,“为什么过去革命会失败,因为革命的力量没有到农民群众中去,没有建立工人农民联盟,所以革命失败了。因此,我们一定要将工人农民联合起来,尤其要重视农民群众的作用,来夺取中国革命的伟大胜利。”[3]589张太雷在分析青年学生该如何在中国革命运动中发力时指出,“我们领导中国青年做国民运动,要使他们知道没有工人农民的参加,国民运动是没有希望的,必须建立以工人阶级为主体的工农联盟战线。”[3]147另外。张太雷认为,“农民阶级的局限性,决定了工人是革命的领导力量,处于工农联盟的主体地位。”[3]19这些观点都表明,张太雷是从工人运动以及整个无产阶级革命的角度来思考工农革命联盟问题。

两人的这种差异在表6中也略有体现。在“工农联盟”这个主题上,《彭湃文集》中更多出现的是“土地”“地主”“劣绅”等词,且“农民”一词的权重也要明显高于“工人”。而《张太雷文集》中则基本上与之相反。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佐证:彭湃所提出的工农联盟思想,其出发点和落脚点主要是农民阶级,核心目标在于为农民阶级谋利益,夺取农民运动的胜利;张太雷则更多地从无产阶级革命的宏观角度去讨论工农联盟,聚焦于如何通过联合农民阶级来获取无产阶级革命的最终成功。

表6 “建立工农革命联盟”主题词对照表

三、殊方同致:彭湃与张太雷农民运动思想的历史意义

由于人生经历以及自我角色定位的不同,彭湃与张太雷的农民运动思想展示出了在思路、方法与维度上的差异性。彭湃以农民以及农民的代言人自视,因而他更倾向于从农民的切身利益、心理状态、组织形式等细节方面,来构建其农民运动的思路与方法。也正因如此,彭湃对于农民阶级特点的微观刻画与分析,对于此后中国共产党走向农村提供了极具价值的一手资料。他在如何组建农会、如何建立农军、如何开展土地革命方面的实践经验,也是其他早期革命家们所不及的。这些经验自然也为“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新道路的开辟提供了重要参考。这正是毛泽东称赞彭湃为“农民运动大王”的根本原因。相较之下,张太雷则因在共产国际与党内高层的任职,更多地从宏观理论的角度来考虑农民运动问题。在他看来,农民运动必须服从并服务于整个国民革命的目标,如此才能保证其无产阶级革命的方向性,而不再是以往农民起义的历史重演。因此,张太雷的思想对于此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农民运动具有重要的理论导向作用。

当然,通过比较也可以看到彭湃与张太雷二人在早期农民运动探索中的思想局限。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近代中国,产业工人的数量非常有限,农民则占据绝大多数。而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中却是以工人阶级的斗争作为核心内容。由此所导致的问题就是:如彭湃这样的实干者更多地只能从现实经验的角度来寻求农民运动的方法;如张太雷这样的理论家则倾向于套用马克思列宁的学说来指导中国的农民运动,但理论与实践往往存在凿枘不投的情况。于是便可以看到,彭湃在农民运动的过程中过于聚焦具体问题和实践经验,或多或少地忽视了当时革命的整体局势,在某些举措上有略显经验主义的趋势。而张太雷则在某些问题上过于理论化和理想化,过于看重共产国际指示而忽略了国内的实际条件,为了国共合作的大局而对国民党略显迁就,显示出了教条主义的端倪。究其根源就在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尚未与中国革命实现有机结合,彭湃与张太雷这些先驱人物还处在一个不断试错与调整的过程中。后来以毛泽东为首的中共领导人就充分吸收了他们的经验,既能高屋建瓴地关照整体革命形势,又能充分了解农民的特点与需求;既能维护与增进农民的利益,又能团结社会上的各种力量。因此,实现了理论与实践、整体与局部的平衡,避免了类似的问题。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彭湃与张太雷这些先驱人物在革命实践中的局限,同样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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