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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梅兰芳艺术的文化境域

2021-12-13任思

艺术评鉴 2021年22期
关键词:梅兰芳

任思

摘要:梅兰芳艺术不仅是中国京剧的一面旗帜,而且已经成为中国戏曲界乃至中国传统艺术的一个文化符号。从文化的境域来审视梅兰芳艺术,对新时代推动中国京剧乃至整个戏曲艺术的发展、提高中国传统文化的软实力有着重大的意义。纵观梅兰芳及其艺术的一生,“中庸”这一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思想贯穿始终。正是“中庸”与梅兰芳艺术的文化契合,才使得梅兰芳从对京剧事业艰辛探索和艺术流派创立的艺术自觉上升为文化自觉。由此,沿着中庸之道的文化理想逻辑而践行,最终达成梅兰芳艺术的最高文化理想境界——中庸之道。

关键词:梅兰芳  中庸之道  傳统文化  京剧艺术  文化境域

中图分类号:J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1)22-0174-03

一、文化管窥梅兰芳艺术的基点

本文将从中国传统文化的境域来审视梅兰芳的京剧艺术。在梅兰芳逝世六十周年之际,以这样的命题来纪念这样一位享誉海内外的京剧艺术大师是基于三点:一是梅兰芳的艺术生命形式已经成为了纯粹意义上的文化生命。梅兰芳以留下的不可多得的影音资料,大量的文字资料以及众多的评论资料,以“文”的形式而“化”作文化意义上的“文身”(肉身已去)继续传递着他过往的艺术消息,从而继续化育自己与他人的生命,化育社会,化育世界。二是梅派艺术传承之必需。梅兰芳的生命内涵之文化生命不但得以继续存在,而且不断地成为一种公共文化生命,正是梅兰芳有限的自然生命才导致出了无限的文化生命意义,并且梅兰芳自己创造出的流派艺术通过历史延续性和文化传统的生成,使得他本身不仅成为了中国历史戏曲文化延续进程中的成员,而他创立的京剧艺术流派也成为世代生成系列中的链条。梅派艺术若在今日及未来全面的传承发扬和光大,离开了梅兰芳这座艺术宝库是万万不可能的。三是全面复兴优秀传统文化的召唤。梅兰芳艺术归根结底是一种传统文化,而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是人们的精神家园。因而,只有从中国传统文化的境域来审视并推崇,从理念、智慧、气度、神韵上去发掘,梅兰芳艺术及其流派艺术才能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时代与时俱进。从文化的层面来看,梅兰芳艺术不仅仅是一门戏曲艺术,更重要的是一种精神价值。这种精神价值之所以能够存在,是因为他在其一生的艺术实践中,探索出了一条文化规律——中庸之道。

二、“中庸”与梅兰芳艺术的文化契合

梅兰芳艺术中的“中庸”思想,直到梅葆玖的晚年才第一次提出来。他在2013年中国戏曲学院的一次梅兰芳艺术研讨会上,以一出极富时代感的梅派戏《梅兰霓裳》为例,谈到了梅兰芳创立梅派艺术的“中和之美”:“‘中和是中庸之道的主要内涵,‘中和是中华民族的一种文化模式,并渗透到社会的各个领域,‘和实生物是哲学之和;‘和从和是艺术之和;‘非和勿美是美学之和;‘和气生财是贸易之和;‘和为贵是外交之和;‘温婉敦厚是人品之和。《礼记·中庸》中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梅派艺术崇尚‘中和之美之首先是为人”①。梅葆玖在这里借一出戏的舞台表演,追忆梅兰芳的过往艺术生涯,点出其人及梅派艺术中所表现出的“中和”之意涵。这一表述的视野层面仅仅只是对表象的表演风格进行了文化归纳和概括,并没有从文化的境域,通过认识论的方法深刻的揭示“中和之美”的实践而形成。梅兰芳艺术及其流派艺术的形成是中国传统文化与之契合共生之物,是“中庸”思想化育的成果,是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生成的。

从文化境域看,梅兰芳艺术仅仅用“中和”二字是不能够概括其整个文化内涵的,“中庸”才是梅兰芳艺术的真正文化契合。

按照《说文解字》里的解释,“中”意味着“上下通达”,“庸”即平常。北宋理学家程颐的解释是:“不偏之为中,不易之謂庸”②。不偏不倚为“中”,不改变常规为“庸”。

“中庸”这一概念最早出自《论语·卷六·雍也》:“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从《中庸》的整个脉络来看,“中庸”实际上就是“用中”,或曰“中(之)用”。因为按照《说文解字》对“中”的“上下通达”的那种理解和“庸”有“用”之义的理解,“中庸”意味着“用中”,亦即将上下通达在运用中展开的事业。

上述对“中庸”的不同解释和理解都是寓于文化的境域。不论是从认识论的角度还是从《中庸》所贯穿的脉络思想来审视梅兰芳艺术。综观梅兰芳及其艺术生涯,“中庸”思想无不贯穿并影响其一生,并将“中庸”注入其身及其艺术之中。他所创立的京剧流派,不仅仅是风格之标,其实质是探索出了一条京剧生存和发展的艺术规律,对于整个中国传统戏曲、音乐文化艺术的传承发展具有很强的实践借鉴意义。或许,梅兰芳生前并未主观认识到这一点,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在他离开这个世界六十年后把“中庸”与梅派艺术有机契合归为文化自觉。

三、中庸之道的文化理想逻辑与梅兰芳艺术中庸之道的达成

中庸之道不是简单的为人处世之道,而是一种全面深邃的文化理想。“达上下,通人已,合前后之诚,落实在个体生命中,意味着,万物的三个本原,也即载物之地,覆物之天,成物之人,可以在任何一个个体生命、任何一个存在物那里打开,如同在手、足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可以发现整全的身体的总体信息……中庸之道将人的生命打开在每一个人的自身,也打开在每一个存在物中,打开在宇宙的整体之中;同时,也将整体的宇宙、将其他的存在物打开在个人身体的每一个当下细节中。这样,上天的高明、大地的博厚、人道的悠久,这些不同的德性便可以集大成地纳入到人的个体生命中,纳入到当下,在这个时候,诚也达到了它的最大限度的开放状态”③。通过这样一个对“中庸之道”的打开过程,从而达到“中庸之道”的文化理想境界:“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中庸·二十七章》)。按照这样一个逻辑,我们就去打开梅兰芳艺术的文化境域——中庸之道。

(一)以“诚”为念,践行“中庸”

如前所述,所谓“达上下,通人己,合前后之诚。”要做到中庸,达到中庸之道,就必须坚持做到“诚”。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中庸·二十章》)。梅兰芳艺术的一生,无论台上台下,一直都在“诚”中生活着、努力着、奋斗着。朱熹指出:“中是道理之模样,诚是道理之实处,中即诚”④。明代儒学大师刘宗周亦云:“《中庸》言中和,中即诚,和即正,中为天下之大本,诚为正本也”⑤。中庸之道归根结底就是“诚”。梅兰芳的艺术生涯都在“诚”中探索追尋着中庸之道。

那么,他是如何“诚”的呢?

第一,诚定恒心,终会成功。梅兰芳说:“学习戏剧的人,须具有敏捷的悟性,丰富的幻想力和创造力以及最大的决心和恒心,更需要努力的苦干,这样,将来才会有成功的一日”⑥。这是梅兰芳从艺几十年的切身体会和肺腑之言。在梅兰芳的幼年学艺初期,其外貌条件很一般,跟普通学艺的孩子相比,并无特别之处,但就是这样一个相貌平平的孩子,走上了他一生的旦角之路。梅先生九岁开始跟吴菱仙先生学戏,靠着颇为辛苦的学艺生活,跟吴菱仙先生学会了第一出戏《战蒲关》,接着梅兰芳又跟着吴先生学了三十多出正工青衣戏,在吴菱仙的教诲下,梅兰芳在唱段、唱腔方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⑦。《中庸·十五章》强调:“君子之道,辟如远行,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梅兰芳从小的学艺之路,坚定地开启了梅兰芳艺术的中庸之道。

第二,并蓄兼收,择善固执。“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中庸·二十二章》)。在京剧界,梅兰芳无疑就是那个“天下最真诚的人”,并按“最真诚的人”的要求打开自己的中庸之道。

首先,尽人之性,认真继承行当和流派艺术化为己有;尽众人之性,转益多师,博学精粹。在青衣方面,除吴菱仙开蒙外,还拜过陈德霖,并从王瑶卿学戏;在花衫方面,从路玉珊学艺;在武工方面,从名武生苏来卿学习。梅兰芳不仅从旦行的前辈和同侪中吸取众长,而且非常注意从一同配戏的其他行当吸收好的经验来,进而丰富自己的表演和唱腔艺术。

其次,尽物之性,向姊妹艺术诚心学习。在这方面,梅兰芳与昆曲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也从中获益最多。在尽中国之物性的同时,梅兰芳还十分注重尽外国之物性。梅兰芳曾有过多次出国演出的经历,他把这看作不仅仅是向外国宣传和弘扬中国的传统文化,让世界人民了解中国的戏曲艺术,也是开阔眼界,向外国的文化艺术尤其戏曲艺术学习的好机会。尤其是1935年2月21日从上海动身到苏联、欧洲的演出经历,让梅兰芳感受到了中国戏剧改进的重要性和迫切性。这种来自国外的压力和动力,也可以说是高度的文化自觉和责任使命的担当意识,促使着梅兰芳在探索中庸之道中不断地求美求善求真。

第三,苦修“技艺”,当下抵达。“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我们想要达到立志高远的境界,除了德、仁必须具备之外,还必须“游于艺”。中庸之道不是凭空可达的,是要通过“艺”的活动。对梅兰芳来说,除了旦行的“本艺”外,还要努力通过这些“旁艺”不断丰富和锤炼艺术,提升自己的文化理想境界。梅兰芳不断把其他中国传统文化艺术融会贯通于京剧中,并使之得到不断地完善和发展。如对绘画的感悟,梅兰芳从绘画中寻找着对其舞台艺术的启迪和灵感。梅兰芳还十分注意在画佛像、美人时,试着摸索把各种图画中的人的形象运用到戏剧里去,如《嫦娥奔月》《黛玉葬花》两出戏里的服装和扮相都是梅兰芳在绘画中不断摸索尝试所得的。

(二)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

只有当我们从文化上抵达了那个“致广大而尽精微”的视野,复杂的事情才可能变得相对单纯和简洁,而只有生命到达一种纯粹质朴的状态时,人的思想意识才能摒除杂念,进入中庸境界。梅兰芳正是这样一个达到极高明又遵循中庸之道的人,“由绚丽归于平淡,方是学到功深”⑧。所谓平平淡淡才是真,真是一种境界,一种高雅,一种和谐,一种美。梅葆玖说:“我父亲曾说过,‘我对于舞台上的艺术,一向是采取平衡发展的方式。不主张强调突出某一部分的特点来的,这是我几十年来一贯的作风。通俗的说,梅派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讲究的是规范、范本”⑨。这个范本就是道。“没有特点”“平淡”“平衡”,其实就是将文明的绚丽开放在无名的质朴中,把高明的终极之境开放在平常之中。因为事物的内在深度和高度总是在平常之中抵达它的表面,而平常的表面也反映着它的“本质”,这就是至诚至德之人总是平淡中和,但又“道之出口”,总是“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可既”(《老子·三十五章》)。以此观照梅兰芳及其艺术,无疑这一中庸之道的最高文化理想境界已在梅兰芳艺术中达成。

参考文献:

[1]《四书》之“中庸”“论语”[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3.

[2]陈赟著.中庸的思想[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7.

[3]唐君毅著.中国文化之精神价值[M].台北:台北正中书局,1994.

[4]傅谨主编.梅兰芳全集(第一至八卷)[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6.

[5]许姬传,许源来著.忆艺术大师梅兰芳[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5.

[6]梅葆玖.从《梅兰霓裳》谈梅派的“中和”之美[J].戏曲艺术,2013(02).

①梅葆玖:《从<梅兰霓裳>谈梅派的“中和”之美》,《戏曲艺术》,2013年,第2期,第3页。

②朱熹:《四书集注》之“中庸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7页。

③陈赟:《中庸的思想》,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255页。

④《朱子语类》卷六十二,见《朱子全书》第十六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2008页。

⑤《明儒学案》卷六十二《蕺山学案》,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1554页。

⑥傅谨主编:《梅兰芳全集》(第一卷),北京:北京出版社,2016年,第95页。

⑦傅谨主编:《梅兰芳全集》(第四卷),北京:北京出版社,2016年,第30页。

⑧傅谨主编:《梅兰芳全集》(第一卷),北京:北京出版社,2016年,第110页。

⑨梅葆玖:《从<梅兰霓裳>谈梅派的“中和”之美》,《戏曲艺术》,201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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