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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程序员之前,他以为这辈子只能做推拿

2021-12-12方改则

青年文摘 2021年12期
关键词:视障者程序员盲人

方改则

汪乙屏息凝神,正在修复游戏里的一个bug。

这是汪乙自己编程、自己设计的游戏。他是个游戏设计师,但与一般人不同的是,他在6岁时因意外失明。游戏编程对他而言,全靠“听”。

2015年,他和另外两个盲人程序员一起,设计了一款视障者的冒险跑图游戏,类似无画面版的《魔兽世界》。通过“声音坐标”,玩家可以在开放地图上寻找不同任务点。再根据3D音效,判断出所处的位置与目标距离。靠着听觉,他们设计出了一张巨大而完整的游戏地图。加上丰富的环境音,视障玩家们越过森林,跨过溪流,在洞窟里寻找宝藏。还可以和线上的其他人一起组成公会,一同与魔怪战斗。

不过直到几年前,汪乙都认为这双手只能做推拿。

“一场命运”

和中国许多视障者一样,汪乙在盲人大学学习推拿针灸。平常下了课,他会跟同学一起去踢足球,或是在宿舍听听有声小说。

直到大二那年,他玩到了游戏《沼泽》。这个游戏是被一些视障玩家从国外引入中国的。它是一款枪战游戏,通过3D音效,玩家能够在其中举枪杀敌,自由战斗,和以前打打牌、下下棋的盲人游戏完全不是一回事。

汪乙从没见过这样的游戏。他和男孩子们窝在宿舍的电脑前,每天在公屏上和国外的玩家用“塑料”英语对线,玩疯了。然而沉迷网游的快乐日子没有持续多久。2014年,游戏开发团队放弃了维护,bug像野草一样冒出来。“最难过的还是在上面认识的人,都走了。”

“不就游戏嘛,我们自己也做一个。”有一天,汪乙之前在《沼泽》里认识的小伙伴张午给他发消息。他自学过编程,也知道汪乙学过。汪乙听了,眉头拧成麻花。代码编程,他上大学之后是自学过一阵子,但水平还不及入门。他在心里嘀咕:“我们写游戏,这怎么搞得成啊!”

高中时,汪乙就被自学编程“毒打”过。那时他打开读屏软件,试着翻开了计算机教材第一页,耳机里传来的代码声像天书,他粗粗听了几行便马上放弃。高考后,汪乙毫不意外地考入了长春一间盲校的针灸推拿专业。学经络,摁穴位,他对专业课没有兴趣,倒是编程总在他脑子里跳。

鬼使神差地,他又开始在网上搜索“编程自学”。没有给视障者专门的编程教材,他只能找书的扫描版,用读屏软件一点点啃。而要找到一本影印清晰的“电子书”,就要花上几天的工夫。

找书只是第一道难关,他几乎每读一页都要卡壳。即便影印清晰,读屏软件还是有大量识别不了的地方,读出来时常卡顿。一段程序中的图标和特殊字符,可以帮助明眼人理解,对他来说则是学习的障碍,软件根本读不出来。

每次卡壳,他就得转到网上,在论坛和帖子里不停地搜索解决方法。有时一查就是两三天。最麻烦的是,很多问题根本无法找到答案。“网上没有人问这个的。问这个太弱智了。正常人哪有问这个的呢?”他摸进了几个明眼人程序员的QQ群,遇到不会的操作就在群里问。然而,他们大都习惯直接截一张代码图来回复。读屏软件碰到图片就抓瞎,汪乙一开始还会追问一下,能直接发文字版吗?别人总觉得他奇怪,有时还说他“不懂,小白”。他也觉得自己麻烦,慢慢地,在群里也不说话了。

“觉得难啊。难,我就撤了。”他说服自己,回到教室,继续学经络,摁穴位。他从小到大都知道,推拿才是一个盲人该干的事。

毕业前一年,他专心准备在医院做推拿实习。他想好好干,每天早上不到6点就起床,跟着医生出诊、推拿,晚上7点后才从医院回家。直到实习的第二个月,他从居住旅馆的二楼意外掉了下来。

“如果那天我没掉下去,也许根本就不会去做游戏。”谈起那场坠落,汪乙把它形容为“一场命运”。

盲人的出路,不只有推拿按摩师

汪乙没能完成实习,手术后,提前回了淄博老家,他需要在病床上卧躺养伤一年。

他慌了。推拿是个体力活,腿要久站,手要使劲。而他每天起床,脑子里就是自己手臂和大腿上的十幾个钢钉,心里没底。“我可能做不了推拿了。”这是他从6 岁失明以来,第一次有这种念头。

张午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之前也自学过一段时间编程。由于失明晚,他在眼睛还能看见的时候玩了不少游戏,总有很多汪乙不知道的点子。汪乙管他叫团队里的“大牛”。

他给汪乙发了几本编程教材。汪乙看着这些书,想起了之前自学又半途而废的日子;去当程序员,去写游戏?想到未来,他没底。

那晚,汪乙没睡着。第二天,他捡起张午发给他的书,硬着头皮开始看。遇上卡壳的地方,自己就铆着劲地四处找答案,实在解不出来,就发消息去找张午一起讨论。

痊愈之后,他进了朋友开的一家推拿诊所。他就住在诊所楼上,每天早上9 点上班,晚上11点休息。他的腿仍不太利索,没有客人时,就回楼上歇息一会儿,打开电脑写写程序。熬过了最初几个月枯燥的C 语言学习阶段,他突然发现眼前的代码有点不一样了。和做推拿时虚无的经络与穴位不同,他“看”到一些程序亲手在他手里搭建起来。虽然功能还很稚嫩,但游戏的框架逐渐有了雏形。他咬了咬牙。这次,他不想再半途而废。

推拿已经不再困扰他了,他想在游戏的路上专心走下去。在研发一年之后,2015 年, 他和另外两个伙伴完成了游戏的最终测试, 将完整的游戏发布到网上,还在线上办了一场小小的发布会。那天晚上,几百人涌进了直播间,大家都来看他们的游戏,都来看他们。

那一刻,他才在恍惚间意识到了一件事:“原来我真的可以做游戏啊。”

游戏发布没多久,一个玩家就把它发到了国外的视障者论坛上,服务器里一下子涌进来好多国外的视障玩家。汪乙发现了好几个熟悉的ID,是以前在《沼泽》里一起玩过的外国朋友们。他们用“塑料”英语兴奋地问候着:好久不见! 以前一起在宿舍里“开黑”的同学也知道了,都跑过来玩。“汪乙,你好酷!”那段时间,汪乙每天都能听到别人夸他“好酷”。

游戏上线第二年,他辞去了推拿店的工作,选择全职做游戏设计师。现在游戏注册的用户超过2000 人,最多的时候能有500人同时在线。对于盲人游戏而言这是个了不起的数字。玩家游戏充值的收入,已经够汪乙和团队养活自己。

做游戏是辛苦的。刚上线那阵子,他几乎每天都熬到天亮才睡。最夸张的一次“正好昼夜颠倒了12 个小时”,中午12 点睡觉,晚上10 点爬起来,打开电脑接着写。虽然辛苦,但他喜欢独自敲代码的日子。

“以前做推拿的时候老要跟病人说话,哪里不舒服?按得够不够?”现在,他不再为经络与穴位烦恼了。盲人的出路,不只有推拿。

(心香一瓣摘自“看客inSight”微信公众号,豆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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