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员王伟：我曾热爱世间一切美好

2021-12-12杨学义张爱生

青年文摘 2021年12期

杨学义张爱生

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本刊特开设《星辰大海，百年征途》专栏。

百年征程，波澜壮阔；百年初心，历久弥坚。让我们回望那一个个艰难而又闪光的时刻，增添自信和力量，以信念为舵，以激情为帆，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我的人生，第一是飞行，第二是我们的爱情。它们对我来讲，就像飞机的两翼缺一不可。琴琴，我一定要飞出来，否则绝不回来见你！”在淘汰率极高的航校，20岁出头的王伟在给女朋友阮国琴的信中写下这样的句子。后来，他如愿成为一名出色的歼击机飞行员，并与相恋5年的阮国琴结婚。

20年前的4月1日，中美南海撞机事件震惊世界。美国海军侦察机进入中国海南岛附近海域上空侦察，中国海军航空兵派出两架战斗机进行监视和拦截，其中一架僚机遭美军飞机碰撞坠毁，飞行员王伟跳伞后下落不明，后被确认牺牲。

时至今日，王伟的“人生两翼”仍在律动。他虽无法继续飞行，但每年的4月1日，國人都会呼喊他这架战斗机的番号：“81192，请你返航！”他虽无法亲吻心爱的妻子，但阮国琴至今仍然守着这个家，精心保管着王伟的所有东西。

王伟的“人生两翼”最初是折叠在一起的，是爱情的翅膀先抖动起来，飞行的翅膀才随之起舞。1986年，在阮国琴的鼓励下，王伟从湖州市的近千名应征者中脱颖而出，进入空军飞行学院。

自己画下“王伟之墓”

“从学员到歼击机飞行员，是一个不断淘汰的过程。”阮国琴说，全国各地选拔出的325名精英中，

星辰大海，百年征途最后只剩下29人。每一天，学员们都在进行长跑、游泳、跳伞，以及各种和飞行有关的极限训练。

“琴琴，假如我被淘汰了，一身空空地回到你身边，你还会理我吗？”“阿伟，你能行，因为你喜欢，你有这方面的天赋。但如果你将来感觉累的话，我们可以回家自己做生意，条条都是路。”每当王伟遇到压力，阮国琴总会安慰他。

1989年元旦，阮国琴收到王伟来信。这封信比平时要厚很多，她满怀欣喜拆开信封。王伟告诉她，自己找了一个大学生女朋友，除了长得没她漂亮，其他处处比她强。信的结尾，王伟画了座坟墓，墓碑写着“王伟之墓”。阮国琴内心如晴天霹雳。

于是，她给王伟回信，真心祝福他，正式结束两人恋情。一个清晨，她推开阁楼窗户，竟看到王伟蹲在楼下河对岸。她一边震惊，一边内心埋怨，于是拉上窗帘。但第二天，王伟还在。

王伟又给她写了一封长达9页的道歉信。“你先看完这封信，如果还不原谅我，我这就走！”原来，在一次跳伞训练时，一名学员牺牲了，这让王伟第一次感受到飞行的危险性。但他又放不下飞行，更怕连累心爱的姑娘，于是就虚构了一个女大学生。

读完信，阮国琴泪流满面，“那时他已经看到了将来，也预测到了我将来可能为了他痛苦。”他画“王伟之墓”既是让阮国琴死心，又是对报国从军理想的宣誓。

在“万一”之前，热爱世间一切美好

飞行员是最危险的职业之一，因此王伟向阮国琴说过很多次“万一”。

“琴琴，我再请求你一次：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必为我悲痛！”

阮国琴是不接受这种“万一”的。“你应该知道荷西和三毛的事，我会像三毛一样，走向自杀这条路。你应该知道你的‘万一会给我一个怎样的‘万一，我是多么地爱你，你对我的‘万一要负起责任，不许你再说‘万一。”

阮国琴不相信会有“万一”，因为她对王伟非常有信心。但王伟心里明白，“万一”是真实存在的，所以他比普通人更加热爱生活。

王伟热爱艺术，在航校期间，他就获得过舞蹈大赛的霹雳舞二等奖。他还喜欢画画，画爱人、画儿子、画自己，其中一幅在他牺牲后命名为《夙愿》，是他想象自己驾机在航母上起飞后的自画像。而且在电脑尚未普及的年代，王伟就开始制作三维动画了，里面是他驾驶飞机做出的各种高难度动作，可惜制作尚未完成，他就牺牲了。他还爱好摄影，在牺牲前一天，拍下的照片《空中加油》，后来获得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届摄影艺术奖。

此外，他还有个专门的五线谱本，里面密密麻麻都是记下的曲子。第一页是《月光》，他在乐谱上画了星星月亮，并写下：古往今来多少诗人用诗句赞美月光，多少音乐家用旋律来表达皎洁的月光，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改编成吉他曲以后，同样是充满魅力的，有几丝淡淡的忧愁。

分隔两地的日子，王伟弹出这首阮国琴最爱的曲子，录下来寄给她。本上还有《爱情的故事》《罗密欧与朱丽叶》等，每一首他都曾弹给阮国琴听。

他还给阮国琴写过生命中唯一的一首诗：

我的妻子高于地球上所有闪光的珍宝/ 高悬在寂寂的夜空/ 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时候/ 我落进了她平常人看不到的酒窝/ 半醒半梦中永远记住了她对我说她就是月亮/ 我穿过太湖渡过长江跨过黄河走出山海关/ 却走不出她醉了我的酒窝……

替他好好深爱伟大的祖国20 年里，阮国琴经历了漫长的悲痛。她很想像三毛一样，随爱人而去。但儿子给了她支撑，无论如何，她都要将孩子抚养大。

直到儿子考上了海军工程大学，她才觉得自己星辰大海，百年征途的使命完成了。每年4 月1 日，她都会去王伟衣冠冢前祭奠，跟他聊聊家庭近况。

“你知道我的最大愿望是什么吗？是王伟跳伞后被人救起来，悄悄生活在某个角落。他或许在某个岛上，重新结婚，有了另外的家庭。或者是他整容了，有一天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追求我，然后我发现这人似曾相识，直到我们生活多年以后，他才告诉我：琴琴，我是你的阿伟。”这些是经常出现在她脑海的幻想，“我希望他回来后，看到一个优秀的我，我没有让他失望，也为国家做了很多事情。”

她已经不想学三毛了，因为她的丈夫不是荷西，而是泱泱大国的“海空卫士”。她也不会再婚，“如果那样，我肯定是把王伟忘了”。

阮国琴说，王伟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中国第一代航母舰载机飞行员，因为这是海军飞行员至高无上的荣耀，需要过硬的驾驶技术。

她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戴上王伟送给她的子弹项链，到辽宁舰、山东舰上看一看，然后面向大海，告诉沉睡在这里的王伟：这盛世，如你所愿。

其实，每年4 月1 日，当大家呼喊“81192，请你返航”的时候，不仅是呼唤着王伟，也是呼唤着每一位英雄。无论是抗疫中“逆行”的医务工作者，还是抗洪抗震中抢险救灾的官兵，或是深入贫困地区扶贫的干部，20 年来，他们虽然和王伟奋战在不同战线上，但都是这个国家的英雄。看到他们，阮国琴就知道，这个国家无数平凡人都有和王伟一样的信念：在重要关头、危急时刻，舍得将自己的生命献给祖国、献给人民。

除了《夙愿》，王伟还有另一幅没有完成的自画像。画中，他戴着头盔，双手拿着飞机模型，深情凝望着远方。背景是一片天蓝蓝、海蓝蓝，身躯还没有画上，他就壮烈牺牲了。

不过，这恰恰像是王伟的身躯融入了祖国的蓝天、大海，永远与他深情热爱的土地融为一体了。

所以，对阮国琴而言，她对王伟的爱，就变成了对国家的爱。每爱国家一点，就是又重新深深地爱了王伟一遍。

“我们总会再相见的，在此之前，我要替他好好深爱伟大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