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凭栏总是销魂处

2021-12-11周舒

青年文摘 2021年24期
关键词:凭栏阑干栏杆

周舒

这是一个小栏目,有多小呢?装得下上下五千年。在这里,我们一起从小处着眼,领略中华文化的瑰丽浩荡、灿烂光华。

围栏杆,不仅在古建筑中比比皆是,在古诗词里出现的频率也高得惊人:离情别绪爱凭栏,满腔愤懑怒拍栏,美人婀娜自倚栏……栏杆不仅与中国人的生活朝夕相伴,更凝固成恒定的意象,与人们的情感相纠缠。

悲情为何赖“凭栏”?

又是一年春天,北方的清晨仍带着料峭清寒。世称南唐后主的李煜从梦里恍惚惊醒,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偏安的“大唐”皇帝,还是被软禁的宋廷违命侯。他披衣而起,久久伫立,望着寂冷的花草庭院,终于慢慢清醒过来:他的江山早已易主,他的故土江南也永不能归。于是,一阕裹挟着亡国之痛与囚徒之悲的凄凉诗词诞生了: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将苦闷融入凭栏,这可不是李煜首创的,至少他的亲爹——南唐元宗李璟,就在一首词里感叹过:“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栏杆)。”

李璟的殿下之臣冯延巳,也曾在《谒金门·风乍起》词里用“斗鸭阑干(栏杆)独倚,碧玉搔头斜坠”来表达思妇的孤凄。因为这句诗,“元宗尝戏延巳曰:‘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就像李璟和冯延巳君臣两个互相調侃“干卿何事”一样,中国传统建筑里的栏杆,与文人雅士的孤独愁闷又有何干呢?

在距今六千余年的浙江余姚河姆渡新石器时期聚落遗址中,就已经出现了将长屋围起来的木构栏杆。到了汉代,栏杆的运用已经十分普遍,及至南北朝时期,栏杆已基本具备后世所见的形制,种类繁复,厅堂居室、亭台水榭,处处皆可设栏杆,栏杆成了中国传统建筑中不可或缺之物。也正是从此时起,文人们开始将栏杆引入诗词的风雅中。

那些诗作几乎同声一辞地以“凭栏”作为孤单忧思的象征,由唐入宋,乃成惯例。若要追究原因,也许得从栏杆的本意上去考量。栏杆更古老的称呼是“阑干”。“阑”为会意字,即门前有遮挡,而阑干就是用木料、竹料编织起来的遮挡物,继而又引申为纵横交错之意。

三国曹植有“腾觚飞爵阑干”的诗句,意思就是觥筹交错。西晋左思的《吴都赋》里称“珠琲阑干”,刘逵为此作注:“阑干,犹纵横也。”这里的“阑干”已经不再是建筑名词,而是成为交错纵横的代指。古人“叹息欲绝兮泪阑干”“玉容寂寞泪阑干”的诗句,也不是说他们在栏杆边上哭泣,而是说面庞上的泪痕交织。

盛唐的诗歌中,阑干常和眼泪分不开,白居易《新移蔷薇》之“露垂红萼泪阑干”,韦庄《秦妇吟》之“竟日阑干泪如雨”,连慷慨激昂的韩愈也会在被贬潮州之时“百年惭痛泪阑干”,这些诗句,渐渐将建筑中的栏杆与泪眼悲泣联系在了一起。

作为宋朝一代词风的开创者,柳永对“凭栏”意向的使用,注定影响后世。“池上凭阑愁无侣”“渐晓雕阑独倚”“不堪更倚危阑”,这些黯黯生天际的愁与怨、哀与悲,被无数的后来者感同身受,不断描摹。

栏杆拍遍是“望柱”

宋光宗绍熙三年正月间,在闽越大地的斜风细雨中,53岁的辛弃疾启程北上,去都城临安面见君王。出了福州城,马行不久便是南剑州地界。这里乃传说中干将、莫邪双剑化龙之所,州城中有剑溪与樵川,两溪相会入江之处高耸着一座双溪楼,历来文人雅士过此,都要驻足题咏。

于是,辛弃疾勒住了马,登楼而观。他也想看看传说中斗牛星宿间的剑气光芒,可明月之下越显星光惨淡,眼前只有清冷的深潭。待要点燃犀牛角灯照看水色,结果是“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如果说,李煜“独自莫凭栏”的亡国悲叹是柔弱天性的自艾自怜,那么辛弃疾“凭栏却怕”的家国哀愁,则带着将军文人的雄浑,与岳飞的“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可谓一脉相承。

辛弃疾出生于靖康之耻后沦陷的中原,他为报国而北突南奔,南宋朝廷却只图苟且偏安。辛弃疾劳碌半生,收复中原的壮志一直难酬,所以他“凭栏”时都带着北望神州的慨叹。他也常常觉得无人能够理解他的“登临意”,于是一面叹气一面把“栏杆拍遍”。

大多数栏杆都有望柱,也就是栏板与栏板之间的立柱。望柱由柱头和柱身组成,柱头上可以雕刻云纹、水纹、龙凤纹等各种纹样作为装饰,甚至以此标记建筑的等级。可对于凭栏的文人来说,望柱似乎更适合抒发幽情时轻轻地拍上一拍,而每一次拍击的声响,都是口中的一叹。

把栏杆拍遍,这也是文人们加诸栏杆的一种意象。读书人发泄情绪时要顾及斯文体面,既然不能和市井小民一样撒泼打滚,那就尽情地拍打栏杆吧。

实际上,文人拍遍栏杆不仅为纾解情绪,也是击节相和的伴奏。毕竟古人写诗填词时是依韵而歌的,以拍击栏杆代替轻敲红牙板,吟哦有调,更添情韵。

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中,还有一个极为别致的“拍栏”。第七十六回,林黛玉和史湘云于中秋之夜在大观园凹晶馆内联诗,史湘云一时不知用何韵脚。林黛玉心有灵窍,因笑道:“咱们数这个栏杆的直棍,这头到那头为止。他是第几根就用第几韵。”于是,史湘云拍栏数尽,“止得十三根”,合“上平十三元”韵。想来,这种拍栏限韵以赋诗的雅情雅事,也是文学巨匠曹雪芹的一种巧思了。

美人靠——只为佳人斜倚栏

当世人发现栏杆在保护、隔离建筑功能之外还有隔栏赏景的意趣后,坐凳栏杆、靠背栏杆这两种栏杆式样便自然而然地诞生了。这两种栏杆多用于园林建筑之中,尤其是在临水的亭榭阁廊之上,方便游人静坐观景。坐凳栏杆相对低矮,上设平板,看上去就像是长长的条凳。靠背栏杆则是坐凳栏杆的延伸形式,在平板外安装一段微微向外倾斜的矮栏用作倚靠,使用起来更为舒适,而它还有更广为人知的俗名:美人靠。

美人靠,也叫吴王靠,相传是春秋时吴王夫差专为西施所设。只是这个说法无从佐证,倒是清代《扬州画舫录》里的一段解释颇有风雅意蕴:“廊贵有栏,廊之有栏,如美人服半臂(半臂即坎肩)。腰为之细,其上置板为飞来椅,亦名美人靠。”

通常来说,在古人的世界观里,文人士大夫凭栏惆怅的不是家国兴亡就是生平抱负,都是大丈夫伟业,而女子凭栏则多是深闺寂寞、相思情愁。

宋徽宗年间的一天,临近寒食清明,李清照写下了《念奴娇·春情》:“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文人笔下斜倚凭栏的女子大多是慵懒的、娇柔的,佳人斜倚于栏杆上的身姿,也成了一种极具中国特色的美好意象:佳人因凭栏而美,栏杆因美人而名。

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里,张生于佛殿上见了崔莺莺,便害上了刻骨相思。夜深人静,月朗风清时,他悄悄攀在花园墙角上,恰见着崔莺莺“拜罢也斜将曲栏凭,长吁了两三声”。这叫张生心意难禁,遂吟诗一首,打动了佳人芳心。

至于为“闺阁昭传”的《红楼梦》,作者曹雪芹把斜倚栏杆的美好,大多给了林黛玉。

第三十八回,曹雪芹写林黛玉于藕香榭“掇了一个绣墩倚栏杆坐着,拿着钓竿钓鱼”。第七十六回,林黛玉因中秋佳节对景伤怀,“自去俯栏垂泪”。在红楼群芳里,唯有林黛玉总是凭栏的。这说不定就是曹雪芹创作中关于凭栏意象运用的一种构思。

《红楼梦》第二十三回写众人搬入大观园居住时,贾宝玉曾问林黛玉想住在哪一处,林黛玉笑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竹林与曲栏的搭配,焉知这不是曹雪芹专为世外仙姝林黛玉而设,供其凭栏的呢?

(摘自《中华遗产》2021年第9期,本刊有删节,洪钟奇图)

猜你喜欢

凭栏阑干栏杆
温暖讲成语:腊尽春回
跨过童年的栏杆
错把异乡当故乡
凭栏诗境
清平乐·阿美歌舞
高速公路手动栏杆智能化改进方案设计
思远
松影阑干
高速公路自动栏杆机技改方案探析
满川风雨独凭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