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异乡当故乡

苏童

亭台楼阁或者桥上、河边一般都设有栏杆，栏杆既能保护人的安全，又能起到装饰作用。因为有了栏杆，人便会觉得有所倚靠，可以随意凭栏，沉思或者独吟，低眉或者远眺，任由思绪飞扬，心境也会畅快而阔达。

凭栏真是一件诗意的事。立足点一般在高处，适合登高望远，所以境界极为开阔。当轻扶栏杆时，很自然地把视线投向远方，眼前的风景便成了一幅悠远的水墨画。天地苍茫，群山连绵，意境幽远。无论怀着怎样的心境凭栏，都会被这样的画面感染，心中生出一种天地博大、万物静默的感慨。人在苍茫无边的风景中，被模糊成一个微小的点，变得微不足道。人微不足道了，个人的那点小惆怅或者小感伤也就烟消云散了。凭栏远眺与登高望远的效果是一样的，都会让人的心境变得诗意而浪漫，开阔而明朗。因为凭栏有栏杆可凭，比登高望远又多了一层惬意轻松。凭栏时，人与四周的景和物组成一幅比例和谐的画，人所站的位置恰到好处。凭栏处，诗意驰骋，神思飞扬。

李煜说：“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亡国之君面对无限江山当然会发出“独自莫凭栏”的感慨，千古词帝心中的孤寂和痛苦如一江浩荡春水，凭栏只会让他的情感难以自抑。而对我们一般人来说，凭栏完全是一个人的事。独自凭栏，才能真正体会到凭栏的诗意。试想一下，如果几个人或者一群人凭栏，喧哗之音必定会破坏安宁的意境。独自凭栏，风光无限：苍天显得更加高而远，大地显得更加开阔无边，极目遥远的地平线，感觉整个世界只剩了几根线条，简单纯粹而意蕴无穷。淡青色的群山逶迤而去，留下一条弯弯曲曲的曲线，在时光的纵深处绵延，仿佛永生永世都没有尽头。凭栏远眺，胸怀激荡，念天地之悠悠，一种壮阔而略带悲伤的情感油然而生。

凭栏的色调，是冷色的。即使開阔的风景使得心胸浩荡，其最本质的底色都是冷寂的。栏杆之内，是有限的空间。栏杆之外，是无垠的风光。栏杆看似隔开了现实与想象，其实现实与想象是隔而未隔的，所以给人们留下了无限空间。栏杆无言，凭栏有意。那些高高低低的栏杆，既能承载丝丝缕缕的小情小调，更能承载壮怀激烈的情感。古诗词里面，凭栏成了一种意象，文人们借助凭栏来抒发不同的情感。秦观在《满庭芳》中说：“凭栏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柳永说：“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晏殊说：“细草愁烟，幽花怯露，凭栏总是销魂处。”李清照说：“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闲愁暗恨，离愁别绪，惆怅伤怀，都可以通过凭栏来表达。而岳飞的“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则表达了忧国忧民的情怀。雨后凭栏，感慨悲愤，壮志难酬，慷慨抒怀。诗意的凭栏，凭栏的诗意，交织出复杂幽微的情感。

时光的车轮碾碎了太多繁华，而凭栏的诗意永远留存了下来。惆怅与寂寞，感慨与伤怀，惘然与悲壮，是永恒的情感主题。如今，我们依旧喜欢凭栏。凡是能够凭栏远眺的位置，都被赋予了诗意的色彩。凭栏处，云淡风轻，海阔天空。

编辑 钟健 12497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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