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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双曲线

2021-12-11李云雷

青年文摘 2021年20期
关键词:男同学研究生教室

李云雷

那时候我们学校有一个女生,我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但印象却特别深。她上学总是骑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每次都是在上课铃响的时候匆匆走进教室。

他们班的教室在我们后面,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隔着很远的距离,可以看到她翩然来去的身影。她似乎是一个很文静的女孩,下课后也很少到教室外面去。她的衣服也穿得很雅致、漂亮。那时候夏天阳光强烈时,我们那里的人还很少打伞,她是我看到的第一个在晴天打伞的女孩。

那是一天中午,快上课的时候,我正站在操场边的白杨树下,遥遥看到她穿过学校的小门,撑着一把伞缓缓走了过来。她穿的是一件白色碎花长裙,正午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亮闪闪的,像是环绕着一圈光晕。我看着她一步步走来,内心突然涌出一种温柔的情感,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美的画面。

现在说起来似乎很可笑,我对这个女生印象深刻,并不是因为她长得美,而是因为她学习好。那时候我的学习也很不错,偶尔会考到全校第一名,而我考第二名的时候,第一名就会是她。我最初知道她的名字,也是在学校的成绩排名中。这次我超过了她,下次她又超过了我,两个人形成了一种彼此较劲的交错局面。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她,在心中却暗暗将她当作了一个对手。

有一天上课间操的时候,班上一个男生告诉我:“你看,那就是考全校第一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第一次注意到了她。

在那之后,我时常在校园看到她,但我们从来没有正式认识过,也没有说过话。她似乎也知道我是谁,但是我们的眼神一碰,却又各自躲开了。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觉,我们心里都很关注对方,也知道对方是谁,却故意表露出一种毫不在意的样子来。

我们最接近相识的一次,是一个下雨天。那天下了课,我提着暖水瓶到水房去打水。那条小路上有点湿滑,我小心地向前走着。这时,我看到她骑着自行车迎面向我而来,她穿着一件带红色斑点的透明雨衣,在石板路上慢慢骑着。在离我大约20 米的路上,她脚下一滑,车子向左一偏,摔在了地上。我看到了,连忙快跑几步,想要去帮她扶起车子。不过在我快要赶到的时候,她已经飞快地扶起自行车,向教室的方向走去了。在她向西转的时候,还冲我点了一下头,似乎是在说,她知道我赶来是要帮她,表示感谢,但又似乎是说她不是一个弱者,不需要让我帮助。

我在那里愣了一下,一转身,那件带红色斑点的雨衣像一只蝴蝶,一闪就不见了。

这差不多就是我对她的所有印象了,毕业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之所以还记得她,是因为我们班的一个男生。他在分班之前,跟她同一个班,所以会参加那个班的同学聚会。

每次我见到那个男生时,他都会跟我谈到她,并且跟我说,她每一次见到他,也都会问起我。这让我很奇怪,我不知道她谈到我,只是简单的寒暄,还是确实对我有某种关注。我们虽然毕业很久了,但似乎仍然延续着那种对手关系,仍然惺惺相惜,又有一种隐隐的关切。

“你们班的那个谁,后来考上了什么学校?”“ 考上了U大。”“他学的是什么专业?”“学的是外语。”“哦。”“你怎么这么关心他?”“就是随便问问。”“我这儿有他的地址,我抄给你吧。”“好的。”听着男同学的转述,我在脑海中想象着她的形象。那个男生还跟我打趣:“你小子可以呀,还有人在心中惦记你,那么漂亮的姑娘,还不快去追?”

不过他跟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已是半年之后了。我也从那个男同学那里,抄下了她的通信地址。那个时候我们都还没有手机,最常用的联系方式就是通信。我记得那时候,我也动过跟她通信的念头,但是坐在图书馆里,在信纸上写下“××同学:你好!”之后,实在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我出神地凝视着窗外,想象着她在那所著名大学里,胸前抱着两三本书,夜色中匆匆行走在校园中。她的身影还像我以前看到的那么美,但是她越走越远,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背影。

“你们班的那个谁,考上研究生了?”“是啊。”“他学的什么专业?”“中文吧。”“哦。”“你还是很关心他啊?”“随便问问。”“我这儿有他的手机号,我留给你吧。”“好啊。”她有了我的手机号,我也很快有了她的,但是我们仍没有联系过。说起来人与人的机缘也很奇妙,有时就差纸那么薄的一层距离,却无法更近地走入对方的世界。

大约三四年之后,那个男同学又告诉我,她仍然会问起我的情况,我也从他那里得知,她大学毕业后,在南方一所大学读研究生,交了一个男朋友,又分手了。听到她的消息,我有一点隐约的激动和欣喜,似乎这是我一直在等待的消息。但是我为什么等待她的消息呢,自己心里又说不清楚。

就这样,以那个男同学为中介,我陆续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当我在北方的一所大学读书时,她在南方的一所大学读书;当我读研究生时,她到了更南的一所大学读研究生,当我毕业参加工作之后,她则到海外去留学了。

她跟第三个男朋友结了婚,那是一个澳大利亚人,他们一起去了澳大利亚,在那里定居了。这些信息,我都是十多年间断断续续接收到的,当时并未往心里去,但是当我梳理一下的时候,可以清晰地呈现出她的人生轨迹,这是一个和我几乎没有交叉的轨迹,我们最接近的时刻,就是那个下雨天。如果那天我早一分钟赶到她的身边,帮她扶起自行车,或许我们两个人就认识了,甚至我们的人生轨迹就有可能彼此交叉。人生很奇妙,我们和某个人的认识交往,可能是十分偶然的,一旦错过机会,可能就再也不会相识了。偶尔当我想起她,仍不时会有一种怪诞之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但也可能,我们就像反比例函数的双曲线,虽然永远不会相交,却有一种隐隐的对应关系。

那一年,我去澳大利亚参加一个学术活动。活动结束之后,正好有多半天的空闲时间,我突然想起了她,想着我们或许可以在这里见面聊一聊。其实在那之前,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了,也没有了她的联系方式。但是我们中学建了微信群,我们都在这个群里。

此时坐在旅馆的沙发上,我找到了那个微信群,又找到了她的微信号,犹豫了一会儿,我按下了“添加到通讯录”那个键,在那一瞬间我有点激动,我们两个人的交往,在十多年间终于在微信时代跨出了最初的一步。但是,随即我又有点隐隐的担心,她还记得我吗?或者,她对我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吗?毕竟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什么联系,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想到此,心中不由得有点忐忑。但是过了没有多久,手机响了,她通过了好友申请。我发微信问她是否还记得我,她说还记得,两个人便寒暄起来,那是有点距离的客气,似乎怕碰破了什么,好像我们上学的时光已成了琉璃,一不小心就会摔碎了。

直到她听说我就在悉尼,才突然有了一种地主式的热情,问我住在哪里,说要请我吃饭,并约好晚上6点钟见面。

放下手机,我眼前又浮现出了她从远处穿过操场遥遥走来的画面,那天她打着一把遮阳伞,穿着一件白底碎花的长裙,在正午的阳光中裙裾飘飘,像一个仙女,是那么美,那是我年少时最美丽的画面之一。

如果一个人不是爱上了另一个人,又怎么会那么长久地默默关心他?或许在我喜欢她的时候,她也一直在喜欢我,只是我们没有来得及表达罢了。想到这里,我心里有点激动,有点兴奋。我穿上出国前特意买的那身西服,又细细地刮了胡子,像一个要去赴约会的小伙子,心像一只小鹿嘣嘣跳着。

坐上出租车,我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异国街头陌生的建筑、街道和車辆,从我眼前匆匆闪过,让我一下回到了现实之中。不知什么时候,天上飘起了细雨。我想起了曾经的那个下雨天,她穿着带红色斑点的雨衣,骑着自行车向我走来,一晃已经十多年过去了。在这十多年间,都发生了什么?我们两个人都穿越了不同的人群,走过了不同的人生轨迹。如今已近中年,我们已看到了很多的人和很多的事,但是真正值得铭记的美好事物并不多。而在这不多的美好事物中,她留在我记忆中的那两幅画面,是我特别珍惜的,那是我青春期最初萌动的爱与美,我不想失去它们。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点后悔,我想我不该那么冲动,跟她联系,跟她见面,现在的她已不是当年的她了,正如现在的我已不是年少的我。我不想让现在的她取代原来的她,不想让印象中的美好画面被破坏,或者被模糊了。那么,就让我们停留在各自的印象中吧。

于是我掏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说自己临时有急事,不能去见她了,很抱歉,希望以后有机会再相见。突然,我的心里涌起一阵怅然,错过这次机会,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不禁又有些踌躇和伤感。

在悉尼剩下的时间,我一直没有收到她回复的消息,我不知道她是对我失约不满,还是为我们无法见面而遗憾。当我乘坐澳航的飞机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终于在深夜抵达北京时,打开手机,从我的微信上蹦出了一条消息,是她发过来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你怎么从不联系我?”

伫立在北京的寒风中,我凝视着这短短的两句话,心里五味杂陈,那是沧桑而又百感交集的感觉,像是走过了千山万水,才发现自己错过了最初的梦。

(摘自《广州文艺》,本刊有删节,豆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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