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30摄氏度的长津湖血战
2021-12-11佳音
佳音
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本刊特开设《星辰大海,百年征途》专栏。
百年征程,波澜壮阔;百年初心,历久弥坚。让我们回望那一个个艰难而又闪光的时刻,增添自信和力量,以信念为舵,以激情为帆,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在朝鲜战场上,作为志愿军第二次战役的收官之作,长津湖战役是一场双方士兵都不愿回忆的血战。在这场战役中,零下30多摄氏度的酷寒像鬼魅一样无处不在,志愿军士兵很多不是败给对手而是被冻死在冰冷的雪地里。“其艰苦程度超过长征!”多年后,时任9兵团司令员宋时轮将军回忆这些往事时,依然老泪纵横。
土豆成了冰疙瘩,硬啃!
中国人民志愿军于1950年10月底到11月初发动第一次战役后,“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骄横地判断,入朝中国军队总兵力不过三四万人,在战略上不过是象征性的,因此决定发起“总攻势”,试图一举消灭在朝鲜境内的全部志愿军和人民军,争取在圣诞节前结束朝鲜战争。
此时,“联合国军”在朝鲜总兵力超过55万人,而志愿军首批入朝部队共约23万人,人数上处于劣势,装备与火力上就更为悬殊,迫切需要二线部队迅速跟进,因此9兵团入朝参战的时间表骤然提前。
志愿军第9兵团由20军、26军和27军组成,共15万人。由于朝鲜战事紧急,这些南方子弟兵来不及整训和做好在高寒地区作战的物质心理准备,就在开往东北的火车上接到了直接入朝命令。在1950年这个朝鲜50年间气温最低的冬天,9兵团很多人没有冬装,没有手套、帽子以及棉鞋等冬天的必需品,每个班10多人只有一两床棉被,夜间,战士们将这一两床棉被摊在雪地上,10多个人挤在棉被上互相搂抱取暖以抵御零下30摄氏度的酷寒,入朝第一天,就冻伤800人。
虽然遭遇极度的酷寒,9兵团入朝后还是按照预定部署,向长津湖地区开进。部队夜行晓宿,严密伪装,悄然进入战区,“联合国军”虽然每天都派出飞机对该地区进行空中侦察,却丝毫没有发现9兵团的行动踪迹。战后,“联合国军”将9兵团这一隐蔽开进称为“奇迹”!
事实上,寒冷的冬天给志愿军部队的行军带来很大的困难。为了隐藏10多万人的行踪,9兵团的两个军在没有卡车的情况下,穿过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脉和树林。时任20军某排长王学东回忆,“师部炮兵营中有些马匹不肯在覆盖着积雪的、沿着悬崖的羊肠小路上走。这样走实在是太滑了。在这种情况下,有些同志就想出了办法,将羊毛围巾盖在悬崖边的冰雪上,用这方法使马匹安全地通过了小路。”在战役展开的20多天里,零下20多摄氏度是家常便饭,受寒流影响,最低温度达到零下30多摄氏度,很多战士还未投入战斗就被活活冻死,长津湖战役的艰苦程度可见一斑。
此外,在长津湖战役中,对战双方的后勤补给状况称得上天壤之别。天上到处是美国飞机,27军40多辆满载物资的卡车被汽油弹烧了个精光。战士们不得不自己背着所需的弹药和用品。没有食物就拿毛毯、毛巾,甚至药品,和当地的朝鲜老百姓换大米和蔬菜。
时任27军某连指导员邹世勇回忆说:“我们当时吃不上饭。战士饿了,就抓把雪吃。后来我们的首长急着想办法筹粮。有一天他带着两个人走到很远的一个山沟里面找到一家老百姓的房子,人已经跑了。他们在里面翻出一袋稻草和一袋土豆。当时毛主席强调了,要爱护朝鲜老百姓的一草一木,可是我们出国又没带钱,这怎么办?后来他们就把土豆背走,给那个朝鲜老乡留下了一条军毯和一个缴获的美军鸭绒袋作为抵押。有了土豆怎么吃呢?又不敢生火,因为飞机经常轰炸。到后来没办法,他又带了人,冒着生命危险,把这一袋子土豆背回那个老百姓家去煮熟了。因为路很远啊,天气又那么冷,他们从那个地方煮好了,送到上面去,就都成了冰疙瘩,没法吃。可是战士们饿啊,怎么办?硬啃,夹在腋下化,化一层啃一点儿,再化,再啃。”
而美军士兵们不仅有完善的御寒装备,还能享受到丰盛的“感恩节大餐”。美国海军陆战队下士海洛德·摩尔豪森回忆:“感恩节那天,我们又接到继续向北开进的命令。大家一片怨言,因为我们将吃不上盼望已久的感恩节大餐了……第二天一早,我们惊喜地发现,连队厨房已连夜赶到我们驻地,开始准备感恩节的晚餐。我们吃到火鸡、火腿、苹果派,和其他很多好吃的。当时大家都沉浸在节日的欢快之中,根本没有想到,对于我们中间很多人来说,这是他们最后的晚餐。”
长津湖的夜晚属于志愿军
长津湖是朝鲜北部最大的湖泊,长津湖地区在高寒的盖马高原东北部,此时普降大雪,气温已经下降到零下30摄氏度,风雪交加的严寒气候,加上山高路窄的复杂地形,就连基本生存都不容易,战场环境甚是险恶。战后,美陆战1师师长史密斯曾说:“长津湖地区根本就不适合军事行动,就算是成吉思汗也不会想去征服它。”
11月27日傍晚,9兵团10万大军已经隐藏在朝鲜北部广袤的山地和丛林当中了。当夜,美陆战第1师和美步兵第7师正沿着一个山间的小路行进,山林中忽然传出惊天动地的军号声和呐喊声,美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9兵团分割成了5个部分。
分割包围进行得十分顺利,但是消灭被围之敌却艰难无比。对于9兵团所面对的敌人,邹世勇这样描述:“从武器装备上来看,这些都是号称武装到牙齿的、最现代化的部队。我们当时还使用解放战争时期用过的步枪,没有重型火炮,最大的炮大概就是92步兵炮。可是美军的装备最差的也是冲锋枪、卡宾枪等步兵武器。这个地区白天大概在零下35摄氏度,夜间能达到零下40摄氏度,冰天雪地,雪踏下去就到小腿肚这里。当时我们的火力远不如敌人,敌人可以疯狂射击。而我们的枪,由于温度低都已经是打不响了。”
即使是装备优良的美军士兵境况也不那么乐观,随军医生不得不把吗啡针剂塞在口中融化再使用。接戰仅仅一天,见势不妙的麦克阿瑟即命令他们向南突围。中美双方的士兵从战场最北端的柳潭里经下碣隅里到新兴里60多公里崎岖不平的公路两侧,死打硬拼了整整14个昼夜。
海洛德·摩尔豪森下士回忆了其中的一场战斗,战斗中,美军拥有强大的空中火力支援,对包围他们的志愿军发起猛烈反击,“我们团仅以很小的伤亡,就攻到山顶,占领了志愿军的阵地……但很快,夜幕降临了,四处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几颗照明弹忽然腾空而起,把我们眼前的山坡照得雪亮。我的天呀!小小的山坡上挤满了正在爬山的志愿军,少说也有几百人吧!他们都低着头,背着枪,很快地向山上奔来。好在我们熟悉路线,不到30分钟,我们就跑到山下的公路边。幸好中国军队只是攻占山头。如果他们追到山下,我们一定会全军覆没。”
长津湖的夜晚是属于志愿军的,王学东说:“天一黑,我们就开始反击了。在11月29日晚上,我们团对美军陆战队发起了夜袭,夺回了白天失去的一些阵地。但是,我们不能在日出前突破他们山脚下的防线,没有能攻进他们的主阵地。第二天早上,陆战队利用强大的炮火和空中轰炸,又组织反攻,占领了这些阵地。”
之后的几天,战斗进入了拉锯战的态势。一名美国老兵被志愿军顽强的精神所深深感动,至今仍然无法忘怀一个惊人的场景:“在照明弹下,中国士兵一群一群地从树林里冲出来,他们在树林里不知躲藏了多长时间。树林边有条小河,中国士兵正在蹚水过河,上岸后,他们的两条裤腿很快就被冻住了,他们跑得很慢,因为他们的腿被冻住了不能弯曲。我们的火力很猛,他们的火力很弱,而且没有炮火掩护,枪好像也被冻住了。他们像僵硬的原木在移动……”
全歼美“北极熊团”
为避免战斗胶着,9兵团司令员宋时轮、副司令员陶勇决定改变打法,集中力量先啃掉一个美军环形阵地。
11月30日,9兵团27军集中两个师5个团的兵力,围攻新兴里的美7师31团。志愿军顽强的战斗意志和牺牲精神在这场战斗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邹世勇的记忆中,“有一个叫孔庆山的炮兵连班长,奉命带一门92步兵炮,配合我们团去攻击敌人。结果在前进的路上,碰到了山腰上一栋房子,敌人在这里有个火力点,我们的步兵伤亡很大,冲不上去,连队就命令用92步兵炮消灭这个火力点。这个炮有两个炮腿需要扎在地下,可是这个山冈上的地全部是冻的,实在没办法挖坑扎炮腿。孔庆山搞了一把铁锹把一条炮腿别住,再把这个铁锨压到他的肚子下面,另一条炮腿就拿肩膀子扛起来,命令战士开炮。战士不敢开炮,因为这一炮开出去,班长就会牺牲。可他坚持命令开炮,战士含着泪开炮了。一炮就把敌人的火力点炸毁了,美军30多人被炸死,可是他被这个炮的后坐力弹出去五六米远,又有一块弹片打在肚子上,当场壮烈牺牲。”
正是凭着这样一种无所畏惧的精神,27軍的将士突破了美军环形阵地外围防线,冲到美军团指挥所和炮阵地,击毙了团长麦克莱恩上校,将31团全歼。
历史悠久的美第7师第31团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攻入俄国西伯利亚,被授予“北极熊团”称号,是美国陆军中战斗力较强的部队。该团蓝色的团旗被志愿军班长张积庆缴获当包袱皮,后来成了北京军事博物馆的展品。这是朝鲜战争中,志愿军唯一一次成建制地全歼美军一个团的光辉战例。
但27军80师和81师也付出了巨大代价,伤亡及非战斗减员高达1万人,全军冻伤高达22%。在战斗中,27军某连冲锋时受到敌火压制,全连呈战斗队形卧倒在雪地,最后全部冻死。
长津湖战役中,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出现。邹世勇就曾亲历了这一场面,“我们追击敌人追到一条公路上,那是敌人逃跑的唯一一条公路,我们发现大约一个连的志愿军部队。我上去一看,都是20军的部队,戴着大盖帽,拿毛巾把耳朵捂起来,穿着胶鞋和南方的棉衣。每一个战士都蹲在雪坑里面,枪朝向那条公路。我想去拉一拉,结果发现他们一个个都硬了,他们活活冻死在那个地方了。这一幕,我永远不会忘记。”
1950年12月24日,美第10军从兴南港装船撤离,次日志愿军占领兴南,历时近一个月的长津湖战役,同时也是抗美援朝整个二次战役,落下帷幕。
1952年9月,第9兵团从朝鲜回国,车行鸭绿江边,司令员宋时轮要司机停车,下车后向长津湖方向默立良久,然后脱帽弯腰,深深鞠躬。当再次抬起头来时,这位满头花白的将军泪流满面,不能自持。这一颇具悲情色彩的场景无疑是对这场战役艰苦程度的最好注解。
(摘自《文史参考》,本刊有删节,知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