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清代皮球花瓷器的“留白之美”*
2021-12-10任志新
张 晨 任志新
(景德镇陶瓷大学 江西 景德镇 333000)
1 留白的审美价值和美学内涵
留白在中国书画领域和诗歌领域中具有高度的艺术价值,尤其是水墨画、山水画。在艺术创作中,作者往往以自然形态和现实生活为切入点,对画面进行巧妙布白,着重表达意境美感,并在创作中运用这种留白,通过一定的章法或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留白形式,进一步烘托作品的意境,给观者或读者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间、意味深长。留白设计的应用范围十分广泛,在中国传统的古典园林建筑、戏剧、陶瓷彩绘等领域,具有深远的影响。其中陶瓷彩绘的留白体现更像是一种技术与艺术的结合。元代之后,制瓷技术的提高使白瓷胎质晶莹透亮,这为明清彩瓷的发展提供了材料基础。随着人们对艺术审美的提升,清代瓷器的彩绘更能满足人们对装饰的审美需求。
留白是一种无声的语言,但并不代表绝对的无。老子认为“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在天地之间到处充满了虚空,但这并不是虚无,在这虚空的空间内有气的存在,因此万物才得以流动、运化。在传统的绘画领域中经常运用留白表达有无的统一和虚实相生的艺术效果,他们通常在寻求审美规律的同时,达到艺术的审美价值和美学内涵的统一。倘若把清代瓷器的“空”当做虚,把“满”当做实,那么不规则的空就是形式,满就是内容。由此可见虚和实的统一,实则是空与满的统一,也就是形式与内容的统一。
2 皮球花的起源与发展
皮球花瓷器是清代雍正和乾隆时期的瓷器中最为独特的一种。其装饰纹样的外观形似圆形的皮球,色彩缤纷,在民间得名皮球花。皮球花的早期发展可以追溯到殷商时期的青铜器和白陶的装饰纹样,反映在当时的器皿上大多呈现出圆涡状或团状的云纹形式,这一形式在春秋战国时期得到进一步分化和发展,此时皮球花纹样的造型多为回旋状的云纹,通常以组的形式呈现出秩序感的排列组合。
到了唐代皮球花的应用范围多反映在染织工艺中,主要表现在织锦纹样上,这一时期的皮球花在田自秉教授的著作“中国工艺美术史”中被称为团窠,笔者认为同时期铜镜上的宝相花纹与皮球花纹有着形式上的共性。明清以来,皮球花又称为团花。可见不同历史时期的发展,皮球花的造型和名称也在发生变化。关于皮球花纹样的起源和发展,不同学者的见解各有不同,在马未都先生的著作“瓷之纹”中表述,皮球花纹样是来源于日本,进入中国后,主要用作陶瓷装饰。
3 皮球花瓷器的留白之美
元代制瓷工艺的进步和明代彩瓷的发展,促使清朝时期陶瓷彩绘在装饰艺术中达到高峰。皮球花装饰纹样在雍正和乾隆时期开始广泛应用,主要是粉彩、斗彩和青花瓷器。笔者以斗彩和青花两种不同彩绘装饰的皮球花瓷器为例,从以下审美视角进行分析。
3.1 构成形式的留白
清雍正瓷器中皮球花作为唯一的装饰元素在陶瓷造型上的表现并不单调,反之丰富多彩。其构成形式在视觉效果上呈现出一种审美规律,在遵循这种形式规律的同时,非规则化的留白形式也显得格外雅致。
3.1.1 散点式构成
皮球花纹样布局在整个器型的外在部分且作为主题纹饰而存在。清雍正瓷器皮球花的装饰内容相对单一,只有皮球花一种装饰语言,以图1清雍正斗彩皮球花纹罐为例,其皮球花的形式多元化,且呈现出散点状的重复构成。
据统计此瓷罐的皮球花造型大约有75朵,如果将每朵皮球花看成是一个点状元素的存在,那么其整体画面的布局约有75个点重复构成,这里点的重复规律是成组存在的,其中以单数成组居多,双数成组最少。
最大单数为五朵构成,与周围的点状皮球花形成空间上的大小对比,依次是三朵成组和一朵成点的形式构成,其次从中间部位向上下两个部分逐渐散开,皮球花成组的数量逐渐递减,罐口部和底部的皮球花均为小而散的点状形式,一朵朵横向排列在瓷罐的一周,秩序分明。瓷罐留白的部分看似是装饰元素布局之后的遗留空间,毫无意境可言,实则不然。
在笔者看来,点的量化和重复运用在视觉心理上已经形成一种抽象的可视化效果,让人不禁对留白的空间产生点的移位感和无限重复感,看似无,实则有,这种形式的语言结合老子的“有”“无”思想,也是达到意境的另一种审美。
3.1.2 均衡式构成
以图1清雍正斗彩皮球花纹罐为例,根据瓷罐外部线条曲度的不同,可以将其分为罐颈、罐身和罐底三个部分。其中位于中间部位的罐身所表现出的线条弧度较缓,且所占的空间比例较大。
由此可见,其装饰部位的组织形式也随着瓷罐造型划分为三个部分,中间罐身处的皮球花作为瓷罐的主纹,皮球花的位置安排跟随罐身的饱满曲度呈现出一种平均化、规律化的特征。
上下相似对称的两部分皮球花纹,与中间纹样相互制衡,大小空间相互对比、且相互统一,构成一种均衡、稳定的形式美感。
瓷罐造型的对称布局,装饰的组织形式与疏密变化以及留白的均等分布都呈现出对称与均衡的审美规律,且给人一种视觉和心理上的稳定、统一。
图1 清雍正斗彩皮球花纹罐
3.2 装饰内容的留白
清乾隆时期出现了青花绘制的皮球花瓷器,以图2青花皮球花天球瓶为例,其主纹饰由八宝纹和皮球花共同构成。
八宝纹又称八吉祥纹,源于佛教,是传统的吉祥纹饰。两者在空间布局上形成对立统一的关系,首先是主次关系的处理,八宝纹为主,皮球花为辅,大小呼应有致,呈现出一种和谐美感。
其次是两者之间共处于明快、统一的节奏中,富有韵律。八宝纹的运用与皮球花的结合充分体现了装饰的审美特征,赋予了清代瓷器独特的生命力,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审美理想。其中皮球花的造型丰富各异,就其装饰形式的不同,大致可以分两类:向心式、平铺式。
图2 清乾隆青花皮球花天球瓶
3.2.1 向心式
皮球花的形态大多以俯视视角为主,一层层的花瓣向花心环绕,这种形式主要提取花卉最具典型的外部特征并进行简化处理,其中线性语言的表现形式居多,通常以直线和曲线为主,并结合点状元素统一构成,共同呈现出饱满的花卉开放的状态,具有抽象意味和图案化的特征。
3.2.2 平铺式
这种形式的自由度极高,以变形的几何元素为主,图案格式上,通常以一种规律性的点、线、面状的符号为基础元素,并进行横向或纵向的排列组合,使平铺的秩序感强烈鲜明,具有重复性、几何性、程式化的特征,视觉效果上更为整齐、简洁。
青花皮球花天球瓶的装饰元素丰富多样、聚散有致。在空间布局上具有“中空”与“圆满”的特点。“中空”是指在装饰上的留白,这种留白的形式不是无,在一定程度上所表现的是艺术的气,体现在艺术作品中是一种生命力的象征。这种气的体现是一个抽象内化的过程,如果用一种具像化的语言来形容,笔者以为是装饰元素所赋予的文化内涵和美学思想。“圆满”体现在通体装饰的外部空间。
古人常说“天圆地方”,可见圆的传统文化思想与天之间的内涵是息息相关的。主要体现在皮球花的造型之圆,瓷瓶依据图案的等量分布,整体布局的圆满达到恰到好处的均衡,表现出既有变化又有统一的形式美感。中空与圆满之间是相互依存、相互契合的关系,这种特征的体现何尝不是一种装饰的留白之美。
3.3 色彩的留白
清代瓷器的色彩与陶瓷彩绘的装饰技法密切相关,皮球花瓷器中主要呈现出单色系和多色系彩绘的装饰纹样。清雍正时期的皮球花瓷器是以多色系为主(见图1),其装饰工艺为斗彩,一种釉下青花和釉上五彩的结合技法,通常以青花勾线,五彩赋色进行绘制。每朵皮球花的塑造均有一个明确的色调倾向,并用对比色和互补色进行搭配使用,在整个色彩系统中表现出丰富多样、绚丽有致的形态。乾隆时期的青花皮球花瓷器(见图2),以单色系为主,青花的浓淡相宜呈现出颜色在不同层次之间的深浅变化,由此看来青花皮球花纹样在色彩关系的处理中富有强烈的形式语言,体现出立体化的造型感。
如果将装饰的色彩系统看作是一个层面的空间,那么根据正负形的空间对比,单色系和多色系的装饰色彩均处在正空间的层次,其周围纯粹的空白则通过正空间所表现的形体得以界定和显现,从而形成负空间的“白”。清代皮球花瓷器上的留白形式具有确定性的边缘界线,其留白空间与形体的配比关系相辅相成、相互统一。在一定程度上更是强调了“白”与“彩”的对比,充分表达审美形式的独特风格,反映出具象的留白之美。
4 结语
清代瓷器在整个陶瓷史的发展中体现了独特的装饰价值和文化内涵,其中皮球花瓷器的艺术风格和审美形式最为独特,皮球花纹样也是中国古代纹样发展史中具有强烈时代特点的一类纹样,蕴含着丰富的传统文化底蕴。皮球花瓷器的影响不仅体现在其多元化的发展过程,对近现代陶瓷装饰设计同样具有现实意义。笔者对清代皮球花瓷器的论述仅仅是一个很小的切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