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构当代美国艺术教育标准

肖轲 马菁汝

近年来，我国美术课程标准进行了新一轮修订，在吸收和借鉴国际艺术教育经验基础上，新版课程标准体现以人为本的特征，更加注重学生核心素养方面的培养，同时对艺术教育工作者提出了新的要求。2018年1月，教育部印发《普通高中美术课程标准（2017年版）》，标志着我国高中阶段视觉艺术教育正式进入以核心素养为本位的时代。在新版高中美术课程标准中出现的“像艺术家一样创作”的过程、“基本问题”以及“大单元、大概念”教学等都源于国际教育的研究成果。因此，深入研究其他国家艺术教育标准中的使用情境和“打开方式”，有助于我国艺术教育工作者更深入、全面地理解新课程标准，有效推进我国教育课程改革，同时使教师更有创意地开展工作。

美国在2014年6月发布了最新的《国家核心艺术标准》（National Core Arts Standards，简称NCAS）。目前我国对NCAS的相关研究主要关注其具体内容、特点和启示，较少论及NCAS的内在结构和设计思路，本文则以此为重点，从使用者角度出发，解读NCAS制定的内在逻辑和架构，通过阐述NCAS的产生背景与应用现状、内在結构与评价工具、比较与反思三个部分，实现以下研究意义：第一，厘清NCAS的来龙去脉，结合具体案例说明其应用现状；第二，简明分析NCAS的内在结构，从“使用说明书”的角度介绍该标准及评价工具，以利于教师快速上手、借鉴及使用；第三，引发对如何评价NCAS、借鉴NCAS完善我国艺术课程标准的反思。

一、2014版美国国家核心艺术标准的产生背景与应用现状

2014版美国国家核心艺术标准是美国历史上第二版国家艺术教育标准，它的推出以1994年第一版《艺术教育国家标准》为背景。1994年，美国颁布了《目标2000：美国教育法》。该法案要求各学科制定学科标准。法案颁布后，艺术科最早完成标准制定，同年就发布了《艺术教育国家标准》。该标准将小学到高中的12个年级分为三个阶段：学前至四年级、五至八年级、九至十二年级。针对每一阶段提出了内容标准和成就标准。内容标准具体表述学生在艺术学科中应该知道和能够做到的。成就标准具体表述学生在完成四年级、八年级和十二年级的学习时，在每门艺术科目中的各项能力上应达到的理解和成就水平。《艺术教育国家标准》一经推出，就被美国多个州采用，同时该标准也经历了时间的检验，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一直作为各州标准制定的参考。2014版NCAS的制定很大程度上基于第一版的基本理念。

美国国家艺术教育标准的修订于2010年正式开始。2010年5月，美国英语和数学科目的共同核心标准相继出台，一些国家级科学和社会研究机构也开始准备相关科目国家标准的修订，因此修订1994版《艺术教育国家标准》的时机成熟，州教育部门艺术教育主管委员会（State Education Agency Directors of Arts Education，简称SEADAE）召集超过50个艺术教育机构、研究者及利益相关人士在华盛顿举行会议，对1994版《艺术教育国家标准》进行修订。

NCAS的设计和完成建立在前期大量研究工作的基础上。2011年，美国国家核心艺术标准联盟（National Coalition for Core Arts Standards，简称NCCAS）成立，这是由许多艺术和艺术教育机构联合成立的专门为了制定新的艺术标准的组织。其中一个重要的成员就是美国大学理事会。在新标准制定的过程中，美国大学理事会代表NCCAS前后开展了六项重要的研究。研究包括“国际教育标准：一项关于十五个国家和地区艺术教育标准及实践的调查”“艺术教育标准和21世纪技能”“大学的艺术学习”“对几个州艺术教育标准的回顾”“儿童发展和艺术教育：回顾当前研究及最佳实践”和“对州共同核心标准和核心艺术标准关联性的回顾”。这些研究以及1994版艺术标准执行以来各代表机构积累的研究共同构成了新标准的理论基础，其中2011年的国际教育标准研究也包括了对中国2003版课标的研究。经过2011年建立编写标准的基本框架，2012年编写每个年级的标准，2013年修订和完善，最终于2014年6月推出国家核心艺术标准。所以NCAS有如下定位：该标准是“自愿的”（voluntary），也就是各州可自行选择是否参考或接受；作为所有州发展本州标准的重要指导，不作为规定或规范；该标准的所有内容都以其网站作为基础且持续更新。

作为一部自愿性的标准，NCAS推出近7年来在全美获得了很高的接受度，尽管在这个过程中也遇到了一些困难和阻力。截至2019年11月，在美国50个州和哥伦比亚特区中，有30个州已经根据NCAS修订了本州所有艺术科目（视觉艺术、媒体艺术、舞蹈、音乐、戏剧）的艺术标准，包括有的州完全采用、10个州正在修订、6个州暂时没有修订计划。对于美国各州而言，采用NCAS要经过许多步骤，NCAS对此也给出了清晰的指导方案，大致要经过以下七个步骤：第一，成立标准修订委员会；第二，对现行州艺术标准的使用现状进行调查；第三，起草一份标准修订方案；第四，试行第一版草案以实现对当地艺术教育的输入；第五，根据试行情况修订草案；第六，向权威机构（通常为州教育委员会）呈递终稿进行审议；第七，正式采纳最终版本的艺术标准修订案。虽然在采纳或根据NCAS进行本州艺术标准修订的过程中，一些州受到经济衰退及修订程序出现政治化倾向的影响，出现过搁置的情况，但总体上看，NCAS在全美的推广是成功的。

二、2014版美国国家核心艺术标准的内在结构与评价工具

（一）NCAS的基本构成与框架

NCAS的基本构成如图1所示，艺术素养（Artistic Literacy）是NCAS最核心的理念，也是NCAS设计的起点与终点。换言之，NCAS的设计是由回答“为什么需要建构人的艺术素养——哲学基础和终生目标”“什么是艺术素养——艺术过程和创造性实践”和“如何教育艺术素养及评价——锚定标准、表现标准以及教学资源”这三个主要问题完成的，而NCAS指向的目的地，自然还是艺术素养，因此可以在NCAS与艺术素养之间画一个等号。

NCAS官方描述的意义与价值有如下五点：一是通过一组首要的哲学基础和终生目标来定义艺术素养，明确对长期艺术学习的预期；二是把艺术过程和锚定标准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三是创造性过程是将艺术过程应用于所有学习中的桥梁；四是使艺术中能够提供观念的贯穿线索和表达明确价值及意义的“持续理解”和“关键问题”具体化；五是提供与艺术过程相对标的学生学习的基石评价模型。

NCAS基本构成中的四个模块是以怎样的结构搭建核心艺术标准的呢？NCAS采用了格兰特·威金斯（Grant Wiggins）和杰伊·麦克泰格（Jay McTighe）“追求理解的教学设计”（The Understanding by Design）中逆向设计的方法作为基本模型，从目标倒推过程。如图2直观展现了NCAS的基本框架，其逻辑顺序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首先是最上方的一栏“哲学基础和终身目标”——回答了“为什么需要建构人的艺术素养”。它是NCAS的宏观层面，基于艺术对人类最重要的五点价值展开：艺术作为交流与沟通；艺术作为创造性的个体实现；艺术作为文化、历史和纽带；艺术作为幸福的途径；艺术作为社会参与。哲学基础是这五项价值的阐述，而终身目标是对公民接受艺术教育在实现这五项价值上的预期。

回答了“为什么需要获得艺术素养”的宏观层面，NCAS的具体层面或实践层面关注“是什么”及“怎么做”。这里的基础便是表格左侧第一列“艺术过程”——创造、呈现、回应、连接四个过程。这四个过程是NCAS在国际艺术教育标准的调研基础上总结提炼出的，因为研究者发现几乎所有国家和地区的艺术教育标准都包含这些过程。创造是构思并发展新的艺术想法和作品，呈现是阐释并分享艺术作品，回应是理解并评价艺术如何传达意义，连接是以个人意义和外部环境关联艺术理念及作品。在每一项艺术过程之后，都链接了两三个锚定标准（见表格第2列），每个锚定标准后又链接更为具体的表现标准（见表格第3列），形成横向的逻辑关系。锚定标准描述了教师希望学生通过艺术教育获得的知识和技能，是艺术素养的具体化呈现，而表现标准则是锚定标准进一步具体化、可评量的每个年级的学习目标。通过这种层层链接的方式，艺术素养得以分解至每一艺术过程乃至每一年级的层面。表现标准在学前至八年级学段是逐年级表述的，而高中学段则为整体表述，用熟练、娴熟、高阶三个层次加以划分。以上宏观和具体的两个层面就构成NCAS的整体框架。

除了上述的标准本身，NCAS还为教师群体打造了一个非常有价值的资源包，也就是基本构成中的“教学资源”模块。这个模块包含了许多内容，作为支持教师在构建对这一新标准的理解和按照标准进行实际教学时的辅助，包括“持续理解”“关键（基本）问题”“过程要素”“术语表”和“基石评价模式”。“持续理解”和“关键（基本）问题”关注的是所谓“大概念”（Big Idea）。“持续理解”回答的是最核心的问题——对学生而言为什么所涉及的话题是值得学习的；“关键（基本）问题”是一些为了刺激學生思考，推动探究以引出更多提问的“元问题”；“过程要素”是指激励学生通过艺术过程并最终完成艺术作品，需要学生做出的那些“关键动作”，在视觉艺术科中是指探究、分析、理解、分享、制作等。“教学资源”模块涉及的所有内容及指导性说明均可在NCAS的网站上获得。

美国戴维斯公司出版的视觉艺术教材《在艺术中探索》，根据NCAS进行了全面的修订，从教材的编写体例中可以看到它对NCAS理念的应用。改版后的教材完全按照NCAS的框架进行组织，也由大概念链接到锚定标准，再链接到单元课程，并以“关键（基本）问题”和“持续理解”作为每个单元的设计原则。例如，对于身份认同与人际关系这类大概念，教材一年级第二单元的主题是“人们和地方”，主题对应的关键问题是：“我们是谁？我们关心什么？”二年级第二单元主题是“我们在一起”，关键问题是：“我们如何分享我们的生活？”三年级的第一单元是“独处和在一起”，关键问题为：“人们如何与他人分享他们的生活？”四年级第二单元是“分享想法”，关键问题是：“我们如何与别人分享想法？”到了五年级第一单元，则是“我们——人”，关键问题是：“我们是谁？我们如何生活？”从此可以看出改版后的《在艺术中探索》对于“持续理解”如何“持续”给出解决方案。对于一个需要学生持续理解的大概念，它在每个年级的教材中都会以一个主题单元的形式出现，由此学生在多年学习中通过视觉艺术的学习与创作实现反复持续理解，循序渐进，从而最终真正获得相应的艺术素养。

（二）基石评价模式

“作为艺术教师，我们的工作不是评价学生的艺术作品。我知道这听起来令人震惊，但如果你反思一下，就会发现这个说法是明显正确的。作为艺术教师，我们的工作是评价学生的学习。”——奥莉维亚·古德

基石评价模式（Module Cornerstone Assessment，简称MCA）是NCAS为教师提供的一项教学资源，以案例形式为教师在设计和实施教学评价时提供参考。该评价模式的一部分是经过设计的，已经嵌入了评价任务的教学单元样本，教师可以用于在开展自己的基石评价时进行参照。与在外部开展的标准化测评不同的是，基石评价是嵌入课程中的，旨在促进学生将知识与技能应用于真实情境中。对学生而言，基石评价模式意味着丰富的表现性任务和对迁移能力的要求。对于视觉艺术科目，基石评价模式为二、五、八年级以及高中学段对应的三个级别——熟练、娴熟、高阶提供了完整的评价方案。这些方案是指导教师自行开展基石评价的指导手册，同时还包括了应用这些评价方案的真实案例，而这些案例是由研究团队在真实教学情境中实施并挑选出来的参照基准，由不同的教师和学生参与，每个案例都是对创造、呈现、回应、连接四个过程的完整评价。NCAS网站提供了这些案例的完整作品集。由于基石评价是嵌入在课程中的，而这些作品集又是在真实课程中完成的，因此从中可以领会基石评价的正确使用方式。

基石评价模式指导方案为教师提供了以下三部分的内容：一是将评价嵌入教学的策略。以二年级方案为例，主题为“自画像：交流自我的兴趣”。在四个艺术过程中，教师和学生将整节评价课应做的内容都按照顺序加以详细介绍，同时还从评价管理及预期的角度说明了教师应该在过程中注意的要项，如教师应在评价课前将所有评价所用的评价标准、任务单等发给学生，并将整个过程向学生介绍等。二是评价焦点，在表格中列出评价聚焦的所有重点。三是评分工具。在这一部分，基石评价共给出了五种评分工具，教师可以自由选取用于开展评价，其中包含“学生自评表”“整体量规——教师形成性评价说明”“整体量规（程度）”“整体量规（清单）”“维恩图：相同与不同”。

根据上述内容，如果教师计划在自己的教学环境中开展一次基石评价，首先需要对NCAS的标准有清楚的认识，其次需要根据评价指导方案设计一节课程，并在课程中利用基石评价提供的评分工具对学生进行评价。

三、比较与反思

在中国2017年修订的《高中美术课程标准》中，尽管出现了一些与NCAS中近似的新概念，指导性上有所增强，同时提供了许多教学与评价案例，然而在定位、基本理念和具体结构上，我国中小学美术课程标准与NCAS是有本质差异的。首先，NCAS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课程标准，它是一套“艺术教育标准”，美国中小学视觉艺术课程体系多由任课教师根据艺术标准自行设计，自由发挥空间很大。我国的课程标准则勾勒出相应学段内的课程样貌，内容十分具体。其次，在总体目标上，NCAS是使学生通过“创造”“呈现”“回应”和“连接”四个艺术过程获得“艺术素养”。我国2017版高中课标的总体目标是通过针对性较强的必修与选择性必修课程板块，使学生获得在图像识读、美术表现、审美判断、创意实践和文化理解五个方面的美术学科核心素养。我国现行的义务教育阶段的美术课程标准，是通过“造型·表现”“设计·应用”“欣赏·评述”和“综合·探索”四个板块，在“知识与技能”“过程与方法”“情感、态度和价值观”三个维度上“丰富视觉、触觉和审美经验，获得对美术学习的持久兴趣，形成基本的美术素养”。最后，在具体内容上，美国NCAS的表现标准在一至九年级为逐级标准，中国为学段标准（每学段内两个年级为同一标准）。NCAS更加强调学生在每个艺术过程中对于关键问题的逐年持续理解，我国课标更看重学生在所划分板块内的具体活动。

NCAS最突出的创新之处在于，它的全部内容都基于网站呈现。在NCAS的网站上，除了有各类指导性文件，还包括了制定过程中所开展过的各项研究，以及不断更新的各类新内容。2011年至2013年美国核心艺术标准制定阶段的许多重要筹备会议的录像都可以在线观看，而且网站的用户友好型设计使得全世界所有研究者和教师都能够访问并使用其全部资源。任何访问者都可以使用网站提供的定制手册功能，只需点选自己所任教的年级、科目及自己的需求，便可生成一份定制的NCAS指導手册。我国目前的美术课程标准仍以文字出版形式呈现，优点是易于查阅，缺点是内容固定，在新版修订前不易保持更新。

NCAS还具有工具化、模块化和系统化的特点。“教学资源”模块中的所有部分都体现出这些特点。教师可以学习使用这些“工具”，包括使用NCAS统一的编码系统在不同“工具”间快速对应，从而更深入地理解标准并能够在真实的教学情境中对自己的教学和学生的学习做出最符合NCAS价值观的评量，这保证了NCAS在推出后最大限度地得到恰当和有效的使用。

当然，NCAS也存在一些潜在问题，比如NCAS的内容体系庞大，对一部分教师而言可能较烦琐，需要较高的学习成本才能够有效利用。其次，NCAS是五个艺术科目（音乐、舞蹈、戏剧、视觉艺术、媒体艺术）的共同标准，所设立的四个艺术过程在此标准中地位同等，但实际上不同科目在四个艺术过程上的重要性是有所差异的，因此在这四个过程下制定出的视觉艺术科目的标准是否理想、学科的独特性是否能够得到足够的重视和保证，有待进一步研究。最后，由于NCAS只作为美国各州修订其本州艺术标准的参考文件，在一定程度上难以评价其本身的应用效果。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对于中美两国的艺术标准和课程标准，还需要更多更深入的比较研究。这种比较不仅在于标准本身，还在于使用这些标准进行的教学实践。无论在哪个国家，艺术及课程标准不只是文字叙述，活跃在教学现场的美术教师才是构成这个国家真正的美术教育标准。本文试图以使用者的视角解构NCAS这一标准，目的在于帮助更多的一线教师了解和应用，并且通过实践进行比较研究，为艺术教育释放更多的可能性。

参考文献：

[1]北京师范大学出版集团.义务教育美术课程标准（2011版）[S].2012.

[2]人民教育出版社.普通高中美术课程标准（2017年版）[S].2018.

[3]胡知凡.美国国家核心艺术标准的特点与借鉴意义[J].教育参考，2015（3）.

[4]段鹏.美国《国家核心艺术课程标准》的内容、特点与启示[J].课程·教材·教法，2016（1）.

作者简介：肖轲，中央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研究生。

马菁汝，中央美术学院美术教育研究中心，副主任、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