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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屈原列传》看《史记》中的理想人格

2021-12-08刘云飞

语文教学与研究(综合天地) 2021年10期
关键词:情结司马迁屈原

司马迁曾与人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可见其著《史记》有大雄心、大理想。汉武帝时期是一个富裕而豪迈的时代,此时,国家“蓄积岁增,户口寝息”,而《史记》也是从这繁华盛世中诞生。但司马迁本人的经历却实非容易。武帝登位,大力推行制度改革,对人才极度重视,为此“群士慕响,异人并出”,这是一个群雄争辉的时代,因而司马迁内心渴慕英雄,向往兴功造业,但不想遭李陵之祸,受宫刑凌辱。他一度想过自裁,却不舍心中丘壑,所以《史记》又是司马迁的人格寄托与精神向往。司马迁对屈原的感情是深厚的,屈原是司马迁心中最理想的英雄之一,也是自身的意念化身。

一、司马迁写作的悲剧英雄人物情结

失意时候压抑的欲望,是作家不断做“白日梦”的动力。弗洛伊德说,幸福的人从不幻想,只有那些很难实现自己愿望的人,才会不断的发出诉求。幻想的动力是未满足的愿望,每一个幻想都是对一个愿望的满足,是对未满足的现实的补偿。同样的这番理论放在司马迁身上,揭示了司马迁创作《史记》的情结。他深切感受到“李陵之祸”所带来的痛苦与及对他撰写《史记》带来的影响。他的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这成为他创作的源泉。這些人生经历造就了司马迁最初的悲剧情结,这种悲剧情结伴随着司马迁的写作而深深地隐藏在司马迁的内心深处。悲剧情结来自司马迁的失意经历,当这些失意经验在“李陵之祸”中再一次扩大,就会产生长期的影响。其实,这种冲突在人类生活的过程中是不可避免的,有的会成为各种负面情绪。当冲突爆发时,脆弱的情感无法与冲突抗争,心理就会处于失衡状态。为了弥补这种不平衡,情结起到了一定的防御机制作用。植根于司马迁的悲剧情结,作为司马迁的心理能量和动力,激发了司马迁的灵感和创造力。在心理学上,有种说法——在让人生病的因素中,应该有可以治愈的种子。司马迁这颗悲剧性的复杂种子,既是他惨痛经历的印记,也是他精神的源泉。他需要在写作中寻求帮助,以抵抗心理失衡。司马迁父亲曾言:“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为此,司马迁一心系于《史记》的创作,因此,他不断地从悲剧情结中获得能量,同时,他也试图与创伤和自己和解。

从《史记》的人物细节中可看出,部分情节与刻画有着作者主观的成分,书中主人公的性格、经历与司马迁也有相似之处。要摆脱失意时候的阴影需要一个英雄般的性格,应该有英雄般的智慧和勇气。因此,司马迁作品中的人物往往具有这样的特点。被排斥和压抑的失意政治生活并没有摧毁他们,而是使他们变得更加坚强。这是司马迁对自我的一种补偿性描述。《屈原列传》中屈原的政治生活的凄凉寂寞,放逐在异乡他乡的悲痛经历,都与司马迁的主观经历密不可分。也就是说,司马迁笔下的这些悲剧人物往往在精神内核上与司马迁相通。在《史记》中,司马迁很吝啬给人物一个美满的结局。他努力塑造一个才华横溢的人物,然后毫不怜悯地摧毁这个人物,让命运之轮碾碎这个人物,粉碎这个人物。这无疑是司马迁的悲剧情结,试图弥补自己文学世界中的心理失衡。他对文学的热爱是一种心理补偿机制,是一种与自己和解的手段。在《史记》中,人物的悲剧结局是注定的,这些人物都充满了司马迁的悲剧情结,也是司马迁对人性的深刻思考。

二、从《屈原列传》看司马迁心中的悲剧英雄

遭李陵之祸之后的司马迁,心中郁结,在屈辱之中奋起直书:“《诗》三百,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而实际上,在《史记》的记载中,也以悲剧形象的人物居多。他认为,著书便应将心中郁结、不满,宣泄于笔,将心中理想寄托于纸,于是,在这种心理下,《屈原列传》诞生了。司马迁在《屈原列传》中,记下了屈原生平的史料,细致地刻画了屈原的个人形象。“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这段话是屈原的才能简述,同时也表达了司马迁对屈原的褒誉。屈原出身楚国王族,拥有乱世理国,制衡诸侯的能力,深得楚怀王的信任,担任“左徒”一职。同时,又为屈原随之而来的悲剧,奠定了基调,于下文中“王怒而疏屈平”形成强烈的对比。随后,司马迁笔锋一转,开始写上官大夫靳尚妒忌屈原才干,进谗言,“王怒而疏屈平”,屈原逐渐远离政治中心。再后来,秦国欲伐齐国,却又知楚国与齐国有合纵的盟约。秦王派张仪进谏怀王曰:“楚诚能绝齐,秦愿献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怀王贪图领地,与齐国撕毁合纵盟约。却不想秦国违约,楚怀王怒上心头,兴师讨伐秦国。秦国大胜楚军,并取楚之汉中地。楚国陷人了非常被动的境地。而屈原也在一步一步的被压迫,最终身遭放逐。楚怀王被张仪欺骗后,秦昭王邀请他加入武关同盟。屈原一再强调秦国贪婪无度,不能信任,但楚怀王听命于子兰。决心出使秦国,结果一到秦国就被绑架,最终丧命。怀王长子顷襄王继位,令尹子兰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最后,屈原在报国无望,理想破灭的满腔愤慨、极度失望中,自沉汨罗而死。

《屈原列传》中屈原的自杀悲剧,是一种理想主义的化身。屈原的一次次谏言都被无情的官僚斗争与昏君的不信任所瓦解,满朝明慧者为他一人。当他看到新王上位依旧无能时,内心失望。自杀是屈原最后的气节,是一种大无畏、宁死不屈、不与奸臣为伍的精神和风度。是出于对自我是一名臣子、一名读书人的殉节,对于气节、理想主义、自我价值的坚守,自杀式的结局无疑更增强了这种悲剧精神。在《屈原列传》一篇中,最终以惨烈的自杀来证明清白的屈原,表现出了强烈而绝望的抗争精神。“悲剧美就在于生命的抗争冲动中显示出的强烈的生命力和人格价值。”屈原的自杀悲剧里,无不写满了人格意义的追寻。屈原的自杀悲剧里,饱含着一个文人对国家、明君的期待,对被抛弃境地的决不妥协,折射出一种崇高的抗争精神,即为了心中热忱,为了信念而损毁肉身的牺牲精神。“自杀,对于高尚的灵魂来说,可能是实现理想人格的一种生活方式,可能是道德操守的体现,也可能是理想幻灭、信仰丧失、生存价值下降所造成的无奈结果。”只有面对无望的人生,我们才能选择自杀这种残酷的自我终结方式,这无疑需要极大的勇气,放弃对生命的怀念,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和迷茫。但往往在自杀行为中,它能显示出人在绝境中能承受多大的考验。在司马迁的创作中,始终关注人性极限的边界,他把人物置于一个封闭的世俗化空间,让主人公在传奇经历中接受特殊的精神洗礼和心理极限考验。这种体验是极其残酷的,是超越与非超越之间的精神磨难。这与人物的心理极限有关。在走向极限的路上,生命的奇迹一次次上演。

实际上,我国古代中如此悲剧化的英雄化身创作,实属罕见,我国的创作大体上以喜剧收尾,崇尚劝善惩恶的道德教化。王国维就曾说:“吾国之文学,以挟乐天的精神故,故往往说诗歌的正义,善人必令其终,而恶人必罹其难,此亦吾国戏曲小说之特质也。”但在《史记》中,司马迁却刻画了众多的悲剧英雄形象,成为一种反抗精神留存于世。在《屈原列传》中,屈原在美好政治理想和残酷现实之间挣扎的悲剧人物。心怀浩然正气,视死如归,体现出一种崇高的悲剧美感。基于此,《史记》中形成了中国的悲剧士人群像,他们才情绝艳、满腹经纶,囿于时政的缘故,往往郁郁不得志,他们在诗歌中对时代和命运的不公大声疾呼,表现出强烈的悲剧自觉。

三、《史记》中英雄主义人格的重塑与构造

文学作品应是唤醒人们的良药,是人们的精神港湾,让人们在阅读后得到精神慰藉,振奋理想信念,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回顾《史记》,不难看出司马迁对宏大叙事的追求,这是一种叙事倾向,或者说是一种追求,渴望在文本中建构一个理想主义的乌托邦,希望呈现历史变迁的细节。

司马迁用写作的方式,构筑了一个理想主义的乌托邦,重新构建一种崇高的理想和对信仰的坚守。司马迁在古代文学中独树一帜,不仅是他的叙事别具一格,而且其笔下的人物形象总是展现出一种坚定的精神信仰,这种强悍有力、颇具理想光芒的人格魅力,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唤起人们对崇高精神的回忆。司马迁曾在对话中袒露过塑造人物的艺术追求:“作辞以讽谏,连类以争义,《离骚》有之,作《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讽谏”“争义”是作屈贾列传的根本的原因。司马迁笔下的人物,往往将国家兴衰与讽谏联系一起,屈原的雄心壮志是高尚的,所以他敢于直言不讳,文笔高雅,敢做《离骚》。司马迁称扬说:“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司马迁希望能够写出更为壮阔的人生,一种以坚强不息精神为支撑的强大人生,《屈原列传》中的“屈原”,作为一名文人,却背负着“孤胆英雄”的身份,敢谏言,敢斗争,最后以自我牺牲的方式来进行完结,它显示了坚定的意志和不可动摇的信念。在感叹屈原之死的悲剧结局的同时,也会因为高尚的人格而升华一种敬畏之情。这种高尚情感的产生是一种心灵的净化。自我牺牲表现出极大的勇气和刚毅的意志力,折射出屈原理想胜利的光芒,而肉体形态的破坏延续着,证明了理想的崇高。

司马迁对于人物形象的塑造是基于对人性的认知与把握,这对于历史反思来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超越。在人物面对名利的诱惑时,往往能够以国家、民族大义为先,表现出对大是大非正确判断,对理想信念的坚定守候。《史记》中的人物故事情节往往发生在国家危机存亡之际,强化人物所处的环境的绝望,使小说中的人物则能够迸放出对国家深沉的热爱和强烈的民族使命感。在《司马相如》中,表现了司马相如的文学创作能力和坎坷的人生经历。其实,它蕴含着司马迁同病相怜的情怀。这不仅体现了司马迁对司马相如人文价值的认同,也将其视为赢得同类学者社会认同的一种骄傲和满足。但司马相如一生毕竟还是得意时少,而失意时多。他先曾在景帝驾前为郎,可惜生不逢时,景帝不好辞赋。相如病免家居时,竟自到了“无以为业”的境地。武帝即位后,司马相如因进赋为郎,武帝登基后,司马相如因入赋而成郎,但不久就被指控受贿,被免职。后来恢复原职,改为文园令,管理皇陵园。司马迁用史料描写历史,塑造了一些所谓的才子和英雄。事实上,他想告诉人们,我们身边还有其他人,他们靠自己的理想和信仰生活。他们肉身软弱,但骨子沉重。其实,正是通过人物来追问当下的无价值与不道德状况,对于这些悲剧人物来说,他们不仅是理想信念的象征,更是历史记忆的恢复。这与汉武帝的创造有着内在的联系。汉武帝时期是一个创造英雄的时代。司马迁笔下的这些英雄人物具有汉武帝时期的记忆和烙印。他们都忠于祖国,对理想信念无所畏惧。在司马迁的作品中,最感人的是精神,它是非常真诚和纯洁的。它有一种真诚的吸引力。它高调的笔调,对生活的追求和时代的激情,刚强明亮的精神,以及使世界变色的阳刚力量。汉武帝时代充满了豪情和理想,这也是司马迁刻画人物的精神特质和气质。

当今社会,时代在飞速发展,社会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文精神”的丧失是事实。不仅在文学作品中,人格萎缩,批判精神丧失,文艺趣味低俗化、庸俗化、快餐化。缺乏创造力和想象力令人深感担忧。随着商品经济和消费主义的发展,文学越来越成为“闺房”。司马迁笔下的英雄形象,不畏死亡修炼自己的人格和理想,会引起人性的震颤。在灵魂层面,唤起对崇高理想人格的追求,从而抵制琐碎的生活模式。这种饱满鲜明的品格,无疑对当代文学和精神的建构具有重要意义。司马迁的《史记》精神,是从修炼自我出发,到达一个坎坷的人生境遇。天地之间,众生之间,要直面艰难险阻,不畏艰难险阻,勇往直前,身体力行,追求坚强有力的信念,大踏步践行人生。

四、结语

司马迁在《史记》中关于人文理想的重塑,是对自我所经历的人性灰暗面,政治生涯現状的解构,在《屈原列传》中对宏大理想的追求,是司马迁对理想人格的集中体现。司马迁的《史记》以其开创性在中国的历史上留下浓厚的一笔,在他对英雄人物的塑造中,他独特的叙事风格,创造出了一批更为丰满的历史人物,增强了历史的立体感,同时对命运的声讨,对人性的探索,也为艺术创作带来了更高层次的精神体验。

刘云飞,江苏省栟茶高级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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