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阐释及其启示
2021-12-08郑飞
郑 飞
(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北京100026)
列宁是在马克思和恩格斯之后为我们提供创造性阐释、运用和发展历史唯物主义的典范。作为开辟人类历史新纪元的伟大革命导师,列宁能够在纷繁复杂的革命斗争中始终坚持正确的方向,并领导俄国十月革命取得胜利,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始终坚持创造性地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分析俄国革命的实际。在此过程中,列宁虽然没有为我们留下专门论述历史唯物主义的篇章,但在与当时俄国形形色色的非马克思主义和反马克思主义作斗争的过程中,尤其是在运用历史唯物主义解答俄国革命一系列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的过程中,实现了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创造性阐释和发展。科学的理论体系必须本土化才能真正发挥作用,用鲜活的实践才能推动马克思主义的发展。总结列宁在创造性阐释历史唯物主义方面的贡献,对于中国不断开辟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21世纪马克思主义新境界,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一、历史唯物主义何以是彻底的唯物主义
列宁在阐释历史唯物主义方面作出重要贡献。他基于对马克思主义历史原则、辩证原则的深刻把握,科学阐释了历史唯物主义何以是彻底的唯物主义,坚持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在统一性。通过哲学革命,马克思实现了对历史的唯物主义阐释,并由此实现了唯物主义的彻底化。但对于马克思到底是如何实现唯物主义的彻底化这一关乎要旨的问题,无论是在列宁之前的第二国际理论家那里,还是在列宁之后的苏联理论家那里,都没有给出合理的解答。第二国际理论家和苏联理论家都普遍遵循自然和历史之领域分离的原则,认为马克思立足于费尔巴哈实现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唯物主义重置。在第二国际代表人物考茨基看来,“历史唯物主义是应用到历史上的唯物主义”[1]22,“它可以与任何一种使用辩证唯物主义方法的世界观合得拢,或者至少与它不发生合不拢的矛盾”[1]29。普列汉诺夫强调,“我们使用‘辩证唯物主义’这一术语,它是唯一能够正确说明马克思哲学的术语”[2]311。虽然普列汉诺夫强调历史唯物主义同时也是辩证唯物主义,但是由于他坚持认为历史唯物主义只是“因为辩证唯物主义涉及到历史,所以恩格斯有时将它叫作历史的。这个形容词不是说明唯物主义的特征,而只表明应用它去解释的那些领域之一”[2]311。他成为所谓“推广论”的开启人之一。这种阐释路径被苏联理论家延续,具有标识性的就是斯大林的观点:“历史唯物主义就是把辩证唯物主义的原理推广去研究社会生活,把辩证唯物主义的原理应用于社会生活现象,应用于研究社会,应用于研究社会历史。”[3]显然,在这种观点看来,历史唯物主义之所以是彻底的唯物主义,是因为它实现了唯物主义对所有领域的全覆盖。
从表面上看,列宁对历史唯物主义何以是彻底的唯物主义之阐释,似乎与第二国际理论家和苏联理论家是类似的。这是由于列宁在《卡尔·马克思》《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和三个组成部分》等重要篇章中确实使用了“推广运用”说来阐释历史唯物主义是彻底的唯物主义。列宁明确指出:“马克思加深和发展了哲学唯物主义,而且把它贯彻到底,把它对自然界的认识推广到对人类社会的认识。”[4]68从这些论述不难发现,列宁把历史唯物主义视为唯物主义在“历史领域”的贯彻和运用,以阐释历史唯物主义是彻底的唯物主义。也正因为如此,某些学者将苏联“推广运用论”的历史唯物主义阐释模式溯源自列宁。但是,这种理论上的勾连却只是停留于话语的表层,并没能看到列宁采用“推广运用论”阐释历史唯物主义,只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彻底性所作的形象化说明,而绝非是本质性说明。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形象化说明是合理的,因为马克思和恩格斯曾指出,“当费尔巴哈是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时候,历史在他的视野之外;当他去探讨历史的时候,他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5],也形象地说明了费尔巴哈只是在自然领域实现了唯物主义,而在历史领域仍然属于唯心主义,因而是“半截子”的唯物主义。循着这一线索,我们当然可以说,马克思不仅在自然领域实现了唯物主义,而且也在历史领域实现了唯物主义,因而实现了唯物主义的彻底化。但问题在于这种说明绝不是对历史唯物主义何以是彻底的唯物主义的关乎本质的回答。费尔巴哈“半截子”唯物主义本身的内在缺陷,无法通过“移植”而实现对历史的唯物主义阐释。按照恩格斯的看法,这种最根本的缺陷就在于完全丢弃了黑格尔哲学体系中的“新内容” ,也就是辩证法。只有彻底地贯彻辩证原则、历史原则的唯物主义,才能达到彻底的唯物主义。
运用辩证原则、历史原则理解历史唯物主义,恰恰构成列宁阐释历史唯物主义是彻底的唯物主义关键之所在。列宁指出:“旧唯物主义是非历史的、非辩证的(是反辩证法意义上的形而上学的),它没有彻底和全面地贯彻发展的观点”[4]10,而马克思则通过彻底改造和贯彻黑格尔的辩证法,将唯物主义向前推进了,“他用德国古典哲学的成果,特别是用黑格尔体系(它又导致了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成果丰富了哲学。这些成果中主要的就是辩证法,即最完备最深刻最无片面性的关于发展的学说” ,作为“一种极其完整严密的科学理论” ,它说明,“由于生产力的发展,如何从一种社会生活的结构中发展出另一种更高级的结构,例如从农奴制中生长出资本主义”[4]68。正是基于辩证法对于历史唯物主义实现唯物主义彻底化的至关重要性,列宁明确强调:“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他们的著作中特别强调的是辩证唯物主义,而不是辩证唯物主义唯物主义,而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特别坚持的是历史。”[4]115-116列宁通过关键点的强调表明,马克思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绝非是将之前的旧唯物主义原样地“运用”到历史领域,所发生的不仅仅是术语方面的变化。正如列宁所指出的,旧唯物主义的要害在于反辩证法,当其被直接运用到历史领域时,并不能实现对急剧变动的历史现实的彻底唯物主义阐释。对此,马克思曾明确指出:“那种排除历史过程的、抽象的自然科学的唯物主义的缺点,每当它的代表越出自己的专业范围时,就在他们的抽象的和意识形态的观念中显露出来。”[6]例如古典经济学家们,虽然坚持唯物主义的原则区分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但由于缺失了历史性的原则,以致“把人们的社会生产关系和受这些关系支配的物所获得的规定性看作物的自然属性” ,因而既属于“粗俗的唯物主义” ,同时也是“一种粗俗的唯心主义” ,“甚至是一种拜物教,它把社会关系作为物的内在规定归之于物,从而使物神秘化”[7]。
在列宁看来,关乎根本的是马克思通过辩证原则、历史原则的贯彻和运用,实现对唯物主义的彻底变革。这种变革绝非只是将旧唯物主义关于物质决定意识的原则具体化为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原则,而是在强调社会存在之历史性特质的基础上,始终坚持从特定时空联结中的社会存在出发去说明人们的意识。对此,列宁在《什么是“人民之友”以及他们如何攻击社会民主党人》中阐释历史唯物主义的社会形态学说时,作了系统的论述。针对以米海洛夫斯基为代表的主观社会学者抽象地研究人类社会及其对马克思思想的歪曲,列宁不仅科学阐释历史唯物主义关于人类历史的基本看法,即“从社会生活的各种领域中划分出经济领域,从一切社会关系中划分出生产关系,即决定其余一切关系的基本的原始的关系”[8]158-159,而且突出阐释这一路径的辩证法意蕴,即“抛弃了所有这些关于一般社会和一般进步的议论,而对一种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和一种进步(资本主义进步)作了科学的分析”[8]165。历史唯物主义彻底抛弃了种种关于所谓的“一般社会”的空洞言说,始终立足于特定的社会现实展开具体的分析和研究,并在此基础上探究人类社会的一般规律。
正是基于对关乎历史唯物主义之根本的辩证原则、历史原则的深刻洞见,列宁阐释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之内在一体的关系。具体言之,列宁从两个方面阐释了两者之间的内在一体性。首先,在“唯物主义”方面,列宁批判经验批判主义者波格丹诺夫所谓的“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同一论”,强调意识总是反映存在是唯物主义的一般原理,而历史唯物主义关于社会意识反映社会存在的原理与这个一般原理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其次,正如列宁强调“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所表明的,同时使用这两个名称,绝非是说辩证唯物主义只是研究自然领域的结果,历史唯物主义只是研究历史领域的结果,两者的“加和”构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之整体,相反,两者同是彻底贯彻唯物主义辩证法的唯物主义,从根本上讲具有内在的统一性。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之内在一体性源自它们共有的前提,也因此,列宁强调指出:“在这个由一整块钢铸成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决不可丢掉任何一个基本前提、任何一个重要部分,不然就会离开客观真理,就会落入资产阶级反动谬论的怀抱。”[8]112
二、历史唯物主义基本理论特质的深刻阐释
19世纪90年代的俄国思想界,围绕在《俄国财富》杂志周围的政论家和经济学家普遍奉行主观社会学的思想,并以此为前提竭力歪曲甚至攻击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在他们看来,社会历史领域的变迁是“以政治为转移,以政权和知识界等等对社会的影响如何为转移” ,“社会现象领域根本不同于自然历史现象领域,因此,研究前者必须采用十分特别的‘社会学中的主观方法’”[8]157。该方法的核心就是从抽象的人性出发,对社会及其演进历程进行外在于社会现实的形而上学的研究。列宁指出,这种主观主义的方法只能限于对历史进行空洞的说教,而无法从对俄国社会现实的切实分析中得出发展方向。当这些思想家发现社会现实中不合理的关系时,便将造成不合理的关系的缘由归结为:“由于人们不聪明,不善于很好了解人的本性的要求,不善于找到这些这种合理制度的条件而在历史上发生过的种种违背‘心愿’的偏向、‘缺陷’。”[8]158列宁深刻揭示了主观社会学的思想根源,认为他们将思想的社会关系上升至历史进程中的主导性关系,把整个历史进程视为由思想关系决定的过程。列宁针锋相对地指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为了‘阐明’历史,不要在思想的社会关系中,而要在物质的社会关系中去寻找基础”[8]171。
在深刻批判主观社会学思想的基础上,列宁着重阐释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客体性特质。在他看来,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基本思想是“把社会关系分成物质的社会关系和思想的社会关系。思想的社会关系不过是物质的社会关系的上层建筑,而物质的社会关系是不以人的意志和意识为转移而形成的,是人维持生存的活动的(结果)形式”[8]171。而人类历史就表现为由特定时空联结中的生产关系所支撑起来的社会经济形态的演进过程,这一过程并非是人们的思想操控的过程,而是受到生产关系的制约,归根到底是受到生产力水平的制约,而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对人类历史的研究,就是将整个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归结到物质资料生产方式,即“生产力的发展决定人们在生产人类必需品的产品时彼此所发生的关系,用这种关系才能解释社会生活的一切现象、人的意向、观念和法律”[4]10。正是基于社会经济形态的发展表现为自然过程、“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物质社会关系决定思想关系”等历史唯物主义客体之维的阐释,列宁在日益深入的关于俄国社会现实的“精确性”说明的基础上,科学回答了俄国历史的发展方向问题。
列宁着力阐释历史唯物主义的客体性维度,强调人的活动之制约性问题,是为了在历史观上与主观主义划清界限,由此澄明历史唯物主义作为科学理论的本质。但列宁并没有由此走向纯粹的客观主义,以致历史畸变为人的活动之外的自行运转的纯客观过程——这恰恰是当时俄国甚为流行的“经济主义”对待历史的普遍态度。列宁明确指出:“历史必然性的思想也丝毫不损害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全部历史正是由那些无疑是活动家的个人的行动构成的。在评价个人的社会活动时发生的真正问题是:在什么条件下可以保证这种活动得到成功?有什么保证能使这种活动不至成为孤立的行动而沉没在相反行动的汪洋大海里?”[8]179-180在当时的俄国,这些问题的特殊表现形式就是,“以实现社会主义制度为目标的活动,应当怎样吸引群众参加才能取得重大的成果”[8]180。列宁的上述思想不仅表明历史唯物主义的主体性特质,即认为历史归根到底是人的、尤其是群众的活动的过程展开,群众能动性的自觉发挥构成历史发展的必不可少的前提,而且还以人的活动的条件性和受制约性为中介,建构起历史唯物主义客体性和主体性之间的关系,提出人的活动的自觉性的建立和充分展开离不开对活动条件的依赖。对此,列宁在《社会民主党纲领草案及其说明》《同经济主义的拥护者商榷》《怎么办?》等一系列文章中作了充分阐释。例如,在《怎么办?》一文中,列宁面对经济主义的错误而针锋相对地强调“提高工人群众的阶级性”的重要性,并认为实现这一点的基本条件之一就是“组织全面的政治揭露” ,认为不进行这样的揭露,就不能培养群众的政治意识和革命积极性。
列宁深刻阐释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之维。恩格斯指出:“我们的历史观首先是进行研究工作的指南,并不是按照黑格尔学派的方法构造体系的杠杆”[9]587,“如果不把唯物主义方法当作研究历史的指南,而把它当成现实的公式,按照它来裁减各种历史事实,那么它就会转变为自己的对立物”[9]583。恩格斯富有警示性意义的论断表明,理解和把握历史唯物主义之关键在于切实领会其方法论意义,列宁无疑在这个方面为我们提供了典范。在与形形色色的反马克思主义和非马克思主义展开思想斗争以及深入分析俄国社会现实的过程中,列宁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特质进行了深刻阐释,并构成列宁创新和发展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前提。早在《什么是“人民之友”以及他们如何攻击社会民主党人?》中,针对米海洛夫斯基对历史唯物主义的严重扭曲,即认为其企求“给人类解释过去” ,说明“人类的全部过去” ,列宁认为这是把荒诞的企求强加给马克思,并针锋相对地指出:“历史唯物主义也从来没有企求说明一切,而只企求指出‘唯一科学的’说明历史的方法。”[8]166当然,从马克思所完成的工作来看,马克思只是运用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说明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但是马克思正是通过对这种复杂而典型的社会形态展开科学而系统的剖析,表明历史唯物主义“也必然适用于其余各种社会形态,虽然这些社会形态还没有经过专门的实际研究和详细分析,正像以为充分事实所证实了的种变说思想适用于整个生物学领域一样,虽然对某些动植物物种来说,它们变化的事实还未能确切探明”[8]166。
在阐释历史唯物主义之方法论本质的基础上,列宁着重论述了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运用的关键在于辩证地分析具体的社会现实。还是那个米海洛夫斯基,他拼命地抓住马克思的表达方式,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扭曲为黑格尔式的“三段式” 。对此,列宁引用恩格斯的话语批判指出:“马克思从未打算用黑格尔的三段式来‘证明’任何事物”,“唯物主义者的任务是正确地和准确地描绘现实的历史过程”[8]184。固然,在研究结果上,或者在马克思所指称的“叙述方式”上,会显现出诸如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公式,但这是因为在现实的自然界和历史领域,大量的事实遵循了这个运动轨迹。问题的关键在于,正如列宁所强调的,历史唯物主义是根据历史事实而不是根据三段式来认识和把握历史过程的。在列宁看来,作为历史唯物主义之“基石”的辩证法的核心要义可以归结为“对现存事物及其必然的发展的肯定的理解”[8]181。既然如此,遵循辩证法精神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建构必须始终立足于对社会现实的分析而展开,正如马克思所说,“只要这个头脑还仅仅是思辨地、理论地活动着” ,“就是在理论方法上,主体,即社会,也必须始终作为前提浮现在表象面前”[10]。列宁的论述表明,历史唯物主义始终依循社会现实的自我展开来建构理论,而绝非是外在于现实来建构一套思辨的概念体系,然后将其建筑到社会现实之中。
三、在实践中发展历史唯物主义
列宁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深入研究,为其创新和发展历史唯物主义基本理论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无论是在俄国革命还是在苏联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列宁都始终坚持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原则,探索革命和建设的方向、道路以及具体的策略和规划,不仅彰显历史唯物主义引领时代发展的强劲理论生命力,而且实现对历史唯物主义基本理论的创新性发展。
针对米海洛夫斯基将其所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扭曲为一般的历史哲学,认为历史唯物主义已经为各个民族和国家如何走向社会主义作出了先行的完满筹划,列宁明确强调,“一切民族”如何实现社会主义并无统一的模式,确定一个民族到底如何实现社会主义,必须以这个民族的特殊情况为根本依据。列宁深刻阐释了历史唯物主义始终依循具体的社会现实来探究其运行机理的方法论特质。深谙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品质的列宁无疑对此有着深刻的体悟,他强调:“我们决不把马克思的理论看作某种一成不变的和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因为它所提供的只是总的指导原理,而这些原理的应用,具体地说,在英国不同于法国,在法国不同于德国,在德国又不同于俄国。”[4]96
对于俄国革命,第二国际理论家执着于马克思和恩格斯基于特定形势分析而得出的结论,他们拒绝深入现实问题,因此无法作出科学判断。对此,列宁指出:“在以普列汉诺夫为首的右翼社会民主党人中间,却时常出现一种相反的推论方法,即他们力图在关于我国革命基本性质的一般真理的单纯逻辑发展中去寻找具体问题的答案,这是把马克思主义庸俗化,并且完全是对辩证唯物主义的嘲弄。”[11]与此根本不同,列宁始终坚持立足于俄国社会现实的科学分析以探究俄国革命问题。列宁充分运用马克思的生产集中说审视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新变化,提出资本主义从自由竞争时代向垄断时代的转变,得出“社会主义可能首先在少数甚至单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内获得胜利”的结论。列宁指出:“资本主义的发展在各个国家是极不平衡的。而且在商品生产下也只能如此。由此得出一个必然的结论:社会主义不能在所有国家内同时获得胜利。它将首先在一个或者几个国家中获得胜利,而其余的国家在一段时间内仍然是资产阶级的或资产阶级以前的国家。”[12]10
俄国十月革命胜利以后,在经过三年艰苦的捍卫苏维埃政权的斗争并取得胜利以后,苏联开始将工作的重心转向对社会主义建设的探索。对于一个东方的农业大国如何建设和发展社会主义,马克思并没有提供任何具体的理论阐述,对列宁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全新的课题。在破解这个时代难题中,列宁秉持历史唯物主义始终要求面向具体的社会现实引出具体结论的本真精神,批判以考茨基为典型代表的教条主义者固守于教科书式的“世界历史发展的一切形式的想法” ,认为“有这种想法的人简直就是傻瓜”[12]360。在列宁看来,就当时的俄国现实而言,的确不具备直接向社会主义转变的条件,但这绝不意味着俄国就不能开启向社会主义转变的历史征程。列宁反问:“我们为什么不能首先在我国为这种文明创造前提,如驱逐地主,驱逐俄国资本家,然后开始走向社会主义呢?”[12]359在如何转变的问题上,列宁着重强调了必须在实践探索中总结经验,“我们并不苛求马克思或马克思主义者知道走向社会主义的道路上的一切具体情况。这是痴想。我们只知道这条道路的方向,我们只知道引导走这条道路的是什么样的阶级力量;至于在实践中具体如何走,那只能在千百万人开始行动以后由千百万人的经验来表明”[12]399。
列宁深刻反思“战时共产主义”政策,科学分析俄国复杂的经济关系,并牢牢抓住俄国能够转向社会主义的两个关键条件,即社会化大生产和无产阶级专政的原则,提出了“新经济政策”的构想。该构想的创新点就是认为,俄国从资本主义转变为社会主义需要经过一个过渡时期,列宁将之命名为“国家资本主义” ,并以战略进攻和战略退却、强攻和围攻的辩证关系深刻说明了经历这个过渡时期的历史必然性和必要性,“不是直接进行社会主义建设,而是要在许多经济领域退向国家资本主义;不是实行强攻,而是进行极其艰苦、困难和不愉快的长期围攻,伴以一连串的退却。要动手解决经济问题,也就是说,保证经济转到社会主义的基础之上,就必须这样做”[12]280-281。这一思想丰富了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所系统阐发的从资本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的历史阶段理论。不仅如此,在这种阶段划分的总体框架内,列宁还对社会主义社会建设的历史条件展开了详尽的论述,特别是对过渡阶段如何运用资本主义的先进文明创造这些条件,如何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前提下发展商品经济问题提出了初步的设想。这些积极的理论和实践探索不仅丰富和发展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理论,而且成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探索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思想资源。
四、对新时代中国历史唯物主义建构的启示
“回到列宁”绝不止于领略列宁在创造性阐释历史唯物主义中所彰显出来的智慧,更是为了从中寻求理论启示,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服务。回顾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各族人民朝着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迈进的历史征程,推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犹如一条红线贯穿始终。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哲学基础,我们党始终高度重视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充分发挥马克思主义哲学引领社会变革和时代发展的先导作用。习近平总书记深刻指出:“在革命、建设和改革各个历史时期,我们党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系统、具体、历史地分析中国社会运动,在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过程中不断把握规律、积极运用规律,推动党和人民事业取得了一个又一个新的胜利。”[13]今天,伴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面对如何“从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系统回答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什么样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怎样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一重大课题,推动构建新时代中国历史唯物主义无疑是一项重要任务。列宁对历史唯物主义创造性阐释和创新性发展对新时代中国历史唯物主义建构具有重要的启示。
新时代中国历史唯物主义建构必须把握历史唯物主义的本真精神。列宁围绕俄国革命和俄国社会主义建设问题与第二国际理论家的论战表明,能否把握历史唯物主义的本真精神,不仅从根本上规约着历史唯物主义的阐释和创新,而且还从根本上制约着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回答实践课题的广度和深度。考察考茨基、普列汉诺夫等人的观点,正是由于他们疏离了对历史唯物主义本真精神的把握,历史唯物主义的所谓“创造”不是变成了纯粹概念式的演绎,就是变成了“原理+例子”的“教科书” ,他们无力于回答俄国特殊的社会现实所衍生出来的革命和建设问题。与之不同,列宁无论是在对历史唯物主义之唯物主义彻底性、历史唯物主义基本理论特质的阐释之中,还是立足于俄国革命和建设的社会现实对历史唯物主义时代的创新和发展之中,都始终将深切把握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精神作为首要的思想前提,并将其概括为“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也就是对社会现实始终坚持具体的、历史的分析的原则。推动新时代中国历史唯物主义的建构,创新和发展当代中国历史唯物主义,必须遵循历史唯物主义的本真精神,即始终坚持对待现实的、具体的、历史的辩证分析态度。
新时代中国历史唯物主义建构必须真正切入当代中国社会现实。如果说把握历史唯物主义的本真精神构成了列宁创造性阐释和发展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前提,那么遵循历史唯物主义的本真精神切入俄国社会现实则构成了创造性阐释和发展的具体展开。在此过程中,列宁遵循历史唯物主义阐释历史的基本原则,既坚持从以物质生产方式为核心的社会存在出发来说明政治的和观念的上层建筑以及两者之间的交互作用,并以此对俄国的社会现实进行结构性分析,又将俄国的社会现实置于其历史演进过程之中,对其发展脉络进行历史性考察。更重要的是,列宁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历史理论,将俄国置于帝国主义时代的整体框架中予以分析,这些不同维度的考察不仅切中了俄国特殊化的社会现实,而且为其制定革命的战略、策略和推动俄国向社会主义转变以及在转变时期如何开展建设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历史唯物主义从理论上把握不断变动的社会现实,新时代中国历史唯物主义的建构必须以真正切入当代中国社会现实为第一要务,坚决反对将西方理论套用到中国社会现实之上的“外在反思” ,充分运用历史唯物主义深刻阐释当代中国社会现实的生成机理、内在结构以及由两者所规约的特定历史走向。
新时代中国历史唯物主义建构必须坚持理论创新与实践创新的良性互动。列宁坚持在解释俄国社会现实之展开的内在机理中,推进历史唯物主义创新和发展。无论是涉及俄国革命和建设的战略层面的方向性问题,还是涉及其中的操作性层面的具体发展方式问题,列宁都坚持理论创新和实践创新的良性互动。这一过程不仅揭示科学理论创造性发展的内在机制,而且凸显出科学理论发挥引领时代发展的根本方式。新时代中国历史唯物主义建构必须牢固确立实践的观点是马克思主义首要和基本的观点,紧紧围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展开,在不断总结实践经验的基础上,不断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观点和方法破解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深层次矛盾和问题,不断开辟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21世纪马克思主义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