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传播视域下的疫后心理援助研究:应对特点、模式与启发
——以美国应对为例
2021-12-08韩运荣于印珠
韩运荣,于印珠
(中国传媒大学,北京 100024)
自新冠疫情被世卫组织认定为全球大流行的疫情以来,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巨大的负面影响。其中美国疫情尤其严重,截至2021 年4 月,美国新冠确诊人数已达3136 万,死亡人数突破20 万,成为世界上新冠疫情确诊死亡病例最多的国家。[1]
新冠疫情除了对美国民众生命财产、社会经济等方面带来压力外,也为美国民众带来了不可小觑的心理挑战:根据美国凯撒家庭基金会(Kaiser Family Foundation)四月发布的一份最新的民意调查显示,45%的成年人(53%的女性和37%的男性)表示疫情大流行影响了他们的精神健康,19%的人认为产生了“重大影响”。[2]
美国民众在心理问题的压力下,社会上出现了家庭暴力、枪击等极端行为:美国各地热线电话统计报告表明,因家庭暴力、精神疾病和药物滥用而进行求助的美国公民人数高于往年同期;纽约2020 年3 月家庭暴力相较以往增加了15%,4 月增加了30%;据纽约市警察局2020 年11 月3 日发布的数据显示,仅在10 月,纽约市总共发生137 起枪击案,比去年同期增长了121%。与此同时,总体涉枪犯罪案达到502 起,同比增长102%。[3]
美国民众在疫情带来的心理压力下,出现了上述极端行为,激起了社会中的不稳定因素,威胁着社会的稳定发展。美国在类似此种重大突发性事件后的心理援助方面有过多次实践经历,摸索出了一套兼顾短期与长期的二元模式。在疫情中通过政府组织的政策颁布以及宗教组织的宗教活动,初步缓解了民众的心理焦虑,美国大选仍在正常运行,证明了美国社会并未因疫情导致的心理问题而发生动乱。
与此同时,我国因为疫情期间自杀、犯罪等极端事件频发,一定程度上也面临着心理援助的问题。目前,国内相关心理援助的研究多集中于心理学领域,虽然健康传播已经进入新闻传播的研究视域,并在生理健康议题、社会化媒体议题方面形成了一定的成果,但涉及心理健康议题的研究较少,更缺乏有关疫情期间心理援助的研究。因此本文试通过探讨美国心理援助应对特点、模式以及相关启发,为健康传播领域提供新的研究思路。
一、美国心理援助模式特点
重大突发灾害性事件后,通常会在一定的社会范围内带来负面心理情绪,产生心理问题。而这种心理问题具有一定的潜伏性和辐射性,部分人群在没有专业心理干预的介入下,会转化为长期心理问题。因此灾后及时开展心理援助,帮助人们克服心理障碍,有助于灾后社会重建以及稳定社会秩序。联合国及其他国际组织十分重视灾后心理援助建设,并将心理援助纳入整体援助战略计划中。[4]灾后心理援助,“是指由政府或其他社会力量组织,对存在心理危机的群体或个人进行心理疏导和干预,并对心理受到严重创伤者进行个体心理救援和救助的工作。”[5]
美国心理援助起步时间早,在长期的理论发展以及实践中总结出了一套符合美国社会的心理援助模式。在该模式下,不仅有以政府为主体的心理援助制度体系,也有以民间宗教为代表的自救组织。在多方力量合作下,美国的心理援助的组织模式,不仅在不同阶段能够发挥各自不同的优势,而且在理论研究与实践应用以及长期效果方面都有长足优势。
(一)理论与实践齐头并进
美国对于心理援助的理论研究以及实践应用方面都有了一定的成果,理论与实践发展相辅相成,共同促进了其心理援助模式的不断完善。
首先在理论层面,早在1942 年,美国波士顿因一场导致近500 人遇难的火灾中开始,美国便逐渐投入到了相关心理援助方面的理论实践研究;在国际减灾十年(1990—1999 年)以来,美国对于灾后心理创伤及其援助的研究发展逐渐走上正轨,在理论上形成了一定的优势,理论研究成果主要体现在精神病学以及社会学角度。
精神病学角度的理论研究核心在于心理创伤的基础理论,通过明确心理创伤的来源以及类型,针对不同心理创伤来源事件特点进行具体分析:目前对于心理创伤的分类,主要是以Terr 所提出的依据创伤性事件出现的次数为划分依据:Ⅰ型创伤是突然遭受的打击;Ⅱ型创伤是长期或反复性的折磨。[6]明确心理创伤来源后,专业心理干预治疗可以从理论基础上更加科学地分析心理创伤原因并进行干预治疗。从精神病学角度进行分析,突发灾害性事件因为超出了个体所能承受的范围,会导致一系列心理问题,如急性应激障碍(Acute Stress Disorder,ASD)、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 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抑郁症及自杀。专业心理干预治疗的具体方法会依据心理创伤形成的原因、时间以及特点不同进行有针对性的选择,专业心理干预治疗方式包括认知行为治疗、催眠治疗、药物治疗、眼动脱敏再加工治疗、艺术创作治疗等方式。这些相关心理干预治疗手段在美国都得到了大量的理论发展研究,并且在心理援助实践中得到了应用。
社会学角度的研究则侧重于探讨宗教在心理援助中的功效,研究宗教中神职人员以及宗教仪式的作用。宗教中的神职人员作为神与人之间的联系,是一种崇高的希望象征,宗教活动也能成为一种良好的负面情绪宣泄的途径。也有研究表明,宗教国家相比非宗教国家有着更低的自杀率,由此可以证明,宗教在抑制负面情绪所引发的极端行为确实有着显著效果。[7]
美国在心理援助方面不仅理论研究起步早,而且心理援助实践经验也十分丰富。美国诞生了最早的心理疏导热线和相关危机心理干预机构,出现了心理援助系统的雏形。1978 年,美国国家心理卫生署出台了《灾难援助心理辅导手册》,将心理援助救援服务列入了联邦紧急事务应急预案,保证了心理援助的顺利进行。美国在进行心理援助实践时,心理干预效果较为明显。以“9·11”事件为例,美国政府推出了持续2 年,耗资上亿美元的“自由计划”项目,招募专业心理干预人员以及志愿者进行心理诊断与急救,还利用各种媒体宣传心理健康知识,在纽约各地区,提供了心理援助热线、讲座等各种服务。该计划为受灾地区居民提供了约120 万人次的心理卫生服务。[8]由此可见,美国在当时就对心理援助实践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财力,展示出了心理援助系统的能力。
(二)政府+非政府的二元模式
美国心理援助系统并不单纯依靠政府力量,而是让全社会尽可能参与到心理援助过程中来,充分发挥非政府组织的力量,共同构成了心理援助系统的“二元模式”。
美国心理援助的二元模式是指以政府为主导,政府通过立法规定有关心理援助的制度,将灾后心理重建列入联邦紧急计划(FRP),构建出了美国重大灾难及危机的国家心理卫生服务系统(见图1)。该系统在联邦、州级建立心理援助体系,联邦部门中卫生与公共服务部、国防部、退伍军人事务部与联邦应急管理局构成了国家灾难医疗系统主要医疗中心,从政府宏观层面进行心理援助服务;与此同时,各州级政府也通过政府管理部门、心理卫生主管部门与心理卫生服务机构以提供心理援助服务。
图1 美国重大灾难及危机的国家心理卫生服务系统结构
更为重要的是,在美国心理援助服务组织结构中,非政府组织同样也发挥了较大作用,许多非盈利的社会团体、学术组织、宗教组织和高等院校也投身到灾后的心理援助服务中。其中,宗教组织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宗教组织举办的宗教活动成为一种集体负面情绪宣泄的群体性仪式。尽管人们可以通过与宗教神职人员的交流互动获得心理上的安全感和希望,但是人们心中的负面情绪需要一种合理的途径进行释放,宗教故事、仪式和典礼就成为一种负面情感宣泄的最佳方式。因为宗教既定:人生而有罪,他们可以将自然灾害看作一种神施加的惩罚,并在参加宗教活动中为个人赎罪,从而获得希望,宗教仪式可以有效地减轻人们心中的罪恶感,减少人们由于焦虑和不安所引发的自杀、自残行为或计划。
宗教中的神职人员作为神与人的联系,成为一种崇高的希望象征,为民众带来希望。灾后民众的心理认知出现偏差,认知层面的不和谐会促使他们寻求援助,在此时宗教神职人员成为最好的咨询对象。在这个过程中民众通过与神职人员的交谈能够获得心理层面的安全感,通过借助神职人员与神进行“对话”,从而平复在灾害事件中内心的焦虑与不安,并调整自我认知;更为重要的是,神职人员在倾听与传达的过程中能够为民众继续生存带去希望。因此,神职人员在重大突发性灾害事件中最突出的作用在于通过与民众的互动传达一种精神力量,为民众坚定生活信念并带去重建生活的希望。
这种政府主导制度援助,辅以宗教为代表的非政府组织互救,形成了美国心理援助模式中特色的“二元模式”结构。
(三)短期与长期并举
美国的心理援助模式不仅在横向结构上形成了一种政府主导配以非政府组织的二元模式,在纵向上也涵盖了短期干预与长期追踪并举的心理援助模式。
短期干预模式可以集中各界社会力量,人群覆盖面大,这是得益于政府与非政府合作的二元模式,能够形成一种大覆盖面的快速应对机制。政府机构能够协调社会资源,通过集中调配专业心理人员以及培训志愿者,保证短期内最大限度地针对重点人群进行心理干预;非政府社会组织,凭借其客观接近性以及民众主观的熟悉性能为民众进行心理疏导,通过宗教等自发性的活动仪式在第一时间内为民众消除不安情绪并带来重新生活的希望。
长期援助模式可以追踪重点人群,消除不稳定因素。在心理援助过程中长期跟踪机制是十分必要的,因为心理创伤的修复无法在短期内完成。有研究,针对疫情期间的民众进行了为期5 周的心理状况监测,发现焦虑作为减轻程度最明显的症状其平均分也仅仅减小了6%,证明在心理问题变化趋势中时间进程的作用属于小效应或中效应,即时间并不会对缓解心理创伤带来较大帮助。[9]反而,心理创伤在短期内来进行及时干预治疗,很有可能会进一步加剧(转化为Ⅱ型创伤),不仅治愈难度增大,而且带来的影响也更消极。因此需要开展长期心理追踪。美国的心理援助模式中,除了政府会实行专门的计划对重点人群进行长期心理状况追踪外,宗教关怀也是一种维持民众心理稳定的关键手段。在宗教仪式中民众可以重新建立社会关联,防止负面心理情绪带来的人际关系冷漠,防止群体极端行为的发生。
美国心理援助模式中短期与长期并举的特点,有效地针对心理创伤的形成特点,在实践中能够将心理创伤所引发的群体负面效应最小化。
二、美国应对的阶段性特点
美国的心理援助模式在疫情不同阶段,也表现出了不同的阶段性特点。国际应用心理学协会主席、法国巴黎兰斯大学经济心理学教授克里斯蒂娜·罗兰-勒维在题为《应用心理学在对抗新冠病毒疫情中的价值》的报告中,从社会心理学的视角,介绍了面对疫情时人们会出现的6 个阶段的心理反应:忽视威胁、焦虑和恐慌、愤怒和反叛、适应、接受现状以及疗养和恢复。根据伊扎德的情绪激活理论[10]以及Hans Selye 等人提出的应激理论,可以将美国的心理援助过程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一)警戒期——宗教安抚为主,解决群体不安
警戒期是指疫情初期的“忽视威胁”和“焦虑与恐慌”的心理反应阶段,在此过程中,人们初步感受到危险信息,开始出现心理压力。
“忽视威胁”阶段的威胁性在西方人乐观天性的作用下会被放大。由于他们不愿意接受居家隔离,这就导致疫情防控不到位而出现大量病例时,人们心中的焦虑恐惧情绪会迅速蔓延。进入“焦虑与恐慌”阶段,由于受到的巨大冲击,会使人们在生理上出现不适症状;同时在心理上由于财产损失或亲友离世的打击会造成焦虑和悲观等负面情绪的爆发。这种负面情绪的传染性也很强,会导致群体焦虑和不安情绪的迅速扩散。此时开展大范围的心理疏导的主客观条件都会受限,因此其操作性不强。此时,宗教安抚成为一种较为有效的缓解民众心理焦虑的途径。
在此次疫情中,美国宗教在消除人们内心焦虑与恐慌方面起到了较为明显的作用。虽然由于疫情原因,许多教堂停止了线下宗教仪式,但是宗教活动仍然通过线上等形式以安抚民众心理:例如美国马里兰州一个天主教堂提供了不停车忏悔服务,信徒坐在车里从神父身边开过。神父坐在室外,身边环绕着橙色交通锥,划出大约2 米的安全距离,每天听取忏悔。这种方式能够在疫情特殊时期内,既保证疫情防控要求,也能维持美国民众的宗教习惯,通过宗教活动舒缓心中的焦虑情绪。
除此之外,宗教的心灵抚慰以及希望寄托的作用也通过其他形式展现出来:教堂的告示牌用幽默的语言提醒人们居家隔离、勤洗手,如“6 feet apart today is better than 6 feet under tomorrow”“Jesus can wash away sin,but you’ve still got to wash your hands”,这些告示牌上的标语起到了很好的告诫、警示作用。
美国宗教在警戒期阶段能起到一定的心理安抚作用,是美国宗教客观接近性和民众的高接受度的双重作用的结果。
一方面是由于美国宗教的强客观接近性。在美国,宗教的分布与覆盖程度的优势较为明显:无论是教堂、寺庙此类的宗教场所,还是神职人员的数量都较为庞大,因此人们寻求宗教关怀的基础条件较为容易被满足。在所有发达国家中,美国是宗教气氛最浓厚的一个国家。2004 年一项盖洛普调查显示,大约41%的美国人都至少每星期参加一次宗教活动,该比例在法国为15%、英国为7%[11],可以看出美国人民参与宗教活动的频率远远高于其他西方发达国家,同时美国的宗教种类以及宗教场所也分布较多,对于大部分美国人民而言,宗教已然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另一方面,在如此的客观接近性条件下,美国民众对于宗教主观接受程度也较高,即人们更倾向于向宗教中的神职人员表达负面情绪压力,面对专业心理干预人员反而会更为拘束和压抑。尤其是在遭遇灾害事件后,参与宗教活动从行为上能为他们提供一种满足感,他们面对日常生活中较为熟悉的宗教神职人员也更愿意打开心扉,对于心理疏导有着极大的优势。
因此,在警戒期以宗教为主进行心理援助可以减轻人们心中的负面情绪,压制可能出现的心理问题的负面因素,缓解焦虑、不安、悲伤等状况,尤其是通过群体仪式的效应防止群体极端行为的出现。
(二)抗击期——心理干预为主,针对个体病症
抗击期是指在灾害发生的2 周到3 个月内,民众的焦虑恐惧情绪在积攒到一定程度时,会产生更加外化的“愤怒和反叛”的负面心理反应。此时灾后的心理创伤会逐渐显露出来,按照心理创伤分类理论来看,此时Ⅰ型创伤转化为Ⅱ型创伤可能性增大,个体会出现ASD、PTSD 等心理问题,表现出情感麻木,刻意回避问题等影响心理疏导的症状,甚至出现自残、自杀、反社会行为等极端行为。[12]因此这一阶段的心理援助必须更加具备专业性和针对性。
这一阶段体现出了美国专业心理干预的优势。美国心理学科建设以及医疗水平为专业心理干预治疗奠定了基础,能够更高效地完成该阶段内的心理干预治疗。
一方面,美国重大灾难及危机的国家心理卫生服务系统保证了心理援助的时效性。首先,组织机构的完备保证了心理援助服务能够及时顺利地展开。在政府机构带领下,各级部门层层执行,非政府机构同时进行民间“共救”,使心理援助有序开展。其次,人力资源管理中注重专业性与组织管理的明确分工。组织管理人员在灾后发生初期对于心理援助服务进行计划安排,组织与协调专业临床工作人员进行心理援助服务,并与居民对于心理援助计划的实施进行沟通协调。而专业临床工作人员只需要发挥专业优势,提供心理服务,无须筹划其他安排,为心理援助服务的高效性与专业性提供了保证。
另一方面,短期与长期模式相结合保证了心理援助的效果。短期模式下的危机事件应激报告,是在个体经历创伤性事件后快速开展的结构化小组干预;长期模式下的灾后心理卫生反应策略,考虑到了更广泛的人群与更长期的心理援助效果,为灾难幸存者、家庭、救助者及团体组织提供相适应的心理卫生服务。
因此,在这个阶段内,专业心理干预在针对性上有着明显优势,通过科学的测量方式可以直接发现患者的心理问题所在,并在诊断结果的基础上有针对地选择适当的心理干预策略进行调节,通过仪器治疗、心理暗示以及药物治疗多种方式来治疗人们的心理创伤。这种专业的治疗流程可以避免宗教安抚的无差别对待所带来的低时效性缺陷,能够尽快解决心理创伤,防止进一步恶化出现极端行为。
(三)衰竭期——宗教关怀为主,重建社会联系
衰竭期主要是心理重建阶段,当灾后重建工作依次完成,社会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生活,人们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人们开始适应这种情绪变化,并且接受现状,进入到心理创伤的疗养和恢复阶段,即进入到了“适应”“接受现状”以及“疗养和恢复”的心理反应阶段。此时人们曾遭遇的心理创伤会暂时被遗忘。然而在此时更需要注意的则是群体心理的寄托与社会联系的重建,因为在突发灾害性事件之后许多威胁社会运行的问题会逐步暴露出来。
在美国社会中,种族问题成为这一阶段无法回避的问题。美国种族问题存在已久,黑人在美国所遭受的歧视,在新冠疫情中更是被放大,导致了黑人的精神健康状况比白人更加严重。这种情况难免会恶化美国本来就存在已久的种族问题,尤其是自“弗洛伊德之死”后所引发的争议,迅速成为美国社会问题的矛盾焦点。在西方的文化背景下,这些社会问题经常会最终指向涉及“边缘人”的社会问题,经由突发灾害性事件暴露出来后,尽管会在当时引发关注,但是在善后阶段之后会被人们迅速遗忘,即拉塞尔·雅各比所提出的“社会健忘症”问题。[13]这些社会问题在群体心理层面会引发负面效应,甚至会产生群体极端行为。
为了解决灾后心理创伤所导致的这种长期社会问题,宗教在其中可以发挥其社会关联优势,从社会性而非精神病学角度解决这一难题,这主要是从维持民众之间的社会联系与防止社会健忘两方面进行。
为维持灾后的社会联系,宗教会在其信条与仪式中或隐或显地强调社会性,这种社会性在突出个体在集体中的作用,并且强调与社会中他人的关联,尤其是基督教会热衷于让人们保持对社会互动的关注。
宗教中教牧关怀的提供者也会尝试重新让人们回忆那些被禁止发生、被边缘化甚至从社会中移除的人类在困境中所遭遇的问题,尤其是借助宗教仪式和故事来实现,并且能够通过与其他国家和地区制造关联,为其他未经历过此次灾难的国家在之后的灾难预警方面提供一定的借鉴和帮助。更为重要的是,宗教在这一阶段能够充分发挥其文化背景优势,在不同国家文化背景下解决灾后心理创伤导致的社会性问题。
综上所述,美国在心理援助过程中依据不同阶段的心理反应呈现出了明显了阶段性特点:警戒期以宗教安抚为主,从广泛群体层面缓解民众焦虑与恐慌情绪;抗击期以专业心理干预治疗为主,短期与长期相结合,有针对性地解决心理应激症状;衰竭期以宗教关怀为主,帮助社会成员重建社会联系。在不同的心理反应阶段使用不同的心理援助策略,有效地提高了心理援助的效果。
三、中国疫后心理援助问题前瞻
在了解新冠疫情时期内美国心理援助模式以及阶段性的特点后,针对国内疫情期间的心理援助过程中存在的问题进行前瞻,可以发现中国的心理援助存在着理论视野狭窄、援助方式和援助力量单一的问题。
(一)理论研究的局限
国内有关心理援助的研究起步较晚,自2003 年“非典”起才开始出现,至2008 年汶川地震才受到重视。心理援助理论发展时间不足,国内针对心理援助的研究不免在研究视角上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目前国内针对心理援助的研究视角大部分不约而同地聚焦于灾害中的弱势群体,以儿童和青少年尤为突出。由于儿童和青少年认知、情绪、行为及价值观都未定型,因此面对重大突发灾害事件更容易受到心理创伤[14],因此针对儿童和青少年的灾后心理援助的研究较多。灾后儿童的心理重建必须以儿童的立场和思维模式来协助他们处理创伤情绪,并采用适当的技巧,正视他们的情绪,并使用一些写作、美术或劳动游戏等灵活多样的形式让儿童将个人的忧虑表达出来,并产生积极的相互支持和认同,共同度过灾难。[15]此种研究视角将心理援助模式建立在学校的框架体系下,但其他社会成员在社会转型期的社会压力下仍然有巨大的灾后焦虑风险,因此需要扩展研究视角,寻找一种适用性更加广泛的方式。
可以看出,国内现有的针对心理援助的研究或局限于固定的研究对象,即青少年;或囿于政府主导的援助模式框架,模式覆盖范围狭窄并且单一。
(二)短期咨询的单一方式
国内针对新冠疫情可能带来的心理问题开设了心理咨询热线或临时线上的心理服务,来疏导民众疫情期间的焦虑不安情绪;各地学校也纷纷开展讲座、心理课堂,为学生讲解有关心理健康知识,来保障青少年群体在疫情期间的心理状况。然而,无论是心理咨询还是讲座,都是一种短期作用方式,只能在抗疫时期内运行下去,不能保证长期跟进民众的心理状况。目前国内针对疫情心理援助的这种短期单一的方式存在一定的弊端。
首先,从民众的主观认知考虑,当前国内民众对于心理问题重视程度不高,并且接受的心理教育不足,对待创伤性事件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足,但又难以自我调节,部分人甚至持有“病耻感”,即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存在心理问题,因此主动去寻求心理援助的可能性不大。而心理咨询热线完全依赖于当事人主动寻求帮助,援助形式过于被动,很多隐含的心理问题并没有办法得到解决。
其次,从客观实践层面考虑,这种临时咨询热线以及心理讲座的形式,只能在短期内施行。因为从人力投入角度考虑,“咨询热线”形式长期维持的难度很大。针对重大突发事件的心理热线援助属于大范围覆盖,要求需要众多心理专业人员的参与,甚至需要广泛招募志愿者进行培训,而这种大规模的专业人员参与的人力以及资源消耗如果仅用来维持热线咨询的合理性仍然值得考量。
国内目前只关注短期援助的单一方式,无论是从民众主观的接受程度,还是客观实践的人力物力要求而言都存在弊端,并且考虑到心理创伤自身的辐射性以及潜伏性,长期的心理援助方式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国内目前只侧重于短期的心理援助模式是存在缺陷的。
(三)政府主导的单一力量
与美国心理援助的二元模式不同,国内在心理援助方面则是完全由政府主导,非政府组织与社会力量在其中发挥的效力有限,因此国内的心理援助模式是受政府的单一力量支撑的。
在面对疫情所带来的心理问题时,政府援助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国家发布《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紧急心理危机干预指导原则》,对重点地区民众的心理情况进行关注;各省市也出台了相应的措施,以心理咨询热线的形式提供心理援助服务;或是有政府派出专业的心理咨询人员为重点地区、重点关注人员进行心理疏导。这些都是在政府系统下进行的心理援助,是完全由政府组织起来的心理援助。
在此阶段中,鲜少有民间互救的心理援助形式,即非政府的民间力量没有得到很好的发挥。较有代表性的非政府组织即为各大高校开展的线上心理援助,如北京师范大学招募了300 名符合专业标准的咨询师,组成了北师大防疫心理援助专业团队,开通了全国高校第一条面向全社会的心理疏导服务热线和网络辅导服务。然而,这种社会民间力量的覆盖面较为狭窄,而且很难形成统一规模,保证较高的社会渗透率。同时,由于经验不足,民间社会力量组织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精力,因此丧失了社会力量原有的反应迅速、高人群渗透率的优势。正因此,国内的心理援助模式仍然是主要依赖于政府的制度管理,未能开发出民间的社会组织力量。这种单一力量的心理援助模式也是心理援助不能长期开展的重要因素。
综上所述,国内的心理援助模式在理论以及实践应用层面都存在一定的问题,对于维持疫情后的社会心理稳定以及社会秩序的正常运行都有一定的威胁性。
四、完善国内心理援助模式的建议
综上所述,针对国内疫情后心理援助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可以从宏观规划、力量结构以及健康传播三个层面来完善国内的心理援助模式。
(一)落实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规划
由于之前对于心理援助服务的忽视,导致我国在社会心理服务系统建设方面存在一定的缺失。因此,从宏观制度层面保证社会心理服务系统建设,落实有关心理服务建设规划成为完善国内心理援助体系的当务之急。
其实,社会心理服务体系的建设在十九大时就有明确提及,在十九大时提出了《全国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试点工作方案》,该方案是为贯彻落实党的十九大提出的“加强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培育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积极向上的社会心态”的要求,通过试点工作探索社会心理服务模式和工作机制而制定的,从基础系统建设、人才队伍建设和保证措施三方面详细规划了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16]该试点工作方案目前尚处于一种建设中时期,未能实现提供系统的心理援助服务。
因此,在此次疫情的促进下,更要加快落实该方案的进度。一方面加强心理教育的普及,提高民众的心理承受能力,并掌握一定的心理健康知识;另一方面在各级地方、单位建设心理服务网络,保证民众能够及时获取心理援助服务。
(二)充分发挥社会力量
为建设完备的心理援助体系,非政府力量与政府力量同样至关重要。然而我国目前对于民间社会力量的运用明显不足。民间社会力量相比政府机构的制度调度速度更快,并且能够长期运转。与政府官方力量配合能够保证心理援助模式的长期效果。
宗教是海外在进行心理援助过程中的重要民间社会力量,这一点并不适应我国国情。对于我国社会文化环境而言,最主要的社会力量组织可以利用社区优势,紧密联系社区的居民关系。在发生创伤性事件时,社区作为基本单位可以为其内部居民缓解焦虑心理,并通过社区活动联系,保持居民的社会关联,防止心理创伤的激化。
除社区外,各大高校、社会组织的力量也同样重要。此次疫情中北京师范大学就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示范作用。高校可以利用专业优势快速为民众提供心理服务,解决了心理援助中专业人员不足的问题。总而言之,心理援助体系要能够充分发挥民间社会力量快速、渗透率高的优势,配合政府主导下的心理援助系统,才能稳定持久地维持心理援助体系的运行。
(三)提高健康传播意识
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人们即使远离事故中心,也会通过新闻以及社交媒体获得大量有关创伤性事件的信息,因此会导致“心理台风眼效应”[17]的发生,即远离事故中心的人心理焦虑的可能性更大。这种媒介信息的传播以及社会有机体关联性的加强,导致了心理创伤的覆盖面会不断扩大。
因此媒体需要提高自身健康传播意识,在报道灾害性事件时如何能够在准确地传达客观事实的同时,尽可能减少民众的焦虑情绪。首先,在确保信息真实、准确、及时的同时要注重报道频率的合理性,不能盲目地大量报道有关灾害性事件的信息,应该在报道中适当穿插一些与灾害性事件无关的新闻,尤其是正面信息,从信息密度的层面减轻民众的心理焦虑。其次,在报道时要谨慎使用数字和图像。不能为了营造煽情效果而使用数字或画面来突出受灾情况,应该冷静地描述真实情况,在使用数字时可以合理运用基数进行报道,弱化受灾具体人数和损失的影响,减轻民众心理负担。最后,可以利用大众媒体的传播优势,在专业人员的指导下,通过普及心理创伤的和心理调节的相关知识,提高民众对于心理问题的认知水平。一方面帮助民众自行调节心理状态,缓解焦虑;另一方面也可以扩大心理援助的受众范围,提高心理援助覆盖面。
结语
美国的心理援助之所以起步早,完善快,很大程度上是受其文化价值观念所影响。不同于中国的集体主义价值倾向,西方更偏重个人主义,因此也就更重视人文关怀。也是在这种价值观念的影响下,西方在社会管理与援助过程中对于政府的存在以及作用很少做过多的强调,取而代之的是民间的自治力量,尤其是强调社区自治,以期更多地发挥公民自身的主观能动性。
目前,在中国心理援助体系的政府主导单一力量的模式下,当面临重大突发事件时,民间自治力量发挥的作用有限。尤其是从心理援助角度考虑,民间自治力量由于接近性强能较为快速和有针对性地发挥优势作用。可以说心理援助建设不仅能够解决新冠疫情后期带来的社会影响,并为之后突发灾害性事件的心理援助提供借鉴思路,更为重要的是,心理援助建设是一种凸显民间社会自治的有效途径,不仅体现了以人民群众为主体的社会治理理念,也让民众更好投身于社会治理过程中,实现社会“共建”,进一步完善社会治理体系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