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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学习网格类型划分与体系设计
——基于我国东、中部三省一市的田野调查

2021-12-08马颂歌徐雄伟

终身教育研究 2021年6期
关键词:乡贤网格化场所

□ 马颂歌,王 雨,徐雄伟

网格化治理思想源于“无缝隙政府”[1],旨在“改变现有官僚结构部门分割、职能重叠或缺位的状况,以无缝隙的运作方式向公众提供快捷和高质量的服务”[2],后由“北京东城”[3]、浙江舟山率先推出典型的本土化模式——城市社区网格化管理和城乡“网格化管理,组团式服务”[4]。网格化是一种“依托统一的数字化管理平台”[5],把“社区空间按某一要素细分为相对固定的单元网格”[6],并将其作为“最小治理单元”[7]的新型治理模式。自2004年以来,中央1号文件已经连续18年聚焦“三农”问题,2018年起“探索以网格化管理为抓手、以现代信息技术为支撑,实现基层服务和管理精细化精准化”[7],使得网格化成为乡村振兴战略下基层自治的标准配置。在国家号召下,2020年网格化治理文献数量激增,成为新兴学术热点。

网格化治理思想应用于城乡成人教育自治在上海市嘉定区江桥镇已有先例。国家社科基金“乡村振兴战略下农村成人教育网格组团学习模式研究”课题组研究江桥模式向全国的可复制、可推广性时发现,江桥模式与文献中阐释较多的城镇主导型网格化治理相似,以区域空间分隔为依据将网格划分至村居一级,虽未提出行政村内成人教育如何到户的“最后一米”问题,这与该镇村庄居住规模较小有关,但对于我国其他地区中等及以上规模村庄,尤其是未享受乡镇成人学校服务辐射的村庄,该如何通过网格化实现村庄内生学习活动的自治,还是一个待解难题。

学习网格是按照特定要素划分的村(居)学习自治单元,其设立有利于村民学习需求的上报与反馈、学习资源的配套与整合、学习队伍的建设与培育、学习服务的传送与升级,以及学习机制的创生与维系。对我国东、中部三省一市56个村庄的田野调查虽未发现服务村民学习自治而设立的学习网格,文献中也未见相关阐述,但山东、河南、江苏等省份都有在行政村内划分网格的做法,为学习网格的设立提供了参照,而类型划分和体系设计是设立学习网格的前提,应当优先突破。本文的目的是:提出村民学习网格的类型及其划分依据,并对村民学习网格体系的设计提出建议。

一、田野调查与分析框架

1.田野调查概况

基于我国东、中部三省一市56个村庄的田野调查(见表1),本文选取第三田野的T村为分析主线,其他村庄为辅线进行论述。T村特色在于:北方棋盘式布局村庄,空间分布典型;山东省要求行政村开展网格化治理,T村治理成效不明显,网格划分和设计问题有典型性;有地方特色传统文化。T村数据分四类:一是村庄历史与现状;二是镇政府和村“两委”网格化治理材料及访谈转录文本,包括网格化治理沿革与困境等;三是村民访谈转录文本,侧重村庄学习活动口述史和村民社会联结发生过程;四是村民传统文化学习活动记录。

表1 田野情况

2.分析框架

本研究采用了两个分析框架——拓展性学习理论(expansive learning)和治理单元理论,前者用于界定农民学习的概念,后者为村民学习网格类型的划分提供依据。拓展性学习理论是文化历史活动理论芬兰学派(Finnish school of cultural historical activity theory)第二代理论的核心研究成果,其理论基础主要包含马克思主义哲学和政治经济学、维列鲁学派活动理论、贝特森学习分层论和巴赫金复调论。其理论优势在于解释自然情境下群体学习的发生机制,以及对学习的全新界定——拓展性学习“是一个概念生成过程”[8]。所谓概念,实际上是“文化上更先进的实践活动”[9],也就是拓展性学习的成果,这种成果属于一定历史时期内达成更高实践水平的群体,比如本文中提升“六”棋、锣鼓、广场舞等乡村文化展演水平的农民群体,而认知主义倡导的个体知识、技能、态度的转变,质变学习(transformative learning)倡导的个体意义视角(meaning perspective)的转变,情景学习(situated learning)倡导的个体专业身份获取等,都不能作为拓展性学习的成果;拓展性学习的成果主要表现为新工具(包括物质工具和思维工具)和新实践的生成。

拓展性学习的发生过程表现为“拓展性学习圈(expansive learning circle)”[10]中需求状态、双重束缚、客体/动机构建、应用概括和固化反思等五个阶段的螺旋上升。简言之,这一过程就是跨越“个体日常行为与历史意义上新生的社会活动形式之间的距离”[11]。抽象的拓展性学习过程只有在具体的群体学习实例中才能得到真正的研究,而自然情境下的农民学习过程,即农民群体创造更高水平社会实践的过程,留下了十分值得研究的外在历史形态——未经人为划分和加工的天然学习网络。这些网络既是拓展性学习过程中农民群体创造的工具,可用于推动拓展性学习圈的进一步循环,同时也是农民拓展性学习的结果,呈现出从单个农民开始,不断“卷入”其他农民及各类相关者和相关实践活动的学习网络形成过程与样态。自然状态下的农民学习网络内隐性较强,很少也很难受到基层管理者和广大农民的关注,为了在更大程度上发挥学习网络的理论价值,增强其实际操作性,有必要借助治理理论将天然学习网络转化为人工学习网格,凸显其基层治理价值,帮助乡村实现农民学习自治。

治理单元理论是治理理论的分支,可用于解答治理单元的划分依据和功能定位问题。学习网格是一种基层学习自治单元,治理单元理论为网格划分提供了一个切入点、两大标准和五大要素。一个切入点:社会联结。“社会联结是影响村民自治基本单元的关系基础。社会联结越紧密、越频繁、越持久,则越有利于村民自治的开展;社会联结越松散、越稀疏、越短暂,则越不利于村民自治的开展。”[12]村庄大小和村民交往机制影响村庄社会联结类型,伦理联结、制度联结、契约联结分别适用于自然村自治、规模适中的行政村自治及合作社自治。两大标准:参与标准和效能标准。“前者要求便于村民直接参与基本单元内的公共事务,后者要求能够回应村民的共同需求,有效解决基本单元内的公共问题。”[13]五大要素:利益相关、规模适度、地域相近、文化相连、群众自愿。以上内容为村民学习网格划分的总体、具体依据及其命名提供了参照性的思路和标准。

二、村民学习网格类型划分及属性因素

基于人种志深描和话语分析,本文首先将村民学习网格划分为“代司学习治理职能的综合治理网格”(简称综治网格)和“学习专项网格”(山东省汀罗镇称其为“基础网格、专属网格”[14]),前者在综合治理中代理行使学习治理职能(侧重党员学习),后者专门行使学习治理职能。在以上分类基础上,按照空间区隔、关键人物、产业聚集和人际网络,将综治网格分为地形、街道、区域、党政、乡贤、产业、亲缘、邻里等8个网格类型;按照学习内容、聚集场所和身份认同,将学习专项网格分为内容、热度、身份等3个网格类型;学习网格存在外显性与内隐性、联结性与脱离性两对矛盾属性,外显性越强则内隐性越弱,联结性越强则脱离性越弱(见表2)。

表2 村民学习网格类型、划分依据及属性判定示例

(一)村民学习网格类型划分

1.代司学习治理职能的综合治理网格类型

(1)空间区隔类:地形网格、街道网格、区域网格

空间区隔是最常见的网格划分依据,主要功能是梳理并切分空间治理单元。地形网格是指以自然空间区隔为依据划分的网格,如山头南北、河流两岸、沟壑两侧分属不同网格。街道网格是指以人造物空间区隔为依据划分的网格,如街道两边、拱桥两侧、建筑群内外分属不同网格。以T村街道网格为例,从村东至村西,每一、两条南北方向的街道划分一个综治网格,配备网格责任人(网格长)、党员和村民代表,负责辖区内的安全、环卫、“两违双控”(违法建设治理)等自治事项。地形网格和街道网格依照“区隔感”进行空间切分,依据有二:一是区隔感本身,“从我家走着、走着有一座桥,我觉得桥那边的就不算邻居了。”(20190923-WG-BXR);二是区隔感造成的社会联结断裂,“房后有一条沟,沟那边的人就不咋走动。”(20180807-WG-SZM)

区域网格适用于建制较大的行政村,通常地域广阔、人口众多,一般由多个自然村、村民小组或生产大队归并而成,中小规模村庄按照生产小队划分网格也属于这种类型,几乎等同于在原先的自治单元上直接挂牌。区域网格的划分依据一般不可视但有章可循,历史印记和行政惯习鲜明:“我这个村比较大,是过去6个村划成的,一个姓陈的一个村,我们现在基本上画的是5个片。”(20191127-WG-DSR)“我一开始弄不明白,开网格员会,你说找谁?实际是一个事,咱那时候划第一生产队、第二生产队,也就是一个意思。”(20200104-WG-DQJ)

“哪里有区隔”和“哪里曾经有区隔”是村干部依据空间区隔划分网格的核心参照点,区隔区域的范围和人口是次要参照点。地形、街道、区域要素在行政村内共存时,村干部一般会采用“地形+区域”或“街道+区域”的组合依据,“地形+街道”或“地形+街道+区域”的组合依据比较少见,可见地形和街道常被当作互替依据来使用。

(2)关键人物类:党政网格、乡贤网格

关键人物(包括重要组织)是比较常见的划分依据,常与空间区隔同时使用,主要功能是梳理村中关键人物,设立以关键人物为引领的治理单元。党政网格是以党支部、党小组、村“两委”成员(以下简称“村干部”)、党员、村民代表的数量、身份、所在地、住所方位等为依据划分的网格。合肥市庐江矾山镇“建立以支部片区、党小组片区、党员责任区在内的三级网格管理模式,每个支部网格配备5名‘红管家’”[15];T村“两委”成员“认领”自家住所周围的街道:“具体划分吧,上面只要要求了这个事,就比如跟分东西一样,村委五个人,十道街,那就一人两道街。”(20210623-WG-DQJ)

乡贤网格是指依据乡贤的数量、专长、住所方位等划分的网格,比如上海市W镇、X镇成人学校以“老娘舅”为灵感创建的“老大人工作室”①“客堂会”②等类似网格节点的学习治理单元。乡村振兴战略下,乡贤作为“非正式权威及国家权力与乡村社会的中介”[16],应打破传统乡贤为长者、富人、村内人等限制,从道德权威转向专长权威,选用“具有较高的村庄治理意愿和治理能力”[17]的新乡贤,“积极发挥新乡贤作用”[7,18]。

乡贤网格可采用两种划分方式:第一种是以乡贤住所为中心圈定附近家户,适用于乡贤住所辐射范围相对均匀的村庄;第二种是以乡贤专长为中心圈定“乡贤姓名+自治内容”网格,适用于多个乡贤具有突出专长的村庄。有学者认为,村“两委”干部也属于新乡贤的范畴,但党政网格更侧重职位本身的权责,乡贤网格更侧重治理专长和治理意愿,应将其干部身份划入党政网格,将其乡贤身份兼入乡贤网格。

(3)产业聚集类:产业网格

产业聚集类网格相较前两种少见,主要功能是梳理并切分“村庄产出”治理单元。产业网格是以产业、行业、品种、品牌的聚集为依据划分的网格,比如浙江省仙居县湫山乡“将同一产业划分为一个网格,由服务团队提供技术辅导等全方位服务”[19]。河北省阳原县曲长城村以农业产业为中心,围绕产业发展构建起四层三级网格体系,“促进种、养、加、游、电全产业链发展”[20]。T村征收土地后不再有大规模农业,上级要求划分安全网格时,村干部认领了聚集在村东、村南的乡镇企业:“就是咱庄21个厂子,就是一个网格、两个网格,两委成员谁分管就是。”(20200104-WG-DQJ)建材、食品、环保等企业都被混合划入同一个网格,主要划分依据仍停留在空间区隔和关键人物上,与新闻报道中典型的产业网格有一定差距。

(4)人际网络类:亲缘网格、邻里网格

人际网络类网格的主要功能是梳理村庄人际联结,划分人际关系网治理单元,东、中部56个村庄仅有1个行政村采用此种类型。亲缘网格是指依据姓氏(宗族、家族,包括姻亲)划分的网格,适用于多姓杂居且拥有两个及以上主姓群落的行政村。划分亲缘网格应考虑村中姓氏数量、姓氏聚居现状、宗族关系和宗族势力,主要分三种情况:第一种是村庄主姓数量较少,聚居特征明显,宗族团结,无宗族恶势力,可按照姓氏(或宗族)数量直接划分亲缘网格;第二种是村庄有一定数量主姓(如T村有14个姓氏,T、卢、王、刘、丁五姓人数超过30户,盖姓只有1户),聚居特征不明显但居住距离较近,宗族团结,无宗族恶势力,可根据户数、人数分出大姓和小姓,按照“大姓独设,小姓合设”的原则划分亲缘网格;第三种为下列情况的均不适合划分亲缘网格:村庄无主姓或主姓家户无聚居且距离过远,亲缘关系网过于复杂不易梳理,宗族不团结,有宗族恶势力。

邻里网格是以邻里距离及走动频率为依据划分的网格,适合条线式、棋盘式布局的村庄。邻里网格的划分可采用一户人家只能划归一个网格的做法,从村庄边角处开始,对较宽的街道进行垂直切分:第一种如街道只有一侧有住户,则3到4户人家为一个网格;第二种如两侧各有一排住户,则6户人家为一个网格,两侧各3家;第三种如街道两侧各有两排住户,则以8户或12户人家为一个网格,两侧各4家或6家。邻里网格划分的户数选择应根据村庄实际情况进行调整,包括对其他划分依据的综合考虑。

2.学习专项网格类型

(1)学习内容类:内容网格

学习内容类网格的功能是梳理村民学习内容,设立各类学习内容治理单元,实现学习内容的创造和传承,调查的东、中部56个村庄未见此类网格,但有功能相近的其他学习治理单元,如党员学习小组。内容网格是指以学习内容的种类为依据划分的网格,一般包括九大类:一是传习类,主要学习村中世代相传的传统文化,如T村的“六”棋、锣鼓秧歌、“姜老背”等,S村的舞狮、J镇的沪剧、X镇的黄草编等;二是思政类,主要学习党和国家的理论、路线、方针、政策,研讨村情民意等;三是职业类,主要学习职业技术技能;四是安全类,主要学习生产生活中的安全知识和技能;五是基本素养类,如字词、算数、信息技术等;六是健康类,如医疗、保健、育儿等;七是休闲类,主要学习艺体和生活技能;八是宗教类,指村中合法宗教聚集地中的教义学习;九是其他类,包括以上未提到的其他内容。

根据以上大类,可按需设立传习网格、思政网格(党员学习网格)、安全学习网格、职业技能学习网格、基本素养学习网格(扫盲网格)、医疗保健网格、休闲学习网格和综合学习网格,宗教学习建议纳入综治网格,重治不重学,不再单设专项网格。网格之下可设立下级网格或学习团队,二者的区别是:下级网格作为治理单元应保持稳定,对应相对持续的学习内容,比如村庄世代传习的内容、国家常年规定的内容;学习团队应适当保持灵活,可根据时事和村民学习需求变化进行调整,比如创建“疫苗接种知识学习团队”“编织学习团队”“广场舞学习团队”等,完成使命或需求转移即解散。

田野调查显示,九大类学习内容中,传习类内容多依靠“趣缘”聚集村民,治理效果不稳定,然则“乡土文化建设是乡村振兴的灵魂”[21],最有必要设立相应的学习专项网格。传习网格对传承乡村传统文化的首要意义在于推动传统文化的价值归位。通过T村“六”棋调研可知,“无记载、受歧视、被忽视”是村庄传统文化难以存续的重要原因。“六”棋与“安徽省第二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22]六洲棋似为同源,可追溯至藏棋[23]、鹿棋[24]、六博棋[25]等古代棋艺。T村及邻近村庄在长期文化历史实践中创造了“六”棋的棋具、棋规和棋谱,但仅保留在村民对弈过程中,结束即隐匿,外人很难发现和整理。T村的“六棋”文化遗产没有书面记载,甚至没有口头传承,老一辈村民热爱“六”棋,但看不上它的乡土出身,“象棋是国际上的,‘六’是农村的”(20200101-LQ-WTZ),觉得它“一点都不好,就是消磨时间”(20191231-LQ-DNN),不了解它的发展史,“这个没有记载,这是一种乐趣”(20200102-LQ-WFXWCM),预计它后继无人:“反正下去60、50来岁的,没有会下这个的”(20191230-LQ-WTYWTL)。村“两委”和上级政府为特定乡村传统文化专设传习网格是文化价值认可的标志,意味着对该项传统文化的重视和保护,而经过精细化设计的“活的”网格,有利于实现传统文化在网格中的动态固化和传承。

(2)聚集场所类:热度网格

聚集场所类网格的功能是梳理村民学习场所,设立各类学习场所治理单元,提高学习场所使用效益。调查的东、中部56个村庄未见此类网格,但上海地区村庄的学习场所治理意识较强,“老年标准化学习点”建设、村民学习场所景观建设较有成效。热度网格是指依据村内热门聚集地划分的网格。热度网格必须同时具备三个要素,一是学习场所,二是村民聚集,三是发生活动,即“热度网格=场所+聚集+活动”。学习场所一般有三个来源:一是村“两委”筹建的专门场所,如T村为广场舞团队筹建的健身广场;二是村“两委”挂牌的多功能场所,如T村“农家书屋”挂牌达8块;三是村民自主聚集地,如桥边、树下、超市、家户前的空地等。其中,专门场所和多功能场所是在场所建成的基础上实现聚集,村民自主聚集地则是在自然聚集的基础上生成学习场所。专门场所和多功能场所无法实现天然聚集的情况时有发生,主要原因是村“两委”院内场所带来的身份隔离感和村干部锁闭场所的行为。

热度网格的设立能起到梳理、盘活村庄学习场所的作用,有助于学习场所的精细化治理,对尚不满足“自然聚集”条件的学习场所,应采取“去隔离”措施,降低场所准入门槛,促使村民自然聚集。热度网格可采用两种划分方式:一是按照场所的性质划分,比如交通热度网格、家户热度网格、商业热度网格等;二是与内容网格搭配划分,比如“家禽饲养热度网格”“锣鼓热度网格”等。

(3)身份认同类:身份网格

身份网格是指以建立在村民身份认同基础上的自然聚集为依据而划分的网格,常见身份包括村干部、党员、农民、乡镇企业家、工人、农民工、(学历和年级相近的)学生、教徒等。理论上讲,身份网格可按照村中不同身份村民的聚集情况来划分,一种发生聚集的身份可划为一个网格,但身份网格容易强化身份意识,固化村民身份,易造成隔阂与矛盾。身份网格的学习内容往往与内容网格重合,只是划分依据不同,建议用内容网格代替身份网格。

(二)村民学习网格类型划分中的属性因素

前文11种村民学习网格类型包含两对矛盾属性,即外显性与内隐性、联结性与脱离性,影响设计者对网格类型的发现和取舍。同一网格类型中,两对属性都是逐渐过渡的连续统一体(continuum),不是非此即彼的切割。

外显性与内隐性区分的是网格划分依据的外显程度。高外显划分依据一般具有肉眼可见、有章可循、易发现、易描述、较稳定等特征,表现为“恒定的自然环境”“稳定的外在物”“明文规定”等,地形网格和街道网格是典型的高外显网格;高内隐划分依据一般具有不可见、无规定、无先例、难发现、难描述、易消逝等特征,表现为“内在的人际联系”“隐藏的村庄历史”“短暂的活动”等,内容网格和身份网格是典型的高内隐网格。高外显网格通常易划分、易标记、易展示、易说明、易久留,但内在功能性相对较弱;高内隐网格通常难划分、难标记、难展示、难说明、易变动,但内在功能性一般较强。

联结性与脱离性区分的是网格对社会联结的依赖程度。高联结网格对网格内社会联结的依赖程度高,一般依照村中天然社会联结网络划定,受社会联结约束,借社会联结发力,易随社会联结网络瓦解,亲缘网格、邻里网格是典型的高联结网格;高脱离网格对网格内社会联结的依赖程度低,不依社会联结划分,较少受社会联结约束,不易随社会联结瓦解,但也很难发挥“人”在网格中的中介联动作用,高脱离网格在城镇中比较常见。

初步发现,外显性与脱离性、内隐性与联结性之间有一定关联,高外显的网格往往高脱离,高内隐的网格往往高联结。由于我国的村庄千村千面,具体到某一行政村中某一网格类型的属性判定,应结合该村的具体情况。

三、村民学习网格建设问题及体系设计建议

田野调查未发现行政村中单设学习专项网格,56个村庄皆由综治网格代司学习治理职能,此类网格在搭建过程中普遍存在“浅了解,少需求,有划分,缺设计”的问题。

(一)村民学习网格建设存在的问题

1.政令传解模糊:浅了解,少需求

在调查的东、中部56个行政村中,村干部是网格的搭建者,他们对网格的理解更侧重切分、承包和检查,至于为何切分、如何切分,尤其是在已经有村民小组、生产队等治理单元的情况下为何仍要设立网格,许多“两委”成员还不了解,以至笔者在调研时反复被问及“网格到底是干什么的”。政令理解不透的情况不仅现于村“两委”,以Z镇“网格化管理办公室(网格化服务管理中心)”为例,尽管室内挂满了《Z镇综治中心网格化服务体系示意图》《网格化管理工作制度》《基础网格员工作职责》等宣传板,负责人仍说不清政策,“这个网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呀”(20200106-WG-ZZZF),可见政令传达至Z镇已经不甚明了,T村干部对网格界定不明也不足为奇。

村干部不清楚什么是网格,不知道为什么划分网格,造成了上级政令与行政村内生自治需求的脱节,应对上级检查成为设立网格的主要目的,“比如我,(镇上)检查安全生产这块的,打电话问:‘DQJ你是T村村委吧,干什么的,你是什么职务,安全网格这块你包的哪个片区?’我就说了,‘我包了YZ有限公司,还有个GX塑料厂’,就是这个作用。”(20200104-WG-DQJ)尽管许多村干部把网格的主要任务理解为实施各类检查,但没人能说出检查为什么要在网格内进行,网格的设立与网格的实际功能出现脱节。

2.设计思路不清:有划分,缺设计

设计思路不清在网格划分结果上表现为多种网格并存且划分依据不明,缺乏种类、功能上的梳理,比如上级政府要求行政村设立综治网格、安全网格和环卫网格,村干部就分别将村庄切分三次,三次的结果均不同,但说不出造成差异的依据,实际划分依据需通过笔者的调查结果来推断。事实上,综治网格可当作集成专项网格功能的综合网格使用,特别重要的安全生产等自治事项均可单设专项网格,与综合网格分治,但村干部未理顺各类网格之间的逻辑,导致上级政令下达时的“直觉式”划分。

思路不清的结果还表现为缺乏体系设计,不论将村庄切分多少次都是横向的区域切分,网格之间少有层级区别,网格划分依据与网格对应的自治事项缺少有说服力的关联。村干部在划分网格时,比较偏好地形、街道等高外显、高脱离的网格类型,高内隐、高联结的网格类型十分少见。也许是因为高外显划分依据本身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标记网格分区,致使许多行政村的网格设计没有书面记载,村干部划分网格时就在本村地图上直接比划,各自记住口头“承包”的区域即可,“不规范,不是形成这个书面的地理位置什么的,都是口头说说。”(20210623-WG-DQJ)

(二)村民学习网格体系设计建议

根据前文提出的11种村民学习网格类型及其功能特性,结合网格搭建过程中存在的典型问题,提出三点设计建议。

1.试行“村干部+村民+X”设计模式,实现网格设计主体多元化

应改变村干部作为单一主体的网格设计方式,试行以村干部为主导、村民为主体、其他力量为辅助,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相结合,内生与外扶相结合的“村干部+村民+X”设计模式,X指外部专家或其他对网格设计有帮助的人,可以是来自村外的基层干部、科研人员、能工巧匠等。

“村干部+村民+X”模式中,村干部的主要职责有如下四点:一是理顺并传达政令,向上级政府和外部专家咨询政令内容及意义,向村民准确传达;二是调研走访,了解已经开展自治的学习活动,询问村民的自治需求;三是向村民征询网格划分依据、设计思路和网格责任人;四是组织村民组建网格,监督网格运营,维护、更新网格系统。村民的主要职责有如下四点:一是准确理解政令,就不明确的问题征求咨询;二是向村干部上报学习需求、一技之长、自治意愿、自治评价等;三是参与网格划分,建言献策,网格责任人选举和被选举等;四是参与网格的组建、监管、维护和更新。X的主要职责是在网格设计和运营过程中为村干部和村民提供咨询,包括政策咨询、理论咨询、方法咨询等。

2.试行“异类同配”设计模式,实现网格横向分工精准对接

网格横向分工是指同一网格层级中不同网格类型之间的分工。“异类同配”设计模式是指为了特定学习目的和功能,将不同的网格类型搭配使用,从而实现异类网格组合效用加成的设计模式。“异类同配”设计模式针对的是单一网格类型“吃遍天”,多种网格类型重叠加总的弊病,要求设计者选择两种及以上能深度契合的网格,变加总为加成,令搭配后的效果优于任一网格类型或多个网格类型的简单组合。

学习专项网格类型与综治网格类型可混合实施、异类同配,具体哪些网格应该搭配,各村应有个性化的答案。以T村为例,比较适合异类同配的是热度网格和内容网格中的传习网格,异类同配成果表现为“镌刻了文化历史产出的村民学习景观”。T村的“六”棋和锣鼓都属于传习内容,根据拓展性学习理论对学习的界定,村民在长期文化历史实践中创造的、作为活动系统工具的棋具、棋规、棋谱、鼓槌、鼓面、鼓谱,以及不断丰富的鲁西南“六”棋和锣鼓文化,体现了“集体智慧的进化”[26],都是典型的村民群体学习成果,作为一种内容网格,传习网格的主要作用是通过触发网格内生学习机制,借助学习活动的反复发生,创造、传承此类成果。与之相对,热度网格的主要作用是发生在学习场所上的天然学习活动展示和学习场所治理。

未采用异类同配设计模式之时,传习网格的学习成果是无形的、未经外化的,热度网格的学习场所是缺少学习内容附着或学习内容简单附着、错位附着的,二者都具有学习活动“常发生,少保留”的缺点。以T村可作为“‘六’棋热度网格”的学习场所为例,村民已经有了学习景观改造的意识,如村民WCM家门口的水泥地面被“六”棋棋友刻上了棋盘,村北板桥的断壁残垣上有志愿者手书“欢迎光临、孙子兵法、人生三大幸运、人生三苦、温馨提示”等内容,其中“温馨提示”为:“寒冬季节屋内生火取暖,切忌不要把门窗关得严丝合缝,一定要通风排气,以防室内缺氧,危及生命,对此,万不可掉以轻心,粗心大意”(20201229-TP-CBDQ)。“六”棋棋盘只能反映“六”棋传统文化之一隅,属于简单附着,“温馨提示”内容与桥上发生的学习活动及村庄传统文化无关,属于错位附着。

以“六”棋学习网格“异类同配”为例,更优质的学习景观设计应当注意如下三点:第一,紧扣本村优秀传统文化,景观内容契合学习内容,让学习活动成为学习景观的一部分,让学习景观成为对应学习活动的背景板。“六”棋学习活动场所应建设“六”棋学习景观。第二,将内容网格的学习产出附着在热度网格上。通过“六”棋传习网格记录“六”棋演变史,随时留存网格学习产出(体现T村农耕文化的棋谱等),将产出以“‘六’棋文化墙”等形式附着在“六”棋热度网格上。第三,保护热度网格的天然聚集性,开辟或保留活动聚集空间,保持学习景观活性。“六”棋景观周围必须留有村民对弈的场所,场所应具高开放性,利于村民自然聚集。

“异类同配”设计模式不宜强行规定网格类型之间的固定搭配,根据目前掌握的一手资料,内容网格和热度网格的搭配比较理想。理论上,任意两种及以上网格类型均可搭配使用,比如“老大人工作室”实质上就是内容网格和乡贤网格的搭配,但具体哪些搭配可以产生加成效应,必须深入具体村庄开展调研,找到有当地特色的、能较大限度发挥搭配功效的“异类同配”方式。目前而言,“异类同配”模式最好先选定某一内容网格,其他网格围绕内容学习网格进行搭配。

3.试行“拆组嵌套”设计模式,实现网格纵向分工,灵活多变

网格纵向分工是指同一网格体系内相同或不同网格类型之间的层级划分。“拆组嵌套”设计模式,是指根据本村实际治理需要和各类网格的规模及功能,对网格进行拆分、组合与嵌套,进而实现多层级灵活治理的设计模式。“拆组嵌套”设计模式针对的是“只给级数,不给思路”、网格体系分级依据不明或过于单一的弊病,要求改变“以级数主导分级”的思路,首选梳理村中网格类型,确定类型之间的互补或加成作用,在梳理类型关系的基础上划分网格层级,做到网格体系分级精细化。

“拆组嵌套”模式中,拆分是把同一类型的大网格拆分成小网格(或附属团队),将小网格设为大网格的下级网格;组合是将两个及以上的网格组合成一个更大的网格;嵌套是把一类网格套进另一类网格或二者互相嵌套,后者即“异类同配”的结果。每一种网格类型都可以被当作一个“模块”,如拼图一般灵活组合,避免层级划分导致的网格自治体系僵化。

图1 T村网格体系设计示意图(部分示例)

理清本村网格类型及其互补、加成关系是一项重要工作,是避免网格无效重叠划分的重要手段,可遵循“一是空间、二是产业、三是人际网络、四是学习内容、五是聚集场所、六是关键人物”的推荐顺序。以T村为例(见图1),可改变目前以街道为依据,单一、重复、口头划分空间区隔类网格的做法,梳理村中空间关系,将涉及河流的区域分出地形网格,设立街道一级网格,把地形网格嵌套进街道一级网格;梳理村中产业,设立产业一级网格,下设工业网格等二级网格,也可在空间区隔上把工业网格嵌套进街道一级网格;梳理村中人际网络,设立亲缘或邻里一级网格,二者可互相嵌套,形成亲缘—邻里网格;梳理村中学习内容,设立学习内容一级网格,下设传习网格、党员学习网格等二级网格,传习网格之下还可设立“六”棋网格、健康知识学习团队等三级网格或团队;梳理村中聚集场所,设立热度一级网格,下设健身热度网格等二级网格,与传习网格嵌套,设立“六”棋热度网格等三级网格;梳理村中关键人物,任命责任人。

本文以教育研究者的视角对我国东、中部三省一市的56个行政村开展田野调查,提出的11种村民学习网格与网格体系设计建议可能同样适用于农村普通综合治理网格及其他专项网格建设。相较我国村庄总数,本文之调研九牛一毛,但对于解决行政村网格划分及体系设计中存在的问题,包括解答“网格治理为什么失效”,有一定典型性。后续研究可从以下方面入手:第一,补充西部调查,研究西部地区的特性及可复制、可推广性;第二,研究学习网格的配套制度及运作机制;第三,研究学习网格治理下的村民学习发生机制,包括“网格组团学习模式”等;第四,研究网格类型与其治理效果的相关性。

注 释:

① 外冈镇,外冈“老大人”工作案例选编(内部资料),2015。

② 嘉定区学习型社会建设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深耕实验项目 厚植社教内涵——2016-2020嘉定社区教育实验项目汇编,2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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