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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对个体生命的价值追求

2021-12-07詹福瑞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1年6期
关键词:全集李白生命

詹福瑞

(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9)

“若人类生命根本只在此七尺肉体短促的百年之内,则人生之意义与价值究竟何在?此实为人生一最基本绝大问题。”(1)钱穆:《灵魂与心》,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8页。生命是瞬间的存在而终归虚无,这一不可改变的宿命,决定了人生注定是悲剧的结局。就生命之终极而言,个体生命的确是无价值的。但生命毕竟存在过,虽然是瞬间的存在,而生命价值恰恰就产生在瞬间存在这一过程中。生命的意义,就在于瞬间的存在、并于瞬间创造价值以体现生命的存在或证明曾经的存在。因此可以说生命的根本意义体现于生命价值的创造,人是通过生命价值的追求与实现而改变生命的悲剧命运的。因此每个个体生命,与其说是一个自然存在,毋宁说是自我塑造的存在。创造生命的价值,就是在时间的生命之流中塑造个人的生命。

唐代伟大诗人李白又是怎样创造生命的价值以体现生命意义,塑造个人生命的呢?在此方面,李白的思想显然与儒家的生命观是一脉相承的,主要表现为渴望建功立业和追求声名的不朽。正因为李白清醒地认识到时光不居、生命不能永驻,所以他十分珍惜个体的生命。拯世济物,建功立业,追求声名的不朽,这是李白为个人生命找到的最为重要的价值所在,也是李白诗歌的主调,是李白作品中最能感发人之意志的内容之一。

一、天下之志是李白一生的追求

在中国古代社会,影响士人人生价值观的主要是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如何实现个人的生命价值,儒家首重功业,《左传·襄公二十四年》的“三不朽”最具有代表性。儒家的生命观,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人生理想,所以特别强调人的社会性。儒家重视生死,不是重视生命本身,而是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儒家的这种生命观直接形成了历代士人的天下之志,即平治天下、建功立业的抱负。所以,儒家的代表人物及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士人多有积极的用世之心,表现出急于用世的情怀。

李白的生命观深受儒家思想影响,一生所写的诗中都表达出了强烈的功业理想。建功立业,兼济天下,是李白诗歌的主调,可见其一生都是在建功立业的渴望中度过的。在表现盛唐文人功名理想方面,李白的诗最有代表性。

李白少就有“四方之志”(2)詹锳主编:《上安州裴长史书》,《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七册,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年,第4030页。,“不求小官,以当世之务自负”(3)刘全白:《唐翰林学士李君碣记》,《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一册,第9页。。早在 “酒隐安陆,蹉跎十年”所写的《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中,李白就鲜明地表达了他的政治理想:“吾与尔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一身。安能餐君紫霞,荫君青松,乘君鸾鹤,驾君虬龙,一朝飞腾,为方丈蓬莱之人耳,此方未可也。乃相与卷其丹书,匣其瑶瑟,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洲,不足为难矣。”(4)《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七册,第3982页。李白一生都有紫霞之想,然而热衷功名乃为这一期间的主导思想,其《邺中赠王大劝入高凤石门山幽居》就表达了这样的思想:“一身竟无托,远与孤蓬征。千里失所托,复将落叶并。中途偶良朋,问我将何行。欲献济时策,此心谁见明?君王制六合,海塞无交兵。壮士伏草间,沉忧乱纵横。飘飘不得意,昨发南都城。紫燕枥上嘶,青萍匣中鸣。投躯寄天下,长啸寻豪英。耻学琅琊人,龙蟠事躬耕。富贵吾自取,建功及春荣。我愿执尔手,尔方达我情。相知同一己,岂唯弟与兄。抱子弄白云,琴歌发清声。临别意难尽,各希存令名。”(5)《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三册,第1410~1414页。像诸葛亮那样作龙蟠之隐,自是李白所不取的。而人生的无常,更增强了诗人建功立业的紧迫感。不仅要建立不朽的功业,所谓“富贵吾自取”,还要期望“建功及春荣”,在青春之际即实现,而不似吕尚晚年才得显达。据詹锳先生考证,《邺中赠王大劝入高凤石门山幽居》诗当作于开元末。开元二十七年(739)李白与王昌龄相会于湖南巴陵,次年王昌龄北返襄阳访孟浩然,会孟浩然卒,王昌龄经南阳北上,途中又遇李白,劝李白入高凤石门山隐居。高凤是后汉名儒,隐于石门山授业。李白好友元丹丘亦曾隐于此山。从此诗看,李白当时的处境很不好,一身无托,形同风中落叶。欲献济时之策,但因六合无事,天下太平,志士缺少一展才能的机会,只能潜伏草野。李白心志并不被人理解,心情忧郁,很不得意。然而即使如此,李白并未放弃他的希望,回绝了王昌龄的归隐之劝,希望建功业于青春年华,不愿就此归隐。在困境中仍不坠功名理想,就是源于李白对生命本质的认识:生命不仅要自然归于死亡,而且在世的时间亦十分短暂,生命的意义,即在于济天下,得荣名,享不朽。这与此时孟浩然和元丹丘对待生命意义的理解是不同的。此一时期的其他诗也都表现了李白强烈的入世渴望:“殷王期负鼎,汶水起垂竿。莫学东山卧,参差老谢安。”(6)《送梁四归东平》,《李白文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五册,第2547页。当君王期待负鼎人才之际,作为士人,不能似谢安那样做东山之卧,蹉跎岁月而老。《古风》“碧荷生幽泉”“燕赵有秀色”“青春惊流湍”等诗,也都抒发了时不我用、岁不我与的焦虑。

天宝初,李白得到玄宗的征召,写了《南陵别儿童入京》一诗:“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7)《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四册,第2239~2240页。虽然感慨“游说万乘苦不早”,却终因皇帝之召,证明自己并非“蓬蒿”之人,而发出“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狂语、痛快语,以为施展自己政治抱负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长安三年,玄宗对李白还是优待的,所谓“降辇步迎”,“御手调羹”云云,并非虚语。但因是待诏翰林,其实质还是侍从文人,所谓“倡优畜之”的。这样的生活,使李白的政治抱负遭受严重挫折,故请还山,离开朝廷。虽然是自愿,并得到玄宗体面地赐金放还,李白心理仍然受到沉重打击,写了诸多发泄政治失志之苦闷的诗,并以求仙访道方式寻求精神上的解脱。《行路难三首》就是此一时期的代表作。(8)《唐宋诗醇》以为此三首诗是李白初去朝之作:“冰塞雪满,道路之难甚矣。而日边有梦,破浪济海,尚未决意于去也。后有两篇,则畏其难而决去矣。此篇被放之初,述怀如此。”詹锳先生《李白诗文系年》据此系于天宝三载(744)。郁贤皓则以为“此三首非同时所作”,视前二首为李白开元年间初入长安之作,第三首则作年不详。安旗主编《李白全集编年笺注》亦以为三首非一时之作,第一、二首系于开元十九年(731),第3首系于天宝三载。裴斐《李白的传奇与史实》反对将《行路难》其一定为一入长安所作。作者另有文章讨论此一问题。此三首诗无论情感、语气风格皆相同,虽然未必是同时所作之一组诗,但也应是较短时间内前后所作,似不宜拆开。具体说,它们都应是李白受到玄宗疏远到初去朝时一段时间内所作。细读之,抒写长安之遭际及心路历程,脉络极为清晰。诚如《唐宋诗醇》所说,已经是决意离开朝廷的调子了,所以用功成不退而遭不测的事例开解自己,要做一个达生之人。但即使如此,他的功业思想并未真正丧失,“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坚信大济天下的机会还会到来。

安史之乱爆发,李白投身永王幕府。他投身永王幕府,完全是一种政治自觉。李白《在水军宴赠幕府诸侍御》把他此时的从军心态完全揭示出来:“月化五白龙,翻飞凌九天。胡沙惊北海,电扫洛阳川。虏箭雨宫阙,皇舆成播迁。英王受庙略,秉钺清南边。云旗卷海雪,金戟罗江烟。聚散百万人,驰张在一贤。霜台降群彦,水国奉戎旃。绣服开宴语,天人借楼船。如登黄金台,遥谒紫霞仙。卷身编蓬下,冥机四十年。宁知草间人,腰下有龙泉。浮云在一决,誓欲清幽燕。愿与四座公,静谈金匮篇。齐心戴朝恩,不惜微躯捐。所冀旄头灭,功成追鲁连。”(9)《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三册,第1601~1605页。他在《永王东巡歌十一首》其二亦写道:“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他要似晋代名臣谢安一样,起于东山,靖乱安国,成就千古不朽的功业。蔡宽夫云:“盖其学本出纵横,以侠气自任,当中原扰攘时,欲藉以立奇功。”(10)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引《蔡宽夫诗话》,《丛书集成初编》第2559册,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28页。此说颇得李白之心。

李白建功立业的理想,直到他晚年流放夜郎,飘泊江夏、宣城时,仍未泯灭。如至德二载逃难在宿松山时的《赠张相镐》、乾元二年写于岳阳的《九日登巴陵置酒望洞庭水军》《司马将军歌》等诗,都可以看出诗人“抚剑夜吟啸,雄心日万里。誓欲斩鲸鲵,澄清洛阳水”(11)《赠张相镐》其二,《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四册,第1630页。、“功成献凯见明主,丹青画像麒麟台”的报国壮心。上元二年,即诗人去世的前一年,李白闻太尉李光弼举兵出征东南讨伐史朝义乱军时,仍奋然请缨,写下了《闻李太尉大举秦兵百万出征东南懦夫请缨冀申一割之用半道病还留别金陵崔侍御十九韵》诗:“恨无左车略,多愧鲁连生。拂剑照严霜,雕戈鬘胡缨。愿雪会稽耻,将期报恩荣。”(12)《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四册,第2229页。《旧唐书·李光弼传》:“俄复拜太尉,充河南、淮南、山南东道、荆南等副元帅,侍中如故,出镇临淮。史朝义乘邙山之胜,寇申、光等十二州,自领精骑围李岑于宋州,将士皆惧,请南保扬州,光弼径赴徐州以镇之,遣田神功击败之。”(13)刘昫:《李光弼传》,《旧唐书》第十册,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3310页。这就是此诗写作的前后背景。此诗前半首写太尉出兵,铁蹄踏倾燕赵,战马饮干黄河,气势磅礴,可斩巨鳌和长鲸。中段抒发了他“愿雪会稽耻,将期报恩荣”的强烈愿望。诗人自谦既无李左车之策被韩信所重,又无鲁仲连之谋谈笑以却秦军。即使如此,他仍愿效力朝廷,仗剑以雪国家之耻,诗中充满悲壮之气。下半首笔调陡下,“天夺壮士心,长吁别吴京”,饱含了诗人因病不能报效朝迁的慷慨悲凉,贯穿全诗的就是功业思想情感。

二、生命意识催发的功业渴望

李白诗中表现出来的建功立业的主题,从心理基础看,即出于他的生命意识。他的功业理想和渴望,自然有追求财富、地位的动机。作为人,即使是天才的诗人,他也有俗人的荣华富贵的自然欲求,所以在其快乐的生命目的中,肉体的快乐,亦是其追求之一。李白和常人之大不同即在于他不满足于此,还要超越于此,追求生命的不朽,这就升华为精神的快乐。所以李白的功业理想和渴望,最根本的是来自追求不朽生命价值的内在动力。“一切从外部发生在人身上的东西都是空幻虚无的。人的本质并不取决于外部环境,而取决于人赋予给自身的价值。财富、地位、社会差异,甚至健康和聪明才智——所有这些都无关紧要。唯一重要的是灵魂的倾向和内在的态度;而这种内在的信念是不会被扰乱的。”(14)卡西尔著,唐译编译:《人论》,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4年,第11页。生命意识激发了李白建功立业的情怀,以期通过建功立业完成自己的崇高使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并且一生都不曾放弃。这种对功业的执著就是卡西尔所说的内在的信念。

李白诗歌的突出特点,是他的功业理想往往与生命意识如影相随,经常处于互相激发之中。《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征君蕤》诗云:“吴会一浮云,飘如远行客。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良图俄弃捐,衰疾乃绵剧。古琴藏虚匣,长剑挂空壁。楚怀奏钟仪,越吟比庄舄。国门遥天外,乡路远山隔。朝忆相如台,夜梦子云宅。旅情初结缉,秋气方寂历。风入松下清,露出草间白。故人不在此,幽梦谁与适?寄书西飞鸿,赠尔慰离析。”(15)《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四册,第1887~1891页。这首寄赵蕤的诗,写于开元十四年李白出蜀东游卧病扬州之时。赵蕤是李白蜀中的友人,著有《长短经》,阐述纵横之术。李白隐居大匡山时,曾跟从赵蕤一年余,学王霸之道。李白出蜀谋求功业,或即受此影响。领会诗意,“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显然是功业未就而加剧了岁月蹉跎的感受,时间感是功业理想而激发的。他似漂泊的浮云,远离故乡,客居异地,就是为了求取功名。然而此时,虽然李白散尽三十万黄金,却没有人识得诗人的治国良策,他如良琴虚置匣内,长剑空挂壁上,无所作为。在此困境中,李白深深地感受到了时光的逼迫。林下之风渐凉,草上之露已白,秋天的萧瑟气息扑面而来,使诗人惊醒:一年又已过去,报国无门的感受油然而生。但是,我们再看李白此时的年龄,不过二十六岁而已,他就有了岁光奔迫感,而且是“屡奔迫”,不断感受到时光的逼迫。这足以证明,李白的时间感的确不同常人,自年轻时就比他人更强烈,更敏感。

另一些诗恰恰相反,是时间意识加剧了诗人的功名心。“这里时间的流逝被体验为是一种推动力,这种推动力促使人不断地去塑造新的个人生活。”(16)费迪南·费尔曼:《生命哲学》,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年,第71页。《拟古》其七云:“世路今太行,回车竟何托?万族皆凋枯,遂无少可乐。旷野多白骨,幽魂共销铄。荣贵当及时,春华宜照灼。人非昆山玉,安得长璀错?身没期不朽,荣名在麟阁。”(17)《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七册,第3420页。

拟古诗,多为学习古人同类作品的产物,但也不乏借古代的题材以抒写个人情感的作品,此篇即是。李白诗虽然有强烈的生命意识,但是直接写死亡的作品不多,很少有“旷野多白骨,幽魂共销铄”这样的句子。此诗的写法应该受了魏晋诗歌和《古诗十九首》的影响。世事如登太行山一般艰险,但人们不会打马回车,所为者何?因为人生短暂,需要及早建立功名。万物最终都要归于消亡,这就决定了人一生下来就是悲剧的一生,难得欢乐。人是十分脆弱的,他的肉身不可能像玉石一样不可磨灭,所以从古至今,旷野留下的是一堆堆白骨,灵魂也与肉身一起消亡。正是这残酷的现实,使李白认识到人的生命意义不在肉身的不朽,而在当世的功业与身后的声名,人应该似春天的花迎春绽放一样,及时建立功名,及时享受荣华富贵,早题英名于麒麟阁。在其他诗里,李白也表达了同样的思想。《忆襄阳旧游赠马少府巨》诗云:“昔为大堤客,曾上山公楼。开窗碧嶂满,拂镜沧江流。高冠佩长剑,长揖韩荆州。此地别夫子,今来思旧游。朱颜君未老,白发我先秋。壮志恐蹉跎,功名若云浮。归心结远梦,落日悬春愁。空思羊叔子,堕泪岘山头。”(18)《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三册,第1469~1471页。此诗作于何时尚无定论,《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以为天宝九载(750)返鲁经过济阴时所作,郁贤皓《李太白全集校注》定于天宝四载(745)作于济阴。开元二十二年(734),李白客居襄阳大堤时,曾登过山公楼,拜谒过荆州刺史韩朝宗,并在这里与马巨告别。今日重游旧地,逢旧友马巨,李白忆起与其同游襄阳之事。此时的马巨仍是红光满面,青春年少,而自己则已一头白发近于暮秋之年了。于是李白感慨时光流逝之快,功名未就,一生壮志恐怕付与了流水,徒作羊公岘山之哭。据《晋书·羊祜传》,羊祜镇守襄阳时,喜欢山水,每当欣赏风景,就一定登临岘山,置酒言咏,终日不倦。一次羊祜慨然叹息,对从事中郎邹湛等人说:“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如百岁后有知,魂魄犹应登此也。”(19)房玄龄:《羊祜传》,《晋书》第四册,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1020页。祜死后,百姓在岘山为其建碑,望碑者莫不流涕,名其碑为堕泪碑。这本是一段十分著名的故事。羊祜之悲,是悲自古以来登过岘山的贤达胜士死而湮没无闻;后人之悲,又是悲为古人而悲的羊祜也不能超越大限。而悲所从来者,则是在巨大的迁逝之变下,个人湮灭无闻,生命毫无意义。李白用此故事,所要表达的就是这种情感。

基于生命意识,李白的作品还反映出另一思想,建立功名宜早不宜晚,要趁青春年少,实现功业理想。李白有首被称为第一快意的诗,即《效古》其一。这首诗基于他在宫中的生活,以恣意忘形之笔,描写了诗人受皇帝恩宠、在宫中风光无限的生活:“朝入天苑中,谒帝蓬莱宫。青山映辇道,碧树摇烟空。谬题金闺籍,得与银台通。待诏奉明主,抽毫颂清风。归时落日晚,躞蹀浮云骢。人马本无意,飞驰自豪雄。入门紫鸳鸯,金井双梧桐。清歌弦古曲,美酒沽新丰。快意且为乐,列筵坐群公。”(20)《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七册,第3380~3382页。诗人以文辞之丽,得以供奉翰林,朝朝晚归,虽无意夸耀于人前,而人马飞驰,固已自显豪雄之姿。李白这样写,目的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他下面的思想作铺垫:“光景不可留,生世如转蓬。早达胜晚遇,羞比垂钓翁。”《史记·齐太公世家》:“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以渔钓奸周西伯……于是周西伯猎,果遇太公于渭之阳,与语大说,曰:‘自吾先君太公曰,当有圣人适周,周以兴。子真是耶?吾太公望之久矣。’故号之曰‘太公望’,载与俱归,立为师。”(21)司马迁:《齐太公世家》,《史记》第五册,北京:中华书局,2013 年,第1782页。对于吕尚的晚年得遇,李白还是颇为欣赏的,故有诗曰:“朝歌鼓刀叟,虎变磻溪中。一举钓六合,遂荒营丘东。平生渭水曲,谁识此老翁?”(22)《鞠歌行》,《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二册,第538页。把吕尚遇到文王称之为“虎变”。虽然老年穷困,却始终不放弃个人之志,坚信会钓得六合,吕尚终于迎来君臣遇合,比起一生不遇、老死蒿莱的士人,毕竟还是幸运的,这也正是李白所欣赏的。然而,晚年才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终究还有遗憾。因为时光是不等人的,而人生又如转蓬一般不定,要追求功业,就应该趁其年轻,似吕尚那样年过古稀仍垂钓渭水,遇周文王才被见用,这是诗人不希望见到的遭遇。

李白及早建立功业的思想,其产生自然有其现实基础。唐代在中国古代虽为封建社会的高峰期,尤其是盛唐,更是唐代的鼎盛时期,但人的寿命并不很长。杜甫诗中即言“人生七十古来稀”,其实际情况也是如此,杜甫享年58岁,其父杜闲59岁,祖父杜审言63岁。盛唐诗人中,孟浩然51岁,王维60岁,高适65岁,李白本人也只61岁。这种情况在古代欧洲也是如此,哀吟诗人米姆勒尔谟斯有这样的对句:“如果没有疾病,没有焦虑的折磨,我要够上六十岁才会死亡。”(23)第欧根尼·拉尔修:《明哲言行录》第十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8页。因此欧洲自古有五十五岁或六十岁以前退休制度。而蒙田在其随笔中对青年30岁才可以担任法官、25岁以后才可以支配自己的财产提出质疑,认为人的寿命如此之短,为何不能使其更早工作(24)蒙田:《蒙田随笔全集》第1卷,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第302页。。如此,我们才会理解,李白为何在青年时期,就感慨时光易逝,功名无期,期望功成名就于年少,而不是似姜尚到七十高龄才实现君臣的风会。

所以,期望青年时显达,不能排除李白欲少年得志、享受人生荣华的动机,但其中明显具有恐惧衰老与死亡、渴望及早建立金石之功、通过不朽的声名超越有限人生使生命价值和意义达于无限的心理。李白力图把握个人的命运,打破生命的有限性,从生命价值而获得精神意义的无限,这里表现出了诗人抗拒命运以获取生命价值极致的悲壮的努力。

三、功业理想与现实关怀

从古至今,关于李白的评价,有两个偏见。宋人论盛唐诗,多扬杜抑李。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理由,是认为李白的诗不关心苍生社稷。赵次公《杜工部草堂记》说:“李、杜号诗人之雄,而白之诗多在风月草木之间、神仙虚无之说,亦何补于教化哉!惟杜陵野老,负王佐之才,有意当世,而肮脏不偶,胸中所蕴一切写于诗。”(25)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533页。《鹤林玉露》亦作如是说:“李太白当王室多难,海宇横溃之日,作为歌诗,不过豪侠使气,狂醉于花月之间耳。社稷苍生,曾不系其心膂。其视杜少陵之忧国忧民,岂可同年语哉!”(26)罗大经:《鹤林玉露》丙编卷六《李杜》,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341页。这种说法显然是一种偏见。今人研究李白,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几乎所有研究李白的论著和文章,都把李白诗歌视为盛唐气象的代表,把其自信、自负、自许与积极向上的事功精神以及其作品的浪漫气质,作为盛唐气象的核心内涵,只有裴斐等极少的学者对此提出异议。

李白既然常怀大济天下的心志,把拯时济物视为实现个人生命意义的重要途经,就不可能超然物外,对社稷民生作壁上观。事实上,李白“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27)《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四册,第1687页。,对社会现实给予了极大关注,表现出了强烈的批判现实精神。李白的诗歌,充满了对社会黑暗现象的质疑与批判。这种质疑、揭露与批判,是李白及其作品的核心属性,也应视为盛唐气象的表现之一。郁贤皓说:“但盛唐时代也有许多弊政,有许多不合理的现象。而我们所说李白诗歌的盛唐气象,不仅体现在肯定和追求光明的东西,同时也包括对社会阴暗面的批判。”(28)郁贤皓:《李白选集》“前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2页。此说颇有道理。

首先,李白诗对玄宗朝穷兵黩武给社会和人民带来的沉重灾难,给予了强烈的关注和谴责。所可注意者,在这样的作品中,李白关注的正是人之生命。

天宝年间,唐玄宗喜好边功,发动了多次边境战争。天宝八载(749)有哥舒翰石堡之役。《旧唐书·哥舒翰传》:“八载,以朔方、河东群牧十万众委翰总统攻石堡城。翰使麾下将高秀岩、张守瑜进攻,不旬日而拔之。”(29)刘昫:《哥舒翰传》,《旧唐书》第十册,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3213页。据《新唐书·王忠嗣传》:“帝(玄宗)方事石堡城,诏问攻取计,忠嗣奏言‘吐蕃举国守之,若屯兵坚城下,费士数万,然后可图,恐所得不雠所失,请厉兵马,待衅取之。’帝意不快。……后翰引兵攻石堡,拔之,死亡略尽,如忠嗣言。”(30)宋祁、欧阳修:《王忠嗣传》,《新唐书》第十五册,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4553~4554页。对于此类牺牲数万士兵性命以获边功的战争,李白是持否定态度的。其《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云:“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31)《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五册,第2701页。认为哥舒翰之取石堡与贾昌之流斗鸡一样,虽然可以换得封赏、博得玄宗恩宠,却来路不正,不值得效法。一般认为,李白《古风五十九首》之十三,就是有感于石堡之战而作:“胡关饶风沙,萧索竟终古。木落秋草黄,登高望戎虏。荒城空大漠,边邑无远堵。白骨横千霜,嵯峨蔽榛莽。借问谁陵虐?天骄毒威武。赫怒我圣皇,劳师事鼙鼓。阳和变杀气,发卒骚中土。三十六万人,哀哀泪如雨。且悲就行役,安得营农圃?不见征戍儿,岂知关山苦!李牧今不在,边人饲豺虎。”(32)《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一册,第84~87、84、84页。此诗奚禄诒批:“讥天宝初之开边也。”(33)《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一册,第84~87、84、84页。陈沆《诗比兴笺》:“刺黩武也。”(34)《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一册,第84~87、84、84页。皆得其旨。而《唐宋诗醇》卷一说此诗可与杜甫《前出塞》参看,最具慧眼:“开元以来,岁有征役,至王君战胜青海,益事边功。石堡,一城耳,得之不足制敌,不得无害于国。唐兵前后屡攻,所失无数。哥舒翰虽能拔之,而士卒死亡亦略尽矣。此诗极言边塞之惨,中间直入时事,字字沉痛,当与杜甫《前出塞》参看。”(35)《唐宋诗醇》上册,北京:三峡出版社,1997年,第8页。边关之萧索荒凉,白骨蔽野,自然是因为胡人之犯边,荡覆民居,涂炭生灵,方得如此。因此天子震怒,调兵遣将以征伐之。但即使如此,李白的关注点仍在那些边关的战士,即每一个个体生命。他们不仅背井离乡,不能耕种于农圃之中遂其耕桑之乐,还因为朝廷所用边将不得其人,使千万战士死于蒿莱之中(36)此诗“岂知关山苦”下,一本有“争锋徒死节,秉钺皆庸竖。战士塗蒿莱,将军获圭组”四句。,徒以血肉之躯饲于豺虎。对这些征夫,李白表示出深切的同情。

天宝十载(751)至十三载(754)数年,玄宗与南诏有泸南之战。据《旧唐书·杨国忠传》:“南蛮质子阁罗凤亡归不获,帝怒甚,欲讨之。国忠荐阆州人鲜于仲通为益州长史,令率精兵八万讨南蛮,与阁罗凤战于泸南,全军陷没。”“国忠又使司马李宓率师七万再讨南蛮。宓渡泸水,为蛮所诱,至和城,不战而败,李宓死于阵。”(37)《杨国忠传》,《旧唐书》第十册,第3243页。据《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六,天宝十载:“夏四月壬午,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讨南诏蛮,大败于泸南。”(38)司马光:《唐纪三十二》,《资治通鉴》第十三册卷二百一十六,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9088页。“制大募两京及河南、北兵以击南诏。人闻南诏多瘴疠,未战,士卒死者十八九,莫肯应募。杨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所。旧制,百姓有勋者免征役。时调兵即多,国忠奏先取高勋。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震野。”(39)《唐纪三十二》,《资治通鉴》第十三册卷二百一十六,第9090页。《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七,天宝十三载六月:“侍御史、剑南留后李宓将兵七万击南诏。阁罗凤诱之深入,至大和城,闭壁不战。宓粮尽,士卒罹瘴疫及饥死什七八,乃引还,蛮追击之,宓被擒,全军皆没。杨国忠隐其败,更以捷闻,益发中国兵讨之,前后死者二十万人,无敢言者。”(40)《唐纪三十三》,《资治通鉴》第十三册卷二百一十七,第9114页。

李白《古风五十九首》其三十四所写就是此次战争给百姓带来的苦难:“羽檄如流星,虎符合专城。喧呼救边急,群鸟皆夜鸣。白日曜紫微,三公运权衡。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借问此何为?笑言楚征兵。渡泸及五月,将赴云南征。怯卒非战士,炎方难远行。长号别严亲,日月惨光晶。泣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困兽当猛虎,穷鱼饵奔鲸。千去不一回,投躯岂全生。如何舞干戚,一使有苗平!”(41)《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一册,第163~169页。李白并不在意这场战争正义与否,他所关心的是战争中无辜百姓的生命:“投躯岂全生。”他们没有经过训练,没有经历过战斗,“此南征之人,虽曰中国之师旅,其实怯弱之懦夫,不能受甲,非战士也”。以这样的百姓投之战场,“譬如困兽之当乎猛虎,穷鱼之饵乎奔鲸,乃投身殒躯于馋吻之中,适足以恣其一饱而已”,“夫驱市人而使之战,是弃之也”。(42)朱谏:《李诗选注》隆庆六年刊本,卷一。正是出于对无辜生命的同情,李白深刻感受到了这场征兵给无数个家庭造成的妻离子散的惨痛。如杜甫之《兵车行》,用他的诗描写了征夫与家庭惨别时泣尽以血、日月为之无光的场面。更耐人寻味的是官方对百姓所受苦难的态度,一方面是征人以及其家人的悲痛欲绝,另一方面则是征兵者的漠然:“借问此何为?笑言楚征兵。”问者无疑是诗人李白,答者一定就是征兵的官人。李白用“笑言”二字,活脱脱暴露出官府对百姓生死漠不关心的态度,批判之意甚明。也正是出于对百姓不幸遭遇的同情,李白对这场战争持否定之态度:“白日曜紫微,三公运权衡。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如何舞干戚,一使有苗平。”对于这几句诗,朱谏和《唐宋诗醇》的理解是准确的。《唐宋诗醇》云:“‘白日’四句,形容黩武之非。”(43)《唐宋诗醇》上册,第12页。朱谏云:“上言用兵以征云南,师出无功,是君相失于自修,所以不能致远人之服也。当如大舜之伐有苗,一舞干戚,而有苗自格。盖君德耀乎紫微,三公运乎权衡,则天地得一,四海自清矣。又何必勤兵于远方,以至于丧师辱国若是乎!”(44)朱谏:《李诗选注》卷一。为了百姓的生命,李白主张皇帝要修其德使远方臣服,而不是动用武力。

李白对待玄宗发动边境战争的态度,詹锳先生有烛照幽微的论述:“在对待民族战争的问题上,李白的观点所以不同于并世的一些著名诗人,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对于人民的态度。……在整个天宝时代,李白是始终反对不义战争的,而这种反战主张是从爱护人民关怀人民出发的。”(45)《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前言”,第10页。也就是说李白是看到战争给百姓造成的灾难性后果而反对战争的。李白出于积极用世的事功思想,在其乐府中,写了诸多边塞诗,如《塞下曲》《白马篇》等,还写了《少年行》《少年子》等侠少诗,这些诗都描写了驰骋边关、英勇作战的战士形象。其送友人赴边的作品,也都鼓励友人剪灭胡虏以收奇功。但是,李白这些诗中所写的战争都是想象的战争,当然也是抽象的战争。李白一旦亲眼看到边境战争给百姓造成的苦难,他的作品一旦具体描写到战争的残酷,无论战争是被动的正义的,还是主动的非正义的,李白都持一种反对或保留的态度。对待边远的民族,李白不主张用战争讨伐之,征服之,而是要君臣修其德而感化之,使其臣服,这样就避免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巨大痛苦。李白对待战争的态度,从根本上来自李白的生命意识,出自他对生命的极端重视。

安史之乱爆发,李白不再反对朝廷战争,而且积极参加讨伐叛军的队伍。李白写于安史之乱中的作品,如《古风五十九首》之十七“西上莲花山”、《经乱后将避地剡中留赠崔宣城》、《扶风豪士歌》等,都真实地反映了战乱给国家造成的创伤,给百姓带来的苦难。此时的诗表现出了强烈的忧国忧民情感。而其描写战争的笔墨或曰其关注点仍在战争涂炭生灵之上。如“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塗野草,豺狼尽冠缨。”(46)《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一册,第107页。“中原走豺虎,烈火焚宗庙。太白昼经天,颓阳掩余照。王城皆荡覆,世路成奔峭。四海望长安,眉寡西笑。苍生疑落叶,白骨空相吊。”(47)《经乱后将避地剡中留赠崔宣城》,《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四册,第1861页。“洛阳三月飞胡沙,洛阳城中人怨嗟。天津流水波赤血,白骨相撐如乱麻。”(48)《扶风豪士歌》,《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二册,第1036页。自然也关注到了长安宗庙被焚、社稷倾覆的国家危难,但重点很显然则在战争造成的百姓巨大伤亡上。百姓的生命轻同落叶,流血涂红了野草,白骨遍于郊野,这是李白最为悲痛的。

其次,李白诗对唐代社会的许多腐败现象给予了尖锐揭露与批判。

论起唐代社会,无论历史与文学,无不把盛唐即开天之治视为唐代乃至整个古代社会的盛世。但是在唐玄宗统治下,他既把唐王朝的统治推向政治、经济和文化发展的高峰,同时又因为诸多政治的弊端,累积了尖锐的社会矛盾,最终导致安史之乱,使唐王朝急转直下,走上下坡路。唐王朝的由盛转衰是必然的,决定于封建制度的专制性,同时也与帝王的统治之术及其个人的兴趣爱好有关。在唐代甚至可以说在整个封建社会的帝王中,唐玄宗自然是英明君主。开元时期,他任用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等为相,政治开明有为,把社会推向生气勃勃的全盛时期。但是受专制制度一人决定国家命运、一人决定国运兴衰的制约,明君如唐玄宗亦终不免走上政治任性胡为、任人唯亲的老路,人“一旦脱离了法律和公正就会堕落成世上最差等的动物”(49)亚里斯多德:《政治学》,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第7页。,唐玄宗就是如此,所有的皇帝皆如此。天宝年间,他把大权委以李林甫和杨国忠,此二人排斥异己,忌用贤才,其统治沦入昏庸腐败。

对玄宗朝的昏庸政治,李白从多个方面给予揭露和批判。

佞臣当道、忠臣被害、贤才斥退、忠奸颠倒的政治黑暗,自然是李白批判的重点。在李白的诗歌中,《古风五十九首》多为比兴寄寓之作,而其五十一“殷后乱天纪”寄寓最深:“殷后乱天纪,楚怀亦已昏。夷羊满中野,绿葹盈高门。比干谏而死,屈原窜湘源。虎口何婉娈,女媭空婵媛。彭咸久沦没,此意与谁论?”(50)《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一册,第228~231页。此诗萧士赟注以为“其作于贬责张九龄之时”(51)杨齐贤、萧士赟:《分类补注李太白诗》第一册卷二,第230页。,陈沆《诗比兴笺》卷三:“此叹明皇拒直谏之臣,张九龄、周子谅俱窜死也。”(52)陈沆:《诗比兴笺》,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32页。《资治通鉴》二百一十四《唐纪三十》,开元二十五年:“夏,四月辛酉,监察御史周子谅弹牛仙客非才,……流瀼州,至蓝田而死。李林甫言:‘子谅,张九龄所荐也。’甲子,贬九龄荆州长史。”(53)《唐纪三十》,《资治通鉴》第十三册卷二百一十四,第9004页。詹锳先生《李白诗文系年》据此系于开元二十八年张九龄卒后。复旦大学所编《李白诗选》则认为此诗是为李适之、李邕被李林甫害死而写:“唐玄宗后期,信用奸佞的李林甫,政治腐败黑暗。天宝六载,北海太守李邕、淄川太守裴敦复都被杀。李林甫又奏分遣御史,在贬所将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前刑部尚书韦坚等杀害。当时左相李适之被贬为宜春太守,听到消息,也服毒自杀,事见《资治通鉴》卷二一五。李适之是唐的宗室(他于玄宗是从祖兄弟行),和李白是好友。这首诗用殷、楚的宗室比干、屈原的历史题材来讽刺现实,很可能是为追悼李适之而写。”(54)复旦大学古典文学教研组编:《李白诗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98页。郁贤皓亦赞同此说。

天宝四、五载间,宰相李林甫因与左相李适之争权,阴谋除掉李适之及与其关系密切的刑部尚书韦坚等人,受牵连的还有名士北海太守李邕等。《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五记之甚详:天宝四载“九月癸未,以陕郡太守、江淮租庸转运使韦坚为刑部尚书,罢其诸使,以御史中丞杨慎矜代之。坚妻姜氏,皎之女,林甫之舅子也,故林甫昵之。及坚以通漕有宠于上,遂有入相之志,又与李适之善。林甫由是恶之,故迁以美官,实夺之权也。”(55)《唐纪三十一》,《资治通鉴》第十三册卷二百一十五,第9042~9044、9046、9050、9052页。五载:“初,太子之立,非林甫意。林甫恐异日为己祸,常有动摇东宫之志,而坚,又太子之妃兄也。皇甫惟明尝为忠王友,时破吐蕃,入献捷,见林甫专权,意颇不平。时因见上,乘间微劝上去林甫,林甫知之,使杨慎矜密伺其所为。会正月望夜,太子出游,与坚相见,坚又与惟明会于景龙观道士之室。慎矜发其事,以为坚戚里,不应与边将狎昵。林甫因奏坚与惟明结谋,欲共立太子。坚、惟明下狱,林甫使慎矜与御史中丞王、京兆府法曹吉温共鞫之。上亦疑坚与惟明有谋而不显其罪,癸酉,下制,责坚以干进不已,贬缙云太守,惟明以离间君臣,贬播川太守;仍别下制戒百官。”(56)《唐纪三十一》,《资治通鉴》第十三册卷二百一十五,第9042~9044、9046、9050、9052页。“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为其兄坚讼冤,且引太子为言;上益怒。太子惧,表请与妃离婚,乞不以亲废法。丙子,再贬坚江夏别驾,兰、芝皆贬岭南。然上素知太子孝谨,故谴怒不及。李林甫因言坚与李适之等为朋党,后数日,坚长流临封,适之贬宜春太守,太常少卿韦斌贬巴陵太守,嗣薛王琄贬夷陵别驾,睢阳太守裴宽贬安陆别驾,河南尹李齐物贬竟陵太守,凡坚亲党坐流贬者数十人。”(57)《唐纪三十一》,《资治通鉴》第十三册卷二百一十五,第9042~9044、9046、9050、9052页。六载:“春,正月辛巳,李邕、裴敦复皆杖死。”“林甫又奏分遣御史即贬所赐皇甫惟明、韦坚兄弟等死。罗希奭自青州如岭南,所过杀迁谪者,郡县惶骇。排马牒至宜春,李适之忧惧,仰药自杀。至江华,王琚仰药不死,闻希已至,即自缢。希奭又迂路过安陆,欲怖杀裴宽,宽向希奭叩头祈生,希奭不宿而过,乃得免。李适之子霅迎父丧至东京,李林甫令人诬告,杖死于河南府。给事中房琯坐与适之善,贬宜春太守。”(58)《唐纪三十一》,《资治通鉴》第十三册卷二百一十五,第9042~9044、9046、9050、9052页。

《古风》其五十一的寓意及其批评的指向是很明显的。那就是朝廷昏庸,不分邪正,纪纲混乱,忠臣被窜,谗佞小人盈满于侧,国家呈现乱亡之象。虽然无法坐实为张九龄、李适之等事件而写,但显然是有感于此类的事件而发,殷忧之感,怨愤之情,跃然纸上。

但更多的时候,李白是从自身遭谗黜退的遭遇来批评玄宗的用人之道的。在李白批判现实的诗篇中,有相当一部分表现的是才不得其用的主题。这一主题所反映的是诗人追求个人生命意义的心志与现实的矛盾冲突。诗人以管晏自许,“以当世之务自负”,而现实却不能给其提供一展抱负的机会,诗人自感有一种不为世用的悲愤,由此而认识到社会的不合理:“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59)《古风五十九首》其十四,《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一册,第91页。对这种不合理的社会现象,诗人进行了最为激烈的批判。《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昨夜吴中雪,子猷佳兴发。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孤月苍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世人闻此皆掉头,有如东风射马耳。鱼目亦笑我,谓与明月同。骅骝拳跼不能食,蹇驴得志鸣春风。折杨皇华合流俗,晋君听琴枉清角。巴人谁肯和阳春?楚地由来贱奇璞。黄金散尽交不成,白首为儒身被轻。一谈一笑失颜色,苍蝇贝锦喧谤声。曾参岂是杀人者?谗言三及慈母惊。与君论心握君手,荣辱于余亦何有!孔圣犹闻伤凤麟,董龙更是何鸡狗!一生傲岸苦不谐,恩疏媒劳志多乖。严陵高揖汉天子,何必长剑拄颐事玉阶。达亦不足贵,穷亦不足悲。韩信羞将绛灌比,祢衡耻逐屠沽儿。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棘居。少年早欲五湖去,见此弥将钟鼎疏。”(60)《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五册,第2700~2707页。此诗因诗思跳跃性甚强,故被萧士赟批评为“造语用事,错乱颠倒,绝无伦理,董龙一事,尤为可笑,决非太白之作”(61)《分类补注李太白诗》第二册卷十九,第123页。。詹锳先生《李白诗文系年》已辨其非。诗之义脉、情感线索、情感基调是清楚的。李白以自身在朝中的遭遇为反思的对象,对明皇朝的用人之道提出尖锐的质疑。斗鸡之徒得宠,不惜牺牲战士生命的武夫得封,而身怀经国方略的士人却在朝中遭人嫉妒,遭人诽谤,被帝王轻视。“树榛拔桂,囚鸾宠鸡。”(62)《万愤词投魏郎中》,《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七册,第3508页。在这样的朝廷之中,鱼龙混杂,石玉莫辨,忠奸不分,以致李邕那样的贤才、裴敦复那样的功臣,皆遭陷害而被杖杀。这是合理的选用人制度吗?这是正常的政治制度吗?非也!如此昏庸君王,如此政治氛围,实现个人生命价值的功业岂有可能,而且又有什么意义!在质疑中,李白对朝政的不合理给予了最为尖锐的批判,虽然用了比兴手法,但愤激之情,毫不掩饰。

论及李白对现实的关注和其作品的反映,自然要涉及李白杜甫优劣问题。这一问题主要是围绕二人对现实的态度以及其作品的表现与否而展开的。胡适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所著《白话文学史》中,一方面承认:“李白是一个天才绝高的人,在那个解放浪漫的时代里,时而隐居山林,时而沉醉酒肆,时而炼丹修道,时而放浪江湖,最可以代表那个浪漫的时代,最可以代表那时代的自然主义的人生观。”(63)胡适:《白话文学史》,上海:新月书店,1928年,第282页。然而,胡适又提醒读者,“李白究竟是一个山林隐士”,“是个出世之士”(64)《白话文学史》,第292、292~293、293、310、311页。,他的人生态度远离人间生活,“所以我们读他的诗,总觉得他好像在天空中遨游自得,与我们不发生交涉”,“终觉得他歌唱的不是我们的歌唱”(65)《白话文学史》,第292、292~293、293、310、311页。。相反,胡适则赞许杜甫是“我们的诗人”。(66)《白话文学史》,第292、292~293、293、310、311页。胡适认为,八世纪下半叶和九世纪上半叶的文学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光辉灿烂的时期,与八世纪上半叶文学相比,此一时期的文学“最不同之点就是那严肃的态度与深沉的见解”,“伟大作家的文学要能表现人生——不是那想象的人生,是那实在的人生:民间的实在痛苦,社会的实在问题,国家的实在状况,人生的实在希望与恐惧”(67)《白话文学史》,第292、292~293、293、310、311页。。“内容是写实的,意境是写实的”。而“这个时代的创始人与最伟大的代表是杜甫”(68)《白话文学史》,第292、292~293、293、310、311页。。胡适的李杜优劣态度可见十分鲜明。的确,李白对民间百姓的生活和疾苦不甚了解,也不如杜甫体会深刻,故无法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样深刻揭露出社会不公的诗句。李白所交往者多达官贵人,尤其是两次长安之行和东都洛阳的生活,出入宫内外,直接与上至帝王下至王公显贵接触,了解到这一阶层的生活。他的作品对公侯奢华并横行社会的生活有所反映。《古风五十九首》其十六:“天津三月时,千门桃与李。朝为断肠花,暮逐东流水。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新人非旧人,年年桥上游。鸡鸣海色动,谒帝罗公侯。月落西上阳,余辉半城楼。衣冠照云日,朝下散皇州。鞍马如飞龙,黄金络马头。行人皆辟易,志气横嵩丘。入门上高堂,列鼎错珍羞。香风引赵舞,清管随齐讴。七十紫鸳鸯,双双戏庭幽。行乐争昼夜,自言度千秋。功成身不退,自古多愆尤。黄犬空叹息,绿珠成衅仇。何如鸱夷子,散发棹扁舟。”(69)《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一册,第97~101页。此诗是诗人在洛阳见到时贵的生活有感而发,所讽者是那些谓富贵可保、只知道有进不知有退的王公大臣。开篇八句是寓言,言桃李虽然灼灼其华,但朝开暮落,终逐流水而去,了无踪影。天津桥下的流水前后相续,但天津桥上的行人,却是新人代替了旧人。此乃寓言富贵之不能长久也。所以此诗的主题就是表现李白功成身退的思想。此诗对达官贵戚的豪奢生活作了生动的描写:他们上朝下朝,意气洋洋,马如飞龙,使路上行人为之惊退,气焰极为嚣张。退朝之后,家庭生活奢华至极,食列珍馐,齐讴赵舞,美色满堂,游乐宴饮,夜以继日。对此时贵沉溺于奢侈生活而不知返的人生态度,李白显然是持讽刺之意的。《唐宋诗醇》将此诗与杜甫《丽人行》相比:“杜甫《丽人行》,其刺国忠也微而婉,此则直而显,自是异曲同工。《书》曰:‘居高思危,罔不惟畏。’读此能令权门胆落。”(70)《唐宋诗醇》上册,北京:三峡出版社,1997年,第9页。揭示出了此诗的价值所在。

当然,李白最鄙视的是那些靠取悦玄宗而暴贵的奴才们,对他们的揭露也最为深刻。《古风》其二十四:“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鼻息干虹蜺,行人皆怵惕。世无洗耳翁,谁知尧与跖。”(71)《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一册,第127~130、38~40、220~221页。陈鸿《东城老父传》:“玄宗在藩邸时,乐民间清明节斗鸡戏。及即位,治鸡坊于两宫间。索长安雄鸡,金毫铁距,高冠昂尾千数,养于鸡坊。选六军小儿五百人,使驯扰教饲。上之好之,民风尤甚,诸王世家,外戚家,贵主家,侯家,倾帑破产市鸡,以偿鸡直。都中男女以弄鸡为事,贫者弄假鸡。帝出游,见昌弄木鸡于云龙门道旁,召入为鸡坊小儿,衣食右龙武军。三尺童子入鸡群,如狎群小,壮者弱者,勇者怯者,水谷之时,疾病之候,悉能知之。举二鸡,鸡畏而驯,使令如人。护鸡坊中谒者王承恩言于玄宗,召试殿庭,皆中玄宗意。即日为五百小儿长,加之以忠厚谨密,天子甚爱幸之,金帛之赐,日至其家。开元十三年,笼鸡三百从封东岳。父忠死太山下,得子礼奉尸归葬雍州。县官为葬器。丧车乘传洛阳道。十四年三月,衣斗鸡服,会玄宗于温泉。当时天下号为神鸡童。时人为之语曰:‘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能令金距期胜负,白罗绣衫随软舆。父死长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丧车。’”(72)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四百八十五,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3992页。是知李白此诗乃为实笔,笔锋所向就是玄宗身边如贾昌、宦官等佞幸者流。这些得志的嚣小,搜刮财富,广开甲舍名苑,如连云成片(73)《旧唐书·宦官传》:“玄宗尊重宫闱,中官稍称旨,即授三品将军,……故帝城中甲第,畿甸上田,果园池沼,中官参半于其间矣。”,出门时更是显赫骄横:车所过处,灰尘暴起,日月为之昏暗,气息逼人。李白此诗的价值在于生动地描写出皇帝身边奴才的本性、奴才的特点。他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人永远是两个面孔,对主子奴颜婢膝,极尽讨好之能事,对百姓却颐指气使,鼻息干虹霓。而这些时贵所仗恃者何?只因为作出奴才相讨好主子、取得主子的欢心而被宠幸而已。这样,李白矛头所向,就不仅仅是那些皇帝身边的奴才,而是皇帝老儿自身了。其实,此诗最厉害的还有最后一笔:“世无洗耳翁,谁知尧与跖。”皇帝昏庸了,不辨邪正,并天下之人,皆不识好歹了,这不更可悲、更无望吗!

对于玄宗,有研究者认为,李白的作品也讽刺了他喜好神仙的荒唐。认为《古风》其三“秦皇扫六合”、其四十八“秦皇按宝剑”、其四十三“周穆八荒意”,是为玄宗好神仙而写。《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四《唐纪三十》,玄宗开元二十二年,曾接方士张果入宫,“至东都,肩舆入宫,恩遇甚厚”。(74)《唐纪三十》,《资治通鉴》第十三册卷二百一十四,第8978、8982页。“由是颇信神仙。”(75)《唐纪三十》,《资治通鉴》第十三册卷二百一十四,第8978、8982页。又,天宝九载:“时上尊道教,慕长生,故所在争言符瑞,群臣表贺无虚月。”(76)《唐纪三十二》,《资治通鉴》第十三册卷二百一十六,第9080页。研究者据此认为李白的诗是借秦始皇和周穆王好神仙而讽刺玄宗。但李白自己慕神仙,一生且信且疑,个人且如此,却写诗批评玄宗,似乎并不可能。但三诗的讽刺之意甚明:“铭功会稽岭,骋望琅琊台。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鬐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莱?徐巿载秦女,楼船几时回?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77)《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一册,第127~130、38~40、220~221页。“秦皇按宝剑,赫怒震威神。逐日巡海右,驱石驾沧津。征卒空九,作桥伤万人。但求蓬岛药,岂思农鳸春。力尽功不赡,千载为悲辛。”(78)《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一册,第127~130、38~40、220~221页。这两首写秦始皇好虚妄而不恤民情。帝王好虚妄,图长生,是此二诗所讽对象之一,但重点似不在此,而是讽刺帝王为了个人一己之好,动用大量民力物力,劳民伤财。秦王为筑阿房宫,动用七十万刑徒;为入海寻找仙人,又遣数千童男童女;为到东海观日出,征九州之卒,伤万人之命,为他填海造桥。动用民力物力,只图自己长生,丝毫不问农民的耕耘稼穑。《艺文类聚》卷七十九《灵异部下》引《三秦略记》:“始皇作石桥,欲过海观日出处。于时有神人能驱石下海,城阳一山,石尽起立,嶷嶷东倾,状似相随而去。云石去不速,神人辄鞭之,尽流血,石莫不悉赤,至今犹尔。”是为李白诗所本,不过这里所写的只是造石桥之事,而征卒之多,伤人之巨,显然是李白想象之辞,目的在渲染秦王荒诞不经行为损害的是无辜的百姓。而《古风五十九首》其四十三:“周穆八荒意,汉皇万乘君。淫乐心不极,雄豪安足论。西海宴王母,北宫邀上元。瑶水闻遗歌,玉杯竟空言。灵迹成蔓草,徒悲千载魂。”(79)《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一册,第202~204页。则重在讽刺周穆王的淫乐无极。

总之,这些作品都表现出了李白对社会的极大关注。而这种关注,即出于他为了实现个人生命价值的功业理想,出于他“以当世之务自负”的心态。批判现实即意味着要改造现实,在揭露不合理社会的后面,即隐藏着诗人“海县清一”的理想,和实现这种理想政治舍我其谁的心理,以及为这种理想政治不懈追求进取的精神。从中可见李白对生命意义的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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