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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扎节”汉师公起源考辨

2021-12-07马立峰孙芸霞

甘肃农业 2021年1期
关键词:西王母吐蕃

马立峰,孙芸霞

1.兰州财经大学 科技处,甘肃 兰州 730000

2.兰州城市学院 社会科学处,甘肃 兰州 730000

在甘肃省中部的定西、甘南、临夏三州(市)之临洮、康乐、渭源、临潭、卓尼五县交界地带,盛行着一个独特而盛大的节日——“拉扎节”。2006年被列为第一批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是当地群众每年新粮打碾之后,举行的庆丰收、访亲友、祭先祖、酬山神的民间传统节日。而节日期间举行“攒拉扎”的跳神仪式,却有番汉之分:祭拜的山神有番汉之分,番称拉扎,汉呼山神;主持仪式的法师也有番师公和汉师公。《“拉扎节”番师公起源考辨》[1]一文对番师公来源做了考证,本文拟以田野调查为依据,结合历时性梳理和共时性对比分析,运用人类学、文献学、语言学等研究方法,考据汉师公与古羌部族的历史渊源。

一、从“西羌”谈起

拉扎节具体分布从甘南藏族自治州临潭县北部的八角乡和卓尼县部分村落到临夏回族自治州康乐县南部的五户、景古、连麓、草滩和胭脂等汉族村落再到渭源县西部的峡城、麻家集、田家河和临洮县南部的衙下集和南屏,即处于古河州、洮州、狄道州交界之地。这里是诸羌“为中国患尤剧”之地。《括地志》载:“陇右、岷、洮以西,羌也”。考古挖掘也证明,河湟洮岷区域为古羌文化最主要的发源地之一。

生存于此地的羌人有大规模远距离迁徙的历史。一支古羌人向西南迁徙,迁往四川盆地及大巴山地区,“沿途有人留下,有人继续前进”,留下的人成为巴人,曾建立巴国,今土家族即为其后裔;前进的人继续向云贵高原发展,今彝、纳西、哈尼等族为其后裔。一支向西北迁徙到达今新疆南部,即汉时所称婼羌,后来融入他族之中。向西挺进的一支,迁往青海、西藏,后建立吐蕃王朝发展成为藏族。[2]

史书记载,春秋时期此处有“戎”,“秦穆公地戎人由余,遂霸西戎,开地千里”[3]。秦始皇统一中原后为“诸羌”,边上有“匈奴”:“始皇元年,蒙恬西筑诸羌出塞”;23年,蒙恬收河南地,筑长城,“帝北巡,遣蒙恬发兵三十万伐匈奴,收河南地,筑四十四县长城,起临洮,止辽东,袤万余里,威震匈奴。”东西两汉,汉文献中只要出现西羌,十之七八与战争有关,不是“西羌反”,就是“西羌侵边”,或者“征西羌”。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年)置“护羌校尉,掌西羌事务。”宣帝神爵元年(公元前61年),先有“先零羌杨玉叛”,同年夏天,“先零与诸羌皆叛”,汉朝派72岁高龄的后将军赵充国出战,七月“充国引兵击之。”战胜后的赵充国提出了“寓兵于农,耕战两利”屯田之法,在中国军事、政治实践中广为应用,促进了民族融合和边境稳定。

中唐之后,吐蕃“重返”,成为此地最显赫的族群。或许跟藏人共居时间太久,少数民族氛围浓郁的拉扎节被称为“西番的节日”,地方民众多认为“番”即藏,已不知有羌,认为拉扎节起源于藏族。《明史·西域传》释曰:“西番,即西羌,族种最多,自陕西历四川、云南西徼外皆是。其散处河、湟、洮、岷间者,为中国患尤剧。”以“西羌”释“西番”,那么,“西羌”所指为何?东汉《说文解字》:“羌,西戎牧羊人也,从人从羊,羊亦声。”[4]即西方边境上牧羊为生的族群。羌人的来源最早至少可追溯至商代,甲骨卜辞中有北羌、马羌、羌方和伐羌获羌、用羌耕牧狩、以羌为牺牲等记载。有学者从甲骨文字形研究出发,认为“羌”是个象形字,表示头上饰有羊符的人,表现了游牧部落身穿羊皮的古老传统”。[5]西羌本来是三苗的后裔,舜帝时被流放到三危即“河关之西南”,学者多认为河关即今积石关,甘肃省临夏境内,赐支即黄河,即今甘青一带。羌人占地千里,南到蜀汉,西北达新疆鄯善,牧羊为生。

“西番”首次出现于正史,是在《晋书·天文志》中,“紫宫垣十五星,其西番七,东番八,在北斗北。”此处“番”,意为少数民族边境,并不指向特定族群。到了唐朝,(太宗)“二十二年春……癸丑,西番沙钵罗叶护率众归附,以其俟斤屈裴禄为忠武将军,兼大俟斤”[6],“西番沙钵罗叶”为唐贞观年间西突厥南庭可汗,此“西番”为“西突厥”。

宋真宗钦定编撰的《册府元龟》则多以“吐蕃”“生羌”直呼其族,如“先是剑南募兵於茂州之西南筑安戎城,以断吐蕃通蛮之路,俄有生羌为吐蕃乡导,攻陷其城,遂引兵守之……自汉魏已来,西戎之盛,未之有也。”[7]

《宋史》中出现西羌22条,西番2条:

“西夏任敬德遣使至四川宣抚司,约发兵攻西番。”《宋史·本纪第三十四·孝宗二》“南平军,同下州。熙宁八年,收西番部,以恭州南川县铜佛坝地置军。”《宋史·地理志五》“熙宁八年,收西番部”,此处“西番”当与明朝“西番”意相近。明《一统志》言,“西番即吐蕃也,其先本羌属。”《临洮府志》(明万历刻本)也以“西番”称吐蕃,宋“神宗熙宁元年,西番木征以河州来附。”木征是吐蕃首领,唃厮啰之孙,瞎毡之子。《旧唐书·吐蕃上》载“吐蕃,在长安之西八千里,本汉西羌之地也。”《册府元龟》也称“吐蕃本西羌之种。”因此,明朝的“西羌——西番——吐蕃”在某种意义上指向是一致的,都指向了当时西北边境最为强大的少数族群:吐蕃。

统计“二十五史”中“西羌”“西番”“吐蕃”出现次数,宋史之前多用“西羌”,明清两朝多用“西番”“吐蕃”的称呼集中于唐宋元三朝,详见表1。

《清史稿·地理志》中对青海条的解释或可更好理解“西羌”“西番”和“吐蕃”三词:

“(青海)三代属西羌。汉为张掖、武威、金城、陇西四郡之西塞外,蜀郡之北徼外,属先零、烧当等诸羌地。王莽时,置西海郡。历后汉、魏、晋,皆诸羌所居。东晋后,又为吐谷浑所据。隋平吐谷浑,置西海、河源等郡。隋末,吐谷浑复据之。唐龙朔三年,吐蕃灭吐谷浑,尽有其地。宋亦为吐蕃地。元为贵德州及吐蕃朵甘思等处,属吐蕃等处宣慰司。明为西番地。正德四年,始为蒙古部酋所据。”

综上,秦汉之时汉文献多以“西羌”称呼西北非汉族群,唐虽偶用“西番”,但意指西突厥,唐宋以吐蕃、羌直呼其族,元以后特别是明清时期多用“西番”,为西北地区诸多少数族群的统称,其中尤指吐蕃及其后裔藏人,也是古羌人与藏族群渊源的证据之一。

二、汉师公与古羌部族

拉扎节中番师公的确受到了吐蕃藏人特别是原始苯教的影响,那么汉师公这一支又源自何方呢?拉扎节区域内自四五千年前就生活着的古羌人已经不见踪迹,他们的文化也没有任何留存吗?不同的族群相互交往,哪怕不能“入其俗,从其令”,也会与对方文化相互濡染。拉扎节盛行区域内地方民众大多不知有羌,作为“西番的节日”的拉扎节是否单单只是藏族的节日呢?透过原始古朴的“攒拉扎”仪式,我们却能找到羌族曾经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一)图腾:黑虎

番汉并举的“攒拉扎”仪式,最直接的视觉区别就是番汉师公仪式服饰的差异,番师公为布条状法衣,汉师公为马夹状法衣,马夹长及脚踝,上身红底前后均绣硕大虎头,虎头为黑色,尖耳圆头,双目圆睁,獠牙外露,额头中间有“王”字。腰线部分以黄色纹饰装饰。下半部分为各色三角形补缀而成,两侧开叉,旁边各缝一绿色飘带。黑虎头占法衣的1/2,颇为醒目。一位主持“攒拉扎”仪式25年的汉师公这样说:“为啥要在法衣上绣黑虎?这是我们的出马护神,虎头神。是谁呢?就是唐王封哈的打虎英雄李社生。当时还是老虎吃人的社会,李社生把老虎打死了。唐王封着让他当玉皇大帝呢,他不坐;封着让他当大神老爷,他不坐;封着让他当山神老爷,他也不坐。最后就封了个出马护神,逢山开路,大神小神的路上四面八方都能去。这些都是我们的祖先流传下来的,祖先没教下的我也不敢说。”

祖辈口耳相传的记忆告诉我们,黑虎是汉师公的保护神开路爷。不仅绣在法衣上,在“褪黑神”的仪式中,师公要全脸抹黑,口含猪的虎牙来主持仪式。将自身装扮成黑虎却选择一位打虎英雄来作为自己最为重要的护神,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关于这个问题,这位汉师公说祖先没有告诉他原因,他也不能回答。我们试图来寻找一下答案,回答一下这个自相矛盾问题。

从语言学角度来看,当地方言中,节日称为“拉扎”,发la51za音,第二个音节轻读;称呼山神则为“拉在”,发la213zai55音。不仅第二个音不同,两个“la”的调值也不一,前者为降调,后者为升调,且与藏族方言“拉卜则”接近。而四川、云南一带古羌遗裔部族人,仍以“la”来称呼“虎”者,要么为平声,要么为降调,如表2。“拉扎”或来自古羌语,意为“虎”[8]。

人类学研究最喜欢的范式之一就是将不同部族的经验材料进行对比,验证理论假设,从而解决问题,得出结论。梳理中国各个地方有关黑虎崇拜的族群,从文献记载及古羌遗裔各民族的文化材料来看,以虎尤其是黑虎为图腾的多为古羌部族的后裔。

《后汉书·西羌传》中关于古羌部族首领无弋爰剑的故事被羌文化研究者广为引用:“羌无弋爰剑者,秦厉公时为秦所拘执,以为奴隶。不知爰剑何戎之别也。后得亡归,而秦人追之急,藏于岩穴中得免。羌人云爰剑初藏穴中,秦人焚之,有景象如虎,为其蔽火,得以不死……诸羌见爰剑被焚不死,怪其神,共畏事之,推以为豪。”

无弋爰剑为秦国人追赶,逃跑途中藏匿于一岩穴,秦国人用火烧,在这种危险时刻,“有景象如虎”,虎神显灵,保护无弋爰剑,为他蔽火,使他火烧不死,羌人认为他有神灵护佑,“推以为豪”。“虎”就是羌人的护神。《吕氏春秋·义赏》载:“氐羌之民,其虏也,不忧其系累,而忧其死不焚也。”认为人死以后必须火化与虎结合才能实现复生。《南齐书·宕昌羌列传》载:“俗重虎皮,以之送死,国中以为货。”

如前文所述,羌人有大规模远距离迁徙的历史。古羌部族沿着西南方向迁徙的一支,在四川、云南各地留下了黑虎崇拜的足迹。四川茂县西北部有黑虎沟,他们自称为黑虎族。王明珂在调研中记录了茂县黑虎沟一位老人的谈话:“黑虎族,乡谈话就是‘莫儿’。‘莫儿’就是本地人,就是羌族,特别是黑虎的人。”[9]黑虎寨妇女以戴虎头帕、系黑色麻织带为标志性特征。云南彝族有的支系到现在还自称为“罗罗”,“罗”即虎,彝族自认为虎族。《山海经·海外北经》曰:“有青兽焉,状如虎,名曰罗罗。”明代陈继儒《虎荟》(卷三)中说:“罗罗,云南蛮人,呼虎为罗罗,老则化为虎。”彝族民众认为他们的远古先民是黑虎氏族,他们崇拜老虎,喜欢黑色,以黑虎为图腾,每年的农历正月初八至正月十五,彝族还要过虎节,期间跳祭虎祖、老虎笙,以祈福消灾。彝族民间史诗《梅葛》中还有虎尸化为万物的记载。云南纳西族世代相传:“虎为人类始祖。”很多东巴经文起首语都是“阿拉木升尼”,意思是“远古的虎祖先之时代。”古羌部族沿着西北方向迁徙,时至今日还留存着虎神祭祀的仪式。

羌人向西挺进,在青海等地也留下了黑虎崇拜的足迹。青海省乐都县达拉土族自治乡黑沟顶村每年的正月十五的傍晚要举行“耍老虎”仪式。青海同仁县年度乎村民众认为,农历十一月二十日为“黑日”,每年的这一天都会跳“於菟舞”,即虎舞,以驱邪祈福,祈求平安。处于四川、甘肃交界地带的郎木寺,自古以来就是甘、青、川各族民众朝拜黑虎女神的圣地。

这些古羌部族后裔的虎祭仪式,或直接为黑虎,或与“黑”相关,地名中有“黑”,如“黑沟”,或日期有“黑”,为“黑日”。古羌部族生活的西部和西南地区,以“黑”命名的山川、河流屡见不鲜,如甘肃张掖有“黑河”,青海祁连有“黑河”,陕西汉中有“黑河”,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有黑水县,普格县也有黑水河。党项羌还曾建立过黑水城,故地位于今甘肃北部额济纳,据有关学者考证,“额济纳”为西夏语,意为“黑水”。“面对众多黑水,有人不解来龙去脉,发出了‘水本不黑而强名之则无稽甚矣’的怨叹。”而这正源于古羌人尚黑并喜欢用黑色给包括人、山川、河流甚至日期命名的文化传统。

解放前还处于奴隶制社会的凉山彝族中,以黑为贵。明万历《云南志》卷三广西府云:“黑罗罗,自恃其贵而强,好斗争。”清朝康熙《平彝县志》载:“黑罗罗……在夷为贵种。”嘉庆《雷波厅志·风俗·夷俗》记载:“凉山彝族,分黑、白二种,黑骨头为部落(酋)之嫡派,白骨头乃部落之遗种。黑少白多,黑主白奴。”至今尚保留完整母系制度的摩梭人,为古羌部族后裔,很多女子取名为“纳母”,“纳”意为黑,即“黑女子”;她们将自己居住的房子称为“纳依命”,即“黑女子房”;将自己居住的村寨命名为“纳命瓦”,即“黑女子村”。彝族认为创世之神阿黑西尼摩(即西王母)是一位崇尚黑色的首领。“阿黑”为姓,“西”为首领,“尼摩”意同“纳母”,意即黑首领或黑酋长[10]。

古羌部族以黑为贵,以虎为图腾,又以西王母为创世之神,这些对解读拉扎节汉师公黑虎崇拜的来源有没有帮助呢?

(二)西王母

从番汉师公的自称与互称入手,来回答上述问题。汉师公自称师公,称番师公为“师婆”;番师公则说,“我们番师公是师公,你看他们扎着格毛,穿的花夹夹,供奉的是西施夫人,他们才是女的,是师婆。”番师公神曲“三坛发神”为据:

头坛发的是揽坛神,跑坛把坛神的根。

二坛发的是秉蜡神,三元五蜡神的根。

三坛发的是倒反神,梁武王皇帝西施夫人神的根。

汉师公供奉的是西施夫人,不仅仅存在于番师公的神曲之中,汉师公根据祖祖辈辈口耳相传的记忆也认同自己供奉的是西施夫人。这让人产生疑问:西施生活于春秋末期的吴越之地,被越王勾践送于吴王夫差,与甘肃迢迢路远,此地也没有其他与西施相关的传说,拉扎节汉师公为什么要供奉西施?梁武王皇帝又是谁?南朝有一位梁武帝(464—549),名萧衍,字叔达,今常州万绥人,政治、军事、文学皆有成就,但与西施隔了一千年,历史上也没有他与西施的传说。翻阅史料,发现对勾践产生过影响的与“西”有关的女性,并非仅有西施一人,还有西王母。《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记载:越王曰:“寡人被辱怀忧,内惭朝臣,外愧诸侯,中心迷惑,精神空虚,虽有九术,安能知之?”

大夫种曰:“夫九术者……一曰尊天事鬼以求其福……凡此九术,君王闭口无传,守之以神,取天下不难,而况于吴乎?”……乃行第一术,立东郊以祭阳,名曰东皇公;立西郊以祭阴,名曰西王母……事鬼神一年,国不被灾。越王曰:“善哉,大夫之术!愿论其余。”

大夫文种献九术,勾践采纳第一术祭祀西王母:“立东郊以祭阳,名曰东皇公;立西郊以祭阴,名曰西王母”,而且“事鬼神一年,国不被灾”,再行余术,其中就包括献美女西施等,最终得以复国。西王母传说来源很古老,民间传说中人们把西王母神话传说和周穆王西征、汉武帝西巡的历史事实联系起来。古文典籍《山海经》中,西王母居于昆仑,是“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的半人半兽之神,其职“司天之厉及五残”,是一位瘟神和凶杀之神。成书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穆天子传》中西王母形象有了较大的变化,她脱去兽形,变成了雍容华贵的中年贵妇,拥有自己的国家,是“帝女”,还能和穆天子相互歌咏赋诗。在《汉武帝内传》中,西王母形象再变成了一个年约三十、姿容绝世而且手握长生不老之药的吉神,其形象为“著黄锦袷襡,文采鲜明,光仪淑穆。带灵飞大绶,腰分头之剑。头上大华结,戴太真晨婴之冠,履元琼凤文之舄。视之可年卅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真灵人也。”她见汉武帝有志学仙,便下凡赠与武帝蟠桃,“以四枚与帝,自食三桃。桃之甘美,口有盈味。”随着西王母的形象由半人半兽的凶神——帝女——姿容秀丽的吉神,年龄由老变少,行为由野变文,其信仰也被民间宗教汲取,源自神话传说的西王母形象逐渐完善而丰满起来,西王母成为民间传说中的“女仙之首”、最受尊奉的女神仙。

那么,有没有可能汉师公供奉的是“西王母”而不是“西施”,与之相关的是喜好学仙求道的“汉武帝”而不是“梁武王皇帝”,而所谓梁武王皇帝的西施夫人是番师公的误记呢?笔者询问,拉扎节中的黑虎神与西王母有没有关系时候,汉师公是这么回答的:

那……应该没有吧。我们的唱词中有一句,玉皇爷是神仙的王,西王母是神仙的娘,但老人没说过黑虎跟西王母有什么关系。

西王母与拉扎节黑虎崇拜有没有关系呢?从西王母传说区域来看,《大荒西经》说西王母所居之昆仑丘位于“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太平御览·道部三》引《尚书·帝验期》又道:“王母之国在西荒。”即指今四川北部及甘、青一带的古羌人生活地带,西王母为古羌人。洮岷河湟地区至今还流传有《王母经》《王母降下佛坛经》《王母新诗论》等与西王母信仰有关的宝卷。青海湖畔有一尊白色的西王母立像,根据神话传说,西王母正是这个“圣湖”的主人。拉扎节盛行区域正处于该区域内。

从祭祀时间来说,《管子·轻重己》:“以春日至始,数九十二日,谓之夏至,而麦熟。大子祀于太宗,其盛以麦。麦者,谷之始也。宗者,族之始也。同族者人,殊族者处。皆齐大材,出祭王母。天子之所以主始而忌讳也。”麦熟之后“出祭王母”,拉扎节最早为农历七月十五,最晚至农历十月底,正是该区域庄稼成熟期间,此时举行祭祀仪式,主要目的即答报神恩。

从西王母形象来说,《山海经·西山经》记载,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大荒西经》又云西王母“戴胜、虎齿、豹尾、穴处”。《太平广记》(卷五十六)载,西王母“戴华胜,佩虎章。”西王母不仅自己虎齿,还曾派遣玄女给黄帝传授符咒帮助后者获得蚩尤之战的胜利,后来又派遣虎神乘鹿传授人们地图。可见古人提起西王母,往往是与虎相联系的。拉扎节仪式中,与西王母形象相关的至少有三处:其一,汉师公法衣上的黑虎头像;其二,汉师公最为重要的“扎签”仪式,需要将辫子解开,披散头发;其三,攒拉扎第三天有一项重要的仪式“发黑神”,期间,师公需要头戴五方佛牌,全脸用锅底烟煤抹黑,口含两颗猪的虎牙,獠牙外露,形象可怖,师公三进三出,对着象征瘟神的草人击鼓作歌,又是祈请,又是恫吓,之后点燃,最后师公边跳边将脸上黑墨用手指摸到围观者的脸上,以示吉祥,老人孩子尤以被抹黑为喜。黑面、虎牙、披发,这些都只是巧合吗?

从神格来说,西王母“司天之厉及五残。”郭璞认为西王母掌管对灾厉的预知,郝懿行则认为:“厉及五残,皆星名也。”也有学者认为,“天之厉”指的是上天降下的瘟疫。先民们认为瘟疫是上天降下的灾祸,必须求助于神灵才能禳灾解难,求助于谁呢?就是掌管瘟疫的西王母,她掌管着瘟疫之神,同时也掌管着五刑残杀。先民认为向西王母祈祷可以避免这些灾祸,这种传统在汉代的典籍《易林》中也有记载:如“引髯牵须,虽拘无忧,王母善祷,祸不成灾”;又如“患解忧除,王母相予,与喜俱来,使我安居”。攒拉扎仪式发黑神主要目的是跳护神和送瘟神,使掌管之神西王母愉悦而驱逐瘟神。

以羊皮扇鼓为主要法器,以黑虎为图腾,祭祀西王母,在答报神恩的同时,禳灾驱邪,汉师公与古羌部族原始文化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因为时间的久远,因为部族间的不断融合,在历史的发展和变迁之中,这些古羌部族或者汉化,或者藏化,慢慢地湮没于历史之中,但是他们的文化传统却继续传承,直至当下。如同王明珂在《羌在汉藏之间》中所说,“究竟谁是汉人,谁是非汉,事实上是相当模糊的”[9],“拉扎节”作为一个传承数百年的节日,到底哪一部分属于羌,哪一部分属于藏,哪一部分又属于汉,界限也是模糊的。考证过后,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拉扎节”受到古羌部族和原为西羌的吐蕃藏人的影响,又不断与汉文化交融,才形成了复杂多元的现状。正是因为各族群间不断地融合,当地民众性格多浪漫,乐观,形成“上半年唱花儿,下半年过拉扎”的富有诗意的生活方式。通过拉扎节“仪式”及其“文本”,不仅可以窥见当年金戈铁马,也可以看到古人为了族群和睦而做出的不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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