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迷你剧《南茜的情史》的叙事特点
2021-12-07刘晓娟
刘晓娟
(1. 首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北京 100048;2. 天津工业大学人文学院,天津 300387)
萨拉·沃特斯著有维多利亚三部曲,《轻舔丝绒》(1998)、《灵契》或译《半身》(1999)、《指匠》或译《荆棘之城》(2002),还著有《守夜》(2006)、《小小陌生人》(2009)和《房客》(2014)。除《小小陌生人》外,其它小说主要讲述19世纪、一战和二战时期的女同情感故事。小说《轻舔丝绒》的BBC迷你剧版《南茜的情史》(2002)由Sally Head制作公司制作,安德鲁·戴维斯改编。戴维斯曾执导过简·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1995)和萨克雷的《名利场》(1998)等经典题材电视剧。
《南茜的情史》讲述了南茜和三位女性之间的感情故事。每一段都刻骨铭心:她有了无法忘怀的初恋姬蒂却始终不能走到阳光下;她作为双性恋戴安娜的男宠却只是情欲的象征;她努力通过劳动改造自己最终拥有了佛洛伦丝淡然而真挚的爱情。南茜喜欢舞台上女扮男装的姬蒂,从家乡来到伦敦开始闯荡事业,也逐步认清自己的性倾向。她和姬蒂扮成男装丽人,赢得了观众,同时也发展为恋人,却因姬蒂不想公开女同的关系而分手。遭受打击的南茜当起了男孩,从此再无身份的畏惧。在街上当男妓的她被戴安娜带回去当了男宠,摆出很多舞台造型,展示给当时的萨福贵族圈子。为了维护来自感化院的泽娜的尊严,南茜不再忍气吞声,激怒了戴安娜并被赶了出来。二人住进了收容所相依为命。未曾想泽娜将钱卷走,南茜不得已向长相普通的佛洛伦丝求助,后来与佛洛伦丝相知并相恋。
电视剧除了个别地方的变动,基本还原了小说的故事情节。本文拟从波德维尔电影叙事诗学轮廓中的三个维度(叙述、情节结构和故事世界)探讨《南茜的情史》的叙事特点。电影通过叙述,鼓励我们沉溺于推导加工之中,加工过程中的产品就是我们所说的故事。[1]115还要包括电影的表层结构的式样(style),即它的视听风格。他认为,叙述就是电影提示观众在情节叙述(syuzhet)组织以及风格式样化的基础上,去建构不断形成的故事(fabula)的过程。[1]116他注重情节与故事的内在联系,关注结构与式样所形成的本文特色,重视叙事接受者(故事内的听述者和故事外的观众)作为叙事建构过程中不可缺少的角色作用。[2]21
一、叙述
波德维尔认为,叙述就是故事世界一阵接着一阵的信息流。[1]107他对叙事的研究是从整体来看待电影的。开场与结尾的这种对称关系揭示出叙述是一个作用于整部电影的系统。我们通常与叙述相联系的所有因素——事件顺序的游戏、视点的转移以及画外音评述等,都塑造着我们的整体经验。[1]112《南茜的情史》采用画内的“我”者的回顾性叙述、内心独白和焦点的变化来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突出南茜的性格特征。
电影的开头会建立一个标尺,我们根据这个标尺衡量后面将会发生什么。[1]119迷你剧英文名是Tipping the velvet。Velvet在片头呈现出一种玫瑰状。玫瑰是爱情的象征,奠定了迷你剧的主题。开头沿袭小说中的第一人称,通过南茜的旁白或画内的“我”者叙述。所谓画内的“我”者叙述是既作为叙述人又是影片中的一个出场人物(主人公)呈现于画面,参与到本文的事件中去的叙述方式。可以采用画外音(旁白或内心对白)的方式展开。画内的“我”者叙述的重心主要是人物对事件的反应、感受和如何处理的心态与行为的传达,重在倾诉“心声”。[2]280
《南茜的情史》开头有一段回顾性叙述,在剧情发展过程中,主要突出倾诉心声的“我”,但也夹杂着回顾性叙述。在开头,南茜的旁白将观众拉进她参与的故事中。之后镜头扫向南茜家里经营的牡蛎餐馆,南茜的父亲、母亲、姐姐和她自己都逐一在“我”的声音中得到展现。这里是一种回顾性叙述。以后在叙述自己的遭遇时,更多地展示自己的心理感受。
当南茜和姬蒂确立关系后,南茜有一段内心独白:但事实是,我太爱她了,以至于不会因为那些她可能喜欢过的女孩而吃醋。因为她最爱的是我,而且她现在爱的是我。南茜从没见过像她们这样的两个女孩可以相爱,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爱情。观众从她的独白中也感受到了她的甜蜜爱情。在南茜被姬蒂抛弃后,也有一段内心独白:我想我可能就这么消失在这世间……是时候独立面对这世界了。但我发现独自走在伦敦的街头,对于女人来说绝非易事。在街头当男妓时,她换上男装,感受到某种自由和力量。在南茜给戴安娜当男宠的日子里,有一次扮作双性恋展示给众人。南茜的内心独白响起:我们是一对完美的搭档,我是她变态的见证,我是她情欲留下的痕迹,她唤起我内心的渴求,我无法想象失去她控制的生活。之前男装的自由和力量在戴安娜这儿还有吗?服装的自由变换能换来内心的自由和身体的自由吗?和姬蒂同时扮作男装丽人的她、作为男妓的她以及作为戴安娜的男孩,都不是真实的她。那么她到底是谁呢?她开始走向自我认知的道路。
当南茜被戴安娜赶出来,和泽娜躺在一起,规划美好的未来。早晨醒来却发现泽娜背叛了她,身无分文的南茜作为画内的“我”展开了叙述,观众在她的讲述中,逐渐了解到她的心境。在落魄时,她又想起了家的温馨。想念牡蛎店的温馨,母亲煮的菜肴,父亲讲的笑话。但不想让父母看见她如此的落魄,她想到了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There was a place I’ve been made to feel at home.” 这里用了完成时。以前的房东是米尔恩太太和她的女儿,在那儿她还结识了普通的佛洛伦丝。在她看来,她们和她享有共同的圈子,在她落魄时能够给予她家庭的温暖。
戴维斯对结尾部分进行了改动,使开头和结尾相互呼应更加突出。南茜有一次在酒吧外边碰到了在伦敦西区有六家剧院的Charles Frobisher,让她的舞台梦再次飞翔。她有了像姬蒂一样的专有房间,可以换装,为演出做准备。开篇的姬蒂将玫瑰抛向南茜,展开一段无法公开的女同恋情,终篇的南茜并没有将玫瑰抛向期待重新开始的姬蒂,反而抛向治愈她心灵、长相普通的佛洛伦丝。心理冲突通过戏剧的形式展现在观众面前,给人一种报复性的快感。南茜在结尾有一段回顾性描述:时光流逝,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女孩。站在海边想着为什么我当时会对Freddy不屑一顾。现在我又回到这里,我不会呆太久,但有一部分的我永远属于这里。在惠特斯特布尔,这个世界上出产最好的牡蛎的地方。南茜问佛洛伦丝是否鼓足了勇气准备好见她的家人。佛洛伦丝回答:“If you are”。言下之意:如果你准备好了,那么我也准备好了。已经变得勇敢的南茜在认清自己的心意后怎么可能退缩呢?
热奈特认为,关于叙述信息的调节,有着“讲多讲少”和“从这个或那个角度去讲”的问题。[3]107-108电影中,镜头的实焦与柔焦所造成的景深变化中,或者说在人们通常所说的“软焦点”或“分别聚焦”的镜头画面中,其虚象与实象的变换具有明显的调节叙述信息的功能作用。[2]134从叙事角度看,使观众把注意力集中到叙述者欲让观众关注、听清和看清的人物、景物和特定的叙述关系与叙述信息上来。[2]136在当戴安娜男孩的日子里,南茜有很多舞台造型。有一次被装扮成双性人(hermaphrodite), 展示给戴安娜的贵族圈子时,镜头用了实焦和柔焦。众人的反应变得模糊不清,而且镜头在不断晃动,忽明忽暗的影像和近距离聚焦的明晰的双性特征形成对比。留给观众的是萨福式贵族圈子的奢靡生活和南茜面对这个圈子的麻木。对她来说,这一切都是表演和装扮,这与曾经追求爱情的那个她已经渐行渐远。
二、情节结构
在电影中,情节结构用来指情节叙述本身被式样化的方式,而不管叙述呈现故事(fablua)信息的策略。[1]120波德维尔认为克立丝汀·汤普森四个部分的情节结构有效地提炼了三幕模板:电影的创建部、情节复杂化部、发展部和高潮。当然有的电影也可能会有两个情节复杂化部,两个发展部。创建部分赋予主人公一系列目标;情节复杂化改造甚至抵消了最初的目标,并以一系列支配情节活动的新的环境终结;发展部大约开始于电影的中点,在这一点上,达到目标的努力遭到失败,以部分行动终结,这种行动将实现目标的努力推入一场危机;情节架构的最后一部分构成了高潮,在这一部分主人公确凿无疑地完成了或没能完成目标。紧跟着高潮的常常是尾声,宣布一个稳定的局面已经达成了。[1]124
迷你剧每一集剧长58分钟左右,呈现出汤普森的这种结构,有创建部分、情节复杂化、发展部和高潮部分。但有些创建部分在前一部分已经开始了,为后面的情节发展埋下了伏笔,在情节发展中显得合情合理。改编者善于突出小说中的亮点。
第一集中,南茜生活在惠特斯特布尔,有男友Freddy。但在一次杂技演出时看到身穿男装的姬蒂,被她吸引。创建部分在三分钟左右结束。接下来南茜对自己的性取向认知发生了变化。情节复杂化开始了。姬蒂在伦敦的演艺事业受挫,正是南茜挖掘了自己的演艺天赋,和姬蒂一起登台演出,吸引了很多观众。姬蒂不愿女同的身份曝光,转身和沃尔特在一起了。他们的恋情被探亲回来的南茜撞破。这一段感情将南茜伤得体无完肤。南茜对自己的身份产生疑问:是要当女孩,还是要当男孩?经过考虑后,南茜穿起了男装,带着男孩气的男装,不再是女孩子气的男装,在街上当了男妓来维持生活。处于黑暗中的戴安娜一直盯着在街上当男妓的南茜的一举一动。在南茜遭遇不测时,戴安娜的手下“挺身而出”,拯救了南茜。这是关键性的点,大致在电视剧的中点(第二集的25分钟)。
发展部开始于她成为戴安娜的男孩。她在这里也有舞台,只是观众变成了戴安娜一人。拉开天鹅绒幕布,南茜以不同的扮相展示给戴安娜的萨福圈子。南茜作为男宠的日子是备受掌控,没有丝毫的自由。之前作为男妓还有些收入,在这儿作为男宠,她的报酬就是欢愉。她开始扩展自己的交友圈,和仆人泽娜熟悉起来,并对自身和戴安娜的关系进行了反思。在一次扮作安提诺乌斯时,来自感化院的泽娜受到众人的羞辱,南茜无法容忍,用脏话去辱骂挑衅圈子的人。她和泽娜还将戴安娜的“王国”(变态用具)暴露在众人面前,让戴安娜大失颜面。最后她和泽娜都被戴安娜赶了出来。她以为自己和泽娜属于一个圈子,却很快遭到泽娜的背叛。陷入困境的她只好向长相普通的佛洛伦丝求助。这可以称之为最黑暗的时刻。但故事没有结束。就此开始第二发展部。在原著中,南茜和佛洛伦丝的交集始于南茜租住米尔恩太太房子的那段时间。南茜答应和佛洛伦丝一起去听讲座,最后失约,因为被暗中观察她的戴安娜看上,带回了家。电视剧中是佛洛伦丝和南茜相约来到咖啡店,面对善良的佛洛伦丝的询问,南茜无法将之前当男妓的经历说给她听,不得已仓皇地逃了出来,丢下佛洛伦丝一人,也没有任何解释。这也是后来佛洛伦丝再次看到落魄的南茜时一直不愿接受她的理由。南茜走投无路时,求助于佛洛伦丝。她帮助清洗佛洛伦丝的家,照顾西里尔和家人的生活,希望佛洛伦丝能原谅她。双方都有无法言说的过去。之前南茜对佛洛伦丝撒谎说是一个男人家暴了她,其实那时是被戴安娜打了。西里尔也是佛洛伦丝喜欢的一位女孩子和一位男子生的孩子,却一直被佛洛伦丝抚养。她们是否可以成为对方天堂里的彼此?还需要双方的谅解。南茜想当佛洛伦丝天堂里的她,却没能成功,之后双方坦诚相待,对各自曾经小心翼翼保护的过去进行了交代,才慢慢发展成自由平等的恋人。
高潮始于南茜重新登上舞台后的抉择。佛洛伦丝坐在观众席上,观看南茜的演出。坐在包厢里的是姬蒂,就像当时南茜坐在包厢里一样,期待着这一支玫瑰能够抛向自己。那可是爱情的象征,曾经的爱情能否再回来?南茜的玫瑰最后抛向了治愈她心灵的普通的佛洛伦丝,没有抛向让她遭受情伤的姬蒂。这儿与小说略有不同。小说的高潮部分是南茜替拉尔夫发表了社会主义演讲。尾声部分是对佛洛伦丝发表了自己的演讲,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在公园里吻了佛洛伦丝,已经丝毫不顾忌周围是否有人。电视剧的尾声部分是南茜带着佛洛伦丝回到家乡惠特斯特布尔。
三、故事世界
波德维尔的故事世界包括行为主体、境遇以及周边环境。[1]107他认为,叙述要求我们推导出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似乎是从它的再现中分离出来的。[1]130我们运用我们在真实世界中的所有感知与认知技能来完成识别这个故事中的社会维度的人物,而且我们也引入任何我们断定与之相关的事物。[1]131波德维尔引用布吕纳蒂埃尔的模式来说明人物与行为动机的关系:小说可能以只对外部环境做出反应的人物为中心。这一模式很有可能来源于人类寻求了解每一个行为背后的动机的倾向,也来源于人类常常承认社会充满着人与人之间的冲突,而所有这些人都渴望着实现他们自身的需要。[1]136那么观众会不会根据自己在现实中的经验构建一个故事世界,从南茜所处的环境和境遇判断出她与周围人物的层级关系?南茜有什么样的行为动机?与姬蒂、戴安娜和佛洛伦丝会具有什么样的冲突?
南茜的早期生活离不开牡蛎,普通平凡,有男友但不认为是她心中的那个“他”。南茜在观看了姬蒂的演出后,被女扮男装的姬蒂迷住了。她此刻有了自己的生活目标和爱情目标,那就是养活自己,找到自己的那个“她”,而不是那个“他”。南茜从来没有想到可以和姬蒂发展为女同。姬蒂是她的挚爱,初恋,将她拽进女同的圈子。在伦敦生活,要以公开的女同出现,让姬蒂无法承受,她最后选择了沃尔特,抛弃了南茜。这让南茜的爱情像美人鱼一样,化为泡沫消逝了,而且一直到故事的结尾都影响着她的感情走向。
南茜追求同性的爱情,被戴安娜道破。作为戴安娜的男孩,南茜也是受控的角色,无法获得真正的爱情和自由,只有变态的欲望。在迷你剧中,杰克斯太太带着自己的男宠,碰到作为戴安娜的男宠南茜,听她开口说话,大吃一惊。南茜这样的身份是不能与贵族圈子对话的,但南茜并不愿意当失语的男宠。后来又打听起她的出身,听说她来自惠特斯特布尔,称呼她为美人鱼。南茜回想起之前姬蒂也曾这样称呼过她,勾起了心酸往事,脸色苍白,站立不稳。她的内心始终还在意这一段初恋。那时的她有着爱情的甜蜜和身份的自由,不像此时的她,戴安娜是她的欲望,无关爱情。南茜不愿看到泽娜在公开场合受到侮辱出面维护泽娜,意味着与戴安娜的真正决裂,也同时揭示出贵族圈子和平民阶层分明的社会现实。南茜被戴安娜拉入了双性恋的深渊,已经迷失了自我,始终无法认清自己的身份,那么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追求自己的爱情?她如何才能再次找到自己的真爱?作为男孩的她,作为女孩的她,哪一个才能在社会上立足?
南茜在落魄时,想到了自己的家,想到了米尔恩太太和她的女儿,曾经给予她家一样的温暖,想到了曾经无法面对的长相普通的佛洛伦丝。她对自我有了很深刻的认识,通过劳动来改造自己,展开自我救赎。她曾经属于劳动人民的圈子,来到奎尔特街,相当于回归。她接触到平凡的邻居和过着充实生活的佛洛伦丝的朋友们,受到了极大的感染。她为了干家务方便,换上裤子。因为干了好多家务,显得自己比较结实。她为了参加船上的男孩派对(女同派对),选择自己裙装,心态却像个小伙子。慢慢地,她已经不再纠结自己的着装,已经十分确定佛洛伦丝就是她心中的那个“她”,是治愈她的那个“她”,虽然一开始南茜看不上普通的佛洛伦丝,也当不了佛洛伦丝天堂的那个“她”。
在迷你剧中,南茜有着生活在惠特斯特布尔乡村和伦敦大城市的经历,有着辉煌的舞台生涯和堕落的男妓生涯,但也会依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美好生活。她的三段感情都牵扯着表演。南茜认为,她和姬蒂的舞台表演就是彼此的爱,戴安娜设计的舞台造型就是彼此的欲望。而对佛洛伦丝来说,南茜的演讲已经显示出真实的自我,所作所为已经无关乎表演。她愿意脚踏实地,做真实的自己,顺从自己的心意。
《南茜的情史》对观众展现了19世纪维多利亚时期的伦敦社会,观众透过南茜的流浪史,见证了伦敦的险恶、贵族的奢靡、劳动人民的善良和朴实。沃特斯在小说中构建了一个女同世界,南茜通过自己的不同扮装寻求身份认同,经过舞台表演生涯和实际生活经历的双重磨练,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身份定位。观众通过电视剧的叙述和展示,逐渐构建起一个故事世界:这是一个19世纪的女同世界。迷你剧给我们带来了古装剧的不同扮装、人物享受爱情的恣意、失去爱情时的心痛、被人控制的麻木和重新获得爱情的满足感。迷你剧通过视觉效果和画外音的使用,给观众带来了不一样的体验,带我们走进19世纪维多利亚时期的女同世界,甚至是她们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