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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秤星座》:德里罗对美国例外论的批判与反思

2021-12-07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21年7期
关键词:天秤德里肯尼迪

肖 青

(广东食品药品职业学院国际交流学院,广东 广州 510520)

美国小说家德里罗所创作的长篇小说《天秤星座》,选取美国总统肯尼迪遇刺一案作为写作背景,融入作家本人虚构的故事情节,同时,还借助其小说中的人物来讲述故事的形式进行创作,从中表现出作家对美国历史的一种反思,对后世有着深远的影响。[1]德里罗在其作品《天秤星座》中通过对凶手的个人成长经历进行细致化的处理,旨在折射出那一时期美国特殊的文化氛围与政治环境,而其小说所要揭示的“冷战偏执症”这一思想主题,也是德里罗想要借《天秤星座》来表达其对美国例外论的强烈批判意识。在小说创作过程中,作家德里罗通过对主人公前后身份的变换,生命个体与官僚体制之间的对抗,以及理性与否的较量,秩序与否的冲突,藉此折射美国社会中普遍存在的种族矛盾和派系斗争演绎下呈现的政治丑态。因此,可以说,作家德里罗的《天秤星座》聚焦美国政治生活和普通民众的个体命运的探索,并将矛头直指所谓的美国例外论,进一步揭示其宣扬的政治理想与当时的社会现状存在极大的反差。[2]多年来美国政府一直高度宣称其“天赋人权”的思想,旨在为本国民众树立一种优越的信仰,但是在小说创作过程中,作家德里罗明确地表明了他本人的观点,这个仅有200年历史的国家对其民众的承诺难以落实,更背离了其初衷。因而,在作家看来,美国总统肯尼迪遇刺事件就是民众对美国例外论的根本性质疑,而这也撼动了美国民众的信仰基础。

一、《天秤星座》的深层隐喻

作家德里罗的长篇小说《天秤星座》的时代背景是美苏冷战时期,着重描写天秤座少年奥斯瓦尔德的个人成长经历,以及主人公奥斯瓦尔德如何由一个社会弃民的身份,一度转变为刺杀政坛领袖的刺客,并再次回顾了举世震惊的肯尼迪遇刺这一历史事件,使美国转折时期的种种社会矛盾和阶级斗争,一一呈现于读者眼前,进而深层次地披露出美国冷战神话的理想与当时社会现实的巨大差距,折射出美国例外论的极度虚伪与荒谬。纵观主人公奥斯瓦尔德的个人命运,既是整部作品故事情节的主要线索,同时,也成为映射美国诸多社会现实的政治性隐喻,从而为德里罗打开美国社会,连接各个重大历史事件提供了一条极富探索性的道路,从中彰显出作家异于常人的历史视野和人文主义情怀。

从大的方面来看,在德里罗的作品《天秤星座》中,“天秤星座”主要指的是美国与苏联的紧张对峙的政治关系。[3]二战后,美国为遏制苏联势力,在政治层面极力推行“杜鲁门主义”,用以控制其他各国的进步运动。在经济层面,则采取各种援助策略,从经济上间接控制西欧和日本的话语权,并成立“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成功的将西欧防务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从而确立美国的霸主地位。在小说《天秤星座》中,作家德里罗并未对冷战进行直接阐释,只是将其主要视角聚焦于几个重大历史事件,来看美国的历史走向,进而探索这位集民众信仰和国家希望于一身的总统遇刺悲剧。[4]

从小的方面来看,作家德里罗的作品《天秤星座》中,“天秤星座”还可以看作是作家在叙事时采用的两条既对立又彼此消解的线索。以主人公奥斯瓦尔德的成长经历作为第一条叙事线索,着重言其由社会弃民的身份向刺杀肯尼迪凶手替罪羊身份的转换。然后再以主人公奥斯瓦尔德的母亲对官方言论的有力控诉,作为叙事的第二条线,并指出其儿子奥斯瓦尔德被视为总统遇刺案凶手,这一说法本身就存有种种漏洞和违背逻辑之处。同时,又以情报局前特工谋划刺杀事件,以及祸水东引的方式,企图颠覆政权的行为作为第三条线,藉以揭露肯尼迪在猪湾入侵事件中的虚伪。而后再以中情局高级分析员布兰奇受命调查总统遇刺事件的全过程,撰写这个只有6.9秒的官方史实,他的职责就是让奥斯瓦尔德的生平与谋划刺杀总统一事产生关联,用来掩盖事实的原有真相。[5]

在作家德里罗创作的这部基于史实原型为主要素材的文学作品中,选择“天秤星座”作为其小说作品的标题有着多重的意蕴,除了指黄道十二宫的第七宫之外,还可以指天秤座的主人公奥斯瓦尔德不断变换身份的人生轨迹,以及美国与苏联这两大巨头间的相互关系,诸多神秘人物间变幻莫测的关系,甚至还可以是指代正义与邪恶的关系,野蛮与文明、自由与权利等的微妙关系。但是,挖掘其主要隐喻就会发现“天秤星座”其实更昭示着奥斯瓦尔德最后走至其人生的十字路口,无意中将那些表面看来近乎完美的平衡感打破,进而使得美国例外论这一神话瓦解直至破灭。[6]在主人公奥斯瓦尔德视角下的美国绝非人间乐土,而是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利益纷争无处不在,权力角逐从未谢幕。主人公奥斯瓦尔德在两个大国间几经挣扎昭示人生的悲剧,而总统肯尼迪在冷战期间将美国例外论这一神话一举推向高潮,而后其遇刺身亡直接昭告这一神话的破灭。在主人公短短24年的生活经历中,见证了形形色色各类人物的粉墨登场,上演着密谋暗杀的戏码,一幕幕权色交易的丑态,粗暴地干涉别国内政,将合法政权玩弄于股掌之间,美国社会的生活百态与主人公理想中的王国大相径庭。在不经意间,主人公竟成为这段冷战历史的真实见证人。

二、德里罗对美国例外论的批判

作家德里罗通过《天秤星座》这部作品的创作重构了总统遇刺这一历史事件的过程,也逐渐暴露出美国固有的社会矛盾。随着奥斯瓦尔德不断向前探寻理想王国的进程,这些矛盾日益突出,直至瓦解美国冷战的原有局面,使得美国例外论神话被彻底颠覆。[7]早期的新英格兰人宣称美洲这块领土就是“自由之乡”,自诩为是“上帝的选民”,一直以“自由世界”的领导者身份自居,并认为其有义务和职责将他们的价值观和现行制度输出到世界各地,进而指引整个人类的发展和进步。但是,美国例外论这一神话,却随着主人公奥斯瓦尔德的出现而走向破灭,主人公穷其一生都在为寻求新的世界而不懈努力,但是现实却屡屡碰壁。成年后的主人公满怀热情地投向苏联的怀抱,自以为能够见到黎明前的曙光,然后他看到的却是职业政客伺机攫取财富的种种行为,周围笼罩着的警察和密探,让他发现这个让他充满无比希望的国度竟与美国没有什么不同。

而一向自我标榜为正义与自由力量化身的美国,此刻竟与代表着邪恶与极权势力的苏联毫无二致,那所谓的美国例外论就只能是一番不能自圆其说的虚伪论调。[8]美国在冷战期间,不仅没有抛弃他们曾经在殖民地时期的惯用伎俩,还成为其在世界各地肆虐扩张的新手段,支持他国内战,秘密发动猪湾入侵事件,为巩固自己的利益,实施多项军事行动计划,侵占别国领土等一系列行为,在主人公看来所谓的美利坚也不过是以往帝国的一个翻版。而布兰奇作为官方版肯尼迪遇刺事件的撰写人,其任务就是要让“凶手”与阴谋刺杀论完美契合,使其符合主流意识形态下的话语权。而作家德里罗借助创作的过程,意在通过其作品的书写来透视历史的裂痕,呈现与遇刺事件相关的细枝末节,从而建构叙述主体的更多种可能,希冀能够颠覆已被权力规整后的历史话语。[9]因而,布兰奇花费长达15年的时光苦苦寻求事件的真相,当他试图说服自己凶手就是奥斯瓦尔德时,竟有一种自己就是凶手的帮凶之感。但是现实却又不允许他得出与之相反的结论,因而他不得不继续查找下去,直至其生命的终点。作家在这个真实的历史事件中,通过文学加工虚构了布兰奇这一角色,并将其与真实人物并置一处,其导向意在向公众展现政治权力可以操纵多元语境下的强权建立和专制秩序。

而这一点正是主人公在最初阶段就开始怀疑的地方,幼时的艰辛使得他对寻求新世界的渴望更加强烈,尤其是在学习了《资本论》和《共产党宣言》以后,主人公奥斯瓦尔德快速成长为一个拥戴马列主义思想的进步青年。[10]他深刻认识到在美国资本主义制度下,像他这种普通贫民是无法过上稳定幸福的生活的。因而,他热切渴盼能够投身火热的革命斗争中,并为此做好应征准备,最后如愿以偿成为海军陆战队中的一员,然而等待他的却是羞辱、拳头,还有军事监狱。对于美国当局对外宣称的民主论调,奥斯瓦尔德是深恶痛绝的,并在一次海外途中潜逃至苏联,但这里也不是理想之境,无处不在的官僚机制和现实生活都使得他不得不选择离开。再次回到美国,便被冠上叛徒和间谍之名,饱受监控与骚扰,找不到工作,无法赡养家人,沦为弃民。正是在这种极权政治的笼罩下,以及窘迫的生活重压下,使得奥斯瓦尔德最终只能将希望寄予古巴革命的成功,但正处于歇斯底里的美国政府矢志要推翻古巴革命的新政权,浇灭其最后的希望。正是基于此,恰逢猪湾事件两周年,这个早被美国社会所抛弃的青年经过一番精心策划,决定刺杀这一入侵事件的指挥官沃克,关键时刻子弹打偏,刺杀成闹剧。正是这次表演性质的闹剧行为使得他在无意间却闯进了肯尼迪总统遇刺事件中,并被视为刺杀总统的凶手。[10]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主人公终于意识到在这个国家所谓的“民主”和“自由”只是极少数人才能享有的特权。尤其是猪湾入侵事件后,美国政府受到国际舆论的强烈谴责并陷入国内沸腾的民怨声中,内忧外患,使得肯尼迪政府不得不断然否认美国涉案一事,并拒绝再提供援助,最终行动失败。同时,还将此事相关情报人员及间谍全部撤回,这使得那些特工和老兵对政府的如此行径深为愤恨,坚决抵制两国言和。密谋刺杀总统肯尼迪,藉以祸水东引,以实现推翻古巴新政权这一不可告人的目的,以挽回和弥补美国肯尼迪政府对他们所造成的损失与伤害。他们坚信唯有古巴政权垮台,美国就能重新恢复其原有特权,而他们这些人也再度夺回属于各自的财富与名誉。在这个看似平衡的天平两端,无论是职业政客还是情报官员,都在天平两端肆意加码,最终只能因失重而崩塌。正是在这种重重密谋的连环计划中,总统肯尼迪被枪击中,主人公奥斯瓦尔德就毫无征兆地成为此次谋杀案的替罪羊,而与此案相关的200多名证人也先后神秘离世,使得这次刺杀案件成为不解之谜。[11]

三、 德里罗对美国例外论的反思

在作家德里罗的长篇小说《天秤星座》中可以看到,作家旨在消解美国例外论这一神话,而美国一直以来所宣扬的民主自由的王国,与其现实状况有着极大的反差。在反共高潮到来期间,美国国内日益混乱,阴谋、恐怖氛围时时笼罩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各种骇人听闻的事件一直层出不穷。但是对于自诩为上帝亲拣的选民所构成的王国而言,任何有关屠杀与专制的出现,都可归为受上帝所赐的这种固化的信念。只要是服务于帝国利益之事都是基于这种信念使然,正是植根于这种文化信仰,使得美国当局屡屡藉此作为他们主宰国际事务的处世原则。自认为这种人为干预他国政事、入侵别国土地的行径,是为了教化他国民众,使野蛮原始之地净化为文明进步的圣土,并将目光锁定至拉美以外的第三世界,由以往的经济援助过渡为直接的军事行动,彻底撕破其民主外交下的虚伪面具。

美国例外论,不仅使得美国政府对外扩张的行为和谋求世界霸权地位的借口更加冠冕堂皇,也一度成为其在国内实施保守政治的合理借口。[12]在小说《天秤星座》的结尾处,作家通过描写主人公奥斯瓦尔德的母亲坚持认为教堂之所以不愿意接受她的儿子,以及拒绝为奥斯瓦尔德进行祈祷的主要原因在于他们急需将其儿子的尸体销毁。但在《圣经》中当一个人有罪,其死后需得到神父对其祈祷,从而获得上帝的拯救与宽恕。但是,眼前的现实情况却是,他们的周围到处都是秘密警察,被时时监控着,既不让主人公奥斯瓦尔德的亲朋好友前来参加他的葬礼,更不允许那些媒体记者走进现场,在这种场景下,奥斯瓦尔德的母亲认为根本无法用“是”与“不是”来陈述整个刺杀事件的事实真相,在这个故事当中还有更多的故事存在。

纵观整部作品,可以看出主人公奥斯瓦尔德并不是一个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杀手,甚至也算不得是心思缜密的职业政客。奥斯瓦尔德的一生,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有着“左倾”思想的边缘群体之一,面对社会的不公倍感愤恨与迷惑罢了。倾其一生都在凭借个人奋斗,希冀能对其现实生活有所改观,然而又无明确的方向。时常身处矛盾与焦灼之中,伴其终生,也注定其悲惨结局,这纵然是一个身处局外的奥斯瓦尔德个人的不幸。但是,在主人公奥斯瓦尔德的身上,还让世人看到更加不幸的一面,即便是如奥斯瓦尔德这般对前路茫然,毫无寄托,从未感受到来自社会的温暖,依然逃不过神秘组织与其机构的跟踪监视和陷害。主人公奥斯瓦尔德自以为设计了一场举世震惊的刺杀行动,殊不知却有一场更大的政治阴谋在等着他,天真的奥斯瓦尔德以为自己的行为是在替天行道,却不成想竟沦为诡谲多诈的阴谋家们的替罪羔羊。而他倾心策划的这次刺杀行动,却为中情局那些前任雇员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平台,使得他们得以重返权力的中心,更成就了国际军火制造商们的巨额财富。此外,也为美国密谋颠覆古巴做好了准备,也为下任政府重新接管古巴提供了良好的契机。简言之,总统肯尼迪的遇刺看似简单,但却暴露出美国“民主政治”的极度丑陋和黑暗。[13]

结语

作家德里罗凭以敏锐的视角,捕捉到来自社会变革时期下历史最真实的张力。令人欣喜的是作家并未就此收手,他借其虚构的人物布兰奇,继续对主人公奥斯瓦尔德的生平经历和出发动机进行细致入微的描述,并形成一份条理十分清晰,充满确定性的报告文字,从而使得读者有更大的想象空间。同时,作家德里罗在作品中将与刺杀案件有关的大量史实事无巨细的呈现在读者眼前,其中既富有很大的偶然性,也有很多的不确定性,他的本意力在突破来自美国官修历史下的固有框架和结构模式。可以说,从这一角度来看,作家德里罗与其作品中虚构的人物布兰奇,两人在处理这同一历史问题时却有着根本性的区别。其一,作家本人有意赋予刺杀行为以深层的社会意义,而其作品中的人物布兰奇则只专注于案件人物的心理探索。因而,主人公奥斯瓦尔德的刺杀行为被认为是源于心理扭曲之下所做出的极端行为,属于个体意识使然,但这一论调早在官方给出的《沃伦报告》中就已难以成立了。因而,作家德里罗意在提醒读者关注奥斯瓦尔德的刺杀背后对美国历史的重要意义。其二,作家德里罗通过多重聚焦的叙事模式,对美国例外论进行更深层次的追根溯源,从1963开始,追溯美国在60年间的混乱与恐怖,在这种大跨度的时空范畴下,又被赋予其新的历史使命与意义,并表示人类历史的进步,绝不能等同于这种思维——“非理性的异己文化”改造成“理性的新教文化”,进而将地处偏远、秩序混乱的异国领土,冠冕堂皇、理所应当的纳入到秩序井然的强大帝国的版图之中,继而美化成为世人眼中的天堂与乐土。

正是基于此,德里罗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总是有着其独特的历史性格,对历史和政治的研究细致入微,在关注历史的同时,反观美国例外论这一神话在美国历史进程中的延续,以及其内在的关联,这对反观当代社会现实有着极强的社会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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