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庄子“三言”概念的解读
2021-12-06王宥然
王宥然
《庄子》“三言”概念是对《庄子》文本中 “寓言”、“重言”、“卮言”概念的合称。“三言”是庄子后学在研读《庄子》文本时,总结出来的一套颇具特色的文章结构阐释技巧,其目的是为了阐释庄子的哲学思想的。庄子对“三言”着墨并不多,见于《寓言篇》与《天下篇》: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庄子·寓言篇》)
寓言十九,藉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
(《庄子·寓言篇》)
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庄子·寓言篇》)
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终身不言,未尝不言。(《庄子·寓言篇》)
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庄子·天下篇》)
结合上述文本,我们试着来解读一下“三言”的概念与话语特点。
一、寓言
“寓言”概念,多强调寓言的“寄寓之意”。我们认为寓言是由除自己以外所有的不论是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不论是现实的还是虚构的具有寓意的言论。
庄子自己解释为:
“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与己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与己为是之,异于己为非之。”(《寓言篇》)亲生父亲为什么不为自己的儿子说媒?是因为父亲对儿子的称赞不如外人的称赞更能让人信服。称赞自己的儿子而别人不信,这不是我自己的过错,而是不信的人的过错。人都是这样,与自己意见相同则应和,不同则反对。与自己意见相同则对其加以肯定,反之则否定,肯定与否都以是否与自己的看法相同为标准。很明显,庄子认为寓言就是借外人的观点来证明自己的看法。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只因为庄子深知“道不可说 ”, 一经说出便是成心之言。
从某种层面来看,可以说都是虚构的、假定的。可是另一方面,它又来源于生活甚至使人感到比生活还真实。《庄子》“寓言”呈现的“象”也明显有这种一般文学形象共同的特点。庄子笔下的鸟兽虫鱼、山川草木都有人情通人性,甚至可以讲道理,庄子塑造的神人吸风饮露,不食五谷,乘风遨游,描绘的魍魉骷髅离奇古怪,对于这些荒唐之言,虚妄之象,读者非但没有责怪,反而深受启发。其原因是因为这些极夸诞的虚拟假定形象,由于反映了人们的真实感受,揭示了生活的本质和规律,或者表达了人们的所要表达的理想和愿望,从而获得了艺术的真实性,具有了艺术生命力。《庄子》寓言的形象,似乎离我们很远,又似乎很近;似乎虚无缥缈,又似乎实实在在,他们都不是不可接受、不能认同的,所
以是假定与真实的统一。《庄子》寓言形象是具体“个别”形象,是现象的、个别的、直接的,但同时这些“个别”同样反映了与思想的本质、规律与我们想要想象的共性之象融为一体,所以具有了普遍意义和一般的哲学内涵,这些“个别”形象,往往给读者多方面的联想启发,起到了“以少当多”、“一以当十”的艺术效果。
二、重言
《庄子 》对重言的看法是 “重言十七, 所以己言也,是为耆艾。”、“经纬本末”的“耆艾”的言论, 但是庄子并不执着于“耆艾”言论的真实性, 也不执着于这些言论是耆艾们在何时、何地与何人所说,甚至耆艾们究竟有无此言论也不在考虑之列 。借“耆艾”的嘴说自己的话。庄子隐藏在这些耆艾的身后,借着耆艾的嘴说出了自己的“无心之言 ”。
《逍遥游》中的“重言”包含两个层面。
一是虚构前人言行。大鹏雄飞的故事是虚构的,讲述故事的人物自然也是虚拟的。《逍遥游》借“齐谐”一说为书名’之口,对大鹏形象极力渲染,点明其高飞原因:“去以六月息也。”又以夏棘答商汤问的形式,对比大鹏之飞和斥安鸟之飞,点出适性逍遥的大、小两种形式。一是假托前人言行。庄子笔下,“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的宋荣子,即战国中期思想家宋研、“彼于致福,未数数然”的列子、即战 国郑哲学家列御寇,已被庄子改造重塑失其本真。宋荣子的“犹然笑之”,列子的“御风而行”,完全出于庄子的拟托想像。这些人物的出现,仅仅是为了证明万物皆“有所待”而已《逍遥游》中,即令那些可以与现实生活联系起来的人物,“适莽苍者”,“适百里者”,“适千里者”,“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置于这种氛围中,也被庄 ;子涂抹上一层浪漫主义的色彩了。
三、卮言
《庄子》中对寓言和重言的解释已是字字珠矶, 少之又少, 到了卮言, 庄子 几乎没有正面回答。卮言是因物随变的无心之言。但是值得我们注意的是, 卮言也是庄子的无心之言, 而且寓言和重言中也一定隐藏着卮言, 只是他没有直接站出来说而己。对于卮言众说纷纭主要有以下见解:
第一种,因物随变的无心之言。郭蒙说:“天卮,满则倾,空则仰,非持故也。况之于言,因物随变,为彼之从,故日日出。日出,谓日新也。”成玄英疏日:“卮,酒器也。日出,犹日新也。天倪,自然之分也。和,合也。夫卮满则倾,卮空则仰,空满任物,倾仰随人,无心之言,即卮言也。是以不言,言而无系,倾仰乃合于自然之分也。又解:卮,支也。支离其言,言无的当,故谓之后言耳”,这是至今影响最大的观点,许多学者赞成此观点。陈鼓应也接受了该观点:“危言:无心之言。按:卮是酒器分析,卮器满了,自然向外流溢,庄子用‘卮言’来形容他的言论不是偏漏的,乃是无心而自然的流露。”
第二种,支离之言,支离破碎的言论。成玄英在疏解郭象对庄子的注时给出的“又解”。《经典释文》引司马彪云:“谓支离无首尾言也。”杨柳桥在《庄子译诂》中说到:“卮言就是‘支言', 就是支离、诡诞、不顾真理、强违世俗、故耸听闻的语言。
第三种,卮酒相欢之言。谭元春认为:“ 繁序单辞,触情触物,谓之卮言。此则手口之间,无日不出,如人饮酒,日弄一卮,天倪融美,穷年不休,所謂闭门著书多岁月也。”‘王阁运《庄子内篇注》:“卮,觯同字。觯言,引燕礼成,举觯后可以语之时之言,多泛而不切,若后世清谈。在言饮之辞的基础上, 现代学者在“卮”与酒的关系上, 有的认为卮言是 “祝酒词 ”、“以卮代酒, 如酒之言,庄子将其言装入卮中, 待人品味。
第四种不一之言。王雱在《南华真经拾遗》中说:“卮言,不一之言也。言之不一,则动而愈出,故曰 :‘日出’。言不一而出之必有本,故曰‘和以天倪’。天倪,自然之妙本也。言有其本,则应变而无极,故曰‘因以曼衍’。言应变而无极,则古今之年有时而穷尽,而吾之所言无时而极也,故曰‘所以穷年’。此周之为言,虽放纵不一而未尝离于道本也。”
“寓言”“重言”是叙述描写手法,“卮言”是议论方法。庄子的叙述风格和说理逻辑,都给人以扑朔迷离捉摸不定的印象。庄子既然无意用程式化的笔法约束自己,读者也无须从通常的“文章作法”这一角度解读文本,事实上,也难以进行流畅地解读。但是,一般读者又有这样的审美体验:领略了《逍遥游》主旨。不管对这一主旨作何理解’之后,又会恍然而悟。三次写大鹏形象,的确是“以为复而非复”,插入朝菌、彭祖等系列比喻,的确是“以为断而未断”,摹写夏棘、商汤的问答,却又是“以为续而非续”。比喻之奇特,联想之丰富,意象之变幻,文字之跳跃,可谓妙笔纵横别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