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你说(三)
2021-12-06今様
今様
得知裴奚若答应与傅展行结婚,裴母乐开了花。
“我就知道,小傅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家世品性都没得挑,你肯定喜欢。大师说了,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果然好准。”裴母美滋滋地打开微信,给大师转账八千八百八十八元。
转完账,她又闲不住:“你前几次相亲都黄了,我还觉得可惜呢,现在一想,都是正缘未到——你看,小傅根本就是照着你的标准长的。”
裴奚若原本只想告诉家里一声,好断绝裴母时不时的旁敲侧击,哪知,听了一耳朵的“傅展行赞歌”。
她呵呵一笑,没感情地点头道:“是啊。我真是太喜欢他了。”
裴母被喜悦冲昏头脑,没听出异样,已经兴致勃勃地挑起了黄道吉日。
这桩婚事,傅裴两家的侧重点不同,可对于结果,却均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是以,双方一拍即合,将婚期确定在了十月,本月先领证。
简星然初初听到婚讯,很是震惊,等裴奚若解释完来龙去脉,她也就理解了。
常人或许会觉得这种婚姻态度过于儿戏,不过,既然能跟裴奚若玩在一起,那简星然也必然不是什么囿于成见的寻常女子。
她从卧室抱出电脑,往裴奚若面前一放,开始了颇有前瞻性的战略计划。
“自古婆媳矛盾是一大難题,仙仙,我们来全面了解一下你未婚夫的家庭情况,看看这两年要怎么过。”
如傅展行那日所说,他父亲车祸后便成了植物人,母亲于同年去往寺庙清修,两人在公司留下的股份,出让给了几位高管。
那年傅展行才十四岁。
简星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斗志忽然弱了几分。她一言不发,鼠标下滑几页,又看见了一篇文章。
这篇更为详细,基本上能代表外界对于这对夫妻的评价。
傅渊是位温文尔雅的慈善家,在上流社会的声望很高。其妻宋觅柔则是著名钢琴家,两人因一场演奏会相识,婚后鹣鲽情深。对独子傅展行,他们更是关爱非常。
然而,一场车祸,就让一切毁于一旦。
“好可惜,本来是很幸福的一家啊。”简星然关掉网页,有些不知道该怎样讲。
她和裴奚若都是家庭和睦、泡在蜜罐中长大的孩子,饶是能品尝到一点儿酸咸苦辣,那也不过是生活的调剂。
裴奚若没有说话,亦有同感。
不过,她还略在意另一件事:报道上写,傅渊车祸、宋觅柔出家没多久,傅展行就休学了近一年,后来连跳两级,不仅将差距补上,还甩开同龄人一大截。
他都休学了,应该受了不小的影响吧。
既然夫妻俩都很宠爱这唯一的儿子,宋觅柔又怎么会选择出家,将他一个人扔在豪门之中呢?
不过,她不了解傅家,当然不该乱用阴谋论去揣测。
也许,是她睡前狗血故事看多了。
裴奚若收起天马行空的想象,继续浏览起网页。
有条新闻配了张合照,傅老爷子和一众晚辈出镜,当中有仪表堂堂的商务大亨,亦有气质高雅的作家、画家、舞蹈家……个个在专业领域,名号都不可小觑。
“十五岁那年,傅展行被送往他二伯家寄养,”简星然指了指照片上儒雅的中年男子,又指了指他旁边那位气质婉约的贵妇,“这是他老婆,唐嵇玉。不出意外,他们就是你事实上的‘公婆’了。看着都挺好相处。”
“幸好不是真结婚。”裴奚若仰面躺在沙发上,只有这一个想法。
这一大家子的画风,如此阳春白雪,和她真是太不符了。
简星然恰巧和她想到了一处:“怎么看,他们家都不会喜欢你这类型,难道,是傅展行对你一往情深?你看傅家,对婚事多积极呀。”
裴奚若打了个呵欠。
是很积极。这些天,傅裴两家长辈往来密切,好似生怕晚一秒,她就会反悔。
要不是那男人已经一个多礼拜没联系过她,裴奚若都要怀疑,他是真的爱上了她、一刻也等不及了。
和裴家确立联姻关系,于傅展行而言,是一桩布局落定。至于那位裴小姐,既然两人达成了共识,短期内,就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
想必,她也不愿看见他。
到傅宅时,傅洲正在书房自弈,见到他,笑起来:“阿行,你来得正好,陪我下棋。”
他脱去西装外套,交给保姆,踏入书房。
傅洲是爱书之人,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书房。室内古色古香,推开雕花樱桃木窗,是一眼泉水,极具风雅。
依旧是纵横交错的棋盘,玉石制的黑白棋子,一局下完,两人都未过瘾。
“青出于蓝啊,下不过你了,”傅洲捡着棋子,“最近是不是跟谁练过?”
傅展行道:“没有。”
倒是下过五子棋。
傅洲一笑:“围棋玩得好,胜负心都不弱——看来我可以把傅氏放心地交给你了。”
傅展行十五岁住进这里,对于傅洲的照拂,自然十分感激。两人交谈起来,并没那么多试探。到如今,傅洲的放权之意更是明显。
他道:“还要二伯多多指点。”
“对了,那位裴小姐,你和她相处得还好?”傅洲将一枚棋子放进棋盒中。
傅展行颔首。
于他而言,相处得好不好并不重要,毕竟婚后未必能见上几面。
“其实前不久,陈家、林家都流露过这个意思,不过我觉得裴家那位温柔小意,应该是最适合你的类型,就擅自替你决定了。”
傅洲话起家常:“她是不是真跟文章里写的那样,人美心善,温柔贤惠,文静体贴,厨艺还好?”
傅展行没有问傅洲是从哪里得到的错误信息,想来,应该是裴家送来了误导性极强的资料,还在网上买了一堆颠倒黑白的通稿。
想到那女人花枝招展,一笑,狐狸眼眼梢都要飞起来的模样,傅展行违心地道了一句:“嗯,很文静。”
“好,”傅洲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拍拍他的肩,“明天带她来家里吃饭,恰好你伯母要去听音乐会,缺个伴儿。”
晚八点。
裴奚若洗过泡泡浴,躺在沙发上敷面膜。
她这阵子刚参加完一个推介展,受到了如潮好评,老钱那边,又牵线将她的画卖给了一位收藏家,成交价令人满意。
这么一想,本月也算顺风顺水,是她的吉月。
这念头刚产生没一秒,手机铃便响了起来。
裴奚若瞥了眼备注,顿觉有些打脸,没接,反将手机往靠枕下塞了塞。
铃声响了很久,才自动挂断。
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明晃晃地挂着“傅九”两个字。
真是玄学,白天刚闪过那么一瞬的念头,晚上,这失联已久的未婚夫就给她打电话了。
该说巧还是不巧呢?
裴奚若转着手机,没想好要不要回拨。
刚才,她只是下意识地不接,这会儿仔细想想,以傅展行“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行事风格,怕是有事找她。
有事找她……
好像就更不能接了呀?
裴奚若及时地保持了清醒,还没放下手机,下一个电话却又紧随而至。
不过,是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
“裴小姐。”传出的却是她那位未婚夫的声音,声线略冷,又带点儿君子般的彬彬有禮。
裴奚若噎了下。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未婚夫?”她故作惊讶,“咦,你换手机号啦?”
“你不接,只能换个号码了。”他不和她“打太极”。
好直白的男人。裴奚若呵呵一笑:“哪里,我是在敷面膜,没听见呢。这么晚了,未婚夫找我有事?”
他没和她计较:“嗯,明天裴小姐有没有时间?”
“明天呀,”裴奚若又开始绕自己的长发,卖了好大一个关子才道,“有。”
“来平城一趟,见见我二伯。”傅展行翻过一页文件,语气像是在谈公事。
联姻毕竟是大事,饶是私下签了假结婚协议,明面上的工作,该做还是得做。这一点,两人早已达成共识。
裴奚若倒不至于全然不配合,只是,关于那晚的交锋,她仍是有些耿耿于怀——
那晚,就在他将婚前协议推过来的那刻,她说:“傅先生,婚姻大事不能这么草率,虽然你的方案听起来会双赢……我还是想回去想一想再做决定呀。”
他却只用一句话,就击碎了她的动摇。
“裴小姐,早结婚早离婚。”
当时她头脑一热就签了字,事后越想,越觉得中了那男人的奸计。
两年都熬过去了,还在乎多这一天两天吗?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两家联姻是板上钉钉的事,裴奚若心中的不甘,只好全部化作矫情,为难起他来。
“要去平城呀?那好远好远,机票好贵好贵的。”
“我会给你买。”
“其实,人家明天还有个小party啦……”她声调扭成了麻花。
“裴奚若,”傅展行放下手中文件,似是终于有些头痛,“好好说话。”
好吧,为难也为难够了,还是谈正事吧,谁让她人美心善呢。
裴奚若一秒恢复正经:“那几点见?”
他说了个时间:“我来接你。”
“傅先生真好,”她嗓音裹蜜,赞道,“还有什么事吗?”
“我二伯心脏不好,希望裴小姐稍作收敛。”
裴奚若立即会意,来了兴趣:“哦?是要我演小白莲?”她最喜欢演戏了。
“不用,”傅展行声线凉凉,“少说话就好。”
裴奚若:“……”
次日一早,裴奚若精心打扮一番,从家中出发。
离飞机起飞还有一小段时间,坐在VIP候机室,她百无聊赖,刷起了微博。
这阵子忙着跟傅展行斗智斗勇,她落了一期穿搭分享,最新留言都是催更。
当初不过是闲极无聊随手一注册用来分享日常,哪知凭借独特穿搭眼光,她的粉丝量疯狂上涨,轻而易举便到时尚大V级别。她也发过几幅版画作品,倒是反响平平。
于是这几年,裴奚若专注做起时尚博主,在网络上混得风生水起。
裴母对此颇有微词,总觉得“网红”不是什么好词。
昨夜,知道裴奚若要去平城,她特地送了套裙子过来,并作一番叮嘱。
前阵子,为了塑造裴奚若宜室宜家的好形象,裴母在网上买了好多文章,将她吹成了个名门闺秀。现在她要去见傅家长辈,当然不能露馅。
裴奚若换上长裙出来,裴母立即闭眼开吹:“好,很淑女,有书卷气。”
简星然在一旁无语凝噎。
镜子中的女人,鼻梁高挺,红唇美艳,分明一袭白裙也遮不住眉眼的妖气,哪来的书卷气?
“再戴个眼镜,就更有文化了。”裴奚若像是还挺满意,不知从哪摸出一副黑框眼镜,往鼻梁上一架。
好嘛,像是个混进学堂的狐狸精,不伦不类。
这下连裴母也闭眼认命:“你还是该怎么穿怎么穿吧……”
最后,裴奚若穿了条芥绿色吊带长裙,外头搭一件时装款白西服。称不上太正式,但对她而言,已经是最端庄的穿法了。
飞机抵达平城,机场外,早有辆黑色宾利等候多时。
车门打开,裴奚若弯腰,第一眼,先看到里头坐着的男人。
其实,脸盲也不全然是坏处。它可以让人一次次去认识一张脸孔,每次都是崭新的体验。
有时候,因为特定的光线、角度,会让人产生“某个人好帅”的初印象,而下次见面,对方换了个登场方式,原先的惊艳感往往也就消失了。
但傅展行,却打破了这个常规。
这是两人的第五次见面,每次都是在不同情境下。
她却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骨相皮相俱佳,五官清俊,哪怕用目光一寸寸去审视,也挑不出败笔来。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傅展行抬了抬眼皮:“裴小姐,这边不能久停。”
好吧。
裴奚若遗憾地钻入车中。
美男是美男,可惜多长了张嘴。
傅家二伯的宅邸,坐落于平城市中心运河旁,是一幢占地近千平方米的中式别院。
车子在门前刹停,裴奚若踩着高跟鞋款款下车。外头光线好,盛夏的太阳洒在她的长裙上,绿得鲜亮。
远远的,一对中年夫妻迎面走来。虽然不认识脸,不过,看那穿着、气度,一定是二伯傅洲和二伯母唐嵇玉了。
裴奚若做了做心理建设,主动挽上身侧男人。
一次是接触,两次也是接触。
她就当是为了演艺事业,奉献自己吧。
傅展行出门向来不带女伴,自然也没让人挽着的习惯,直到裴奚若抬手搭上来,才略横了下手臂,让出一点儿小空间。
两人手挽手,相偕迈入大门,好似真是一对眷侣。
“二伯,二伯母。”傅展行微微点头,裴奚若也跟着打招呼。
她不刻意做作时,声线就没那么妖,听着很舒服。
唐嵇玉满意地望了望裴奚若,侧头对傅洲笑道:“长得比照片上还好看呢。”
傅洲没吭声,向来和蔼的脸上,眉头扭出了个不易察觉的纠结弧度。
眼前的侄媳妇,模样好看是好看,可那柳叶眉,狐狸眼,桃红唇,窈窕身段,哪有半分温柔文静的模样。
怎么跟网上说的有点儿不一样呢?
这次见家长,裴奚若虽收敛了几分,却也没特地去装什么小白花——她也装不像。
几个小时处下来,傅洲已经感觉到哪里不对。
他私下交代秘书,让他快速去调查。
“若若,”唐嵇玉倒是十分喜欢这个侄媳妇,已经叫上了小名,“你对古典音乐有没有兴趣?晚上一道去听吧。”
两人这会儿正在庭院中侍弄花草。唐嵇玉弯腰,用剪子修剪掉多余枝叶。
“好呀。”裴奚若绽出一个笑,衬着树荫漏下的丝缕阳光,鲜眉亮眼。
隔着客厅的落地玻璃,花园里的这一幕,十分融洽和谐。
傅洲看在眼里,越听电话那头的汇报,眉头拧得越紧。
根据秘书的反馈,什么温柔小意,贤良淑德,都是骗人的。
真正的裴家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谈过很多男朋友,每年都要花大把时间外出旅游,浪得没边。
而这些,在申城小姐太太圈,早就传得满城風雨。
傅洲向来不关注这些连花边新闻都谈不上的东西,当初,只在收到裴家发来的照片时,问了问比较关心豪门圈的唐嵇玉。
唐嵇玉道:“裴奚若?有点儿印象,好像是个艺术家,没听说有什么负面传闻。你让阿行自己去接触呀,这种事,我们不要过多干预。”
傅洲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再说艺术家,应该差不到哪去,跟傅家也正合适,便着手安排两人见面。
这会儿,他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了。
“阿行,”傅洲清了清嗓子,“对于这位裴小姐,婚事还没定,你要是有什么意见尽管说,不用顾虑二伯。”
傅展行立在窗前,似在出神,闻言“嗯?”了声。
“她看起来,跟你很不合适,那么多门婚事都告吹,传出去对你不好。”傅洲斟酌了下,还是道,“林家那个小女儿,一直很仰慕你,她是京大中文系毕业,温柔懂事,和你更相配。”
虽是联姻,阿行的终身幸福也很重要。傅洲早年有过一段失败婚姻,后来才遇到唐嵇玉,深有感触。
“不用了。”傅展行稍顿,目光再度落到窗外草坪,“她很合适。”
看着妖里妖气,却意外单纯,和他只有最简单的合作关系,没有算计、欺骗,也没有所谓的爱情。
“各取所需很好。”他道。
傅洲久久无言,半晌才道:“阿行,你是被你爸妈的事影响了,其实他们……”
他像是说不下去了,又像是已经说过很多次,知道说完也是徒劳,所以最终,只重重叹了口气。
而傅展行,依旧神色淡漠地立在窗前,只轻轻地转了转腕上那串佛珠。
“阿行的名字,取自一首诗,‘烧移僧影瘦,风展鹭行疏’。他爷爷那时候囿于集团事务,最大的愿望就是去隐居,又觉得年轻一辈取名字,避世意味太浓不好,所以就取了‘展行’二字。”
从花园回来,唐嵇玉带裴奚若去收藏室,边走边闲聊。
这位二伯母,形象高雅气质佳,裴奚若还以为她是高冷挂的,没想到,这样健谈。
此刻,裴奚若很是配合,一顿天花乱坠地吹:“这个名字真好呀,光风霁月,又有君子大展宏图,前程远大之意。”
说完,她瞄瞄斜后方的傅展行,没看出他神色有什么变化,倒是旁边的傅二伯,不知怎的眉头一松,露出了个极其赞许的眼神。
从收藏室出来,唐嵇玉拉着裴奚若,故意落后两步。
她颇为神秘:“再带你去看个别的。”
二人走过拐角,又是另一间收藏室。门开的刹那,光影一晃,裴奚若差点儿以为走进了自己的画室。
因为,这间收藏室中,挂了好几十幅版画,几乎都是她的——前几天高价卖出的那幅,恰挂在最醒目的位置。
裴奚若愣在原地,看看墙,又看看身边的二伯母,忽然明白了什么。
“若若,我很喜欢你的画。”唐嵇玉笑着证实了她的猜测。
“谢谢二伯母,”裴奚若望了望室内,还是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您这么潮啊……”
“难道,我看起来很土?”唐嵇玉故意板着脸。
当然不是。
眼前的女人保养得当,岁月的皱纹不仅没有使她丑陋,反而添了许多说不出的韵味,一身褐色亚麻旗袍,人不算瘦,看起来更温婉。
裴奚若弯了弯唇:“怎么会呀。”
——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她对这外人眼中闪闪发光的名门傅家,忽然就生出一点儿亲近感了。
听完音乐会,已过了十一点。
傅展行与傅洲在书房谈事,又下了几局棋,才将她们等回来。
临别时,唐嵇玉十分不舍:“若若,以后常跟阿行回来玩呀。”
她去年开始收藏裴奚若的画,对外边的风言风语,也有所耳闻。不过,常言道“众口铄金”,裴奚若本人如何,应该靠自己去判断。
所以,前阵子傅洲突然提起跟裴家联姻,她暗中助推了一把。
“好的呀,二伯母。”裴奚若笑意吟吟,挥了挥手,和两位长辈道别。
入了深夜,风不冷不热,吹到人身上感觉正合适。夜空中挂一牙弯月,景致也美。
裴奚若舒展了下手臂,忽然愣了下:“你看我干什么?”
月光下,男人和她目光交汇,脸庞分外英俊。
傅展行平铺直叙:“他们很喜欢你。”
听唐嵇玉的意思,这晚的音乐会,裴奚若不仅没睡着,还和她相谈甚欢。而傅洲,方才也在书房同他道,也许裴奚若,很适合他。
“那当然,我想要讨人喜欢,分分钟的事呀。”被夸了句,裴奚若还得意上了,“没人能逃得过本妖女的魅力。”
话毕,她瞄了下岿然不动的傅展行,又迅速更正:“好吧,和尚例外。”
裴奚若说这话时,没指名道姓。不过,这里就两个人,跟直说也没什么差别了,傅展行意会,“和尚”指的是他。
他没搭理,她倒是得意忘形起来,话也比平时多:“未婚夫,我其实特别好奇一个事。”
“嗯?”
“你修的,是不是闭口禅哪?”相处至今,如非必要,这男人极少开口,好似他说一句话,连标点符号都是天价。
似是觉得这问题无聊,傅展行瞥她一眼:“我不信佛。”
“不信佛你戴什么佛珠。”裴奚若嘀咕着,看向他手腕。
那串深棕色佛珠,被西装袖口略微遮住,直径不大不小,在月色下,透着一股正身清心的意味。
她忽然有了猜测,抬起头来:“难道,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犯杀戒?”
动漫里不是有吗,这串佛珠,就像一个封印,一旦解下来,眼前的男人就会性情大变。
裴奚若下意识地望了望月亮,眼前浮现出狼人嗷嗷叫的场面。
然而,男人轻哂了声,将她脑海中的故事夷为平地:“裴小姐,你很有想象力。”
裴奚若的好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到酒店,她已经完全忘记了這码事。
“住酒店好,显得比较矜持,”电话那头,裴母称赞她的做法,“婚都没定,确实不能住到人家家里去。”
其实,裴家没那么多古老观念,只是傅家家风清正,裴奚若的名声又不太好听,才要特别注意。
这些天,裴母总有种被好事砸到头的虚幻感,生怕下一秒,傅家听说了风言风语,前来退婚。
“是呀。”裴奚若装得很像那么一回事,点头道,“不能让未婚夫觉得我太轻浮了。”
事实上,都不用她提,从傅家宅子中出来,傅展行连问也没问,就将她送到了就近的五星级酒店。
不得不说,在少见面这一点上,两人倒是极有默契。
“若若,既然到了平城,就玩几天再回来吧。”裴母道。
她佯装遗憾:“未婚夫太忙了,我只会打扰到他。”
“顺便把证领了,”裴母补上的后半句,显然才是重头戏,“户口本、婚姻状况证明,都在你的包里。”
“……”
裴奚若无言片刻,视线转向沙发上那只包。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隔日再见到傅展行,裴奚若并不意外。
想必,两家早就通好了气。
门外的男人,西装革履,气度清贵,很是人模狗样。他目光平淡,看着她:“裴小姐,走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上谈判桌。
裴奚若原以为自己对待婚姻的态度已经够随意,没料这人更胜一筹,情感淡漠如同机器一般,连领证这天,都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仿佛两人即将去申领的,不是绑定婚姻关系的合法证书,而是普通的纸本。
她转身拿起包包,又架上一副黑色墨镜,气势是不输他的飒爽:“走啊。”
十分钟后。
一家私人摄影工作室内。
摄影师将脑袋凑近相机,过了下,又非常头痛地抬了起来:“那个……两位新人,笑一笑好不好呀?”
眼前这对男女,外表那是绝配,随便单拎一个出来,都令人眼前一亮。但组合到一起,就出问题了——结婚可是大喜事啊,可这两人的表情,怎么像是互相不想搭理。
已经拍了好几版,裴奚若只想快快结束,配合地绽开一个笑。
“再靠近一点点,对,这个距离可以,”摄影师重新盯住取景框,深吸一口气,又抬起头来,“美女,你笑得太假了。结婚,应该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喜悦……”
裴奚若又试了一下,摄影师还是摇头。
“帅哥的表情可以,他本来就长得清冷,这样拍也不违和,”摄影师干脆走出来,比画道,“美女你呢,要是笑不出来,就想想高兴的事情。”
他说完,又走了回去:“两位新人调整一下,我们再来一次。”
高兴的事啊……
裴奚若还没想出什么,身旁忽然落下一道声线:“那幢别墅,随时可以过户给你。”
什么别墅?
裴奚若已经忘了这茬,眨了眨眼。
傅展行瞥了眼墙上时钟,又换了个思路:“后年这时候,我们就离婚了。”
裴奚若一下没忍住,喜笑颜开。
最终洗出来的照片很不错。男人清冷傲岸,目光平淡,女人红唇弯起,笑意飞扬。
双方都很满意——傅展行接下来安排了个会议,耗不起太长时间。裴奚若则是觉得,这张证件照,把她拍得也太美了吧。
唯一崩溃的是摄影师。
真是八百年没见过这么绝的情侣了。
工作人员在结婚证上盖下钢印的那刻,意味着一切尘埃落定。
联姻这件事,铺垫了也有小半个月,不算突兀,可真正将证拿到手中,裴奚若内心还是有点儿复杂。
记得中学时代,情窦初开的少女们聚在一起聊天,讨论学校里长得帅气的男生,互相分享自己的理想型。
有人见她坐在一旁,热情问道:“若若,你以后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呀?”
她转了转手中的笔:“我呀,要嫁给自己这样的。”
说话时的笃定仿佛还在昨天,可转眼间,就啪啪打脸了。
想到这里,裴奚若瞄了瞄身旁的男人,想看看,他会不会也涌上点儿复杂的情绪。
却被好大一个沈鸣挡住了。
“傅总,刚才沈董那边突然因为我们不再采用睿合科技的处理器大发雷霆,一定要看6A处理器的性能报告。”沈鸣快步上前,说话低而快,“但研发中心那边的人说,新机搭载6A处理器的测试效果很不理想,报告怕是出不来……”
裴奚若没有想到,平日里看着颇为斯文、面面俱到的沈秘书,说话也可以像打机关枪一样快。
她脑袋里就像飘过了一大片密集弹幕,什么也没剩下。
傅展行也不知是用什么方法听清楚的,边走边道:“研发中心的负责人叫什么?”
“姓徐,徐安志。”
他“嗯”了声:“告诉沈董,我会亲自将报告送过去。”
可6A处理器的研发是傅总一手推进的啊,送上报告不是自打自脸吗?
沈鸣愣了下,还是如往常那般应道:“好的。”
两人说到这里,似是才想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没事,你们聊,”裴奚若呵呵一笑,“我打个车就走。”
她一只手举着伞,另一只手里还捏着那本结婚证,当作扇子,一下一下扇着风。
阳光落在她红唇上,闪出一点儿微金色泽,倒难得地让人赏心悦目。
傅展行稍顿:“我送你。”
送完裴奚若去机场,宾利这才掉头往傅氏集团总部开。
早在傅老爷子那辈,傅家便开始与沈家联姻,两家强强联手,彼此渗透,才铸就了如今这个繁荣兴盛的名门望族。
发展至今,却逐渐有了些人心不合的迹象。
今日发难的这位,沈复德——论辈分,傅展行还要叫他一声“姑父”。
如今继承人之争短暂落幕,落败者沈郁被发配芬兰,傅展行即将入主傅氏的消息,几乎已经飞遍集团每个角落。
上午十一点十分,傅展行踏入总部大门,迎来无数人殷勤或探寻的目光的同时,消息也经某个眼线传到了沈复德那里。
他登门时,沈复德在坐办公桌后,端的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派头。
傅展行一身温和气质,气势却并不减,略低了下头:“姑父。”
“你还叫我一声姑父,”沈复德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从扶手椅上站起来,“我问你,为什么不再跟睿合科技合作?”
傅氏集团旗下的智能手机品牌,早已深入市场。原先大部分处理器是由睿合科技提供,却在傅展行逐步接手傅氏业务时,第一个被推翻。
“因为傅氏已经有了自研能力,”傅展行不紧不慢,“一味靠外部公司,主导权永远到不了自己手上。”
“大道理谁不知道?研发一款处理器动辄十几亿,有这钱投什么不好?授权费、专利费,哪笔不是钱?研发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沈复德冷冷看了他一眼,“就算风展科技在你手上活了,也别忘了,送一颗卫星上去,背后有多少颗没上的!”
“没上天的星?”傅展行轻顿了下,似是终于理解他的话意,“姑父是说论证星?”
沈复德早年也试图让风展科技起死回生,怎会不懂论证和实际发射的差别——论证星,那是本就停留在理论阶段的卫星,当然不用发射上天。
这小子,是在偷换概念。
沈复德一声冷哼,干脆把话挑明:“我说的是发射失败的卫星。”
卫星造价何其高昂,坠毁一颗,几百万甚至上千万资金就全数打了水漂。
“是零。”
“什么?”沈复德皱起眉头。
“我接手这几年,发射失败的卫星,数量是零。”傅展行将话意说得更明确了些。
而且,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为证明话语的准确性——强调了是他接手的这几年,就不免让人联想到,风展科技早年在沈复德手上时,屡次失败的记录。
沈复德很显然就往这方面想去了,登时面露愠色:“傅展行,我看你是傲得不得了了!”
秘书刚准备送茶进来,被这声吼吓得手一颤,茶水泼在了当场。她立即收拾完,大气也不敢出地撤退。
这个小插曲,倒是让怒火上头的沈复德冷静了下来。
他不耐地敲了敲桌子:“6A处理器的性能报告呢?”
傅展行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沈复德心浮气躁,草草翻了几页,脱口道:“不对。”
“什么不对?”
跟他之前看到的版本不一样,少了好几个问题数据。
沈复德刚想开口,突然反应过来,差点儿惊出一身冷汗。
幸好,眼前有个眼熟的错误数据,他伸手一指,圆上了自己的话:“你看,这个数据根本不符合常理。”
“是吗,”傅展行点了点头,“不愧是姑父。”
沈復德一时摸不清他这话从何而来,就听见了他的下一句——
“还没看过报告,就知道,会出问题的数据在哪一页。”
近日来,傅氏集团内,流传着这样一个小道消息。
沈复德串通研发中心负责人徐安志,故意作假性能报告,阻碍6A处理器的研发,正在接受监事会的调查。
据说,是太子爷亲自出手,将人拉下的马。
“你这话可太损了啊,沈复德本来就挺介意人家说他没本事,你倒好,直接拿刀子往人心上扎,”随叙随意地半躺在沙发上,“采访一下,是不是蓄意报复?”
“人在盛怒之下,比较容易露马脚。”傅展行道。
随叙想了想,认同了这个说法。
傅展行这人行事向来干脆果决,每一步安排都直奔目标,确实没这个闲心去损人。
“不过,你是怎么发现沈复德跟徐安志勾结的?”他好奇道。
“因为沈复才。”
随叙想了想:“沈复德他亲哥?因为挪用公款,进去了的那个?”
傅展行“嗯”了声:“几年前,我见过徐安志从沈复才办公室出来。今天让沈鸣一查才知道,徐安志是沈复才招进来的。”
“服了,你的脑子是什么高清记录仪吗?”随叙目瞪口呆。
傅展行在文件上签下一个名字,忽然问:“几点了?”
“两点半,怎么了?”
他起身:“要去趟申城。”
“申城?”随叙一下子来了兴趣,“不会是要去见裴小姐吧?刚好,我也有事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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