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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考

2021-12-06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红楼

李 超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成都 610207)

“红楼”一词因《红楼梦》而为人所熟知,众所周知“红楼”有富贵之义,然其另一义项(妓女所居)却鲜有提及,为何此义如今隐而不彰?“红楼”又是如何演化出妓居之含义?就管窥所及而言,前辈未暇论述,而多在探讨“青楼”词义之演变,如张春秀《说“青楼”——从〈敦煌变文校注〉说起》[1]、张传东《“青楼”意义流变考》[2]。故拟先释“红”“楼”二字并“红楼”一词,再试探其词义演变过程及其缘由,以求教于方家。

一、“红楼”之义

欲明“红楼”词义,必先明“红”与“楼”二字之字义。先释“红”字。然欲解释清楚“红”字,又必须将其置于“丹”“赤”“縓”“赪”“纁”“绛”“朱”①这组表示广义上的红色的字中去理解,疏通其关系。《说文解字》(下简称《说文》):“红,帛赤白色也。”段玉裁注:“按此今人所谓粉红、桃红也。”[3]651又《说文》:“丹,巴越之赤石也。”[3]215“絑,纯赤也。”[3]650“绛,大赤也。”段注:“大赤者,今俗所谓大红也。”[3]650综上可知,在东汉前“赤”是红色的统称,“红”“丹”“朱”“绛”等则是颜色深浅不一的“赤”,中古汉语则变成“红”为红色的统称②,其下再分为桃红、大红、朱红等,实则“红”之本义专指粉红、桃红。以赤为红色之标准色,据《尔雅·释器》“一染谓之縓,再染谓之赪,三染谓之纁”[4]3271及《仪礼·士冠礼》郑玄注“一入谓之縓,再入谓之頳,三入谓之纁,朱则四入与”[5]2050,可将上述诸字按颜色由浅至深列之如下:红(縓)、赪、纁(绛)、朱(丹、赤)③。段玉裁谓朱浅于绛:“朱红淡,大红浓。大红如日出之色,朱红如日中之色。日中贵于日出,故天子朱巿,诸侯赤巿,赤即绛也。”[3]650黄以周《礼书通故》已驳正之,“《乾凿度》云:‘天子朱芾,诸侯赤芾。’《诗·斯干》笺谓‘芾者天子纯朱,诸侯黄朱’,则赤者黄朱也。黄朱非纯赤,纯赤则为朱矣。许意如此,段说殊曲”[6]189。再考之上文所引《士冠礼》郑玄注,故从郑、黄说,认为朱深于绛。

“赤”在古代一直是贵族用色,其源头在于周朝尚赤,因为礼法奠基于有周一代,故周之尚赤对后世影响深远。其尚赤之理论基础有二:一为五德说,如《汉书·郊祀志》:“秦始皇帝既即位,或曰:‘黄帝得土德,黄龙地螾见。夏得木德,青龙止于郊,草木鬯茂。殷得金德,银自山溢。周得火德,有赤乌之符④。今秦变周,水德之时。昔文公出猎,获黑龙,此其水德之瑞。’”[7]1200-1201二为三正说,如《后汉书·章帝纪》李善注引《礼纬》曰:“正朔三而改,文质再而复。三微者,三正之始,万物皆微,物色不同,故王者取法焉。十一月,时阳气始施于黄泉之下,色皆赤。赤者阳气,故周为天正,色尚赤。十二月,万物始牙而色白。白者阴气,故殷为地正,色尚白。十三月,万物莩甲而出,其色皆黑,人得加功展业,故夏为人正,色尚黑。”[8]153但正如孙诒让所言:“此别从三正所尚,与论德运者异,而以周为尚赤则一也。”[9]1106周之尚赤体现在各个方面,如祭祀用牲,“《诗》曰:‘清酒既载,骍牡既备。’言文王之牲用骍,周尚赤也。”[10]362如旗帜,《明堂位》:“有虞氏之旗,夏后氏之绥,殷之大白,周之大赤。”[11]849如戎事,《檀弓》:“周人尚赤,大事敛用日出,戎事乘騵,牲用骍。”[11]173在建筑上则是涂色用赤,延续至汉魏,如朱户、赤墀等⑤。朱户乃九锡之一,《汉书·武帝纪》:“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颜师古引应劭曰:“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器,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百人,七曰鈇钺,八曰弓矢,九曰秬鬯。此皆天子制度,尊之。”[7] 167-168又《文选·册魏公九锡文》:“是用锡君朱户以居。”李善注引服虔曰:“朱户,天子之礼也。”[12]503据应劭、服虔之说,朱户为天子所用。后来“朱户”⑥开始泛指贵族,如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13]270赤墀,亦天子之礼,按《说文》:“《礼》:天子赤墀。”段玉裁注:“《尔雅》:‘地谓之黝。’然则惟天子以赤饰堂上而已,故汉未央殿青琐丹墀,后宫则玄墀而彤庭也。”[3]686-687宋仁宗天圣九年,不惟不许百姓用朱色,更“禁民间造朱红器”[14]2554。其原因也是宋如周朝一样尚火德,故尚赤,表现在建筑上即殿宇用朱漆刷染,如《建炎以来系年要録》载绍兴十三年:“上曰:‘祖宗时,殿宇皆用赤土刷染,饰以桐油,盖以国家尚火德故也。所以只用赤土桐油者,弊则易于更修,后来多用朱红漆。’”[15]2389明朝亦沿用此禁制,按《明史·舆服志》:“军官、军士……不许用朱漆描金装饰,建文四年申饬官民……其椅棹木器亦不许朱红金饰。”[16]1672

但尚赤之“赤”并不是指广义上的赤色系,而是狭义的赤色,即朱色。这涉及到正色与间色的观念,《论语·乡党》:“红紫不以为亵服。”皇侃疏:“五方正色,青、赤、白、黑、黄。五方间色,绿为青之间,红为赤之间,碧为白之间,紫为黑之间,缁为黄之间也。故不用红紫,言是间色也。”[17]242即赤色系中朱为正色,与之相对的是作为间色的红。至于正色、间色之由来,则关乎五行相生相克,“相生为正色,相克为间色”[18]649,“南方火,火色赤,火克金。金色白,以赤加白,故为红。红为南方间也”[17]242。

再释“楼”字。古之楼形制有二:一、楼台,乃“不出檐者,或下部以砖石为高台,台上施平坐斗拱以立上层楼阁柱者”⑦,即《尔雅·释宫》:“四方而高曰台,陕而修曲曰楼。”[4]3230二、重屋,乃“下层出檐,上层立于平坐之上,上为檐瓦屋顶,又有下层以多数立柱构成平坐”[19]100,即《说文》:“楼,重屋也。”[3]255按楼之雏形为复屋⑧,复屋起源甚早,殷人已为之,《周礼·考工记》:“殷人重屋⑨,堂修七寻,堂崇三尺,四阿,重屋。”[20]2006台上起屋谓之楼⑩,是其初。至许慎时才以“重屋”释“楼”,并延续至今,“今人于堂室上作楼,或再重,或三重,皆谓重屋”[21]540。

“楼”亦专属贵族,其雏形复屋在殷时已为天子之正殿,犹周之明堂。在周时,“复庙,重檐……天子之庙饰也”,郑玄注:“复庙,重屋也。重檐,重承壁材也。”[22]3228郑玄所谓“重屋”即“复屋”,而“重檐”据孙诒让辩证,即“重屋”,虽孙氏之“重屋”异于许慎之“重屋”,但“楼”之初为天子所用,则昭然明白。且以理推之,普通百姓亦无钱财起高楼,如《荀子·赋篇》:“志爱公利,重楼疏堂。”杨倞注:“欲在上位,行至公以利百姓,非谓重楼疏堂之荣贵也。”[23]481明示荣贵之人方可造楼。同是唐人,李商隐之连襟韩畏之作为万户侯王茂元的贵婿,为贵族之代表,其新居为朱楼;杜甫为平民之代表,其居处则是草堂。

综上所述,“赤”为高贵之色,“楼”为贵族之建筑,又中古后“红”在广义和狭义两个层面取代“赤”之义,“红”与“楼”组成“红楼”一词出现在文献中的时间也在中古之后,故“红楼”之本义为贵族或富人居住的朱红色楼房。但是“红楼”又有妓居之意,那么“红楼”从何时开始有了表示妓居的义项?其中又有怎样的缘由?

二、“红楼”词义之演变及其缘由

先简述“红楼”词义的发展。“红楼”在文献中最早出现在江总所写的《长相思》:“长相思,久别离,春风送燕入檐窥。暗开脂粉弄花枝,红楼千愁色,玉筯两行垂。心心不相照,望望何由知。”[24]993此为思妇诗,“红楼”乃富贵女子住所。至唐朝,“红楼”大量出现于诗文中,其后世所有义项靡不毕具。有延续江总诗之用意的,如白居易《母别子》:“新人新人听我语,洛阳无限红楼女。”[25]396“红楼女”即富家女。有意为富丽之楼,甚而为皇帝之宫殿的,如李商隐《和孙朴韦蟾孔雀咏》:“红楼三十级,稳稳上丹梯。”冯浩注:“红楼泛喻宫殿。”[26]936-942有意指佛寺建筑的,如李涉《早春霁后发头陀寺寄院中》:“红楼金刹倚晴冈,雨雪初收望汉阳。”[27]5436或仙人之居,李贺《神仙曲》:“春罗书字邀王母,共宴红楼最深处。”作为专有名词特指安国寺红楼院,《唐两京城坊考》:“睿宗在藩旧宅,景云元年立为寺,以本封安国为名……寺有红楼,睿宗在藩时舞榭。元和中,广宣上人住此院,有诗名,时号为‘红楼集’。”[28]70有意指酒楼的,且楼中常有丝竹歌舞等娱乐活动,文人诗中如白居易《认春戏呈冯少尹李郎中陈主簿》:“暗助醉欢寻绿酒,潜添睡兴着红楼。”[25]2024敦煌变文亦有描写,俄藏Φ101号《维摩碎金》:“吟丝咏竹向红楼,沉醉便为身快乐。”[29]1358有明确意指妓女居所的,最早出现于晚唐范摅《云溪友议》:“红楼以为倡乐,无不畏其嘲谑也。”“红楼”即娼妓之住所。

由上可知,“红楼”除了“妓居”这一义项外,其他均与佛仙、贵族乃至皇族相关,且前者产生时间晚于后者,那么为何“红楼”后来会成为妓女住所的代名词?

首先,妓女按其所有权归属分为官妓与家妓,前者属官,后者属私人。郝懿行言官妓起源于齐桓公设女闾、女市,到唐朝“妓乐籍贯,先隶太常,后属教坊,而管辖则为‘乐营’”[30]74,其居所在平康里,又称北里。顾客非贵即富,贵者如“举子、新及第进士、三司幕府但未朝籍未直馆殿者”[31]1272,富者如“率多膏粱子弟……仆马豪华,宴游崇侈”[31]1272,故其住处颇为讲究,“皆堂宇宽静,各有三数厅事,前后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榻帷幌之类称是”[31]1273。且住所不佳甚或影响生意,“张住住者,南曲所居卑陋,有二女兄不振,是以门甚寂寞”[31]1287。由此可知唐时官妓,住处华美,接待的大抵是贵人,这两方面都与“红楼”之本义发生关联。至于家妓,其人身依附于权贵者,而多蓄妓者,往往性奢泰,如许敬宗“营第舍华僭,至造连楼,使诸妓走马其上,纵酒奏乐自娱”[32]6338,此等例子不胜枚举。这样“红楼”从指富家女子住所变为兼指富家家妓住所就极为自然了。

到宋代,妓女出没的场所主要分为诸坊与酒楼两类。诸坊延续着唐代北里的旧制,“平康诸坊……皆羣花所聚之地”[33]443。酒楼则宋朝特出,因为王安石变法实行官卖酒制度,为使民买酒,甚至“命娼女坐肆作乐以蛊惑之”[34]23。此后妓女与酒之关系更为紧密。酒楼又分为两种,官库与市楼。官库“设官妓数十人,各有金银酒器千两,以供饮客之用……饮客登楼,则以名牌点唤侑樽,谓之‘点花牌’”[33]441,市楼“各有私名妓数十辈,皆时妆袨服,巧笑争妍”[33]442。更有所谓“庵酒店”,“有娼妓在内可以就欢,而于酒阁内暗藏卧床也”[35]92。而酒楼也可称作“红楼”,如汪元量《成都》:“锦城满目是烟花,处处红楼卖酒家。”[36]149更有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为证,虽因年代久远有些褪色,但仍可见酒楼外饰红漆。于是酒作为媒介,连接起娼妓与红楼。

其次,“红楼”有富家女子闺房之意,这在唐末五代成为花间派词人艳情描写的空间。欧阳炯《花间集·序》就宣示了富丽与艳情两个要素,并将“红楼”作为花间词的创作背景,“有唐已降,率土之滨,家家之香径春风,宁寻越艳;处处之红楼夜月,自锁嫦娥”[37]1。毛文锡大胆地在词中描写红楼里男女合欢的过程,其《恋情深》:“滴滴铜壶寒漏咽。醉红楼月。宴余香殿会鸳衾。荡春心。”[37]762尹鹗亦然,在《河满子》中写出红楼良宵后的离别之伤,不过不如毛词露骨,“方喜正同鸳帐,又言将往皇州。每忆良宵公子伴,梦魂长挂红楼”[37]1353。如此“红楼”一词在富贵的基础上又增添了艳情色彩,所以宋人陈模才会说:“且如一样是楼,下小楼则细嫩,下红楼则绝艳;下西楼则神藏杀没;下南楼则雄壮。气象各有所宜。”[38]60

《红楼梦》遥承花间派,在写秦可卿闺房时有着极浓厚的情色成分: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施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39]70-71。

此段下注:“作者在这里用了一系列与古代香艳故事的风流韵事有关的器物,渲染秦氏房中陈设的华丽秾艳。”之后宝玉便在此房中做了春梦。《红楼梦》在短短数句中密集用典,可谓在花间词的基础上踵事增华。

再次,“红楼”之指妓居,与扬州有莫大的关系。上文提到“红楼”作为妓居之意首次出现于范摅的《云溪友议》,而此处“红楼”即在维扬。唐朝扬州鼎盛,宋代洪迈记述道:“唐世盐铁转运使在扬州,尽斡利权,判官多至数十人,商贾如织。故谚称‘扬一益二’,谓天下之盛,扬为一而蜀次之也。”[40]123故诗人冶游扬州者甚多,最有名者当推杜牧,其吟咏扬州之诗也多,《遣怀》一句“十年一觉扬州梦,占得青楼薄幸名”[41]1214名传千古。虽然杜牧是用“青楼”表示扬州妓居,但自宋代开始,文人提及杜牧狎妓,多用“红楼”代之。如姜夔《鹧鸪天》:“东风历历红楼下,谁识三生杜牧之。”[42]201再如谢叠山评论杜牧《赠别二首》其一:“此言妓女颜色之丽,态度之娇,如二月荳蔻花初开。扬州十里红楼,丽人美女,卷上珠帘,逞其姿色者,皆不如此女也。”[43]289元代乔吉将此事敷演成《杜牧之诗酒扬州梦杂剧》:“江山如旧,竹西歌吹古扬州,三分明月,十里红楼。”[44]7经过历代文人吟咏,“红楼”表示妓居之义也就著称于世了。

其实在当下,说到“红楼”,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不是杜牧而是《红楼梦》,而考证“红楼”一词也不得不提《红楼梦》,曹书也确实将“红楼”词义发挥到极致,单单这一个词便可表明书中的三个层面:表层,“红楼”指富贵人家的居所,曹书主要写的就是作为皇亲贵戚的贾家。里层,“红楼”指妓居带有的艳情、淫乱。关于艳情,上文已引述描写秦可卿闺房的段落,淫乱则从焦大骂主中可看出,“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故清人陈其元才会大骂“淫书以《红楼梦》为最”[45]382。形而上层,“红楼”指佛道建筑,通灵宝玉本由一僧一道携入富贵温柔乡,最后宝玉又出家,如此可将“红楼”视作宝玉修炼的道场。

三、结语

综上所述,“红”本义为粉红,中古后词义发生转变,广义上取代“赤”,指代整个红色系,狭义上表示朱红,从而由原本的间色变为正色,为贵族专用,甚而为皇家用色。而“楼”也属贵族建筑,故产生于中古之后的“红楼”一词,本义为富贵者居住的朱红色楼房。至晚唐,“红楼”衍生出妓居这一义项,其演变原因有三:其一,唐时无论官妓亦或私妓,其居所富丽,又多接待富人贵族,从而与“红楼”本义相关联;到宋代,酒楼成为妓女的重要活动场所,而酒楼外涂红漆,又可称为“红楼”。其二,“红楼”作为女子闺楼,成为花间派艳情描写的空间。其三,杜牧冶游扬州之事,经过历代骚人的题咏,“红楼”表示妓居的义项也就定型下来。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红楼”与“青楼”的关系。与“红楼”相似,“青楼”也从意指富贵女子居所、帝王之居转变为表示妓居,但两者又有不同,后世“红楼”以指华美的富贵人家楼房为主,以指妓居为次,“青楼”反之。至于其中缘由,盖与颜色相关。上文已论红是贵族用色,甚至宋、明有令百姓不得用朱红器,而青是贱色,早在汉代就如是,颜师古注“绿帻,贱人之服也”[7]2856。元明后,青色开始专属娼家,“至元八年正月,中书省。照得娼妓之家,多与官员、士庶同着衣服,不分贵贱……娼妓之家长、亲属,裹青头巾”[46]363。《明史·舆服志》:“教坊司伶人,常服绿色巾,以别士庶之服。”[16]1654所以《红楼梦》不可改作《青楼梦》,乃是“青楼”没有富贵的含义,杜牧称扬州“青楼”而后人代之以“红楼”,乃是后人想突显扬州的繁华。总言之,“红楼”“青楼”皆“艳”,而前者“贵”后者“贱”,所以现代指称妓居时多用“青楼”,“红楼”虽有这层含义,但隐而不彰。

注释:

① “朱”之本字为“絑”,段注:“凡经传言朱皆当作絑,朱其叚借字也。”(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650.)

② 汉语之分期,本文依据的是王力四分法:上古、中古、近代、现代,中古即“公元四世纪到十二世纪(南宋前半)”。(王力.汉语史稿[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5:48.)“红”取代狭义上的“赤”(即朱色),盖肇初于南朝,完成于唐朝。《南齐书·东昏侯本纪》:“(帝)闻外鼓叫声,被大红袍登景阳楼屋上望。”此处之“大红”即“赤”。李商隐《烧香曲》:“露庭月井大红气。”冯浩注:“‘大红气’指赤眚。”亦可证“大红”即“赤”。《资治通鉴·唐纪》:“上登降圣阁遥望,以红巾招之。”胡三省注:“今富贵之家,帨巾率以臙脂染之为真红色,唐之遗俗也。”可知唐时“红”字之单用已指“真红”(真红即大红,唐朝段公路《北户录》卷一“红虵”条:“一如真红,色鲜明若血。”),而非“粉红”。白居易《隋堤柳》:“紫髯郎将护锦缆,青娥御史直迷楼。”谢思炜校“迷楼”云:“神田本等抄本作‘红楼’,或作‘朱楼’。”“红楼”“朱楼”为异文,表明唐时“红”“朱”已相通,又同是描写宫殿,白居易谓之“朱楼”,其《骊宫高》:“高高骊山上有宫,朱楼紫殿三四重。”李白谓之“红楼”,其《侍从宜春苑,奉诏赋龙池柳色初青、听新莺百啭歌》:“东风已绿瀛洲草,紫殿红楼觉春好。”确证“红”即朱红色。至宋时,“红”取代广义上的“赤”,宋代王贵学《王氏兰谱》云:“其色有深紫、淡紫、真红、淡红。”已用“红”代指红色系,“红”中再细分“真红”“淡红”。至于“红”之所以能在历史词义演变中取代“赤”,亦有其音韵学的道理。王筠曰:“《易》《书》《诗》《周礼》《仪礼》皆无红字,惟《春秋》有昭八年‘搜于红’,《论语》有‘红紫’,盖古谓之绛,周末谓之红,工夅二音相近。”(王筠.说文句读[M].上海:上海古籍书店出版社,1983:1875.)依王筠说,“绛”与“红”声旁音近而通,且二者为古今字之关系。又《说文》:“绛,大赤也。”《史记索隐》引晋灼曰:“红,赤色皃。”“绛”作为桥梁,使得“红”取代“赤”成为可能。

③ 《尔雅·释器》郭璞注:“縓,今之红也。”可知红即縓;关于“纁”与“绛”之关系有三说:一、纁,浅绛。《说文》:“纁,浅绛也。”《仪礼·士冠礼》郑玄注:“纁裳,浅绛裳。”二、纁即绛,如《尔雅·释器》郭璞注:“纁,绛也。”又颜师古注《急就篇》:“绛,赤色也,古谓之纁。”郝懿行谓《说文》:“纁,浅绛也”之“浅”字为误,详《尔雅义疏·释器》。三、折中前二说,如孙诒让曰:纁“色尚兼黄”,绛、纁散文则通,详《周礼正义·考工记》。《史记·吕后本纪》:“朱虚侯。”张守节《正义》:“朱犹丹也。”《汉书·司马相如传》:“其土则丹青赭垩。”颜师古注:“张揖曰:‘丹,丹沙也。’丹沙,今之朱沙也。”此朱即丹。《论衡·率性篇》:“染之丹则赤。”按徐灏《说文解字注笺》:“丹有五色,赤者为贵,遂独擅其名。……引申之,凡色近赤者皆曰丹。”丹本义为石,引申指赤色。综上,朱、丹、赤,其色一也。若析言之,丹则浅于朱,郑玄注《乡射礼》:“丹浅于赤。”孙诒让曰:“盖丹朱浅深虽异,而其染石用丹沙则同。”(孙诒让.周礼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2015:3996.)

④ 《史记·周本纪》:“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云。”裴骃《集解》引郑玄曰:“赤者,周之正色也。”(司马迁,撰,裴骃,集解,司马贞,索隐,张守节,正义: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120-121.)

⑤ 建筑史、色彩学书籍多以“《礼记》记春秋战国‘楹,天子丹,诸侯黝,大夫苍,士蘳’”(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建筑艺术史[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9:177.)来论证古代建筑用色的礼制,实则此文非出自《礼记》,而是《春秋谷梁传》:“礼:天子、诸侯黝垩,大夫仓,士黈。丹楹,非礼也。”(范宁,集解,杨士勋,疏.春秋谷梁传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9:5179.)且王引之已详论“天子丹”之“丹”乃涉上文“丹桓宫楹”而衍,“丹楹非礼也”说的是将楹涂成丹色是礼法中所没有的,而不是说“丹楹”僭越天子之制。(王引之.经义述闻[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2:161.)故诸书举例有误。

⑥ 《说文》:“半门曰户。”(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8:586.)浑言之,则“户”即“门”,“朱户”即“朱门”。

⑦ 梁思诚.中国建筑史[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100.按楼为木制建筑,保存不易,梁氏据唐画说楼之构造,正与前代记载吻合。

⑧ 复屋与重屋不同,焦循、俞樾、孙诒让、段玉裁辨之详矣,孙氏曰:“凡复屋,栋笮等皆于一层屋之上重絫合并为之,重屋则上下两层屋,各自为栋笮等,不相合并,二制迥异。”(孙诒让.周礼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2015:4167.)段氏曰:“复屋不可居,重屋可居。《考工记》之重屋谓复屋也。”(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255.)

⑨ 此处“重屋”实为“复屋”,如郑玄注:“重屋,复笮也。”详注⑧。

⑩ 郝懿行曰:“《尔雅》不言高者,蒙台文也。云陕而修曲者,言屋之形势陕隘修长而回曲,异于台之四方也。”(郝懿行.尔雅义疏[M].济南:齐鲁书社,2010:3232.)即楼在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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