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的师范学习经历与马克思主义信仰的确立*
2021-12-06王习明
王习明
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信念,是共产党人的政治灵魂,是共产党人经受住任何考验的精神支柱;没有马克思主义信仰、共产主义理想,就没有中国共产党,就没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毛泽东是中国共产党的主要缔造者、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要探索者,他曾回忆说,自己于1920年夏天在理论上且在某种程度的行动上已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1)[美]埃德加·斯诺,董乐山译:《西行漫记》,东方出版社2014年版,第147页。。现有资料表明,毛泽东在1920年11月已完成了对曾经长期信奉或称赞的改良主义、实验主义、无政府主义、温和革命等非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彻底清算,成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2)金民卿:《青年毛泽东的思想建党探索及其深远影响》,《毛泽东研究》2017年第1期。。这距他1918年夏从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以下简称“一师”)毕业只有两年多时间。毛泽东自称,他的政治思想是在读师范时开始形成的,他的社会行动的初步经验是在读师范时获得的(3)[美]埃德加·斯诺,董乐山译:《西行漫记》,东方出版社2014年版,第135页。。他于1913年春进入湖南省立第四师范学校(以下简称“四师”)读预科,1914年春随“四师”合并到“一师”,1918年夏从“一师”毕业,在师范总共读了5年半时间(4)《毛泽东传》(一),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16页。。研究毛泽东读师范时的学习经历及其与师范毕业两年多时间接受并确立马克思主义信仰的逻辑关系,对于培育新时代大学生马克思主义信仰有重要启示作用。因为尽管毛泽东读的“四师”“一师”是中等师范,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大学,但他读师范的年龄是19岁至25岁,与目前我国大学生的年龄相当;而且他读师范时所学的哲学社会科学课程(5)相对于自然科学课程和纯技能型课程,哲学社会科学课程对于学生的世界观、人生观和政治思想形成具有更重要的决定性作用。正如习近平所说:“高校哲学社会科学有重要的育人功能,要面向全体学生,帮助学生形成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提高道德修养和精神境界,养成科学思维习惯,促进身心和人格健康发展。”(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6年5月19日。),与我国目前大学生(含研究生)所学的哲学社会科学课程基本类同。
一、毛泽东进师范前的政治思想
要分析毛泽东读师范时的政治思想形成过程,首先要了解毛泽东读师范之前的经历,分析他读师范前所具备的政治思想,确定他读师范时政治思想形成的起点。
毛泽东于1893年出生在湖南湘潭韶山冲的一个较富裕的农民家庭里。父亲克勤克俭、精明刚强,靠自身奋斗摆脱了贫困,试图按自己的生活模式塑造儿子,期望儿子将来成为同他一样生财有道的精明人;母亲纯朴善良,极富同情心,不仅自己虔诚地烧香拜佛,而且给孩子灌输了“积德行善”“因果报应”的信仰。在父亲的管教下,毛泽东具备了山区农家子弟的吃苦耐劳、反抗强权的性格;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毛泽东具备了同情贫弱、乐于助人的品格。毛泽东1902年才开始读私塾,除在1907—1909年停学做过两年多时间农活外,一直读到1910年。他在私塾所读课本主要是关于儒家文化传统的一些经书,所看的“闲书”和“杂书”主要是《水浒》等旧小说,还看过《盛世危言》等宣传改良思想的书。经书培养了他对历史的兴趣和“鉴古知今”的爱好,有助于他后来“古为今用”;旧小说帮助他形成了朴素的反抗不平等的思想;《盛世危言》让他开始关心当今中国的命运。毛泽东于1910年秋到湘乡县立东山小学堂读了一个学期,在继续学习传统经籍的同时,开始学习自然科学和地理、英语等新科目,并通过阅读《新民丛报》接受了康有为、梁启超的维新变法思想,养成了阅读报纸、关心时事的习惯。1911年,毛泽东到长沙读中学,成为资产阶级革命派所办报纸《民立报》的热心读者,并通过剪辫子表达了与清政府的彻底决裂。1911年10月辛亥革命爆发,毛泽东投笔从戎当了半年列兵,除接受军事训练外,他一直没有中断订阅报刊的习惯,他对报上一篇谈论社会主义的文章很有兴趣,并试图与士兵、同学讨论。退伍之后,他又读过半年时间中学,因不满学校的刻板校规和有限课程,于1912年下半年到湖南省立图书馆自修。在自修期间,他读了大量中外书籍,兴趣最大、收获最多的是宣传西方启蒙思想的书(6)《毛泽东传》(一),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1-14页;《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2-12页。。
从以上经历可以看出,毛泽东进师范前阅历已较为丰富,其接触的思想既有传统的儒家思想,又有当时流行的维新变法思想和资产阶级革命思想。但对毛泽东以后的政治思想产生持续影响的还是梁启超的新民学说——主张从“变化民质”(即改造国民性)入手来寻求社会改革的途径。其依据主要有三:(1)毛泽东后来回忆说,他第一次看到梁启超编的《新民丛报》,就感到它的内容和文体新鲜,在反复阅读后,开始“崇拜康有为和梁启超”。他当时还在《新民说》“论国家思想”第三段末批写道:英、日诸国是正式成立的“立宪之国家,宪法为人民所制定,君主为人民所拥戴”;“中国数千年来盗窃得国之列朝”是“专制之国家,法令为君主所制定,君主非人民所心悦诚服者”。(2)毛泽东读师范前留下的唯一的完整的作文,是1912年6月写的《商鞅徙木立信论》。该文开头说:“叹数千年来民智之不开、国几蹈于沦亡之惨也。”中间部分说:“吾于是知吾国国民之愚也,吾于是知数千年来民智黑暗国几蹈于沦亡之惨境有由来也。”(7)《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5、1、2页。将国家的落后归于“民愚”明显是受了梁启超的新民说影响。(3)毛泽东在师范时发起成立的最重要的组织是“新民学会”,其名字和宗旨明显受《新民丛报》影响(8)《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34页。。后来,毛泽东又多次提出要培养“新人”,甚至要将反动分子改造成新人。1949年6月,他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一文中提出:“对于反动阶级和反动派的人们,在他们的政权被推翻以后,只要他们不造反,不破坏,不捣乱,也给土地,给工作,让他们活下去,让他们在劳动中改造自己,成为新人。”(9)《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476页。
毛泽东在进师范时的政治思想还是很模糊的:他想改造国民性,却不知道改造的方法;他已经开始意识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还没有明确的目标。
二、毛泽东读师范时的政治思想变化:转向马克思主义的基础
在5年半的师范学习生活期间,毛泽东的政治思想开始形成,这些思想为他师范毕业后接受马克思主义奠定了基础。
一是在历史观方面,完成了由崇拜圣贤英雄的“无我论”向主张精神个人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唯我论”转变,为后来接受历史唯物主义的“唯民论”奠定了基础。
1910年,毛泽东在湘乡东山小学读书时就萌生了崇拜圣贤英雄的唯心史观,对古代帝王尧、舜、秦皇、汉武的事迹很向往,还对同学说中国需要有《世界英杰传》所记述的那样的伟人(10)[美]埃德加·斯诺,董乐山译:《西行漫记》,东方出版社2014年版,第128页;《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9页。。进师范后,他继续崇拜圣贤英雄,尤其是圣贤。毛泽东在1913年所作的《讲堂录》中,抄录了王夫之的话:“有豪杰而不圣贤者,未有圣贤而不豪杰者。圣贤,德业俱全者;豪杰,歉于品德,而有大功大名者。”当时他将“圣贤”等同于“仁人”:“以天下万世为身,而以一身一家为腕。惟其爱天下万世之诚也,是以不敢爱其身家。”即认为圣贤都是大公无私,是“无我”的,并赞同“宇宙之我,精神之我”(11)《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589、590页。。1915年,他又在信中肯定伟人对于未来中国发展的决定作用,并赞美其仁人无我的精神:“来日之中国,艰难百倍于昔,非有奇杰不足言救济。”“齑其躬而有益于国与群,仁人君子所欲为也。”(12)《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8、13页。
到1917年时,毛泽东虽仍然崇拜圣贤,但已经开始抛弃“无我论”,认为圣贤之所以能推动历史发展,并不是因为“无我”,而是因为掌握了“大本大源”。这种思想的进步主要反映在1917年8月23日《致黎锦熙信》中。其中说道:“欲动天下者,当动天下之心”“动其心者,当具有大本大源。……夫本源者,宇宙之真理。”“圣人,既得大本者也;贤人,略得大本者也;愚人,不得大本者也。”“小人累君子,君子当存慈悲之心以救小人。……彼时天下皆为圣贤,而无凡愚,可尽毁一切世法,呼太和之气而吸清海之波。”(13)《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85-86、87、88-89页。
毛泽东的“本源”说虽然源自宋明理学,但政治方向不同:朱熹强调理之作用,是为了存天理,灭人欲,即突出“无我”;毛泽东提出大本大源的思想,是为了从根本上变换人心,达到改造中国社会的目的(14)阿明布和:《从一信一批注看毛泽东学生时期的哲学求索》,《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毛泽东只是在思想方法上接受了宋明理学“先立乎其大”的观点,也就是儒家传统的务本、立本的思维模式(15)蔡乐苏:《〈毛泽东早期文稿〉中几个关键词语释义》,《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3年第6期。。
毛泽东在从哲学、伦理学的角度探求本源过程中,很快就彻底抛弃了“无我论”和崇拜圣贤英雄的唯心史观,继而明确提出了“唯我论”,其体现是他于1917年下半年至1918年上半年所做的《伦理学原理》批注。他认为:“吾从前固主无我论,以为只有宇宙而无我,今知其不然。盖我即宇宙也。”“人类之目的在实现自我而已。实现自我者,即充分发达吾人身体及精神之能力至于最高之谓。达此目的之方法在活动,活动之所凭借,在于国家社会种种之组织,人类之结合。”毛泽东在伦理学上有两个主张:一是个人主义。“一切之生活动作所以成全个人,一切之道德所以成全个人,表同情于他人,为他人谋幸福,非以为人,乃以为己。”二是现实主义。“以时间论,止见过去、未来,本不见有现在。实现非此之谓,乃指吾之一生所团结之精神、物质在宇宙中之经历,吾人务须致力于现实者。”毛泽东主张的个人主义和现实主义,并不是西方以个人为中心的个人享乐主义,而是追求个性解放和自我实现的精神个人主义,正如他自己所说:“此个人主义乃为精神的,可谓之精神个人主义。”(16)《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230-231、246-247、203-204、151-152页。
尽管主张个性解放和自我实现的“唯我论”仍没有跳出历史唯心主义的范畴(17)利华:《也论青年毛泽东的思想发展——〈毛泽东早期文稿〉研读补要》,《党的文献》1997年第2期。,但由于毛泽东同情劳动人民,关心劳动群众的个性解放和自我实现,而劳动群众要达到个性解放和自我实现,必然接受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承认人民是创造历史的英雄,即“唯民论”。这是毛泽东在提出“唯我论”后的不到两年时间就写出带有“唯民论”思想的《民众的大联合》的原因。该文开头就提出:“国家坏到了极处,人类苦到了极处,社会黑暗到了极处。补救的方法,改造的方法,教育,兴业,努力,猛进,破坏,建设,固然是不错,有为这几样根本的一个方法,就是民众的大联合。”(18)《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338页。
二是在对待中国传统文化——国学的态度上,经过了由被动接受到“略通大要”的转变,为后来接受马克思主义并推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做了准备。
进师范前,毛泽东所学课程主要是国学,虽然有些是被动接受,但他对中国传统文化基本持肯定态度。1915年,毛泽东一度产生过辍学专门研究国学的想法,后在黎锦熙的教育引导下,他才明白:“通为专之基,新为旧之基,若政家、事功家之学,尤贵肆应曲当。”“国学则亦广矣,其义甚深,……顾吾人所最急者,国学常识也。”他认为,学习国学常识的目的是“求公例公理,绳束古今为一贯”;学习国学常识“首贵择书”,可从曾国藩的“杂钞”入门;其方法有“演绎法”(察其曲以知其全,执其微以会其通)“中心统辖法”(守其中而得大,施于内而遍于外)(19)《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590、21、21、24、25页。。
1917年,毛泽东谈到毕业后的计划时明确提出“略通国学大要”的设想:“弟久思组织私塾,采古讲学与今学校二者之长,暂只以三年为期,课程则以略通国学大要为准。过此即须出洋求学,乃求西学大要,归仍返于私塾生活,以几其深。”“略通国学大要”成为出国留学“求西学大要”的基础了。后来,在办工人夜校时,他专门关注了如何教工人国学常识,他认为:“常识为与以普通之知识及精神之安慰。如历史,教以历代之大势及近年关系最巨之事迹,所以粗养其历史的观念及爱国心。……宜择其重要及与夜学学生有密接关系者。”(20)《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89、100页。
毛泽东“略通国学大要”对于他日后接受马克思主义和推动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提供了主体素质方面的重要条件。因为国学表现出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经世特质与马克思主义在价值取向上有契合之处:马克思主义重视实事,以解决实际问题为出发点和归宿点;中国儒家立足现实、经世致用、重视与国计民生相关的社会和人生问题的探求(21)杨亚利:《青年毛泽东“略通国学大要”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读〈毛泽东早期文稿〉》,《理论学刊》2010年第11期。。毛泽东教夜校学生国学常识的实践,为他后来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大众化积累了初步的经验。
三是在中国社会变革方式方面,完成了由变法维新到教育启蒙的转变,为后来转向阶级革命且一直注重思想革命奠定了基础。
毛泽东在离开韶山上东山小学之前,就读过《盛世危言》,感到中国不能守着老样子不变;读东山小学时,他开始注意中国以外的事情,非常羡慕通过明治维新而强大起来的日本,非常崇拜华盛顿、林肯、拿破仑、彼得大帝等富国强兵的英雄(22)《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9、11页。;读中学时,他在作文中歌颂商鞅变法,认为商鞅是“利国福民伟大之政治家”,表明当时他有希望通过圣贤制定良法来改变中国“民智黑暗国几蹈于沦亡之惨境”的思想(23)《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1-2页。。
读师范期间,毛泽东仍然持有圣贤救世观。1915年6月,他仍然认为“来日之中国,艰难百倍于昔,非有奇杰不足言救济”。但他主张的圣贤救世的重点不再是变法而是变思想。1917年,他提出:“当今之世,宜有大气量人,从哲学、伦理学入手,改造哲学,改造伦理学,根本上变换全国之思想。”“现在国民性惰,虚伪相崇,奴隶性成,思想狭隘,安得国人有大哲学革命家,大伦理革命家,如俄之托尔斯泰其人,以洗涤国民之旧思想,开发其新思想。”(24)《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8、86、639页。
毛泽东圣贤救世观的形成,并非任一己之力的臆造物,而是时代的必然产物。把中国的希望寄予少数非凡人物,是当时知识分子的普遍心态(25)石福祁:《毛泽东早期圣贤救世观评析》,《兰州学刊》1999年第3期。。毛泽东之所以将救世的重点由“变法”转为“变思想”,是因为他认为,“今日变法,俱从枝节入手”;“本源未得,则此等枝节为赘疣,为不贯气,为支离灭裂,幸则与本源略近,不幸则背道而驰”;“自昔无知识,近顷略阅书报,将中外事态略为比较,觉吾国人积弊甚深,思想太旧,道德太坏”(26)《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85、86页。。
毛泽东不仅写文章呼吁变思想,而且参加了改变思想的社会实践。他自1915年11月起担任学友会多届文牍,1917年10月任学友会总务兼教育研究部部长。学友会“专为补助学校教育而设”;教育研究部负责夜学,在办夜学的过程中,他认识到:“我国现状,社会之中坚实为大多数失学之国民,此辈阻碍政令之推行、自治之组织、风俗之改良、教育之普及,其力甚大。此时固应以学校教育为急,造成新国民及有开拓能力之人材。”(27)《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95、96页。这表明,毛泽东在办夜学的实践中逐步摆脱了圣贤救世的思想束缚,已经由倡导圣贤伦理教化转向主张平民教育主义。由师范毕业后,毛泽东通过主办《湘江评论》、发起湖南改造促进会和湘潭教育促进会、参与湖南自治运动等社会实践,逐渐认识到:“用教育的方法”“理论上说得通,事实上做不到”,因为“现在世界的教育,是一种资本主义的教育”。因此,主张“俄国式革命”,先用暴力“打破资本经济制度”,建立“无产阶级专政”,握得其教育权(28)《毛泽东书信选集》,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10页。。这些思想于1920年12月就已明确提出,表明毛泽东具有了通过阶级革命完成社会革命的思想,成为了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者和践行者。但是,即使在残酷的阶级革命中,毛泽东也一直重视思想革命——政治思想教育。比如,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提出:“红军党内最迫切的问题,要算是教育的问题,为了红军的健全与扩大,为了斗争任务之能够负荷,都要从党内教育做起。”(29)《毛泽东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94页。在抗日战争时期提出:“掌握思想教育,是团结全党进行伟大政治斗争的中心环节。如果这个任务不解决,党的一切政治任务是不能完成的。”(30)《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94页。
三、毛泽东读师范时政治思想进步和毕业后迅速转向马克思主义的原因
毛泽东的政治思想能在5年半的师范学习生活中取得这么大的进步并在毕业两年多时间成为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从教育的角度来分析,主要可以归因于以下几方面:
(一)重视爱国教育、强调人格锻造、倡导知行合一的校风培养了毛泽东的救国志向、坚强意志和实事求是精神,促使他在寻求救国真理的过程中转向马克思主义并使之中国化
毛泽东就读的两所师范学院均在湖南长沙,都深受湘学传统影响。湘学传统乃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虽带有传统文化一般性特征,但更具有湖南地域性知识分子群体的特点,即推崇经世致用的务实学风。这一学风在教育导向上的最大表现是形成了重视爱国教育和国情研究、强调人格锻造、倡导知行合一的校风。“一师”的《教养学生之要旨》规定:“国民教育趋重实际,宜使学生明现今之大势,察社会之情状,实事求是。”(31)《湖南第一师范校史》,上海教育出版社1983年版,第12页。“一师”校长孔昭绶提出,以人格教育、军国民教育、实用教育为实现救国强种唯一之教育。人格教育和实用教育的目标是“陶冶情操,锻炼意志”“尊品格而重自治,爱人道而尚大公”“明现今之大势,察社会之情状,实事求是,为生利之人,而勿为分利之人”;途径为“不宜专恃教授,务使学生锐意研究,养成自动之能力”,组织训话会、学友会、课外劳动会、课外运动会等,开办工人夜校,开展社会调查。其中训话会是利用各种纪念日和每个星期的周会,结合时局或学生思想实际作时事报告和思想教育;学友会是以砥砺道德,研究教育,增进学识,锻炼身体,联络感情为宗旨;社会调查主要是要求学生在寒暑假回乡了解本县教育和乡土情况、本校毕业生工作情况或采集生物标本等;军国民教育的目标是“激发爱国思想,提倡尚武精神,研究军事学术”,途径为组织学生课外志愿军(32)高菊村等:《青年毛泽东》,中央文献出版社2008年版,第58-59页;唐振南等:《学生时代的毛泽东》,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第87-89页。。
“一师”还善于利用偶发事件对学生进行爱国教育。当毛泽东的同班同学易咏畦于1915年3月病逝,袁世凯于5月9日承认日本旨在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时,“一师”校长张干、学监王季范、教员杨昌济发起了“悼念学友,毋忘国耻”的悼念活动,学校于5月23日组织开了追悼会,并将师生送的挽诗挽联编印成册。这次追悼活动有效地帮助学生将悲痛之心转化为雪国耻而努力读书的力量。毛泽东的挽诗挽联就记录了这一转化,其挽联为“胡虏多反复,千里度龙山,腥秽待湔,独令我来何济世;生死安足论,百年会有役,奇花初茁,特因君去尚非时”;其挽诗写道“关山蹇骥足,飞飚拂灵帐;我怀郁如焚,放歌倚列嶂。列嶂青且蒨,愿言试长剑;东海有岛夷,北山尽仇怨”(33)《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6、8页。。
毛泽东非常认同“一师”的教育理念,并积极践行。他在课堂笔记中记载:“谨言慎行即是学。古者为学,重在行事。”“闭门求学,其学无用。欲从天下国家万事万物而学之,则汗漫九垓,遍游四宇尚已。”(34)《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585-586页。他积极主动参与学校组织的各种实践活动,并组织同学开展了成绩展览会、讲演会、辩论会、运动会等活动,恢复了工人夜校(35)《毛泽东传》(一),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38页。,还经常利用假期与同学“游学”。
毛泽东读师范时受到的爱国教育和人格教育培养了他的重精神追求和立真志的人格。他认为:“若人生仅此衣食住三者而已足,是人生太无价值。”“吾辈必想一最容易之方法,以解经济问题,而后求遂吾人理想之世界主义。”“以洗涤国民之旧思想,开发其新思想。”“志者,吾有见夫宇宙之真理,照此以定吾人心之所至之谓也。”“真欲立志,不能如是容易,必先研究哲学、伦理学,以其所得真理。”(36)《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638-639、86页。可见,他读师范时的真志是促进人类进步,是建立在真知即探索真理的基础之上的。
毛泽东在读师范时受到的军国民教育让他牢固树立了德智体全面发展(身心完善)的理念。他认为,智、仁与勇是古时的三达德,“今之教育学者以为可配德智体之三言。”要身心完善必须“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37)《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59、70页。。“文明其精神”就是加强学习。他善于学习,能根据师友的建议改进学习方法,在与师友的质疑中求得学问的长进和道德的提升。他在信中写道:“从前拿错主意,为学无头序,而于学堂科学,尤厌其繁碎。今闻于师友,且齿已长,而识稍进。于是决定为学之道,先博而后约,先中而后西,先普通而后专门。”“弟近年来所有寸进,于书本得者少,于质疑问难得者多。苟舍谭论而专求之书,其陋莫甚,虽至今昏懵如前,未可知也。”“教育为事,重在互相比较参观,交换其知识,而讨论其方法。”(38)《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7、13、114页。“野蛮其体魄”就是加强体育锻炼。他不仅重视从理论上研究体育的重要性和体育锻炼的方法,在《新青年》上发表《体育之研究》的论文,而且付诸实践,经常野游、游泳和冷水浴,使自己具备了强健的身体和顽强的意志。
毛泽东读师范时接受的实用教育和时事教育培养了他关心时事、注重调查研究、实事求是的品格。他不仅养成了坚持阅读《民报》和《新青年》等进步报刊的习惯,而且经常编辑报刊,发表自己对时政的看法,使自己的政治思想紧跟时代步伐,为他以后最终成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做了充分准备。他在办工人夜校时注意调查研究工人的生活情况和学习情况,有针对性地进行招生宣传和从事教学活动,为他以后动员和教育群众、推动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积累了初步的经验。他在“游学”时,比较系统地调查了各个阶层的生活情况,为他以后调查中国农村、推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积累了初步的经验。而且,他在办工人夜校和“游学”过程中逐步改变了对工人农民和体力劳动的态度——由轻视变为重视:在1911—1912年当兵时还因自己是学生出身而不屑做挑水这样的体力劳动(39)[美]埃德加·斯诺,汪衡译:《毛泽东自传》,中国青年出版社2013年版,第43页。,在1917年办工人夜校时则已认识到:“我国现状,社会之中坚实为大多数失学之国民。”“草木鸟兽,同兹生类,犹宜护惜,而况人乎?”(40)《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96、97页。
总之,毛泽东读师范时的学风环境塑造了他注重实践、实事求是的文化性格,不仅促使他在毕业后继续探寻救国真理并在比较中选择了马克思主义,而且促使他在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之后独具卓识地提出并解决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重大问题(41)李佑新:《湘学务实学风与青年毛泽东的文化性格》,《求索》2007年第12期。。
(二)思想进步、道德高尚、以培养栋梁之材为己任的教师群体培养了毛泽东救国救民的社会责任感和自强不息的精神,促使他毕业后选择马克思主义
毛泽东读师范时遇到了一批学识渊博、道德高尚、以培养栋梁之材为己任的好教师。在这些教师中,毛泽东最钦佩杨昌济。他在1915年7月致友人信中写道:“弟观杨先生之涵宏盛大,以为不可及。”(42)《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13页。他在1936年对斯诺说,“给我印象最深的教员是杨昌济”,他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他“努力鼓励学生立志做有益于社会的正大光明的人”(43)[美]埃德加·斯诺,董乐山译:《西行漫记》,东方出版社2014年版,第136页。。杨昌济在教导学生时很注重先立其大,他说:“所见大,则所志大;所志大,则所学大、所思大、所为大,斯为大人矣。”“绳束万物之理,有大例焉,通其大例而执之,则可以应无穷之变而不为所困,岂非人生之大乐乎?”(44)《杨昌济文集》,湖南教育出版社1983年版,第25-27页。他要求学生“高尚其理想”“奋斗”“有朝气”“有独立心”“贯通今古,融合中西”(45)《毛泽东传》(一),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19页。;并向学生大力宣传王船山的“知行观”,对此毛泽东的课堂笔记有许多记录,如“古者为学,重在实行”“闭门求学,其学无用,欲从天下国家万事万物而学之”(46)《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587页。。杨昌济的教导不仅增强了毛泽东救国救民的社会责任感,而且培养了他的独立思考能力和知行合一精神。毛泽东正是在强烈的社会责任感驱使下,积极投身于救国救民的社会活动,并在总结社会活动失败的经验教训中接受马克思主义。
毛泽东读师范时交往最密切的老师是黎锦熙,不仅在给友人的信中多次提到他,而且两人经常当面交往和书信往来。毛泽东曾写道:“吾于黎君,感之最深,盖自有生至今,能如是道者,一焉而已。”“邵西曰,国文者,具清切之艺能,述通常之言事,曲曲写之,能尽其妙,一也。得文章之意味,观古今之群籍,各审其美而靡所阂,二也。……历史者,观往迹制今宜者也,公理公例之求为急。……犹不止此,游戏、手工、图画、音乐,美感教育也。……故诸科在学校为不可阙。邵西所言各科下手方法及其用如此。”(47)《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21、22-23页。从信中可以看出,黎锦熙的引导,对于毛泽东从偏科到系统学习各科特别是国文和历史起到了重要作用,为他后来接受历史唯物主义和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打下了坚实的史学基础。
(三)结交积极要求进步、以天下为己任的学友并成立新民学会,有助于毛泽东在提高个人修养和探寻改造中国道路的过程中转向马克思主义
毛泽东在读师范时,结交了一大批志同道合、才华出众、积极要求进步的同学。他结交同学和朋友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增进身心完善和学问进步。正如他在信中所说:“人非圣贤,不能孑然有所成就,亲师而外,取友为急。”“仆自克之力甚薄,欲借外界以为策励,故求友之心甚热。……无他长处,惟守‘善与人同’‘取人为善’二语,故己有得,未尝敢不告于人;人有善,虽千里吾求之。”(48)《毛泽东早期文稿(1912—1920)》,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8、28页。他不仅与同学中优秀者如蔡和森、张昆弟、陈章甫、罗学瓒、周世钊、李维汉、萧子升等经常研讨和锻炼,而且还登求友广告,邀请刻苦耐劳、意志坚定、随时准备为国捐躯的校外青年与他结为好友,并因此得以与罗章龙、杨开慧等结识。
这些学友都充满着以天下为己任的社会责任感,相约不谈女人、不谈日常生活中的琐事。他们只谈大事,只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事,他们讨论最多的中心问题是“如何使个人及人类的生活向上”,其结论是“集合同志,创造新环境,为共同的活动”。他们于1918年4月成立了新民学会,以“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为宗旨,以“不虚伪、不懒惰、不浪费、不赌博、不狎妓”为纪律。最初的会员有毛泽东、蔡和森、萧子升、何叔衡、肖三、张昆弟、罗章龙、李维汉、周世钊等20多人。尽管新民学会成立时强调个人修养,政治性比较含糊,但三个月后,他和蔡和森等会员就“不讳忌嫌疑于政党社会党”,而开始探求“改造中国与世界”的道路,并于1920年夏出现了较大的争论:以蔡和森为代表的激进派主张走社会主义道路,建立共产党;以萧子升为代表的温和派“颇不认俄式革命(马克思式)为正当”,主张从教育入手的新式革命。毛泽东于1920年12月1日的回信中明确表示赞同蔡和森的主张,到1921年1月,新民学会已成为奉马克思主义为主要信仰的革命团体(49)《毛泽东传》(一),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39-41、70-75页;[美]埃德加·斯诺,汪衡译:《毛泽东自传》,中国青年出版社2013年版,第49-51页。。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新民学会是毛泽东转向马克思主义信仰和创建早期共产党组织的组织基础。
结语
毛泽东能在1920年信仰马克思主义,并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后创造性地解决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实际相结合的一系列重大问题,成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伟大开拓者,与他1913—1918年在湖南长沙的5年半师范学习生活经历有重大的关系。他就读的“四师”“一师”有一批思想进步、道德高尚、学识渊博且以培养栋梁之材为己任的教师,有一群积极要求进步、以天下为己任且愿意结为好友共同进步的同学,并且形成了重视军国民教育、注重人格锻造、倡导知行合一的校风。在这一校风的熏陶下,毛泽东形成了救国救民的社会责任感、实事求是的精神、自强不息的性格,其政治思想发生了巨大变化,并在毕业后探索救国救民道路的过程中变成了马克思主义者。除毛泽东外,“一师”毕业的学生在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前后成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信仰者和践行者的还有蔡和森、何叔衡、张昆弟、陈章甫、罗学瓒、李维汉等。
毛泽东就读师范的学习生活经历以及“一师”毕业生中马克思主义信仰者和践行者众多的情况,对新时代大学生成长成才和高等教育提高质量有重大的启示意义:大学生要成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栋梁之材,必须勤奋学习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和世界先进文化,积极参加社会调研和社会实践,与关注民族命运、关心民众生活、追求全面发展的同学结成研学与践行社团,培养自己的家国情怀,强健自己的体质,健全自己的人格,提高自己的能力;大学教师要培养担当民族复兴大任的时代新人,必须有坚定的理想、渊博的学识、高尚的品格、宽广的视野,有关心时代进步、民族复兴、人民幸福、学生成长的情怀;高等学校要培养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必须加强思想政治教育,培养大学生和教师的家国情怀,积极组织和开展学术研讨、社团活动和社会调研与实践活动,营造勤奋学习、刻苦锻炼、自由研讨、共同进步、全面发展、勇于实践的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