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扎西达娃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创作
2021-12-04王俊虎戴珍玲
王俊虎,戴珍玲
(延安大学文学院 陕西 延安 716000)
20世纪80年代,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创作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在中国文坛引起了广泛关注,这种创作以表现神奇现实为文学特征,来创造魔幻的艺术世界。而中国西藏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创作就受此影响。以“西藏新小说”作家为代表的西藏作家一接触到这种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便敏锐地意识到西藏文学与拉美文学的共通性,积极吸纳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创作的有益成果并将之运用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扎西达娃便是其中杰出的代表。他的《骚动的香巴拉》和《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等系列小说,通过魔幻现实主义的笔触构造了一个独特的西藏艺术世界。尽管扎西达娃的这些魔幻现实主义创作受到西方现代流派的影响,但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仍是文学的本质,表现社会现实仍是其文学创作的重点。揭开小说魔幻的帷幔,可以发现对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注和对社会的探究乃至对整个民族的发展问题进行思考,才是扎西达娃小说创作的核心所在。
一、魔幻与现实:魔幻现实主义创作的兴起
魔幻现实主义是拉美文学竖起的一面鲜明旗帜,随后引发了众多文学追随者。这种现实主义创作以独特的地域文化为底色,吸收意识流、象征派等现代派表现技法打造出魔幻特征。作家精心编织起充满了夸张与荒诞的魔幻外衣,但作品的内里却充满对社会现实的深刻见解,创作的目的在于针砭现实社会的病根与陋习。
(一)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现实主义内核与现代主义表现手法的碰撞
现实主义文学思潮发源于西方,它指的是1830年以后出现在法国、英国,随后波及俄国等地区的一次文学思潮。由于政治、经济和自然科学获得了长足发展,社会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文学家们不满传统浪漫主义文学对现实进行理想化的刻画手段,他们要求在文学中反映被金钱和物质异化的社会状态,并且提出要将自然科学中的实证主义态度运用在文学创作上来对外在现实进行客观反映。在这种文学思潮影响下,现实主义文学要求作家在文学中如实地反映世界,重视作品的细节真实和典型真实,而且提出文学作品要反映人和社会的关系。通过文学创作反映社会现实也就成为现实主义文学的核心要求。
魔幻现实主义这个词语最先被运用于绘画领域,而后一些欧洲的学者将其运用到文学领域。但是魔幻现实主义作为一种小说流派或者说一种文学风格为人熟知却是由拉美作家的创作推动的,其代表作家如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就凭借充满浓郁地域特色的创作,获得了世界最高文学奖项——诺贝尔文学奖,进而在世界范围内引来大批的追随者。20世纪50年代,魔幻现实主义作为一个具有强烈地域特征的后现代主义小说流派开始兴起,由此又称为拉美魔幻现实主义。这些拉美作家在创作中广泛学习和吸收现代派的写作技巧,通过描写魔幻的真实来表现拉丁美洲——这片他们赖以生存与热爱的土地,因此他们的创作具有强烈的现代性与本土地域性。
尽管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小说表现出强烈的现代主义色彩,在创作上受到各种现代主义表现手法的影响,但是其创作的内核仍是描写现实。不同的是描写现实的手段发生了变化:他们是通过充满现代性特征的魔幻手法来表现真实。而作家们所定义的现实也与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产生了区别。“作家力图真实地反映某种带有神秘色彩的社会现实,而不是通过幻想使现实罩上一层本来没有的神秘色彩。”[1](P305)这意味着,在这些作品中读者认为充满了想象乃至荒诞的描写,对作家来说可能就是真实的。换而言之,这种充满魔幻色彩的现实描写与当地人的思维认知方式有着莫大的关联。拉丁美洲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这里经济发展比较落后,宗教观念盛行。受到原始社会、封建社会的文化影响,一些原始的神话传说流传至今,当地居民对此深信不疑。同时,拉丁美洲也是一片长期受到西方殖民统治的土地,资本主义气息已经浸染到拉美人民的生活当中,科技的力量已经辐射到这一片原始土地。因此,在拉丁美洲,美丽的瀑布、崇峻的高山、广阔的平原与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并存,原始与现代化在拉丁美洲形成了奇异的融合。而作家们在这种奇异的氛围中创造了这种奇特的书写方式。因此《百年孤独》中那些看似荒诞的情节,如小说开篇吉普赛人带着磁铁、假牙等现代工业社会的成果来到马孔多这个落后的村落引发的轰动效应才会让人感觉既荒诞又真实,因而充满了艺术魅力。
用看似荒诞的手法来表现拉丁美洲的社会现实,对这些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作家来说就是文学创作的意义所在。因此,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创作是现实主义内核和现代表现手法的完美联姻。尽管这种创作所描写的神奇现实与以往的现实主义创作已经产生了巨大区别,但展现社会现实、反映人在社会中的生存状态仍是这类作品表现的重点。
(二)西藏魔幻现实主义创作:现实主义创作对外来成果的学习
现代中国现实主义文学思潮始于20世纪初,纵观20世纪文学思潮史:自五四以后,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三大文学思潮三水分流,作家们在不同文学思潮的影响下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创作成果,形成百卉争艳的繁荣景象。而在百年的发展流变中可以发现,由于现实主义文学所具有的强烈的社会现实性,使得它始终占据着主导性的文学地位:现代文学第一个十年期间形成的“问题小说”书写大潮,使得作家们聚焦社会中出现的种种现实问题,具有强烈的社会意义;20世纪30年代的左翼小说充分发挥文学的政治作用,成为抗战文学中重要的一面旗帜,团结和鼓励了革命力量;风行于十七年文学期间的红色经典小说,也多是现实主义文学的成果,它们记载了党领导下的革命斗争,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20世纪八九十年代产生的新写实主义创作取材于平淡的凡人琐事,关注普通人的生存状态……我们可以从中发现现实主义小说始终在不断地调整自己,并且不断吸收营养成分以适应不同时代的读者产生的不同审美需求,进而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而西藏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出现,就是现实主义小说在借鉴、吸收拉美文学的营养成分后,在当代文学阶段产生的现实主义文学创作新现象。
马尔克斯作为第三世界的作家获得了诺贝尔奖,对当时的中国文坛形成了巨大的冲击。中国跟拉丁美洲同属于发展中国家,在世界性的现代化进程中处于相对落后的局面。在西方文化大范围输入的情况下,马尔克斯凭借具有强烈地域性、民族性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斩获诺贝尔奖使中国作家愈发意识到地域文化、传统民族文化对创作的重要性。1985年在文学领域蓬勃开展的寻“根”运动就受到了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韩少功、莫言、扎西达娃等作家将目光投向了地域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他们着力在作品中发掘地域文化和传统文化的精粹。莫言学习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在创作中极力挖掘山东高密地区的地域文化,打造了一个具有神秘气息的高密世界,表现出强烈的魔幻色彩并以此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而莫言的创作并非对外来文学的简单借鉴,他受到中国神话和民间文化传统的影响,将虚幻和现实相结合,从而形成一种属于莫言自己的叙事风格。这也充分证明了外来的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生根后,中国作家能够吸收本土文化的特有精髓,从而结出新的文学成果。
20世纪50年代,《西藏文学》出了一期特刊,其中收录了五篇充满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作品,在文坛上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引起了学者们的关注。20世纪八九十年代,西藏文坛涌现出一批作家,他们的创作也表现出向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学习的倾向,被称为“西藏新小说”作家。而扎西达娃就是“西藏新小说”作家中极具代表性的一位,他的小说有意识地聚焦西藏这片神奇的土地,表现出浓烈的魔幻现实主义气息。他的作品如《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骚动的香巴拉》就塑造了一个神奇的西藏世界,他“用从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中借鉴来的表现手法和创作技巧,将神话、传说、宗教故事、民风民俗进行了新的组合,使它们在作品中幻化成了一种神奇的景象,呈现出神秘、魔幻、荒诞的特色和风格。”[2]
二、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对扎西达娃创作的影响
扎西达娃早期创作的小说不管是创作主题还是创作手法上,都有着明显的借鉴痕迹。但是正如马丽华所说:扎西达娃的这种借鉴“从一开始就注意不仅是形式的借鉴,他为之充填的是西藏的文化底蕴和人生情态,渐渐就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小说路数。不再为神奇而神奇。”[3](P90)通过分析可以发现西藏魔幻现实主义创作并非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机械借鉴,在生发背景包括文学主题上都表现出不同的特征。而扎西达娃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在学习借鉴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创作的基础上进行了本土化改造,有着自己独特的创作背景,并形成了自身独特的文学主题。
(一)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借鉴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在叙述上的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在过去、现在、将来之间自由的穿梭,能够任意在某一个时间节点展开叙述。这种叙述的方式打破了接受者对文本的审美期待,从而赋予文本强大的张力。这种创作手法,被扎西达娃很好地运用在自己的创作中。《骚动的香巴拉》是扎西达娃的代表作品,小说以“文化大革命”为背景,以拉萨贵族凯西家族的浮沉经历为主线,构造起精彩的故事情节。小说开篇情节就是贵族小姐才旺娜姆以自治区政协常委的身份回凯西庄园休养身体,小说在此营造了一种虚幻的氛围:才旺娜姆跟情人亚桑一起坐车,行驶在高原上。才旺娜姆因为安眠药的缘故昏昏沉沉的,一边休息一边欣赏着高原神奇的景观。而小说笔锋一转,叙述者突然明确地告诉读者这是假的,亚桑在十年前已经死了,开车的人并不是亚桑,这只是因为才旺娜姆吃了安眠药而产生的幻觉。但接着小说又继续叙述和亚桑有关的故事,并且出现了大量看似逼真的细节描写。情节一直推进到才旺娜姆到达凯西庄园,有人提醒她已经到达目的地,作者才将才旺娜姆从幻觉中拉入现实。作者本该接着描写才旺娜姆到达凯西庄园的场景,但小说没有任何提醒地又开始描写才旺娜姆七岁时候第一次从国外回家众人迎接的情节。而扎西达娃似乎还不满足于此,因此直接在小说中赋予了人物穿梭时空的特殊能力,彻底打破时空的限制,使过去和现在杂糅。一个不相信能够时间穿梭的政府工作人员被送回过去,却无法再回到现在,而在不久后的将来他的同事们发现了回到过去的他明显带着现代特征的遗骸。
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常常描写一些奇异事件。《百年孤独》这本小说中因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在村里大肆传播自己跟妻子的私生活,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在愤怒中用标枪杀死了他。此后,布恩迪亚的妻子开始频繁在自己家的庭院中看到死者擦拭脖子上的血迹的景象,不久后布恩迪亚也开始整日看见死者。在愧疚和不堪其扰中,夫妻俩不得不搬离了原先生活的村落。而扎西达娃的创作中也出现了大量的离奇情节:如《骚动的香巴拉》中的少女琼姬,本身是一只生活在热带雨林中的巨型雌蚊,被一个高僧所降服,做了高僧的明妃。而高僧修成正果后,为了让她不再落入牲畜之道,便将她转世到了一个西藏贵族家庭。但为了保持人形琼姬永远不能与人类的男性发生性关系。小说的结尾琼姬在跟达瓦次仁发生关系以后变成一道白光消失了,这种神奇的描写跟《百年孤独》中俏姑娘蕾霉苔丝扯着床单消失的场景有着某种相似性。
在语言表达上可以发现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着力挖掘语言的表达效果,通过陌生化的语言来描写事物,从而实现一种充满魔幻色彩、夸张但不失其真的语言表达效果。如《百年孤独》霍阿卡蒂奥因为被一个女人抚摸,产生了奇异的生理反应,骨头软得像海绵一样。而扎西达娃的小说创作中也表现出同样的语言特色,如《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中形容婛腿粗,用了一个极其夸张但是又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比喻,说她的腿比牦牛还健壮;形容婛的疲惫状态说她像贪睡的野狗一样。《骚动的香巴拉》这本小说中对山神贝吉曲珍这个神奇的老太婆的描写也很具有代表性:“这是一个像被海水浸泡了几个世纪后身体变得巨大膨胀的老妇人,凝固得像化石一样古老的脸上长满了霉菌般的白毛如同结上一层灰白色的霜……”[4](P54)极富表现力的比喻形象地刻画出一个飘忽的幽灵形象。本体和喻体之间巨大的差异造成了奇妙的陌生化效果,而经常性的将比喻和夸张叠加又赋予了小说语言强烈的表现效果。
(二)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区别
正如温儒敏所说:“深刻重大的外来影响,必然是与一种内在潜力的结合。当一个国家还不具备造成新文学潮流的内在力量时,无论怎样的外来思潮,也不可能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根。”[5]外来影响正如导火索,直接促进了魔幻现实主义在西藏落户。但如果不是西藏本身具有适宜其生长的文化土壤,那么魔幻现实主义的树苗在移植到西藏后绝不可能生长得如此繁盛。因此,在分析拉美小说对扎西达娃创作的影响外,必须重视本土文化土壤的作用。
这些带有魔幻色彩的拉美小说的生发有一个很重要的社会背景:那就是拉丁美洲长期受到西方国家的殖民统治。拉丁美洲被西班牙和葡萄牙殖民统治长达三百多年,因此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吸收了欧洲文学的特点和当地拉美文化传统,具有多元文化色彩。而且这种创作表现的对西方文化的抗拒和对本民族文化的追寻体现出强烈的反殖民文学色彩。而西藏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创作热潮主要集中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些身处边地的“西藏新小说”作家渴望通过自己的创作获得主流文学的认可,并能使读者了解西藏文化。正如1987年扎西达娃在《文学自由谈》上发表文章称作为一名“杂牌军”的少数民族作家,内心仍然渴望成为一流作家。这些“‘西藏新小说’作家的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所体现的是在日渐开放多样的环境中,边地及少数民族人群面临主流和外来文化时的某种难以言说的困境——希冀融入,又害怕融入,在纠结矛盾时又不得不被动接受来自外界的影响,被时代洪流裏挟着向前”[6]。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扎西达娃的创作有着不同于拉美小说的独特社会背景。
从创作主题来说,尽管扎西达娃的小说也强调表现神秘、孤独,但是立足本土文化,扎西达娃的小说形成自己独特的文学主题:他的小说强烈地聚焦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的冲突,在小说中思考西藏自身的发展问题。《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讲述的是一对青年男女一起寻找传说中的净土——香巴拉的故事:塔贝苦苦地追寻闯入莲花生大师的掌纹里,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传说中的圣地,当他虔诚地聆听神的启示时,却不知道这只是外国广播里用英语在播报奥林匹克运动会。本意寻找传统的香巴拉以谛听神佛的旨意,最后听到的却是广播声。香巴拉和广播显然是这两种不同阶段的文化的象征,而小说中塔贝对香巴拉的寻找及其最后面临的尴尬境地或许正是作家对西藏文化应该追寻传统还是向现代化发展的一种叩问。
三、扎西达娃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独特性
不可否认拉美小说对扎西达娃的创作有着重要的影响,但如果只是照搬拉美文学的创作模式而没有为小说注入自己的灵魂,这种学习就只是邯郸学步。通过分析扎西达娃的小说可以发现:这种带有西藏本地特色的魔幻现实主义创作充分吸收了西藏本地独特的地域文化和传统文化的营养,因此表现出独特的艺术魅力。
(一)独特的地域文化特征
地域文学是一个包含地理学和文化学的复杂概念。“地域与人的融合所造就的地域文化,就像地之母温润的子宫,能够繁衍养育带有地域特征的精神之子和艺术之花。”[7]文学与地域的关系毋庸置疑。
从地理特征上来看,西藏地处祖国的西南方位,是仅次于新疆的中国面积第二大的民族自治区。辽阔的自然面积以及高耸的海拔使得西藏具有独特的自然景观:这里遍布着皑皑的雪山、湍急的河流、荒凉的沙漠、辽阔的高原。此外,这里又具备神奇的垂直分布的气候带和植物带。这种独特的自然环境出现在小说环境描写里,赋予了小说绮丽的色彩和独特的异域风味。因此,这些西藏魔幻现实主义小说都极尽可能地描写了雪域高原的神秘风景。《骚动的香巴拉》这部长篇小说刚开始就描绘了西藏高原神奇的景象:炽热而炫目的山谷平原,热浪蒸腾的沙地,整个荒原恍惚而飘摇。这种关于西藏的描写总能在一瞬间将读者带到西藏那片神秘的大地,营造出独特的审美氛围。这种独特的高原环境描写就像是一个标志,赋予西藏小说独特的魅力,能够使读者获得神秘洗礼,获得独特的审美感受。这种独特的雪域文化跟自然环境因素有莫大的联系,但是人文因素更是不可忽略的关键一环。而这种人文意义上的独特性主要是通过表现西藏人独特的西藏精神来体现。
扎西达娃创作的一系列小说就表现了藏族人身上那种天生的爽朗、热情和浪漫。面对苦难,他们总是充满了生命的韧性。《骚动的香巴拉》中色岗家因为父亲多吉次珠曾经是凯西家的管家,因此在“文化大革命”中属于被百般刁难的对象。但是“色岗家的兄弟姐妹们无论在任何苦难中都显出一种拧成团的默契精神,他们从不哀怨,从不诉说,用默默地眼神相支撑着在这个苦难的人世间顽强活下去的信念。”[4](P42)主人公达瓦次仁生活在这样一个物质异常匮乏的年代,小时候经常为了争夺食物跟人打架、被人欺负。虽然达瓦次仁长得十分瘦弱,但是却充满了韧性,哪怕前一天被揍得再惨第二天还是朝气蓬勃的生活着;达瓦次仁的姐姐德吉——一个爱美的藏族少女,为了参加活动用了平时不舍得用的肥皂洗手,又借来一只塑料红手镯,还从油瓶里倒上吃饭都不舍得放的珍贵的油将头发抹的光亮。这种慎重到近乎虔诚的生活态度充分显示出一个藏族少女对生活的热情。
(二)强烈的民族文化特征
在历史发展过程中,藏民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其中不仅包括浩如烟海的古典文学作品,也包括各种民间文学作品,为西藏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创作提供了充分的营养。而扎西达娃的小说吸纳了西藏民族文化的精髓,使得自己的创作底蕴更加深厚,另一方面,这些小说也使得更多的读者了解到藏族文化,促进了藏族文化的传播与发展。
马丽华在研究西藏古典文学时归纳了三大特征:一是古典藏族文学文史哲不分,二是在文学作品中渗透着神佛思想,三是行文上且诗且文。扎西达娃的小说就表现出类似的特征。如《骚动的香巴拉》中群培罗桑和一个藏族姑娘在白桦林里幽会的情节描写,就在性爱描写中穿插了老太婆贝吉曲珍吟诵的古老的藏族民歌,情节描写和诗歌内容重叠,显示出一种独特的文化魅力。这些西藏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中渗透的西藏古典文学的影响,使得这些小说充满了传统文化的底蕴。
此外,在西藏这片土地上生发了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学,如大量的传说、民间故事、民歌、寓言、说唱等。这些民间文学同样被魔幻现实主义创作所吸收,成为其中重要的表现元素。扎西达娃创作的小说中就充满了许许多多的传说、神话、佛经和诗歌,与小说文本构成了互文性参照,为小说营造了特殊的文化氛围和特定的解读背景。《骚动的香巴拉》中的“香巴拉”指的是藏传佛教信徒所追求的传说中的圣地。在香巴拉这片虚构的世外桃源中遍地是黄金、宝石,这里没有饥饿也没有战争,而且人的寿命是无限的。但是扎西达娃却在香巴拉前加上了“骚动”这个限定语,使得小说题目充满了陌生化效果,也暗示着小说主题的神秘色彩。大量的西藏传统文化元素成为扎西达娃小说的一个显著特征,使得文本充满了韵味。《骚动的香巴拉》中盛赞才旺娜姆的美貌,形容她像白度母一般:白度母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相传白度母性格温柔,形象优美典雅,而且非常善良,能够消除人的病痛邪风,是最受人尊敬的度母。用白度母来形容才旺娜姆足可见她的美貌,以及大家对她的尊敬与喜爱;《西藏——系在皮绳扣上的魂》塔贝和婛两个人寻找香巴拉这件事,本身就带有强烈的宗教文化色彩。而小说开头,“我”和活佛聊天,活佛向我讲述经书中关于香巴拉的记载,这不仅为小说增加了传统文化的底蕴,而且增强了小说的写实色彩,成功构造出一种魔幻的写实色彩。而小说中提到塔贝闯入了莲花生大师的掌纹,也很明显能够看出佛教故事的影响:相传莲花生大师从印度进入西藏传教,是藏传佛教的奠基者。小说中这片掌纹地里生长着奇异的菩提树,在宽阔的大坝上行走着有天梯般的巨腿的大象,小说将佛经故事作为小说的重要背景,赋予了小说特殊的神秘氛围。
现实主义小说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西藏新小说”无疑是现实主义文学在西藏当代文学发展历程中的新成果。而藏族作家扎西达娃作为其中极具代表性的一位,分析他的创作能够起到以点带面的作用,进而管窥西藏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独特性。此外,思考扎西达娃的小说对拉美小说的借鉴与超越能够为现实主义文学在当代阶段的发展提供借鉴经验,能够为我们思考在新的时代背景下,现实主义文学应该如何融合现代主义、浪漫主义、后现代主义等文学质素产生出新的文学作品、文学思潮提供一些有益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