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区域地理学发展及其对中国人文地理学的研究启示
2021-12-04夏丽丽
且 之,夏丽丽,2
(1.华南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广州510631;2.华南师范大学粤港澳大湾区村镇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广州510631)
因计量革命而受“冷落”的区域地理学正在逐步回归地理学者的视野。西方发起的“新区域地理学”使西方地理学者重新认识到区域地理学的重要性[1]。国内学者傅伯杰、樊杰、刘云刚、陆大道、保继刚、叶超等学者从各自研究领域出发提出地理学的学科建设要重视区域地理学的研究[2-5]。地理学一直以来都有区域研究的传统,不同时期空间观的差异导致对“区域”内涵的理解不同[6]。新时期把握新的“区域”内涵,重新关注区域研究能够提升地理学经典的价值,为零散的部门地理学提供综合的力量,使地理学视角下的区域研究成为全球变化研究领域的重要方向[7],为地理学进一步发展提供内在动力。
地理学作为一门古老的学科在世界各地的起源与发展并不同步。西方地理学源于荷马史诗,早期地理学与西方殖民活动有关。中国“地理”术语最早见于《周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地理学的发展过程是一个难以截然划分的连续阶段,为了便于分析与归纳,地理学家依据各阶段特点将地理学划分为古代地理学、近代地理学、现代地理学等若干阶段[8]。洪堡、李特尔被认为是西方近代地理学的奠基人,在洪堡之后地理学成为专门的学科。随着学科内部需求的增加以及近代社会学科发展对地理学的影响,西方现代地理学发展呈现出多元化特征[9]。中国古代地理学多以文学作品、地方志形式出现,属于半文学半科学的描述,如《山海经》、《禹贡》。近代中国社会急剧动荡使地理学的发展基础先天不足[10],导致现代中国地理学发展受到国外地理学较大地影响。刘卫东认为中国独特的社会经济环境和国外影响共同塑造了中国经济地理学的独特发展道路[11],同样,中国地理学的发展也同时受到中国环境和国外研究的影响。直接利用西方地理学的理论、思想,或直接将西方地理学的研究范式搬到中国进行地理研究,中国地理学的二元结构将难以改变[5],也难以进行中国地理学研究的创新。只有了解地理学的过去,才能深刻理解地理学的现在。因此,将区域研究放入中国独特社会环境的同时也需要了解和认识西方区域地理学的发展。西方地理学的发展历程可为中国地理学研究提供参照系,为根植于中国本土的地理学搭建与全球对话的桥梁,也为中国地理学提供不同的思考模式。本文通过分析地理学知识建构过程中存在的中西方差异,阐释为什么不能完全照搬“西式”地理学,在此基础上,梳理西方区域地理学发展过程,得出西方区域地理学发展对中国人文地理学研究的启示①值得注意的是,西方区域地理学发展是一个多元化的“马赛克”,本文梳理了其主流发展过程。。
1 地理学知识的建构
地理学的学科价值可以概括为科学与应用两方面的知识生产:一是面向全球提供特定视角的世界观及地理事实;二是面向本土提供有效的、指导不同尺度区域发展的理论与方法[12]。无论是应用知识还是科学知识的生产都是由哲学、理论、地理学方法论与实践组合而成的统一体。地理研究通过一套特定方法论进行实践构成地理知识,但这一过程并非是唯一、静态的[13],而是根据建构过程所处的空间与时间差异进行的多元化构建过程。中西方地理知识构建处于不同时空,两者地理知识的产生过程存在差异。哲学作为一种认知方式包括广阔的内涵体系,其作用渗入地理研究的任何一部分。哲学帮助回答“世界是什么”和“怎样认识世界”两个问题,关于本体论和认识论的回答影响地理学家的认知方式并为地理实践过程中的方法论提供指导。面向全球与本土提供的地理知识哲学层指导具有差异性,前者是在全球语境下与世界对话,而后者更注重解决地方问题。面向本土构建的地理知识反映着不同时空人群的不同利益和目的,中西方地理构建的知识所要解决的问题具有明显差异。理论作为另一种认知方式,认识和理解一个专门的领域。相比于哲学,理论与实际生活中的现象有着更密切地联系。理论产生于归纳和演绎,通过“特殊到一般”或者“一般到特殊”形成某一理论[11]。相比于其他学科各自的理论,地理学理论显得不具有强烈普适性,因为地理学实践往往基于特定区域开展,具有区域特征。中西方地理学研究的区域不同,因此归纳、演绎所形成的理论不都具备普适性。
实践作为地理研究的基础,为研究过程提供地理事实[5]。地理学通过对特定区域的研究来进行实践。不同区域代表着不同的认识过程,甚至同一区域中不同尺度的研究过程都可能不同。因此实践活动的具体区域与尺度选择在地理学研究中变得尤为重要。方法论是科学发展的一般规则与研究者个性和目的相结合的产物[14]。地理学方法论中主观与客观是一对重要范畴,不同文化、身份的同一领域研究者依据个人偏好选择合理方法论。通常人们所接受的科学事实与客观事实不能完全划等号,科学事实是对所观察到的客观存在的事件、现象和过程作出的真实陈述或判断。在观察和实验时所用的科学方法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缺陷,并且科学所捕捉到的客观事件、现象和过程,一般经过陈述和判断才得以保存。对客观事实的陈述和判断,逃离不开研究者个人价值的体现,对于社会学科而言表现得更为明显。地理学作为一门社会和自然相结合的科学,中西方地理学者的文化差异、个人价值难以与其地理研究分割开来。为谁服务,用什么样的世界观进行地理研究,这是地理学需要回答的问题[10]。
综上,一方面,中国地理学与西方地理学运用同样的过程构建地理知识,体现地理学科内部研究的规范性。另一方面,哲学和理论构成的认知方式与方法论和实践构成的研究方式因中西方研究区域的不同而存在差异。同时,不同区域的研究者具有不同的价值取向与文化背景,进一步加深了中西方地理学的研究差异,使得中国地理学研究不能完全照搬“西式”地理学。在构建中国地理学知识的同时梳理西方区域地理学发展史,学习、借鉴其有价值的部分,对中国地理学来说十分重要。
2 西方区域地理学的发展:区域地理学转型过程
2.1 区域地理学范式的建立:区域差异
20 世纪50年代西方地理学研究重视“区域差异”,区域学派成为这一时期地理学最主要的研究范式[15]。地理学中区域研究传统由来已久[6],帕蒂森(Pattison)在1964年提出地理学的四大传统:空间传统、区域研究传统、人-地关系传统、地球科学传统[16]。区域研究作为地理学重要研究传统之一在古代地方志的书写中就曾有所体现。20 世纪20年代美国地理学家赫特纳(Hettner)认为地理学是关于地球上各种不同空间的知识,是有关“空间的科学”,强调空间差异的区域独特性,并将“区域地理学看作是地理学最高的表现形式”,变化的只是考察空间的方法[16]。另一位区域地理学的集大成者哈特向(Hartshorne)所著的《地理学的性质》、《地理学性质的透视》被认为是里程碑式的著作。他继承了赫特纳传统的区域地理学思想,提出地理学是“地域差异”的研究范式,研究者应着眼于区域特征去展开工作[17]。由赫特纳、哈特向等人建立起来的区域地理学研究范式一直致力于“区域差异”的解释性描述[7],这一时期主要采纳经验主义的哲学与方法,这些观点成为地理学中“地方或区域”的研究范式。
2.2 区域地理学的危机:自然与社会转向
在整个20 世纪,以区域研究为核心的西方地理学关于研究范式及学科性质进行了多次争论[2],使得地理学内部产生了多次“危机”,这些危机本质是区域地理学内部不断完善的过程。地理学经历了“空间分析-社会理论”两次转型[18],其过程不断丰富了20 世纪初从物理学视角理解的空间内涵,并使地理学的方法更加科学化、多元化。
2.2.1 第一次危机:自然转向 区域地理学因其侧重描述性分析且按地域进行分工的研究范式的局限性遭到不断质疑,地理学经历了研究重点从“区域差异”到“空间分析”的自然转向,使地理学从“科学中的例外”融入科学研究。1954年德国地理学家谢菲尔(Schaefer)发表“地理学中的例外论”,被认为是推动地理学科学化的论文,他首先反对赫特纳区域研究的观点,认为地理学应建立关于地球表面某种特征的空间分布规律[19]。谢菲尔主张地理学应寻求一致规律建立空间法则,提倡用实证主义的哲学与方法。这一观点受到许多年轻地理学者的拥护。此后,地理学界发起以建立科学的地理学为目标的“计量革命”[11],摆脱经验主义去追求空间法则[16]。美国华盛顿州立大学的加里森(Garrison)对推动计量革命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培养出一批在地理问题中运用数学方法和模型的研究者[20]。除了数学方法的引进,这一时期地理学对空间内涵的理解也发生了改变[7-8]。空间被认为是人地关系在其中展开的几何表面,仅是容纳其他物质的简单容器。地理学者从物理学的视角理解空间,用数学语言描述空间,其中几何学得到了广泛运用,哈维(Harvey)将其称之为空间形式的语言[21]。
整个“计量革命”为地理学带来了科学的方法论,以实证主义为主导的哲学思想指导实践研究,“空间分析”范式从区域差异的研究转向空间解释追求一般法则,使地理学具有自然科学的偏向。但此次转向引入的数学工具太过抽象化导致逻辑基础十分薄弱,并且因地理的综合性有太多控制变量无法进行严格的实验操作,使其实证基础也不太稳定[11]。
2.2.2 第二次危机:社会转向 20世纪60年代末,计量革命受到种种批判,西方地理学内部由此经历了社会转向,从重视“空间分析”到重视“社会理论”。一方面,计量革命本身过于理性化的假设与过度使用的复杂数学语言,使其在实际生活中不能真正应用[13];另一方面,社会经济政治变革,资本主义内部矛盾导致了一系列社会问题,面对重大社会问题,空间分析毫无用武之地[14]。为了在计量革命的基础之上发展实用性强、能够解决社会问题的地理学,地理学内部进行了反思,形成了如人文主义地理学、女性主义地理学、后现代主义地理学等学科研究范式。与计量革命领导下的地理学相比,各种“主义”重构空间的含义,批判“空间分析”过分强调数学语言。学者们注意到空间的内涵不仅仅是物理学上的空间,而是与人相关的空间[22]。法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列斐伏尔(Lefbvre)所著的《空间的生产》将历史性、社会学、空间性三者相结合,认为空间与时间同样重要,并将空间赋予了社会属性[23]。列斐伏尔的观点为整个西方理解空间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空间的社会转向由此开始。同时,空间的重要性被社会学科所认识,社会学科开始了“空间转向”。空间的内涵仅仅从物理学视角的理解到由历史过程参与的社会关系总和的体现,地理学中的各种“主义”也体现着对社会现象的理解。人文主义更强调对人的关注,研究的空间是与人相关的空间。女性主义则注意到性别在空间中的不同体现。后现代主义反对大规律、宏大叙事,强调关注个体的差异性[14,19,22]。地理学的社会转向使得学科内部呈现多元化发展态势,地理学成为更加开放、包容的学科,但学科内部的分异同时弱化了原本凝聚力就不强的地理学[22]。
2.3 西方区域地理学的复兴:“新区域地理学”
为了与赫特纳、哈特向等领导的传统区域地理学进行区别,当代区域地理学又被称为新区域地理学。从赫特纳、哈特向等以区域为核心的“区域差异”研究到以数理方法应用为核心的“计量革命”,再到重视社会理论的“社会转向”,西方区域地理学经历了从发展到衰落的过程,区域地理学的复兴则是从“新区域地理学”的出现开始[22]。新区域地理学的出现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地理学内部对传统区域地理学仅关注区域差异和计量革命中过度使用数学的不满;二是西方地理学“社会理论”思潮中人文主义、后现代主义哲学的出现使地理学者认识到了空间的人文属性,在重构“空间”内涵的过程中再次认识到“区域”研究的重要性。其中,对“区域”的认识建立在传统区域地理学的“区域”概念之上。经历过自然和社会转向的地理学在区域研究方面更关注社会制度、地方文化和有“意义的区域”[2,22,25],研究中运用的方法更为科学化。“新区域地理学”中“区域”的内涵相比于“传统区域地理学”更为丰富,其中的“文化转向”受到了许多社会学的影响。例如,对地理学影响较大的社会学家吉登斯(Giddens)强调对社会生活的情景化(contextuality)进行概念化[11],这让地理学家注意到研究根植于地方的重要性,地方成为新区域主义地理学的核心概念。《人文地理学词典》中对地方(place)的定义是由人或物占据的地理空间[22]。美籍华裔地理学家段义孚(Yi-Futuan)在分析不同地区人地关系时使用“感知-态度、价值观-世界观”框架,他认为“人的生理需求是建立在一个尺度适当的地域当中,适当的尺度能使人感知和地域之间建立起良好的关系”[24],地方不仅代表一个地理区位,还包含着社会关系和地方感在其中。空间的概念更为复杂化,与人的联系更加紧密。西方区域地理学的发展使其空间的内涵和区域研究方法更加丰富,以自然与社会统一的认识论了解空间的本质有助于建立新的地理知识。
3 中国地理学的独特性
中国地理学的发展与中国特殊的社会政治背景密切联系[1]。尽管全球化的“时空压缩”降低了要素流动的空间成本,但全球化与地方化过程是并存的[25],地方的力量仍不可忽视。科学范式背后不仅是客观事实,中国地理学还受外部政治、经济、文化、历史等具有不同意识形态研究问题的社会学科的影响[26]。中国地理学从哲学指导到实践过程都与西方地理学有较大的差异。
3.1 中国地理学的哲学指导
虽然西方地理学中的“经验主义”、“实证主义”、“马克思主义”、“结构主义”,以及“后现代主义”等哲学思想影响着中国地理学的知识建构,但中国哲学的对其影响也同样重要。中国哲学把世界看作许多相互依存的部件组成的系统,这种视角使中国人全面地看问题,但同时阻碍了某一法则或机制运行方式的深刻思考。
中国哲学有儒释道三家,其中道家辩证法对中国地理学科学范式的影响最为广泛[27]。道家辩证法给予中国学者看待事物两面性的视角,在地理学分析中也常用到这一思考模式,不轻易判断某一地理现象的好或坏。这为结论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但也可能由于模棱两可的判断错失重要的科学论述。马克思主义哲学结合中国特色为中国的改革开放提供了大量的新经验、新理论,形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马克思理论,其中哲学思想与地理学中的某些思想不谋而合。地理学认知方式关注万物的普遍联系,这种联系的思维同样也存在马克思主义自然辨证法中。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揭示的是自然、社会和人类思维的普遍规律,对揭示的对象而言具有普遍性[28]。辩证唯物主义认为物质世界是根本,思想始终由物质决定,二者相互影响、互为因果,形成了二元论。地理学中自然与社会的思维方式也深受启发。
此外,与西方地理学相比,中国地理学更带有“实用主义”色彩,强调以解决实际任务为主导的学科式发展。“实用主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重经验事实、归纳和即时效果,轻理论和长远后果。 实用主义是一个弱化本体承诺(ontological commitment)和强化科学认识论(scientific epistemology)的哲学体系[28-29]。实用主义对中国地理学研究的推动主要表现为:第一,它关注社会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与后现代主义关注个体差异、反对宏大叙事的观点不谋而合。第二,它提供了反思学术概念和现实之间差距的研究,认识到脱离现实的科学理论的弊端[28]。第三,实用主义重视实证,因此促进了基于科学认识论的定量方法的应用。但实用主义同样存在一些弊端:第一,实用主义追求即时效果,只注重解决当下的问题,缺乏研究和结果的时间性;第二,地理学中的实用主义针对于某一特定的地理现象(着眼于具体问题)。在这一哲学导向下,地理知识积累得越来越多,若不加以总结,知识将变得越来越碎片化,地理学者不再有综合观,即使拥有也大多在特定研究的区域或尺度上体现,并且强调特定领域的特有视角和“材料”对理解实际问题的重要性。
3.2 中国地理学的实践
实践作为地理知识建构的基础,为研究提供了大量的地理事实,其通常是选定某一具体区域来开展地理的研究。不同的研究区域及不同地理尺度存在的问题、地域分异规律、结构与功能,以及空间过程具有显著差异性。因此,研究区域以及尺度的选择是地理实践中重要的一个环节。中国本土的研究者通常选择本国案例作为研究区域。从哲学指导来看,个人的价值取向与文化背景更易理解本土的地理问题;从实际操作层面来看,本土数据更便于收集,调研成本低、语言沟通障碍较小。事实证明,中国地理学以中国为主要研究区域取得了不少成绩。例如:自20 世纪80年代来,人文地理学以国内贫困地域为主要研究对象,对脱贫、扶贫,以及贫困地理学的理论建设贡献了其独特的学科价值[30]。
3.3 中国地理学的挑战与机遇
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地理学的发展成就有目共睹。但许多中国地理学者“居安思危”对中国地理学存在的问题提出了独特见解。如:陈彦光认为很少有中国地理学家去实践马克思的数学科学观,地理学方法中对数学的应用不够深入[3];刘云刚认为中国地理学存在二元结构:一是只学习西方不落实于本地的外生地理学,二是根植于地方但理论不够完善、方法不够科学的内生地理学[5];陆大道认为中国青年地理学者过于追求大数据、新技术,而忽略了研究领域所涉及的基本内涵[4]。结合学者们对于中国地理学存在问题的总结,笔者认为中国地理学存在自然与社会认识论分裂的现象。西方地理学的发展在整个20 世纪中经历了自然转向、社会转向,形成了自然与社会统一的认识论生产地理知识。自20 世纪80年代起中国虽也有不少学者呼吁地理学的“社会转向”,但这对于没有亲身经历“计量革命”的中国地理学来说不太深刻。具体表现为:一是以社会认识论建构地理知识,在本就较为松散的地理学中创造层出不穷的新概念,这些复杂概念的背后大多缺乏科学方法的支持和实证的可能性,也缺乏科学的范式和严密的思维;二是以自然认识论建构的地理知识,运用数学语言和大量的数据,忽略了地理学中的社会属性,其背后仅有数据的支撑,缺乏地理的内涵。
中国地理学同样也存在众多机遇。中国地理学的哲学、实践都较为“务实”,落点于具体问题、具体区域。这一特点遵循了区域地理学是发展系统地理学重要前提的发展规律。中国人均资源低,人地矛盾相对突出,类型丰富、区域差异较大的自然地理要素与人文地理要素为地理研究者提供了丰富的素材[31]。在此基础上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地理学,建立一套基于中国特殊背景的区域研究范式,解读区域背景,重视实地调查,收集一手数据,形成落实于区域的研究,是实现中国地理学研究的自主性的新机遇。
4 启示
中国地理学的发展同时受到中国环境和西方研究的影响,直接利用西方地理学形成的理论、思想,或直接将西方地理学的研究范式搬到中国进行地理研究,既难以为世界的思想和理论体系作出贡献,也难以创造出有实际意义的地理知识。西方区域地理学的发展历程为中国地理学研究提供了参照系,学习西方区域地理学中“区域”内涵的演变,重新关注区域研究,能够为部门地理学提供综合的力量,提升地理学的经典价值,为根植于中国本土的地理学研究搭建与全球对话的桥梁。笔者基于自身学科背景,得出中国人文地理学在学科演化、自然与社会认识论辨析、重视全球变化的区域研究三点启示。
4.1 专业化和跨学科并行
专业化对于中国人文地理学的发展至关重要,但过于狭隘的专业化会导致科学的分裂,其形成的学科界限也遭到变化的社会环境和“问题指向性”研究的双重挑战[14]。黄颖等以2005—2014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所著文献的跨学科性为例,发现顶尖物理学家的研究成果总体上依然专注于学科领域内,其创新性成果具有明显的学科特征[32]。西方区域地理学史也是地理学不断专业化的过程,从最开始的文学性描述发展为认识论、方法论科学化的地理学。地理学者如何做到更专业化,如何更加科学地认识地理现象,这些问题的思考与回答能防止其他学科对地理学的侵蚀,提高地理人的自豪感与责任感。但是,对学科发展而言,仅仅依靠学科内部知识的创新与积累是不够的,“问题指向性”对当前跨学科研究提出了新的要求。如:区域与城乡发展差距问题、人口与资源环境、全球化与地方化等问题的研究均是一个多学科参与的话题,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人类学、管理学等不同学科以其独特视角产生不同的认知与理解[33-34]。对于中国人文地理学来说,专业化是学科的立命之本,而跨学科则是落实“实用主义”的重要手段。
4.2 自然认识论与社会认识论的统一
西方区域地理学经历了一系列危机之后形成自然与社会统一的认识论建构地理知识,中国人文地理学需要在理性地认识计量革命,用自然认识论生产地理知识的同时重视人文因素。空间具有自然属性是空间认识论的基础[17],人文地理学区别于其他社会学科的重要特点是其具有自然属性。地理学作为一门科学离不开逻辑推理,从经验科学发展成理论科学的前提是实证化,数量化则是实证化的基本前提[3],定量方法为空间过程的本质提供强有力的证据[14]。同时,中国人文地理学应借鉴西方区域地理学的“文化转向”,重视空间的人文因素,关注社会问题。现阶段中国许多学者也意识到这一问题的重要性,特别对正处于转型期的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客观现状为空间的社会属性提供了新的土壤。对社会深层问题的关注成为人文地理学今后学科发展趋势之一,有效的数学工具和实验工具可以弥补人文地理学自身逻辑基础和实证基础薄弱的缺陷。自然认识论与社会认识论当是并行不悖,互为补充,中国人文地理学需要统一的空间认识论建构地理知识。
4.3 重视空间联系、全球与区域力量
在塑造区域时同时存在着“全球”与“地方”两股力量,区域研究是全球整体性、区域独特性、区域关联性的统一。传统区域地理学重视区域间差异,作为整体的特定区域有其本身特性和既定价值, 强调区域的独特性对全球系统的部分研究有贡献,然而过多强调区域个性或独特性就难以对空间关系的一般规律作具体分析[35]。随着经济全球化和区域经济一体化程度不断提高,以交通联系、人口流动、投资关系、城市创新关系等为核心的流动空间(Space of Flows)概念被提出。流动空间理论重视区域之间的联系,将全球看做可以进行物质、能量交换的网络,由物质基础、地点、全球精英3 个层次构成[36]。巴塞尔特(Bathelt)提出全球管道与地方蜂鸣的概念。存在于社区中的隐性知识参与者之间的学习过程被称为嗡嗡声,其转移仅限于本地局部环境,通过投资建立沟通渠道(称为管道)而获得的编纂知识之间进行交流则几乎无摩擦地在全球漫游[37]。这些新概念和新理论的提出对区域地理研究者提出了新要求。区域地理学研究应该在认识区域间差异的同时以整体视角重视空间联系,厘清塑造区域的全球和地方力量,为理解和优化区域系统发展提供理论和实践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