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的奇幻旅程》中的跨物种交际境遇与小说叙事动力学
2021-12-04唐珂
唐 珂
(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上海 200083)
塔尔图符号学的核心学者尤里·洛特曼(Yuri Lotman)在晚年的一次访谈中谈道:“如今生活在这一星球上而未来也可能居住在这里的规模庞大的人类到底是什么呢?它是仅仅为了夺取彼此的领地和生存的权利而活着的个体的聚集吗?或者说这个群体是一种描述方式,其中每个个体自身是另一种描述方式?因此没有一种描述方式会剔除另一种。”(1)Peeter Torop. Semiosphere and/as the Research Object of Semiotics of Culture[J]. Sign Systems Studies, 33.1 (2005): 161.人类在地球上栖居繁衍的历史始终伴随着与其他生物共处、依存、竞争和相斥的历史,在相当的程度上,人是通过对共同环境中其他物种的认知来界定自身的。当代文学所构拟的跨物种交际境遇不仅涉及地球生物,更将人与人工智能产品、外星物种的短兵相接投诸笔端,从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白牙》,到姜峯楠的《你一生的故事》、西格丽德·努涅斯的《朋友》、麦克尤恩的《像我这样的机器》乃至斯派克·琼斯编剧并执导的电影《她》,这些文艺作品无不体现出人“认识你自己”的向内探索,也是“人类中心论叙事传统与生物中心论叙事传统之间的辩证互动”。(2)David Herman. Narratology beyond the Human: Storytelling and Animal Life[M].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8: 7.在地球生态问题有增无减、对外太空生命的探索未曾停步、人工智能大行其道的“人类世”语境下,对小说创作而言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可行之道,是想象和模拟多物种交流共处的可能境遇,借由他者观察人类自身的本质与限度,从物种互动的视角思考作为群体物种的人类所具有的“人性”在作为个体的在世处境中被表述和质询的方式。自古典时代以来,西方文学批评便从对自然世界的研究中汲取灵感,以生命体的“有机”概念比拟文学创作。几经变革的当代理论让我们不再把有机体视为先验性的美学理念,而是作为能够持续生成、在运动中将诸多可能形态予以现实化并建立符号规则的生命系统,让我们能够超越自然和培育(nurture)的传统对立看待生物世界的复杂构型,亦深入思考跨物种题材小说的文学叙事的深层机理。
一、 物种“自生”与“共生”的小说虚构
在2000年前,人文与社会科学学者对动物在人类文化中的参与几乎没有关注,而近年来,在历史学、人类学、哲学、社会学等许多学科兴起了一种 “动物转向”(animal turn),亦有文学研究者将叙事视为一种“参与人与其它动物之间共同建构的相关性的渠道”。(3)David Herman. Narratology beyond the Human: Storytelling and Animal Life[M].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8: Ⅹ.布克奖得主扬·马特尔(Yann Martel)曾在访谈中说道,我们现代化的城市生活已经将野生动物驱逐出了我们的生活和艺术,如今很少有小说家在故事中使用动物作主角,而它们正是马特尔多部小说极力着墨的角色和形象,“动物是非常丰富的文学工具。一种动物,尤其是一种野生动物,是一个极佳的隐喻。一只老虎,或是一只黑猩猩,既是它们自身,也是别的什么东西,例如一个象征。……我感到使用动物来创作小说这种手法的空间更宽敞。”(4)扬·马特尔,石鸣.扬·马特尔: 以想象力为生[J].三联生活周刊,2013-01-16.在马特尔的成名作《Pi的奇幻旅程》(LifeofPi)中,派西尼以第一人称讲述了一段亦真亦幻的传奇故事或曰个人成长历程。《Pi的奇幻旅程》可说是一种现代传奇,派西尼的故事同很多羁旅历险、远行归来的故事一样是一个环形结构,主人公离开陆地—人类社会,历经艰辛再度归来。小说在古典传奇叙事的探寻模式中嵌入现实主义叙事的成长史模式,以可行可能的细节和场景模拟了一个似真似幻的异托邦,(5)米歇尔·福柯把船看作异托邦的一个典型范例,它不仅是现实社会经济发展的工具,也为文学想象提供丰盛的资源:“船是一个漂浮的空间片断,一个没有地点的地方,它以其自身存在,自我封闭,同时又被赋予大海的无限性。”参阅Michel Foucault. Of Other Spaces: Utopias and Heterotopias[J].Trans. Jay Miskowiec. Diacritics, 16. 1 (1986): 22-27。在小说中,船是主人公展开空间实践、变更自我与他者环境之间关系的重要工具。船象征着空间的不稳定性和疆界的可跨越性,又与行动者“在路上”的探索主题相契合。在其中有现实、想象和记忆的交织并行。与传统成长小说、传记性小说、探险小说的时间性—历史性叙事进程相比,《Pi的奇幻旅程》中推动叙事进程的动力源于跨物种交际系统的持续运转。
小说讲述了一位少年大海历险、自我成长、探索宗教信仰的故事,笔者认为这亦是一个人与动物在人类文明的真空地带相伴共存的故事,是一个与猛兽共生的人探索生命境遇的诸多可能的故事,也可看作一个介乎动物和超越动物的模糊边界之间的生存试验,一个关于人性限度的寓言。与其说这部小说旨在探讨人和猛兽沟通的可能,不如说小说以文学的方式虚构了人在努力地创造多物种之间动态平衡和沟通交际的不断延续中,获得更多自我参照的可能。如果说在海难发生前的陆地生活中,派西尼的父亲让派西尼看笼中吃羊的老虎,是为了教育其认知老虎的本性与现实世界的必然律,那么海难这一爆炸性的事件所开启的人虎共存227天的旅程,则是在一个人类理性失去主导权的环境中,主人公试图以人类社会的知识和经验去掌控自己的命运,与猛兽共处一隅,探索这个未知境遇的可然律和或然律,他亦时而以消极能力投身于宇宙自然的怀抱,体认人类文明阙如状态的美学感知。小说叙事在这场物种共处的境遇中获得源源不断的动力,叙事的生发、延续和终止与这个动态的交际共生过程是基本同步的。从主人公被抛入传奇到被抛回现实,奇幻旅程在情感效应达到顶点处戛然而止。
当代理论生物学已然认识到,人类对自然界生物的认识永远是意识系统构建的产物,这种经由语言中介的“科学”表达并不对等于自然生物本身的存续方式。换言之,人的禀赋让他能够一边将自我对象化并反思自我,一边让自身以外的其他生命系统通过共同的环境媒介作用于自己的意识系统,并呈现于语言,譬如文学语言。这是人类所擅长的一种符号行为。物种交际共存是自然界诸种生态圈中的普遍现象,因为彼此的表意方式并不一致,故而“翻译”活动困难重重。跨物种的交际在保存双方部分原有信息的同时必定会修改原有信息、生成新的信息,物种之间有共存关系、友邻关系也有敌对关系和竞争关系,他们之间的交际同样是符号行为的运作,“对‘其它领土’的一个或其它结构的持续性符号‘入侵’便产生了意义和新的信息。”(6)Juri Lotman. On the Semiosphere[J]. Trans. Wilma Clark. Sign Systems Studies, 33.1 (2005): 215.正因为彼此环境界(Umwelt)(7)生物符号学以环境界(Umwelt)指称个体性的、以自我为中心的符号空间,这个概念肇始于Jakob von Uexküll。人类的环境界是人化的自然,这个环境界及其符号过程与地球原本的生物域并不相应——水污染、臭氧空洞等事例不胜枚举。因为人类符号域与其他生命的符号域之间存在不可通约的差异,人类也不可能复制后者的全部细节,导致人类所认知的自然总是不完整的、被简化、遮蔽和限制的知识。和符号域(semiosphere)的符码规则不兼容,生命体从而在对比参照中更深刻地认识自身的符号系统。“生物学的法则是符码的再现,抑或是因为,它们本身就是符码。……在生命出现之前,是不存在符码的。”(8)卡莱维·库尔,瑞因·马格纳斯. 生命符号学: 塔尔图的研究进路[M].彭佳,汤黎,等,译.成都: 四川大学出版社,2014: 77.在生物符号学的视野下,生命过程首先是一个制造和运用符码自我翻译的符号过程,继而以符号行为适应环境的过程。这是本文展开文本细察的第一重视域。
在《Pi的奇幻旅程》中,少年派西尼与孟加拉虎理查德·帕克在漂泊于太平洋的救生艇上构成了一个特殊的“交际系统”,这个系统的构成元素不是人和动物,而是他们之间不断变动的关系——这是自生系统论为本文提供的一个重要视角。自生系统论是在科学哲学、自然哲学与理论生物学领域继坎农、贝朗塔菲的动态平衡一般系统论,普利高津、哈肯的自组织论(self-organization)、非动态平衡系统论之后的新一代系统论,它肇始于1970年智利认知生物学家马图拉纳(Humberto Maturana)与其学生维若拉(Francisco Varela)共同发表的《认知生物学》(后改名为《自生与认知》),经由社会学家尼可拉斯·卢曼(Niklas Luhmann)在社会学领域的全面拓展,以及当代哲学家河本英夫在认知科学、哲学领域的深化完善,已形成相当成熟的理论体系。自生(autopoiesis)理论绝非字面意义上的“自发生成”“自动生产”,它的特殊性在于不再把生命体看作是自律自足、各部件要素具有先天性功能的整一体,而是强调有机体一方面能够对自身进行规定,通过生成性运动不断产出自身的构成要素以维持自身同一性,另一方面能够依靠生成运动界定出自我,区分出环境,产生彼此的边界;自生过程是一个系统连续产出构成元素、构成元素继而再生产出开展自我生成的产出过程的循环网络。自生系统所处的空间是位相空间(phase space),根据河本英夫的说法,自生系统始终通过运动决定自己所“栖身”的位相空间,这个空间的概念便不同于以往系统论的物理空间;(9)河本英夫. 第三代系统论: 自生系统论[M].郭连友,译.北京: 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 151.系统的结构是产出性运动的结果,它标示系统运动的可能态,系统能够通过改变自身构成元素而转变自身结构及其功能,这是自生系统论的核心主张。卢曼认为,马图拉纳和维若拉的自生系统之说不必局限于生物学的语境,而可成为社会科学研究普遍适用的概念,自生系统在生物学中体现为生命体,在心理学中可以是思想或意识,在社会学中可以是交际(communication)。(10)Niklas Luhmann. The Autopoiesis of Social Systems[M]//Sociocybernetic Paradoxes: Observation, Control and Evolution of Self-Steering Systems. Eds. Felix Geyer and Johannes van der Zouwen. London: Sage, 1986: 72.“即使是不占据物理性空间的物质也可以,即只要系统通过指定构成元素确定位相领域即可。哪怕是产生交流过程的网络,通过交流可以进行再生产,不断反复地产生交流的话,就是以交流为构成元素的自生系统,卢曼称之为‘社会系统’。”(11)河本英夫. 第三代系统论: 自生系统论[M].郭连友,译.北京: 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 130.卢曼的理论拓进让自生系统论可被应用于广阔的社会科学领域,亦成为联通生物学与社会科学研究的桥梁。
小说《Pi的奇幻旅程》的主体内容即是以一个由敌对关系发展为共存关系构成的交际系统为基本框架。这个从海难发生一直持续到救生艇抵达墨西哥海滩结束的交际系统通过生成性运动不断产出自身的构成要素,后者继而再生产出维持产出过程的循环网络。进而言之,一个男孩能够艰难地实现向一只老虎传达自己的意图,最终让老虎和他达成“共识”,是因为他以主动的行为不断调整着这个交际系统,从而使其与老虎的认知系统进行耦合(coupling),最终使人与虎在共同交叠的位相空间联动。马特尔的两部长篇小说《Pi的奇幻旅程》和《葡萄牙的高山》(TheHighMountainsofPortugal)都存在一个显性的宗教主题,更广义而言,是人探索如何超越有限生命,捕捉永恒精神和终极意义的主题,而两部小说的叙事进程,都是对其质疑——验证——释然的过程,这一过程始终有动物的在场,动物是两部小说中人探索自然和未知世界的重要媒介。《Pi的奇幻旅程》中的孟加拉虎和《葡萄牙的高山》中的黑猩猩,都是主人公在寻找自我救赎之旅中的陪伴者和精神支撑。正如马特尔自己在访谈中所言,他并非为动物写作,而是以谈论动物的方式思虑人类的命运和人生的疑难。人在与动物的短兵相接中,悬置旧有的对动物的对象化认知,悬置与动物之间宰制与被宰制的关系,他在扩充自身生存可能的同时更清楚地认识了自己。亚里士多德曾把有机体的概念引入对创作规则的指导,构想悲剧从可然到实然的生成过程——“如同一个有机体的生长,不断发展,直至实现它的目的,它的潜能 (δ尣ναμι尘) 完全实现。”(12)Donald William Lucas. Aristotle Poetics: Introduction, Commentary, and Appendixes[M].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68: 86.因此,展现从可然到实然之过程的情节是文艺作品的灵魂。人虎殊途是一个打破传奇的合理结局,然而正是在被抛入传奇和打破传奇的过程中,在“自然性”与“超自然性”的对峙冲突之中,在逃脱死亡与幻觉落空的巨大张力之间,小说世界的情感效应达到顶点。在下文中,笔者将借更新的方法论与古典理论互参,力求深入解析《Pi的奇幻旅程》文本,进而探索以人与其他物种交际共处为内容题材的小说在表达层面(13)此处借用丹麦语言学家叶姆斯列夫(Louis Hjelmslev)的用法,内容(content)与表达(expression)正如索绪尔的能指与所指,是为不可分割、互相依存的一体之两面。对于旨在表意和交际的文学作品,不存在可脱离表达的内容,反之亦然。参阅Louis Hjelmslev. Prolegomena to a Theory of Language[M].Trans. Francis J. Whitfield. Madison: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 1961.的叙事动力学。
二、 位相空间的可能境遇与反讽的“真相”
通过作者马特尔的访谈我们得知派西尼的故事纯属虚构——尽管小说开篇十分严肃地陈述了作者与故事主角相识的经过,马特尔曾从巴西作家史基利亚(Moacyr Scliar)的中篇小说《麦克斯和猫》(MaxandtheCats)中人与美洲豹同船跨越大西洋的情节,和漂泊大西洋76天的美国人卡拉翰(Steven Callahan)以自身经历写就的畅销书《漂流: 76天的海上迷踪》(Adrift:76DaysLostatSea)中得到灵感。在这段海上历险中,目的地是未知的,但是这段奇幻漂流的结局早在小说序言和第一章透露给读者,因此叙事的目的并非为了解谜。这个以亲历者口述回忆的方式呈现的故事也可以说是个经由后设认知系统过滤的神话,它的前半部分相当“写实”,越往后则越玄幻,哪一个版本的故事是真的已不重要,它甚至可以看作是对未来的寓言——万分孤独的人类被迫回归丛林法则,依靠未知的上帝之手活下去,却又可能化天敌为同伴,得以渡过难关。男主人公派西尼的自称“Pi”源自无理数π,也象征着无限延伸的可能和无法穷尽认知的未来。漂浮的救生艇在太平洋上划出一方空间,它与其他空间错落结合。派西尼无法对未来抱有期待,只能活在每一刻的当下。在每个片刻静止的时空,凝聚了对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想象。派西尼的故事同许多羁旅历险、远行归来的故事一样是一个环形结构,主人公离开陆地—人类社会,历经艰辛再度归来,它是古典传奇、史诗叙事的现代变形。
人总是不自觉地通过把动物“拟人化”(anthropomorphism)的方式来理解动物,从“人性”的角度去看待动物与己类的异同,甚至试图使其接受规训,融入人类社会的生活。小说的第一人称叙述者以坦诚真切的口吻、翔实而生动的细节讲述了一个任何人都会感到难以置信的故事,这是一个无法复制的交际系统。这个系统以爆炸式的形式出现——突发的海难事件引起符号关系不可预见的爆炸性变化,它的发生是一种偶然,先前稳定的符号结构被打碎,“许多互相竞争的、新的发展场景在这个分裂点上出现,只有一个最终稳固并占据中心位置”。(14)Kati Lindström, Kalevi Kull, Hannes Palang. Semiotic Study of Landscapes: An Overview from Semiology to Ecosemiotics[J]. Sign Systems Studies, 2011(2-4): 27.系统开始于剑拔弩张的生存竞争,新的构成元素不断改变着系统的结构——从人虎对峙的紧张关系,到各安一隅的暂时和缓,到人成为虎的施令者,继而人对虎逐渐产生了友情和依赖,最终人虎两别,理查德·帕克成为派西尼永难释怀的记忆缺憾。
在海上孤舟这个不同于现代文明社会的环境中,本身作为一个生命系统的人必须通过改变自身的生存方式,产出新的构成元素,改变系统自身的结构性状,改变与他者的关系,方能维持自身。在不长的时间里,派西尼从一个从不杀生的素食主义者变成以鱼和海龟为食的捕手;与这个自生系统同步运行的还有一个观察系统,它通过自我参照性运动干预自我,产出关于该系统的思考。在小说中我们发现,“由行为形成的自我”和“自觉的自我”之间始终存在着裂隙: 曾经因为杀死可怜的飞鱼而害羞哭泣的派西尼,如今以“猎人的骄傲”,“高兴地用大锤头把鲯鳅打死”,他也意识到,“这种兴奋却让我变得残忍和自信”,“这很简单也很严峻: 人可以习惯任何事情,甚至习惯杀戮”。(15)扬·马特尔. 少年Pi的奇幻漂流[M].姚媛,译.南京: 译林出版社,2012: 186.对人而言,更大的生存挑战来自这一生存空间中的敌人。当主人公与其他生物刚被抛入救生艇这个新环境的时候,这个环境中上演的是丛林法则: 鬣狗咬死了斑马和猩猩,老虎吃掉了鬣狗,百兽之王的强大让船上唯一的人类派西尼意识到,“只有驯服他,才有可能使花招让他先死”。(16)扬·马特尔. 少年Pi的奇幻漂流[M].姚媛,译.南京: 译林出版社,2012: 165.他意识到,必须竭尽脑力和体力制服老虎理查德·帕克,让这个共生系统能够维持“良性”运转,并及时阻止它被破坏瓦解,才有可能活下去,重返人类世界。派西尼开始主动地、艰难地谋求与老虎的共处之道。他的主动意味着这一交际境遇是在预料和期待着下一个交际境遇的同时生成的——派西尼首先需要把交际系统的基本构成扭转为人主虎从的局面。他一次次以海龟壳为盾,吹哨、摇船以让老虎晕船呕吐的重复行为,让老虎在大脑中建立起哨声和恶心的牢固联系——作为生物学现象的辨识建立在记忆的基础上,也就是通过习惯、习性塑造行为。派西尼在陆地时所掌握的马戏团训练动物的方法在此时派上用场。对生命体而言,符码并非符号过程开始时既定的规则,系统的符码结构是产出性运动的结果。自生系统论与生俱来地承认现实的多样化和构成元素的可塑造性,每次交流的含义在交流的连续产出运动中形成。派西尼也终于理解了老虎的交际信号,“我发现他用耳朵、眼睛、胡须、牙齿、尾巴和喉咙在说一种简单的十分清晰有力的语言,告诉我他下一步会做什么。我学会了在他举起爪子之前就退回去”。(17)扬·马特尔. 少年Pi的奇幻漂流[M].姚媛,译.南京: 译林出版社,2012: 207.他也发现了老虎对其臣服的表征——隐藏粪便,他实现了对老虎的威慑和对救生艇这方空间的掌控。
因此,小说主人公能够让老虎和他达成某些“共识”乃至同舟共济,是因为他以主动的行为不断调整着这个交际系统,从而使其与老虎的认知系统进行耦合,可以说是人以“老虎的方式”对待老虎,最终使人与虎在共同交叠的位相空间联动。家族所经营的动物园带给少年派西尼的知识于此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人和其他有机体虽然分属不同的自生系统,却能够凭借位相空间的交叉而互动,并互为环境。马图拉纳和维若拉用“耦合”的概念来描述多个自生系统之间的关联,“‘耦合是指相互作用的单位体,在没有丧失同一性的情况下,作为一种在相互作用的过程中遭遇的相互改变的结果而产生。’……当多个自生系统在维持各个自生系统运动的范围内成为可相互补充的扰乱源泉时,能够在不丧失同一性的情况下进行相互作用,并且可以构成新的复合式单位体。”(18)河本英夫. 第三代系统论: 自生系统论[M].郭连友,译.北京: 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 173.个体系统的特征和它与集体系统的互动是并存的。若把洛特曼的符号域思想应用于探讨自然,可以说,不同的有机体只有把自己的感知、行为符号化,才能够与其他环境界的生命体交流;小说中的人虎交际系统不同于人类社会系统,因为语言中介的缺失,该系统的持续运动基本依托于非语言符号的表意和交际过程。因为彼此的表意方式并非一致,翻译活动困难重重,使交际过程不断出现紧张的对峙或冲突。在向老虎传达讯息和理解老虎意图的过程中,派西尼屡试屡败又屡败屡试,因为他清楚,只有化干戈为玉帛,这个交际系统才不会因你死我活而崩溃。
当男主人公取得该位相空间的主导权之后,交际系统的主要建构要素由敌我关系转变为主从关系,此时的派西尼并未打算置老虎于死地,而是为其饮食操劳,希望驯服他,与他成为友伴,在艰难时刻也不曾抛下老虎。在这个充满未知的环境中,派西尼采取行动的基本目的是自保,并与老虎共存,这样的人虎关系是一种能够持续性产出的构成要素,确保交际系统能够长期延续。如此作为个体的人的伦理选择,亦可看作是人性异于兽性的体现。“人类作为一种生物组织,其行动由支配其内在本性的规律和掌控一个外在于他们的机械性宇宙的法则共同决定。”(19)Robert Scholes, James Phelan, Robert Kellogg. The Nature of Narrative, 40th Anniversary Edition[M].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6: 152.在与其他物种的短兵相接之中,人能够有意识地划定更清晰的物种界限,比如将以同类为食的行为视为非人性。“兽性”一词便被界定为“人性”的对立面,成为一个以人为本位的意义世界中被规定和过滤的表意符号。在对“兽性”的辨识过程中,“文化”被视为对人之兽性本能甚至“缺陷”的补偿机制,使人类摆脱丛林法则,而宗教的主要意义,就是让人能够忍耐或放下当下有限的肉体和物质生活而去追求超越性的、永恒的应许之地。当遭遇特殊事件之时,人能够认识到自己爆发出的本能冲动之“恶”并遏制它,从而彰显“人性”,也可能被本能压垮而表现出“兽性”。那么,想要葆有“人性”就必须通过小说叙事的“解围之神”(deusexmachina)来消除不可调和的矛盾,让叙事继续下去——如小说中的海藻岛、派西尼失明等情节。“将可能的与不可能的调和为一之举,准确地说明了‘不可能’一词本身。然而文学的确存在,这正是它最伟大的悖论。”(20)Tzvetan Todorov. The Fantastic: A Structural Approach to a Literary Genre[M].Trans. Richard Howard. Cleveland: Press of Case Western Reserve University, 1973: 175.如果说小说的第一部分第八节,派西尼的父亲让年幼的儿子看虎食羊,是为了教育其认知老虎的本性与现实世界的必然律——虎与人之间只存在一种关系,即作为捕食者和作为猎物的敌对关系,小说此后的章节都在反驳这种唯一性。
当理查德·帕克不再把派西尼当作猎物,而是恩威并重的主宰者,这个新的他者形象是符号交际过程的产物;作为索引符号(indexical sign),(21)美国符号学家、逻辑学家皮尔士(Charles Sanders Peirce)把符号分为三大类: 以象形为依据的象似符号(iconic sign),以因果关系为理据的索引符号,和无自然理据、凭约定俗成产生的象征符号(symbolic sign),以语言符号为代表。可参阅Charles Sanders Peirce. What is a Sign?[C]//The Essential Peirce: Selected Philosophical Writings Vol. 2 (1893-1913)[C]. Ed. The Peirce Edition Project. Nathan Houser, gen. ed. Bloomington: Indiana UP, 1998: 4-10。派西尼对老虎而言指向的是食物,是生存。这一后天建立的符号关系并非一劳永逸。当救生艇漂至海藻岛,与船上完全不同的环境让老虎展现出动物原有的特征,唤起老虎的生理本性:“他杀死的沼狸超过了自己的需要。他杀死它们,却并不吃。在动物身上,猎杀的强烈欲望和吃的欲望是截然分开的。这么长时间没有猎物,而现在又突然有了这么多猎物他被压抑的本能猛烈地释放了出来。”(22)扬·马特尔. 少年Pi的奇幻漂流[M].姚媛,译.南京: 译林出版社,2012: 274.生存境况的改变让派西尼重新意识到应把老虎当作老虎,不得不重新调整自己的起居方式和自保策略,他决定睡在树上,他清醒地意识到,“理查德·帕克夜间在救生艇上睡觉的习惯在我心里从来不是一个必须遵守的规则。要是哪一次他决定在午夜去散步,而我却在自己的领地之外,毫无防备地在地上睡着了,这可不是个好主意”。(23)扬·马特尔. 少年Pi的奇幻漂流[M].姚媛,译.南京: 译林出版社,2012: 275.派西尼也重新开始了对老虎的马戏团式训练,以“指令—奖赏”的方式,保持与老虎的主从关系,让这种关系在人虎交际系统中始终作为主导性构成元素,维持系统的良性运转。
在交际过程中,老虎的认知系统在持续运动的同时亦产出新的构成元素,调节着新的生成过程,当它们形成了特定的稳定结构时,便使系统发生分化: 人虎和平共处的关系建立在虎被威慑和宰制的基础上,理查德·帕克不再把派西尼视为敌人或猎物,而是主人和“衣食父母”,但是该部分之外的认知系统依然维持原有的运作方式,除了捕食沼狸之外,反映在小说中的另一个情节是,老虎虽不再攻击派西尼,却吃了大海上逃生的其他人,当派西尼恢复视力,才发现船上的残缺尸体。事后小井科公司调查员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一只随波逐流的救生艇在太平洋上遇到另一只救生艇的概率实在微乎其微;这个遭遇他人的情节设置类似于“上帝之手”,它侧面印证了这个人虎交际系统所产出的新的可能,参与维持了整个交际系统的连续性运转。而中年派西尼颇为详细地追述自己在半昏迷和失明状态下遭遇的这一幕奇幻情节,以浪漫主义反讽的方式提醒读者,是他在操纵这个虚构世界。
现象界的自然生物的存续形态与人的心智系统的运作分属不同的界面,而人对自然万物的认识永远是意识系统择取、加工、构建的产物;人所特具的禀赋让他能够一面将自我对象化和反思,一面让自身以外其他的自生系统通过共同的环境媒介作用于自己意识系统的运转。在小说中,与跨物种交际系统同步运行的还有派西尼的心理认知系统——他对老虎由惧到爱,他对老虎的态度从亦敌亦友到不离不弃。当派西尼决定离开让自己“身体舒服,精神却已死亡”的海藻岛,再次踏上未知的征程,“去寻找自己的同类”时,他带上了理查德·帕克一同乘船离开,我不能抛弃理查德·帕克。离开他就意味着杀死他。他连第一夜都活不过去。日落时,独自在船上,我会知道他正被活活烧死。或者他跳进了海里,那他就会淹死。我等着他回来。我知道他不会迟到的。(24)扬·马特尔. 少年Pi的奇幻漂流[M].姚媛,译.南京: 译林出版社,2012: 284.
心理系统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是一种自我参照性(self-referential)运动,它一边运动一边和生成的构成元素进一步互相作用,它能够通过自我参照性运动干预自我,产出关于该系统本身的思考,用这个“自觉的自我”超越“由行为形成的自我”。(25)河本英夫. 第三代系统论: 自生系统论[M].郭连友,译.北京: 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 183.在此便出现了观察系统即作为观察者的系统。派西尼和理查德·帕克就共生交际系统而言是共同参与系统构成元素的两个主体,但是就派西尼的心理系统而言,老虎便被划分为“环境—他者”,继而通过由自我参照性运动展开的关于他者的思考,成为派西尼心理系统的构成元素,这个与自我显然不再等价的他者在系统的运动中渗透到自我之中,不断扰乱心理系统的运动。当理查德·帕克这只与自己有着“过命交情”的老虎头也不回地离去,派西尼无法接受,人虎交际系统崩塌,人的心理系统亦因他者的突然离席而失控;派西尼已经习惯这个共生交际系统的持续运转,它的戛然而止令他悲痛欲绝。从一开始,派西尼心中便有一部分的意识并不希望老虎死去,那样他将不得不独自面对绝望,“那是比老虎更可怕的敌人”。(26)扬·马特尔. 少年Pi的奇幻漂流[M].姚媛,译.南京: 译林出版社,2012: 165.这是只有人才具有的思维。尽管派西尼在最艰难的时刻也不曾丢下老虎,费尽心力保其性命,老虎能与派西尼和平共处是他对其威慑与训练的结果,而不是因为虎对人产生亲人、友人或同类的认知,否则它不会最终毫无眷恋地“绝情”而去。这场海上漂泊展现了一幕幕跨物种交际成功实现的场景,最终以交际的失败告终,当船在海滩靠岸,理查德·帕克看到了沙滩远处的丛林,他再没有将目光投向派西尼,没有任何告别,老虎跳下船,走入丛林,从此消失了身影,只余派西尼痛哭着独白:
理查德·帕克,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现在到你要去的地方去吧。这大半辈子你已经了解了什么是动物园里有限的自由;现在你将会了解什么是丛林里有限的自由。我祝你好运。当心人类。他们不是你的朋友。但我希望你记住我是一个朋友。我不会忘记你的,这是肯定的。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在我心里。(27)扬·马特尔. 少年Pi的奇幻漂流[M].姚媛,译.南京: 译林出版社,2012: 287.
此刻的派西尼与其说是在对远去的老虎说话,不如说是在向自己认知系统中建构丰满的他者形象告白——理查德·帕克既是与人类生理习性迥异的老虎,又是他独一无二的生死之交。这是人虎交际系统作用于心理认知系统的最终产物,是独属于派西尼的衷肠之思。这部长篇小说惟妙惟肖地虚拟了一个荒野实验。正如书的标题“Life of Pi”,这段海上漂泊对理查德·帕克(因为误会,老虎被冠以人的名字)来说也许只是一段被迫经历的痛苦逃难,对派西尼而言则是一段独属于他的令他脱胎换骨的异世人生。
三、 跨物种题材小说的叙事动力学
正如马特尔在访谈中所言,他并非为动物写作,而是“恰恰相反,我为我们自己、为人类写作,以谈论动物的方式”。(28)扬·马特尔,石鸣.扬·马特尔: 以想象力为生[J].三联生活周刊,2013-01-16.若我们将视野扩大,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姜峯楠的《你一生的故事》、西格丽德·努涅斯的《朋友》等以人与其他物种互动共处为主线情节的小说,无不具有传奇性和寓言性,同时又在模拟和超越现实世界的过程中创造一个个为读者信服的可能世界。与其说这些叙事作品旨在探讨人和猛兽、外星人的共处如何实现,不如说小说以文学的方式虚构了人在努力创造多物种之间持存性关系的过程中,获得更多自我参照的可能。在这些跨物种交际题材的小说中,作为物种之一的人被抛入一个事件,与他物种短兵相接,与其划定彼此的界限,划界的行为往往是由被动到主动,他们彼此的环境界是其自身的生成过程;人的周遭世界往往由现实经验搭建,而动物、外星人的自生系统则代表了作家对人类理性知识经验的质疑、叛逆或反思。人和其他生命体虽然分属不同的自生系统,却能够凭借位相空间的交叉而互动,人与他物种互为环境,他们所处的环境界彼此交叠,这其中交叠联动的部分为物种之间的交际系统的存续提供了可能。交际能否持续既取决于人的策略与选择,亦仰赖“上天的安排”。
若以归纳法研究自然界的有机体,从多个个体中提取共性、类型或曰“原型”,势必会低估、剔除和掩盖每个个体的独特性细部。在《Pi的奇幻旅程》中,抵达墨西哥的小井科公司调查员觉得派西尼讲的第一个故事版本委实难以接受,正是因为许多细节都违背“常识”,在《你一生的故事》中,露易丝在破解外星人的语言时获得了他们所具有的预知未来的能力,这些令人惊异的情节正是物种交际题材小说大有可为之处。缺乏自然因果的“神来之笔”出现在作为受访者的中年派西尼的(伪)纪实叙述中,并非为了强调神秘主义或不可知论,它反而昭示了人类许多不敢轻易假设或推敲的伦理难题,这是文学的永恒意义。巴迪欧在《存在与事件》中把事件视为一种被转化为必然性的偶然性。事件是对线性历史的拒否,偶然天降的神圣恩典也成为小说叙事自圆其说所不可或缺的装置,否则叙事进程就无法继续向前,共生交际系统也会戛然而止。“人,并不因为其与禽兽的‘几希’而发愿去做超人,相反,为了成为人,他必步入‘中间’之地,而先行化为‘非人’。”(29)赵倞.动物(性)[M].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189.许多现实中不可能为真的情节设置作为交际系统所产出的新的可能,自然无碍地进入交际系统所处的位相空间,参与维持整个系统的连续性运转,让读者反思作者的反讽意味,遐想虚幻背后的复数可能。如此描绘物种交际共处故事的文学作品,本质上仍是一种人“认识你自己”的向内探索。
如派西尼所言,在茫茫海上,“时间是一种幻觉”,他能记得的唯有“事件、偶遇和惯例”。(30)扬·马特尔. 少年Pi的奇幻漂流[M].姚媛,译.南京: 译林出版社,2012: 192,193.亦如在努涅斯的《朋友》中,生死之间的钟表时间是被消解的对象。《你一生的故事》更是集中表达了对人类线性历史与因果律思维的质疑。正是这些看似偶发的、突破俗常理性经验的特殊事件,和人为应对事件而对旧有习惯规则所做的调整,一次次推动交际系统在产出新的构成元素中持续运转,这一交际系统的存续反过来为叙事的推进提供持续的动力。在小说《Pi的奇幻旅程》中,叙述者通过对场景和事件的选择性提取,串联出一个跨物种交际系统生成、发展、消亡的过程,同时模拟与之互动的老虎的认知系统、人的观察者系统,直到虎归山林,人归社会。一如《野性的呼唤》中宠物犬巴克最终在约翰·桑顿去世后重返荒野;《葡萄牙的高山》的末尾,黑猩猩陪伴了彼得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然后转身离去。人兽殊途是一个打破传奇的合理结局,然而正是在被抛入传奇和打破传奇的过程中,在逃脱死亡与幻觉落空的巨大张力之间,小说世界的情感效应达到顶点。《你一生的故事》《朋友》等小说也同样如此,人与动物、外星人的交际活动以爆炸性、突发性的事件开始,交际断裂之时,叙事也到达了尾声,叙事的进程与这个动态交际共处过程的存续是基本同步的。与物种交际系统同时开启的还有人的观察者系统,交际系统停止运转时,观察者系统却不能同步终止,惯性所导致的巨大张力负责制造小说意义场的情感效应。
四、 结 语
在船上时派西尼曾想:“我最大的愿望——除了得救之外——就是能有一本书。一本厚厚的书,讲的是一个永远没有结束的故事。”(31)扬·马特尔. 少年Pi的奇幻漂流[M].姚媛,译.南京: 译林出版社,2012: 207.追求永续也许是人普遍具有的一种感性先验意识,叙事的过程是人以语言符号为中介建构的生命感知经验的脉动过程,叙述的不断延续是对休止人探寻和构建意义的生命活动的拒斥,而叙事活动本身又是对记忆的筛选,对过去时间的重新编排,对已发生事件的后设加工。马特尔的两部长篇小说都存在一个人探索如何超越有限生命,捕捉终极意义的主题,而两部小说的叙事进程,都是对其“质疑—验证—释然”的过程,这一过程始终有动物的在场。小说《朋友》也是同样,主人公在与动物的短兵相接中,悬置旧有的他者性认知,竭力创造跨物种交际关系的动态平衡,并使其延续下去直到不可延续的时刻,以对抗人生在世无法忍受的孤独和绝望,这个共患难的过程让主人公把动物视为同类般的至交。
跨物种交际题材的小说与成长小说、传记小说、探险小说在文体特征上的重合之处是显而易见的,然而不同于上述小说的历史性—时间性叙事,前者推动小说叙事进程的动力来自跨物种交际系统的运转。这类题材的小说在对事件、记忆的加工编排中体现出对线性时间、理性经验的拒否,正因为彼此环境界的符码规则的不兼容,小说叙事的动力来自物种交际系统持续生成自身构成要素的努力,物种交际关系的复数可能也让小说体现出浪漫主义反讽的特征。人兽殊途,人与动物寿命有别,这是符合现实世界运行规律的真相,但是人需要自我说服和安慰,需要为生命找到精神支撑,需要通过这样的“务虚”来维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正是文学的永恒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