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视界下的东北农村题材电视剧创作

唐 卓

(吉林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吉林 长春 130000)

21世纪以来,为了反映我国农业、农村和农民事业的蓬勃发展,影视领域涌现出大量的农村题材作品,其中东北农村题材电视剧作品较为突出,浓郁而强劲的“东北风”刮遍了大江南北,占据了千家万户的电视荧屏。热映的东北农村题材电视剧,不但以其影像形式反映了农业发展与农村建设的现实状况,展示了现代农民的生存状态与思想变迁,给人以丰富的思想意蕴与艺术激励,而且将东北独有的白山黑水等地域景观与浓郁的东北风情传遍了中国大地。东北农民的憨直率真,东北语言的泼辣鲜活、风趣幽默,东北农村特殊的生活习惯,等等,也通过东北农村题材电视剧的传播而让全国许多观众喜闻乐见。

但是,事物总是复杂而具有多面性的。在东北农村题材电视剧在多种平台放映,整体上得到观众热烈欢迎,获得巨大成功的同时,也有一部分东北农村题材的电视剧被质疑、被非议,批评之声也随之而来。为什么这些东北农村题材的电视剧会遭人诟病,笔者试图从期待视界的学理层面切入,透过现象梳理问题,对东北农村题材电视剧的制作提供一点建设性的意见,期望更好地助力独具东北特色的电视剧艺术的发展。

一、期待视界下的东北农村题材电视剧的现状

期待视界指接受者由现在的人生经验和审美经验转化而来的关于艺术作品形式和内容的定向性心理结构图式。它是审美期待的心理基础,是德国接受美学的代表人物之一姚斯提出的。简单地说,期待视界就是接受者以往鉴赏中获得并积淀下来的对艺术作品艺术特色和审美价值的认识理解,是美学中关于受众的术语,是艺术接受者在接触某艺术品之前,自身就潜在着对它的审美要求和审美标准,而这与接受者既有的审美经验、艺术素养和思想观念密切相关。面对不同的艺术品类,人们期待的侧重点会不同,但由于事物本身都是内容与形式的统一,所以人们观察事物及对事物所形成的期待大体也就区分内容与形式的双层层面。一般来说,当人们依循各自不同的审美心理先在结构与思维定势上去接受与考量同一个艺术品的时候,所得出的审美认知与评价肯定是相差异的[1]。可是,由于个人的精神与物质都是受社会、时代、民族等大环境所规约的,人们的审美期待也必然会存在类聚上的共性。

期待视界描述的是一切艺术共通的审美心理特征,它当然也应该存在于受众对电视剧的观赏活动之中。其实,当下针对东北农村题材电视剧而发出的各种不同的声音与见解,在很大程度上就属于对期待视界的表达与诉求。评论家与观众的期待视界或说“前理解”,决定着评论家与观众对一部新生电视剧的接受反映,进而也就会出现学术剧作评论或草根话语言说。在期待视界的美学论域下研讨东北农村题材电视剧就可以看到,部分东北农村题材电视剧的创作与受众期待视界呈现一些方面及一定程度上的不一致,大致可梳理为如下3方面。

1.叙写对象与反映主题

“内容为王”是传播领域的共识。作为大众传播重要媒介的电视剧,它们的内容自然也成为人们期待视界的重点。电视剧内容具体表现在它所叙写的对象与反映的主题上。不言而喻,农业、农村、农民是当前农村电视剧的基础题材。“人与土地”是中国农村题材文艺作品的传统母题,农业、农村、农民应该是当代农村题材电视剧的主体话题[2]。虽然时代变迁,城市化带来了乡村巨变,但“土地”情结仍然植根于拥有几亿农民的当今中国,发展农业、加强新农村建设,更是举国上下高扬的主旋律。农村现实题材电视剧《我的土地我的家》,就是一部思想意蕴与审美艺术相统一的作品。该剧播出后,不但获得学界、业界的充分肯定,而且受到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连获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五个一工程”奖及金鹰奖,实现了精神文化生产领域国家级3项最高奖励的大满贯。这与该剧的叙写对象和主题开掘有直接关系。无论经济怎样转型和发展,中国农业大国的本质不变,民以食为天的道理不变,人们喜欢张老存、张二粮对土地的热爱,对种粮的执著。该剧以农民张老存一家的经历为缩影,用了24集的简短篇幅,讲述了我国农村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的历史。该剧描述了1978年我国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度以来,农村及广大农民所亲身经历过的一切,把种粮状元、农机入户、多种经营、科技种田、乡镇企业、农民工进城、村委会直选、取消农业税、种粮补贴、新型合作经济创建,等等,逐一纳入故事内容。可是无论编剧怎么编辑,无论剧本怎么描述,始终不变的那就是种粮！作品描绘的剧情核心,始终是老一代农民张老存和新一代知识型职业农民在新旧两种合作经济制度下,进行的中国最基本的农业生产。同样,电视剧《喜耕田的故事》也是如此。剧作家设定的主人公就是一个爱乡之人,满怀深情的恋土情节,刻画了一个真正喜欢耕田的农民形象。相比之下,近年来一些平台播放的反映东北农村现实题材的电视剧的定位更多在“爱情婚姻家庭”“进城打工”等形式上,这类叙事实际上是疏离了农村变革的主要潮流。有评论者就指出,这类电视剧并非属于真正叙写农业、农村和农民问题的作品,它们已远离大众的向往与期待,广大观众的观看热情自然也会发生变化,舆论评价也会随之发生改变。

2.情节的建构

作为叙事类艺术作品,电视剧是讲故事的艺术。讲好故事,建构感人的故事情节是电视剧成功的基本构件。艺术真实又是构成好故事、感人情节的第一要义,正所谓真实才能感人。真实就是要符合逻辑、经得起推敲。然而,部分东北农村题材电视剧的情节设置过度凸显人为性。事件中困境的摆脱或推进发展,往往是借助传奇性的巧合或机遇。这种以剧作家个人愿望建构的个别性情节,并不能真实反映东北农民在改革开放中的奋斗历程,往往削弱了作品的现实意义。有的作品表现生活肤浅,剧中情节停留在对个别与具体现象的组织上。例如:个别反映东北农村现实生活的电视剧仅仅展示了现代农民购买轿车、举办怀孕庆典、谈婚论嫁,以及由此而引发的摩擦争斗,等等。这些空泛的生活事件缺少对社会与时代的紧密观照,削减了农业、农村、农民题材剧作应有的主题深度。也有一些作品叙事方式小品化,作品中过多地插入东北民间艺术上的说口、绝活等,插科打诨的段子太多。有的作品的部分场集甚至就是小品的片段组合,以人物的斗嘴、对白及技能绝活取代了情节逻辑规律的展开。这种小品化的叙事方式往往肢解了情节线索,常常使叙事偏离,也拖沓了剧情的展开节奏。总而言之,相似的事件、浅表的生活、肢解的叙事线索,与受众的审美期待不相吻合,尚不能达到好故事的要求,所以遭致网友诟病“扯闲篇”。

3.人物形象

人物是叙述故事的中心,电视剧的情节也是由人物活动而展开的。所以原则上讲,人物塑造成功,电视剧创作便也成功。然而,部分东北农村剧的人物塑造与观众的期待视界相去甚远。有关东北农民的电视剧如《闯关东》《黑土地黄棉袄》中的东北农民在大是大非面前头脑清醒、敢于担当,把勤劳、质朴、善良、敦厚、豪爽、仗义的典型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虽然也有一些小缺点,但这些小缺点恰恰切合受众心理期待,让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也更具人格魅力,使人物性格更加鲜活;而有些剧中出现的对农村生活细节和人物性格的过度夸张的描写,则明显脱离了农民的本真而变得符号化,这类影像导致了许多不了解东北农民性格和农村生活的的观众对东北乡间民风及东北农民产生了误读[3]。

当前叙事性作品的人物塑造整体取向已由“高大全”的精英形象向平凡民众偏移,东北部分农村电视剧作塑造出的一些小人物形象,应是作品具有强大生命力的灵魂和基础。但目前某些东北农村电视剧作品,对整体群像与个体形象的区分度不够,对当今东北农村农民依然具有的传统优良品质展示不够,对人性美的表现不够,所以致使很多农民形象失真,甚至导致剧中一些农民变身成世俗化的代表、沦为世俗符号。

塑造人物表现人性美,应该是所有叙事性文艺作品的共同价值取向。但某些东北农村题材电视剧对此定位发生了偏移,虽然剧作在嘲讽农村不良言行的同时也讴歌了正面形象,但是正反两方面都明显展示不足。批判邪恶、揭示弱点、弘扬正气,这些才是中华优秀文艺作品的传统。而当下某些东北农村题材的电视剧,却在温情中过多地展示和暴露了乡土村民的不端及劣性,可是警醒力度不够,弘扬正气、正能量传递不够,对农民本质上的人性美的颂扬不够,未能做到弘扬正气。如果剧情能够不仅仅局限于对人性弱点的揭露,而是将个体的“不争”放在整体村民的“正气”背景下,在自私与友善、狭隘与豪爽、蒙昧与觉醒、屏蔽与通达的对比及挣扎中去展示人性的提升,从而去表现人性的复杂、人性的深邃和人性的美好,那便一定会提升电视剧作品的艺术价值及影响力。同时也能更好的让观众看到东北农民的勤劳与质朴、纯真与善良,认识到东北农村乡间固有的正直质朴、团结友爱的民俗民风。这样,作品就能很好地纳入了观众期待视界。

二、期待理论规约下的东北农村题材电视剧创作对策

不可否认,在当下我国电视剧类型的对比中,农村题材的电视剧明显呈现弱势。农村题材的电视剧无论质与量都不能与其他类型的电视剧相媲美。特别是作为区域性领军创作的东北农村剧,也存在诸多不足之处,与观众期待视界还有相当的距离。从期待视界理论视角出发,发现东北农村题材电视剧欲寻求发展,创作者必须跳出自我藩篱,自觉接纳期待理论,并以此为支撑主动找寻差距努力改进创作,尽快提升创作水准,这样才能制作出更多更好的优秀作品。当下,尤其需着眼着手如下3点。

1.锤炼题材,揭示生活本质;深度开掘主题,全面发挥作品的传播功能

应该说,随着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的不断推进,关涉农村的创作素材很多。关键是剧作家必须要深入生活,搜集选择其中极富现实意义和有代表性的生活素材,加工提炼构成作品的题材,并深度开掘凝聚厚重的主题意蕴。这其中,题材锤炼十分重要,好的题材必须是反映生活本质的事件,不能是肤浅的生活表象琐事。个别的、具体的现象不属于本质,本质一定是概括了同类的共性。本质可以提升人的理性认知,可以给人以启迪。由独具特色的优秀题材所构成的农村剧,情节基本是:反映农村现实矛盾、表达农民当下诉求,展示给农民解决矛盾的前景与路径等;情节事件中会充满着剧作家对“三农”的真诚关注,对人生、对社会的深厚责任感与人文情怀;这样最终所传达的主题也才会意义深远意蕴厚重。

电视剧作为一种精神产物,它的社会角色表现为多功能性。它是艺术品,具有娱乐和教育价值,人们必须注意将电视剧的艺术与宣传的品性放在第一位,必须坚守电视剧的精神家园,而绝不能一味拜倒在其商品属性的脚下。所以说,电视剧制作者及其团队必须明确并坚守电视艺术功能的全面发挥。电视剧对社会核心价值的传播和内化具有独特的优势,应该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有效载体,农村题材电视剧应该成为传播我国农村政策、弘扬主流价值观的重要渠道。电视剧艺术家不能放下自己的立场,不能为了迎合某些观众而走向娱乐至上的轨道。其实,娱乐至上向来就不是中华民族的品性,娱乐至上也不是广大电视观众的精神需求,学界业界与广大观众,有着相对统一的期待视界[4]。电视剧艺术家有责任通过电视剧引领社会的价值取向,目前的农村电视剧应该为提升农民素质、加快发展农业、推进新农村建设更好地发挥其教化功能。

2.逐步构建成熟的“涉农轻喜剧”创作类型,恰当营造喜剧风格

21世纪以来,以东北区域为领军的农村题材电视剧的作品样态,在国内影视圈引起强烈地关注与反响,这种有别于以往乡土剧的制作风格及其喜剧化影像引来了不同的评论声音。肯定派称这种新样态为“涉农轻喜剧”,指出这是“介于正剧和喜剧之间的一种体裁类型,以肯定美好或进步的现实或理想为主要内容。既有对正面人物和新生事物的歌颂赞扬,又有对落后保守行为的善意讽刺。在艺术上,它们往往以夸张手法表现人物或事件,并以诙谐幽默的语言体现出轻松明快的格调”[5]。

应该承认,选择定位为轻喜剧这种创作形式,的确是以东北地区为代表的一些农村题材电视剧能够获得观众喜爱的重要原因之一。这类电视剧中的娱乐因素,给予了受众“艺术享乐欲望”的满足,虽然充分发挥了大众文艺作品的娱乐功能,但是,作为一种新兴的艺术样态,涉农轻喜剧还有待于在创作探索中不断纠偏进而逐渐走向成熟。从作品功能而言,要注意全面发挥文艺作品的功能,不能专注凸显娱乐而削弱其他;从具体剧情展开而言,不能因过多插入“逗乐儿”片段而肢解情节线索的连贯或有碍人物性格的塑造,更不能为营造“笑料”,而使人物过分地扮丑,以致贬损了农民形象。时至今日,部分东北农村题材电视剧在轻喜剧创作道路上取得了较大成绩,但也出现了诸多问题亟待解决。

3.适度吸纳民间艺术元素,增强剧作艺术感染力

凸显地域性是我国农村题材电视剧的共同特点,也是东北农村电视剧的一大亮点。众多东北农村电视剧不只展示了白山黑水等东北特色地域风光,而且借事件与人物镜像传播了东北独特的地域文化。东北二人转、东北小品元素及东北方言的引进,成为东北剧作常用的表达手段。但也恰恰于此,就存在着一个适度引入的问题,如何让东北民间艺术完美地交融于电视艺术中并提高电视艺术的表现力,这是今后东北农村电视剧创作需要进一步探索的问题[6]。

东北题材电视剧引进东北民间艺术和东北方言的基本原则是,任何民间艺术及方言的引进都要服务于剧情表达,服务于电视剧的发展。此前部分东北农村电视剧遭人诟病,往往就因民间艺术成分过滥引入。其实,艺术类型之间的沟通、借鉴与渗透甚至交融,是艺术发展中的常态,但是,不能违背艺术规律,要坚守引入为了发展并服务于发展的根本原则。某些东北农村题材剧作过多插入二人转舞台艺术的说口、绝活、插科打诨等,妨碍了电视剧本身真实反映现实生活的本来艺术样态,不能为塑造人物与展开情节服务,反而肢解了故事情节或扭曲了人物形象,所以遭到学界、业界及观众的质疑,甚至不被认可。相反,在东北农村题材剧作中,有的也吸纳了二人转、小品等艺术元素,作品注重将其元素融进情节的展示与人物塑造之中,拿捏到不至于坠入二人转和小品的形式中,不使人物失去农民的质朴,没让情节脱离所展示生活的逻辑轨道,作品并未因地方民间艺术及曲艺元素的吸纳而遭致诟病。相反,有评论者认为,作家试图在“二人转”口传文化的乡土戏剧进入视觉艺术的主流文化层面上进行尝试……尽管它还有许多边缘文化痕迹的幼稚之处,但正因其幼嫩,才需要成长[7]。

彰显地域风格是当今多数农村题材的影视作品中最突出的主题,东北农村题材的影视作品依托特色鲜明的黑土地文化,在许多卫视连续播出,成为电视屏幕上一道靓丽的风景。许多东北农村现实题材的影视作品作家大多又都喜欢这种创作风格,这其中就有作家的地域出身问题。乡音、乡情、乡风、乡俗造就了作家的这种风格。对家乡父老的无比敬爱和感恩,使他们无法割舍那里的文化和语言。前文谈到的《喜耕田的故事》编剧兼导演牛建荣就说过,他就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文艺工作者,在发展过程中又重新扎根农村,将农民的真实生活搬上屏幕,这也是他的创作自白。正是这种农民情节、大众情怀,使得这些编剧的主创人员一方面通过镜头描绘了家乡的美好,另一方面也通过屏幕展现了家乡的风土人情。东北农村题材电视剧大多采用了东北农村常用的一些极具特色的东北方言。运用方言讲述那些贴近农业、农村、农民生活的故事情节,充满着乡土气息的场景及人物,剧中的人物语言将农民生活实际中常说的谚语、口头禅、顺口溜、歇后语等穿插而用,并与取自东北的民间二人转艺术相融合,共同构成了充满草根情节和草根气息的通俗化的语言风格。2018年5月在吉林卫视乡村频道首次播出的45集电视连续剧《我们村里的人》,就是一部成功的农村通俗文化的典型作品。该剧以幽默诙谐的话语成功地再现了“我们村里人”真实而美好的新生活。尤其是剧中的3组人物:田野的父亲母亲、二妮的父亲母亲,以及牛大笨的父亲母亲,他们出口成章、妙语连珠,常常让人忍俊不禁。在风格上,喜剧元素自然,既不过于油嘴滑舌,又不过于沉闷呆板,在轻松中化解了生活的是是非非,可谓是话语运用的典范。

可见,农村题材电视剧的创作与乡土文化和民间艺术有着绕不开的关联;是否、以及以何种程度让二人转、小品这种戏曲类的民间口传文化进入电视剧传播艺术的形态构型,应该是东北农村电视剧艺术创作中未来需要持续研究的课题。

三、余 论

任何一部电视剧作品的问世,都要经历一个完整的艺术活动过程,从电视艺术家创作到受众接受,再到评论,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双方处于相互促进的关系之中。电视剧唯有经过受众期待的检验获得评论回应,才能在艺术活动的链条中得到生命的长久延伸。剧作家应该主动接受电视受众期待视界的规约,在分析研究受众期待的同时思考对策,深入探寻双向链条中的电视剧创作规律,要努力建立起电视剧创作与受众接受的和谐共振关系,从而更有效地提升创作水平,争取实现电视剧在思想性、艺术性与观赏性这三者之间的完美统一[8]。

期待视界在中外美学领域已是成熟的学术成果。在中国电视美学逐步确立及成熟的当下,吸纳期待视界理论,确立期待视界理论在电视美学学科中的所属地位,对促进中国电视剧的创作及发展有着理论与实践的双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