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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艺术手法看弗吉尼亚·伍尔夫后殖民意识的双重性

2021-12-04朱艳阳胡美智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1年1期
关键词:伍尔夫殖民帝国

朱艳阳,胡美智

(1.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 文学院,湖南 娄底 417000;2. 湖南省双峰县杏子铺镇中心学校 语文教研组,湖南 双峰 417717)

一、 象征:伍尔夫认同殖民的叙事艺术手法

后期象征主义的代表作家T·S·艾略特认为,寻找“客观对应物”,是以艺术形式表现情感的唯一方法;换言之,就是用某一套实物、某一种场景,或者一系列事件表现一种特定的思想情绪;并且要做到,作为承载感觉经验的最终形式----外部事实----一旦出现,便可以马上唤起那种情感[2]。简言之,就是通过事物、事件或场景等“客观对应物”的象征暗示来表达思想情绪。韦勒克曾对艾略特的“客观对应物”理论作出非常详尽的阐释,认为它包括两层含义:①作家只有诉诸于包括场景、事件、意象、引语、典故等客观象征物,为自己的情思找到物质载体,才能较自由地或富于创造性地完成情感的艺术表达;②杰出的诗人通过借助规范的、有制约功能的客观对应物,赋予无序的情感以确定的秩序和凝定的形态,再将其转换为涵义丰富的象征,把个人情绪上升为普遍情感,从而表达诗人对人性的解剖,对文化的批判及其哲学思考[3]。艾略特还把这种方法运用于自己的诗歌写作,使得诗歌意象曲折多重,诗歌内涵扑朔迷离,极大地提高了现代诗歌表现复杂情感的能力。受艾略特的启发,伍尔夫在小说创作中借鉴了这种方法,含蓄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因此,对伍尔夫作品进行深入的内涵挖掘和本质剖析,不可避免地要考察其象征艺术。

伍尔夫一生对某些场景怀有深厚的情感,诸如海边、伦敦和住过好几代人的老房子。在伍尔夫笔下,海洋和伦敦这两个在她小说中反复出现的背景,具有浓厚的象征意味。

海洋是殖民扩张的象征。她小说里的许多人物热衷航海事业,有些人还踏上了殖民侵略的道路。《远航》中,随着轮船从伦敦开往南美洲,漂泊在浩瀚无垠的大海上,旅客们不由得追忆起英国的殖民历史。当航船驶入他国海域,他们马上把自己设想为来自殖民世界的大人物,生发出强烈的扩张激情。《雅各的房间》中的主人公在海边长大,对海洋情有独钟,念完大学后,在坐海船途经锡利群岛时,他暗自思忖,也许有一天自己就会坐在一艘巨轮上周游各地,掌握并驾驭世界。在海船的召唤下,他投入了战争,为帝国的殖民事业效劳。《海浪》中,大海不仅是六个主人公的生活背景,还是一个工作地点,是帝国主义进行殖民活动的立足点和前哨。伯纳德想要越过大海到达罗马,目睹在塔希提岛上的狮子猛然从丛林中窜出、土著居民捕鱼、赤身裸体的男人吃生肉等场景,然后通过传播帝国文化来征服和改造野蛮世界。刹时,他觉得全身上下涌起了海浪,然后逐渐扩大,与大海融为一体,对征服塔希提岛满怀信心。路易是商人,从小就对海洋充满了憧憬,他说他还是个孩子时,曾梦想过尼罗河,老不愿清醒过来。他希望整个地球布满帝国的航线,依靠海外贸易称霸世界。这些关于人与海洋的描述,折射出伍尔夫的帝国理想,她支持英国对于落后民族的统治。而英国实现殖民扩张的基础是进军海洋。自笛福发表《鲁滨逊漂流记》以来,海洋在英国小说史中就被赋予了殖民统治的含义:一条通向全球帝国的海上高速公路[4]。在笛福之后,18世纪的斯威夫特和斯摩莱特,19世纪的夏绿蒂·勃朗特、狄更斯和康拉德等小说家,都对帝国的海外殖民予以肯定。到了伍尔夫这里,大英帝国的海外殖民话语被进一步建构,帝国搏击海洋的全球战略也在她的创作中得到进一步巩固。

伍尔夫也赋予伦敦以特定的含义:它是大英帝国的象征,也是人类文明的象征。伍尔夫生于伦敦,长于伦敦,伦敦的花花草草、街街巷巷、事件和场景都成为其小说的构成素材。早晨清新的空气、烟雾缭绕的树丛、芳香的紫罗兰……是如此的令人迷醉。肃穆的国会大厦、热闹的维多利亚街、灯火辉煌的贵族府邸、“坚实巨大”又裹着“广博思想”的大英博物馆、威严的白金汉宫、繁忙的邦德街和牛津街、神圣的圣保罗大教堂、美丽的海德公园……都是大英帝国的骄傲。除了直接的描写,伍尔夫还通过小说人物之口来描述自己挚爱的伦敦。《达洛维夫人》中的彼得出身于一个颇有名望、久居印度的英国人家庭,尽管他“不喜欢帝国,不喜欢军队”,但当他从殖民地印度回到伦敦,看到“那些令人羡慕的男管家、黄褐色的乔乔狗、镶嵌着黑白菱形图案并飘着白窗帘的大厅”,与印度对比,禁不住对这一切“表示赞同”,认为伦敦与夏季、文明相关联,简直不失为一种“辉煌的成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对此竟有如此感情”。《海浪》中,珍妮站在伦敦地铁车站,她为伦敦发达的交通枢纽感到无比自豪,把它称为“生活的中心”。纳维尔认为伦敦是“文明世界的中心”,雅各也把伦敦称为“文明的发祥地”,大英博物馆则是“文明的中枢神经和大脑”。

伍尔夫还擅长通过意象来达到象征暗示的效果。她说,作为思想家和诗人相结合的结果,往往在人们入迷地进行了一些精确的观察之后,遇到了一连串的意象----美丽、色彩缤纷、栩栩如生----似乎心灵已经尽可能的在分析中使用了它的能力,它突然上升到空中,从高处的某一个位置上,用隐喻来给予人们关于同一事物的一种不同的观感[5]。

在《达洛维夫人》中,大本钟和皇室汽车这两个意象反复出现,成为象征。大本钟是标准时间的发布者,它是官方用以控制民众社会生活的规范和秩序的表征。小说写道,仿佛大本钟因为有国王陛下制定法律而运转完全正常,是那么庄严,那么公正。大本钟俨然就是大英帝国统治秩序的隐喻。每当大本钟的声音响起,其他的钟总会随声附和,它们一起“蚕食着这个六月天,把它切成丝,削成片,分割了再分割;它们劝告人们服从,它们维护权威……”。它影响着人们的情绪,支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克拉丽莎听到钟声,时而感觉它“滑进心灵的深处,在一圈又一圈的声波中将自己埋葬,就像一种有生命的东西,想裸露自己,想扩散自己”,于是产生“喜悦”之感;钟声时而又让她感到“心烦意乱”,“忧虑、恼火”。钟声也唤起了彼得对往昔与克拉丽莎甜蜜爱情的回忆,产生强烈的幸福感;可当钟声减弱时,他觉得它“表达了衰弱和痛苦”,让他联想到克拉丽莎的心脏病与死神的关联[6]。克拉丽莎的老邻居----一个老妇人----的生活作息则完全依附于钟声,她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钟声迫使她“挪动”,迫使她“行走”。那辆停在邦德街上的汽车也是英国统治机构的表征。尽管它窗帘紧闭,却引起了行人的驻足观看,因为坐车的人是“国家的永不磨灭的象征”。尽管人们无法知道他(她)是谁,是威尔士亲王,还是王后,还是首相,到底是谁呢?但见到这辆车的人们却明显感受到了它的巨大力量,他们似乎已听到“某种权威的声音”。尽管汽车“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矜持”朝另一条街驶去,它却“依然受到注视,依然用同样隐秘的暗示使站在路两边的人们脸上显出崇敬的表情”。它的吸引力和影响力是如此之广,波及到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引发了“公众的情感”,“因为在所有的帽店和成衣店里互不相识的人们面面相觑,联想起那些死者,联想起国旗,联想起大英帝国”。街上的行人全都出于本能地感觉有伟人路过,“那不朽人物的微光照在他们身上,如同先前照在克拉丽莎·达洛维身上”。而且,他们马上站得笔直,把手移到身体两侧,“好像随时准备侍奉他们的君主,如果需要的话,随时准备走向炮口,正如他们的先辈曾经做过的那样”。大本钟和皇室汽车作为大英帝国社会秩序和统治机构的象征,具有无穷的威力,受到人们的拥戴,折射出伍尔夫本人的理想帝国范式。

伍尔夫小说文本中一系列象征手法的运用,体现出她对殖民扩张事业的认同,对大国文明和帝国秩序的拥护,表达出其殖民主义思想和帝国主义情结。

二、 反讽:伍尔夫反殖民的叙事艺术手法

“反讽”(Irony)最初是古代西方的一个修辞术语,意为反话、反诘。历经数千年的发展,反讽的内涵愈加丰富、复杂。批评家们对它的解释见仁见智,但对于其基本特征,存在共同的认识:在反讽中,陈述的深层内涵与表层意义不相一致,即言在此而意在彼,或者说言非所指。他们还将反讽分为传统意义上的反讽和现代意义上的反讽。在现代小说中,反讽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叙事技巧之一,它成为揭示现代人生存困境、表达作者情感态度的最有力的工具,被誉为“文学现代性的决定性标志”[7]。伍尔夫在她的创作中多次使用了反讽这一艺术手法。无论是传统意义上的反讽还是现代意义上的反讽,都成为她作品中反殖民叙事的重要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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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意义上的反讽即言语反讽,是语言层面的一种修辞技巧,反讽者佯装无知,表面上说的是一种意思,实际上隐含着另外一种意思。言语反讽又分为克制陈述、夸张陈述、自相矛盾式陈述。伍尔夫惯于采用其中的克制陈述法。新批评文论家克林斯·布鲁克斯认为,克制陈述是实际说出的与可能说出的之间有或大或小的差距。也就是说,反讽者特意对某件事情进行轻描淡写地描述,却能让读者体会到其严重性。作者的克制冷静与叙述内容的严肃恐怖形成反差,构成反讽。伍尔夫是一位密切关注社会现实的现代主义小说家,其作品往往涉及重要的社会问题,但她注重保持自己与叙述内容间的“审美距离”,用克制的、无动于衷的口吻书写人世遭遇。在她的多部小说里,都表现了战争这一重大主题,揭示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毁损和创伤,但作者对此只作间接描写。《到灯塔去》中,安德鲁死于战争的消息仅仅在方括号里作了简单的交代:

一枚炸弹爆炸。二三十个小伙子在法国被炸得血肉横飞,安德鲁·拉姆齐也是其中之一,上帝保佑,他是立刻丧命的,没有遭受很大痛苦。

接着,只有关于战争的一点隐约暗示,“一艘灰色的船幽灵一般悄悄驶来、又悄悄离去;平静的海面上有一块绛紫色的斑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看不见的地方爆炸,流出了鲜血。”《雅各的房间》和《达洛维夫人》也弥漫着战争的气息,同样没有关于战争的正面描写,甚至对于雅各的死,没有直接提及,只是通过博纳米和贝蒂·佛兰德斯在雅各空荡荡的房间里所发出的尖叫声作出暗示。这种叙述方式中弥漫着强烈的反讽意味:战争,本是人类历史上最严肃重大的事件,在作者漠然的叙述中仿佛无足轻重。伍尔夫的这种态度恰恰起于她对世间苦难的透彻洞察。作为一位敏锐的女性作家,她深刻感受到帝国主义战争给人类的生存所带来的威胁和挑战,在揭示战争的疯狂暴虐时采取“不在场”的讲述方式,使自己的冷漠叙述与战争的恐怖形成反讽。在“平静”与“恐怖”的巨大反差中,让读者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战争的残酷。伍尔夫以这种含蓄、调侃的方式,睿智地将自己的情感----对为争夺殖民地而兴起的帝国主义战争的憎恨----传达出来。

现代意义上的反讽,主要指情境反讽,与言语反讽的局部性相比,情境反讽追求一种整体性的效果。D·C·米克指出,言语反讽和情境反讽存在着差别。前者指反讽者本人具有反讽性的那一种;后者指事态或事件被认为具有反讽性的那一种[8]。他对言语反讽和情境反讽作出了明确的划分,也就是说,情境反讽是隐含在事件、情节、人物、主题或场景中与正面描述意义相悖的暗示或对照技巧。

在伍尔夫小说中,一方面贯穿着这样一个主题:英国人正在殖民地实施帝国统治,帮助殖民地居民摆脱落后现状。她在作品中塑造了一批能够统治、指引和提高落后民族、传达帝国意志、体现帝国精神的殖民者形象,他们来自殖民地或将前往殖民地。《海浪》中的商人路易正在为利用商业贸易传播大英文明、统治“落后的民族”而奋斗,他与普兰蒂斯、埃雷斯等人一起,把一艘又一艘船只派去远方,他说:“这就是生活。”他把统治其他民族当成生活本身,最后“为追求完美而耗尽心血。”波西弗是令世人瞩目的帝国英雄,他承担着在印度传播帝国文明、启迪印度人民的重任。在纳维尔看来,他能够“推翻某个万恶的暴君,然后再凯旋归来”。在伯纳德眼中,他有出众的才华,“靠贯彻西方行为的准则”,能够解决“东方的难题”,是印度人民的“救星”,人们围着他,“把他看成是----他实际上也是----一位神”。然而,另一方面,在这些精明强干、先进文明的西方人的引领下,殖民地的现状是怎样的呢?伍尔夫也作了淋漓尽致的描写。《海浪》中的伯纳德说,“我看见了印度”,“一些被践踏得满街泥泞的弯曲小巷,在许多东倒西歪的宝塔之间穿来穿去;我看见一些有雉堞的金光闪闪的房屋,看起来像在一个东方博览会上匆匆搭起来的临时建筑物那样,有一种脆弱而摇摇欲坠的样子……”,并且为以后将永远看不到塔希提岛上的土著居民捕鱼和吃生肉的情形而惋惜。路易也在想象:一群难于驯服的野人,脸上涂得五颜六色,围成一圈,拍着肚皮在篝火边跳舞,旁边还有血淋淋的肢体,那是他们从活生生的动物身上割下来的。罗达也在想象印度:丛林深处,传出母鹿的叫声;随着号角、鼓声响起,循声望去,好象一些赤裸着身子,手里拿着标枪的土著人在擂鼓、跳舞。伍尔夫借人物想象描述出殖民地现状:野蛮、落后、愚钝,这就是经殖民者“文明化”“西方化”后的殖民地。西方殖民主义话语----帮助落后民族摆脱落后状况,与殖民地现状构成了反讽。不由让人心生疑虑,西方殖民者在殖民地的真实意图难道真如他们自己所说?

人物的前后经历对西方殖民话语也构成了反讽。波西弗作为帝国英雄,被评为“公共价值标准的典范仲裁者”[9]342,却在印度坠马而死。他的死被认为是“19世纪30年代初期正在消失的一种标准的象征”[9]342,即帝国主义价值标准消失的象征。雅各也是作者精心塑造的一个帝国英雄,他在剑桥毕业后旅游各地,变得成熟,本应成为帝国的中流砥柱,却死于战场。他的死,无疑是作者对殖民战争暴虐性的揭露,更重要的是,象征着在战争的摧毁性打击下,帝国精神的垮塌。

格非指出:艺术家的任务不在于提供给读者各式现成的答案,那些取代读者自身思考的做法,很容易为读者排斥和厌倦[10]。相比言语反讽,情境反讽要更加隐蔽。伍尔夫将自己的情感态度隐含于这种曲折的情境陈述中,揭示出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虚伪、贪婪、自私的本来面目及帝国事业的崩溃,不细心的读者是难以挖掘出其中的隐秘含义的。

三、 伍尔夫殖民思想悖反性的成因

伍尔夫是一位殖民意识与反殖民意识并存的现代主义作家,追溯到她的出身及所处的文化背景、社会环境,便不难理解。

伍尔夫生长在伦敦的斯蒂芬家族,这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一个典型的知识贵族之家,拥有贵族阶级的高尚体面,在当时处于社会主流[11]。她的父亲莱斯利·斯蒂芬是一位有名的传记家、不可知论哲学家、出版家;祖父詹姆斯·斯蒂芬爵士是一名很成功的律师;曾祖父詹姆斯·斯蒂芬也从事过律师工作,后来成为议员和法官。斯蒂芬家族一只脚跨在克拉彭教团里,另一只脚则跨在唐宁街。[12]3克拉彭教团(The Clapham Sect)是一个福音派的组织,其成员在信仰上属于清教派,但其领袖和主要成员都是知识分子,所以,克拉彭教团实质上是一个英格兰知识贵族集团的缩影,它与政府、知识界等领域有着广泛联系。而唐宁街是英国首相的官邸,大英帝国政府的代名词。伍尔夫的母亲朱莉亚也来自有名的“知识贵族家族”----帕特尔家族,同斯蒂芬家族一样历史悠久,具有良好的文化背景。而且,伍尔夫的许多亲族与英殖民地有着密切的关系。祖父聪明而有才干,担任过英国政府殖民部的行政官员和贸易部顾问,母亲的祖母出生在印度,曾祖父曾在殖民地孟加拉任职,曾祖父的女儿们都与生活在印度加尔各答的英国绅士结亲。

不难看到,克拉彭教团的宗教信念也孕育了种种优秀品质,如对正义的执著信仰、对社会不公的强烈愤慨。伍尔夫的曾祖父极富同情心和民主思想,在西印度群岛生活时深感奴隶制的残酷,于是加入了废奴主义者威尔伯福斯为领袖的教团,支持废奴运动,并且成为中坚分子。祖父同样具有社会良知,在殖民部工作时,由于主张殖民地解放,经常与殖民地英国总督发生冲突。在克拉彭教团的影响下,父亲也形成了正直、严格、富于理性和强烈的道德感的性格特征,再加上剑桥崇高学术精神的熏陶,他更加鄙夷世俗。

心理学家荣格认为,人类的心灵深处积淀着“集体无意识”,或者叫作“种族无意识”,是世世代代的祖先活动和经验在人脑中烙下的遗传痕迹,包括生物性的遗传、社会性的遗传,以及“生物-社会性”的遗传。它成为心灵结构中最潜在的部分,与意识相隔离。它作为一种预定的“构图”与“个体一道降生于人世”[13],即在个体出生以前就已经存在。据此观点,伍尔夫无意识深处必定遗传了祖先们的种种活动经验,于是,不难发现其殖民与反殖民思想的最隐蔽成因。一方面,伍尔夫的身世及她的亲族跟殖民地的种种关联,无疑对她的思想与创作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打上了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烙印。另一方面,先祖们的优秀人格、追求殖民地解放的精神也融入了伍尔夫的血液,这又使得她不乏反殖民主义意识。

特定的时代背景和文化环境也深深地影响了伍尔夫殖民与反殖民悖反性思想的形成。早在16世纪后期,英国便开始了殖民活动,经过17、18两个世纪的极力扩张,到19世纪初,其领土是原来的数十倍,成为一个典型的殖民国家。在20世纪的英国,殖民者的事业被称颂为一种拯救愚昧他者的高尚行动。为了证明自身的优越,他们把非洲、南美、印度等殖民地的人们看成劣等民族,认为他们愚昧、混沌、野蛮、肮脏,亟需西方文化的拯救。任何个体都脱离不了他所处的时代和社会。身为白人,处于统治阶层的伍尔夫不可能不具有种族优越意识和殖民意识。但作为一位知识精英,伍尔夫又深受西方理性批判精神和人道主义文化的影响,尤其是她所在的布鲁姆斯伯里团体,是新世纪里英国进步思想的一个重要策源地,它“坚决地反对一个由傻瓜统治着的市侩社会”[9]180。布鲁姆斯伯里团体的政治态度的确是值得崇敬的,假如公众现在对宣称白种民族更优越并有权统治殖民地抱着更加怀疑的态度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应该归功于布鲁姆斯伯里团体的成员[9]181。伍厚恺也对它作出如此评价,“它对维多利亚时代保守思想观念的抨击,对现存社会政治体制的批判,包括否定种族优越论和殖民主义,倡导男女平等和妇女权利,都建立了不容忽视的历史功绩”[12]80。布鲁姆斯伯里团体给予伍尔夫智慧、自信、友情的同时,也把追求自由、平等的精神灌输到了她的内心深处。一战期间,她亲眼目睹了许多亲友死于战场,也体会到了战争给底层人们带来的苦难。战争结束后,英国人力、物力严重受损,经济凋敝,各种矛盾激化,其统治根基随之动摇。伍尔夫对帝国主义战争切齿痛恨,开始对自己的帝国意识和种族思想进行反省甚至抨击。

从伍尔夫所处的时代环境出发,可以更加清楚地解读出其殖民思想悖反性的成因。正如荣格曾把作家与艺术作品的关系,恰如其分地比喻为土壤与从中生长出的植物的关系。了解了植物的产地,自然也就能够懂得植物的某些特性。

伍尔夫的出身和她所享受到的特权,使她具有根深蒂固的殖民立场和帝国思想。她在以往英国殖民小说的基础上,运用象征的艺术手法重现了“光辉的”帝国形象,表达出对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事业的支持和拥护。同时,伍尔夫先天地继承了先辈们的优秀品质及进步思想,受到先进文化的影响,认识到了殖民主义的罪孽,从而重新评价帝国精神并进一步反省自己。所以,她又运用反讽的艺术手法揭露了帝国战争和殖民统治的残酷性,流露出反帝反殖的进步意识。但由于伍尔夫价值观的核心是西方文化理念,其小说中的反殖民主义的抨击不过是基于大英帝国混沌、衰败的现实状况,从根本上是为警醒腐朽的帝制统治服务的。

因此,这种抨击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西方意识形态,却又被它吸纳、内化而成为它的一个组成部分,受到它的包容和限定。由此认为,殖民主义、帝国主义立场是伍尔夫及其小说思想的主导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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