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何以提倡“以美育代宗教”?
2021-12-04撰文廖上飞
撰文=廖上飞
蔡元培在《假如我的年纪回到二十岁》一文中坦言:“我若能回到二十岁,我一定要多学几种外国语,自英语、意大利语而外,希腊文与梵文,也要学的;要补习自然科学,然后专治我所最爱的美学及世界美术史。”由此可知蔡元培对美学和世界美术史尤为喜爱。
蔡元培对美学和世界美术史的偏爱同他的美育学说、实践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呢?对此问题的探讨既有助于厘清蔡元培的学术研究同其教育思想的关系,也有助于人们准确认知“以美育代宗教”倡议。
人们应当知道,蔡元培首先是学者,同时作为教育家和革命家。肯定的是,蔡元培的教育思想和实践既是学术研究的结果,也是“直面现实”的结果。倘若没有对美学和世界美术史的偏爱及研究,便不会有“以美育代宗教”的倡议;倘若没有对社会和教育现实问题的思考,也不会有“以美育代宗教”的美育思想。
就学术研究讲,蔡元培的学问源自国学,但更为倾心西学。据他自述:“回想二十岁的时候,还是为旧式的考据与词章所拘束,虽也从古人的格言与名作上得到点修养的资料,都是不深切的。我到三十余岁,始留意欧洲文化,始习德语。到四十岁,始专治美学。五十余岁,始兼治民族学,习一点法语。但我总觉得我所习的外国语太少太浅,不能畅读各国的文学原书;自然科学的根底太浅,于所治美学及民族学亦易生阻力;对于音乐及绘画等,亦无暇练习,不能以美学上的实验来助理论的评判;实为一生遗憾”(《假如我的年纪回到二十岁》)。
留学德国是一个大的转折。1907 年,蔡元培赴德国留学。1908 年进入莱比锡大学听课和研究,1911 年年底回国。留德期间,他选修哲学、文学、文明史、美术史等课程,尤注重于实验心理学及美学。作为留学生的蔡元培一边认真学习功课,一边自由研究,译出泡尔生的《伦理学原理》(1909 年初版),编写出《中国伦理学史》(1910 年初版)、《中学修身教科书》(1912 年初版),暑假中还常出去旅行。他在谈及“旅行经历”时写道:“我在旅行的时候,除游览名胜而外,对于有美术馆的城市,格外注意,如德国的München——这个地名在英文中好像读Munich(慕尼黑),意大利的Rome(罗马),Florence(佛罗伦萨),还有法国的巴黎,在每一个有美术馆的地方,我总是很细心地去看的。总括地说,我向来旅行,很注意三点:第一,是看一种不同的自然美;第二,研究古代的建筑;第三,是注意博物馆的美术品”(《蔡元培自述》)。可以说,德国留学期间的学习和研究为后来的学术研究和教育改革实践奠定了基础。
就教育思想讲,蔡元培是在出任北京大学校长(1917 年)前后发展出“以美育代宗教”学说的。他不仅提倡“以美育代宗教”,而且亲自实践美育:“孑民对于宗教,既主张极端之信仰自由,故以为无传教之必要。或以为宗教之仪式及信条,可以涵养德性,孑民反对之,以为此不过自欺欺人之举。若为涵养德性,则莫如提倡美育。盖人类之恶,率起于自私自利。美术有超越性,置一身之利害于度外。又有普遍性,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与寡乐乐不如与众乐乐,是也。故提出以美育代宗教说,曾于江苏省教育会及北京神州学会演说之”(《蔡元培自述》),“我本来很注意于美育的,北大有美学及美术史教课,除中国美术史由叶浩吾君讲授外,没有人肯讲美学。十年,我讲了十余次,因足疾进医院停止。至于美育的设备,曾设书法研究会,请沈尹默、马叔平诸君主持。设画法研究会,请贺履之、汤定之诸君教授国画;比国楷次君教授油画。设音乐研究会,请萧友梅君主持。均听学生自由选习”(《我在北京大学的经历》)。他还致力于美学和美术史研究,写出《美术的起源》《美学通论》《中国之书画》等专论,并多次发表相关演说。
总体看,蔡元培的学术研究是其教育思想的基础。在蔡元培的学术研究中,美学和美术处于中心位置。虽然真(自然科学)、善(社会科学)、美(人文科学)并重,但他对善和美着力更多,这体现于其伦理学和美学研究。而美育学说可谓蔡元培教育思想的灵魂。
强调美育的重要性与个人兴趣有密切关系,蔡元培可谓做到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其绝非仅仅出于个人兴趣,而有特别思量。对美育重要性的论述见他出任“教育总长”(1912 年)后所发表的《对于教育方针之意见》。他将美育从德育中分立出来:“从前将美育包在德育里的。为什么审查教育会,要把他分出来呢?因为輓近人士,太把美育忽略了。按我国古时的礼乐二艺,有严肃优美的好处。西洋教育,亦很注重美感的。为要特别警醒社会起见,所以把美育特别提出来,与体智德并为四育”(《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在新加坡南洋华侨中学演说词》)。而体智德美四育皆指向“普通教育”宗旨——“养成健全的人格”。
100 多年了,虽然教育面临新课题,需要新的教育改革思想,但回望教育传统,蔡元培的一系列教育主张并未过时,尤其“养成健全的人格”和“以美育代宗教”的主张在教育思想王国中仍然熠熠生辉,给一代又一代教育实践者以深刻启示。在教育日趋功利化之时,美育的重要性尤为凸显。蔡先生100 年前的话仍然振聋发聩:“专尚陶养感情之术,则莫如舍宗教而易以纯粹之美育。纯粹之美育,所以陶养吾人之感情,使有高尚纯洁之习惯,而使人我之见、利己损人之思念,以渐消沮者也”(《以美育代宗教说——在北京神州学会演说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