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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非遗之名:西岭山歌新唱二十年(2000—2020)

2021-12-03杨晓

音乐探索 2021年4期
关键词:非物质文化遗产

摘 要:西岭山歌是成都西郊大邑县西岭山地流传的一种民间歌唱,2014年被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以2000年以前大邑传统音乐生活和山乡耆老的山歌自觉为基底,以2000年以来的西岭山歌非遗之路为线索,对西岭山歌当代20年生命史进行书写,强调西岭山歌在当代以非遗为名的社会动员方式与知识整合过程。

关键词:西岭山歌;非物质文化遗产;张道深;四川民歌;传统变迁

中图分类号:J6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2172(2021)04 - 0067 - 11

DOI:10.15929/j.cnki.1004 - 2172.2021.04.006

2013年初秋,成都向正西驱车百余公里,在西岭雪山脚下的小镇,笔者第一次听到一种被称为“西岭山歌”的地方民歌。在此之前,这种百年以来盘桓于川西山水之间的歌唱,和中国大地上千百种区域性“小众歌种”一样,自在自为地生长,尚未全然进入学界与公众视野。2014年,继“巴山背二哥”和“川北薅草锣鼓”之后,西岭山歌作为典型的四川汉族山歌进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透过对西岭山歌最近20年生命历程的观察,本文在勾勒歌种当代声音民族志的同时,期待以此个案关照非遗时代中那些追随非遗一路而来的小众歌种们在当代以非遗为名的一些相似的生命轨迹。

一、故纸寻声:大邑传统音乐生活的历史辑录

从2013年到2021年,在前后4次居住式田野考察中,笔者一直尝试着由小镇走进乡村进而走向群山,去探寻尚在日常中活态歌唱的西岭山歌。但当地60岁以上的老人们决绝地告诉笔者:“我们年轻的时候,在山上挖贝母、抬木头、种玉米、打野兽的时候最爱唱山歌,现在这些活路都不做了,在山上也基本上听不到山歌了。”山歌传统,在田野中以“追忆”的方式不断闪现且日臻完整,不过笔者更期待看见在更广泛的区域文化中的山歌图景,即川西大邑地方的整体传统音乐生活格局及其中的山地歌唱。同时,笔者也深信,尽管学界对西岭山歌的研究有限,但在半个多世纪以来的多次民间音乐整理工作中,一定留下了西岭山歌的种种痕迹。对这些历史记忆的梳理,都将成为理解西岭山歌当下20年生命史的前提。

(一)大邑自然与文化中的山歌生态

在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以下简称“国遗”)的申报书中,西岭山歌清晰地标定其流传于“成都西部百余公里的西岭山区,以雪山脚下的西岭镇为山歌传唱之中心地区,并辐射周边山地”。西岭镇行政所属大邑县处成都市极西,毗邻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与雅安市,处于成都平原向川西北高原激烈过渡地带,县境海拔最高5364 m,最低475 m。西岭镇为大邑县最西最高的乡镇,背靠夹金山与龙山山脉,与汶川县、宝兴县和庐山县隔山相望,平均海拔1400 m,已属山地生态。大邑因“其邑广大,遂以为名”。至民国末,农业一直都是大邑县的主体经济,且沿用传统的工具与耕种方式。在西岭镇老人们的记忆中,因毗邻大山,除日常农耕外也靠山为生,挖药材、烧碱、打猎、伐木等均为生活常态。传统的山歌场景,即发生在这平原与高山过渡的陡峭山地之间,在农耕生活与山地生活的交织中。

大邑古代文化以儒释道三家并举见长,鹤鸣山被尊为道教发源地,雾中山开化寺则是共认的佛法南传第一寺,清季以来方志可见其境内书院林立,尊孔读书之风兴盛;近代大邑因山下的刘氏家族军阀和山上的川西土匪闻名遐迩,两股强人势力相互纠缠并深刻地影响到当地民风。处于过渡地带的西岭地区,成为平原文化与山地文化的交流要津,当地藏族、羌族与汉族同在山中劳作生息,更增加了族群文化的多样性。从其歌词与音调观察,西岭山歌所体现的正是由古代延续到近代直至当代西岭地区多元文化杂糅的复杂关系。

(二)清季以来地方历史记忆中的大邑音乐传统

关于大邑地区传统的音乐生活,学界尚未有专题论述,自清季乾隆以降的若干地方县志就成为追溯这一区域民间音乐概貌的重要线索。

在清乾隆十四年(1749年)、清同治十六年(1867年)与民国十九年(1930年)编纂的《大邑县志》中,虽未对地方传统音乐有专门描述,但在“祀典”“乡饮酒礼”“学校”“祠庙”“风俗”“风土”“岁时”等条目中,清晰地记载了地方祭祀、典礼、节气、节日及民俗中的音乐生活。祀典、祠庙与乡饮酒礼是一整套由中央而地方的规范用乐礼仪,并有标准化的乐谱用于礼仪;岁序节令、岁时中则出现了大量乡土风俗中大众参与性的用乐描写,如元宵节“巧扎龙灯,装扮杂剧故事,逐户盘旋,箫鼓喧阗。以米粉包糖为团相馈遗,庆赏元宵”,文昌帝君圣诞“土庶演剧庆祝”,祭祀川主“如遇岁旱,各共迎川主祈雨。应则签点会首,演剧酬神,谓之雨戏”。值得注意的是,民国时期的《大邑方志》中,于“方伎(技)”一处还专门记录了蜀人雷威斫琴在雾中山取琴材的故事。

1949年后的3部《大邑县志》专设“文化”一章,记录文艺、图书、文物、影剧诸事,其中文艺部分多以记录当代创作音乐作品为主,也述及川剧、金钱板、清音等传统音乐形式在当代的新创曲目及颇受群众欢迎的表演情况,同时还对传统川剧、花灯花鼓、评书相声、舞龙舞狮在传统节日期间的表演情况作出介绍。2010年出版的《中国民俗志·大邑县卷》中,对道观寺庙林立的大邑宗教仪式用乐做出了简要的描述,并强调民间丧葬仪式中道教音乐的盛行,且依照工尺谱进行演奏。上述记录与《成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中对大邑县民间吹打音乐的普及情况的描述形成呼应,书中专设“大邑县民间艺人小传”述及传统的吹打乐班的主要人员、行乐方式以及普及当地的传统“轿房音乐铺”。

换句话说,在清季以来的大邑地方日常生活中,充满着诸种流行于四川汉人地区尤其是盛行于成都平原的传统音乐形式,所谓祭祀音乐、文人音乐、宗教音乐与民间音乐一应俱全。民间音乐中又以戏剧音乐、曲艺音乐的描述最多,歌舞小戏音乐次之,同时也专门对民间器乐尤其是吹打乐的使用进行了书写。值得注意的是,清季至民国的方志中,几乎遍寻不得关于乡野民歌的记录,是否文人轻贱乡俗歌唱不纳之入志不得而知;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从山地乡民口中哼唱的山歌中,可以明显体会到大邑流传的诸种传统音乐对山歌不同程度的影响。同时,在关于山歌的描述与诠释中,乡民们也会论及川剧音乐、道教音乐、歌舞音乐及周边少数民族的音乐等等形式是如何被主动地纳入到他们的山歌之中。这就可以理解,西嶺山歌一方面在歌词上杂糅了自古而今的西岭地区多元文化形态,一方面在歌唱旋律与歌唱方法上纳入了大邑及周边县乡丰富的音乐表现方式。

(三)从“民歌采风”到“十套集成”的记录

目前所闻关于山歌最早的当地人个人记忆,来自《山魂之声:西岭山歌及其传奇》编著者张道深先生的父亲。张父其昌生于1915年,在他的记忆中,清末秀才伍翰林(字蒿生)曾因叹服山歌文辞而搜集过西岭地区的山歌。但当张道深欣然前往时,其子孙称几箱子文稿全在“文革”中损毁。更不幸的是,2008年汶川地震使1949年以来几代民间文艺工作者整理的山歌文本与磁带再次消损于暴雨积水之中,幸而关于山歌在1950年代的整理情况,被当时的参与者——大邑县文化馆的谢良先生——清晰地记录在《记大邑县五十年代后期的民歌采风与新民歌运动》一文中。文章不仅清晰地描写了1957年暑期大邑县组织采风工作组在西岭镇(原双河乡)采访的具体情景,且对双河乡一带山歌的类型、著名歌手、演唱特点、传承方式与相关民俗均做出记录,并列举出十余首山歌歌词以飨读者。他特别说明此次采风的收获是选出了450首歌词编印成了《大邑山歌选》(上下册,油印本)。尽管这些油印本在地震中大多被毁,但仅从数据上亦可见1950年代西岭地区传唱山歌的数量之大、类型之丰富、人之众多。

1984年,文化部、国家民委和中国民协联合签发《关于编辑出版〈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中国歌谣集成〉、〈中国谚语集成〉的通知》(民字〔84〕第808号)。在中国民间文学3套集成的整体工作部署中,大邑县从民间文学的角度对西岭山歌进行了再次收集。1989年出版的《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四川省卷·成都市大邑县卷》中,包含了98首西岭山歌的歌词与7首曲谱,并对每首歌的演唱者、采录者、采录时间和流传地区进行了详细记录。同时,经过层层筛选,在最终出版的《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四川卷》开篇的“汉族山歌”部分,《五月端阳阴阴天》《一对鲤鱼红鳃鳃》2首西岭山歌代表大邑县被纳入到348首代表性的四川汉族山歌中。颇有历史意味的是,其中《五月端阳阴阴天》的演唱者正是后来的西岭山歌的省级传承人、年轻时的任汉成。

从知识整理的角度观察,从1950年代的“民歌采风”开始,民间文艺工作者和学界不断以采集文学和音乐的视角,对西岭山歌进行了多次歌词整理与曲调记录。不过从目前所整理到的相关数据观察,在2010年前尚未有学界以知识整理为目标,对西岭山歌进行过专题田野工作与知识书写。在此知识整理不足的情况下,西岭山歌能在2014年一次性成功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和地方文人、地方歌手、地方政府在当代较早形成的文化自觉确有关系。

二、山歌自觉:山乡耆老的山歌整理与团建搭建

(一)山乡耆老的山歌收集与整理

直至2014年国遗申请成功以前,西岭山歌21世纪开始14年的生命史可以2007年为界分为前后两篇。2007年以前,一群山乡耆老怀着对传统巨大的信心与自觉开启了自下而上的山歌复兴;2007年非遗之路开启后,则由政府牵头演化成一场荡及山乡内外的广泛的社会动员。

任汉成在回忆起2007年踏遍西岭周边采访山歌时颇有失望之意:“我记得很清楚,在66年(笔者注:指1966年)以前的西岭镇到处都能听得到山歌声,66年以后就把山歌说成是‘封资修的东西,谁要是敢唱就批斗谁,所以西岭群众一直不敢唱山歌。……2007年张道深老师找我和李有福三人到天、芦(山)、宝(兴)调查山歌、可是很不如意的是当年唱山歌的人(大多)都死去了……”除了任汉成所说的特殊年代的社会原因之外,西岭山歌的命运也和大邑县整体经济结构调整联系在一起。到2000年,大邑县整体经济结构完成了从倚重第一产业到强化第二产业再到发展第三产业的过渡,新兴的产业形式不仅使人们不仅脱离了与土地的捆綁,且进入到新的生产生活方式中,西岭山歌因此失去了功能性的土壤与民俗性的根基。在大多数当地人不再热衷唱山歌的世纪之交,有两群人一直在为山歌揪着心并以收集整理的方式延续着山歌微弱的生命。这其中,一群人是山下大邑县城文化馆里的老师们,一群人是以山上张道深、任汉成为核心的山乡耆老们。

《成都日报》在对张道深的采访专稿中朴素而准确地将他定位为“一位博学多才的老作家、一位退休后闲不住的老校长、一位拯救西岭山歌的乡村文化使者”。1937出生的张道深少年以聪明善学闻名,年轻时命运多舛,中年投身教育任中学校长16年,壮年著书立说《两河口》名扬文坛,晚年则全身心奉献于西岭山歌的复兴。最早触动张道深并促使他下定决心投入山歌的,是远在美国阔别西岭70多年的父亲在90高龄之际多次向张道深提及自己年轻时西岭一带唱山歌的难忘民俗情景,他反复嘱托儿子:“《诗经》里面的诗都是能唱的民歌,……能不能让西岭的山歌也活起来。”2004年,旅居美国正在进行个人文学创作的张道深。受托于西岭镇政府回国投入到西岭山歌的复兴行动中。“山歌是大事,是最真最纯的乡村大众文化,已经濒临灭绝,再不拯救就来不及了。我个人的小说以后还可以写,再老跑不动了为山歌奔波就难了。”至此他开始了为山歌专注奔忙的岁月,2007年被公推为西岭山歌协会会长。

任汉成在其申请省级非遗传承人的口述中,对自己的山歌生命史做出过极为生动的回忆,不仅描述了幼年时向任光举、任耀武学歌的细节,还说起少年、青年时在山上与藏族、羌族等多民族药农一起挖药互相切磋山歌的情景,并特别提到代包氏、王芝海两位女性山歌能手对他的传教。他说:“如没有前面几位老师的培养,和那么多兄弟姐妹的重要唱腔和韵味,那么我今天就不能懂得那么多的调门和那么多的山歌。”张道深对这位山乡闻名的山歌能手赞不绝口:“他记忆力极好,脑子灵动聪敏,擅长讲故事,说歇后语,唱山歌,还会写祭文、读祭文,他有摆不完的龙门阵,唱不完的山歌。……他是西岭山歌协会的副会长,是顶梁柱,对西岭山歌的传承弘扬贡献很大。”用任汉成自己说:“我小时候的梦想是把西岭山歌唱下去,她埋没那些年,我心痛。现在起死回生了,我激动万分,觉得人也年轻了,更有劲了。”

(二)山歌协会创立与山歌团队搭建

当张道深与任汉成发现山歌在民间已经严重势微之时,他们决定将重点从采集民歌调整为“发现山歌苗子”和“创作一批山歌”。张道深所说的“苗子”不仅是指有唱山歌能力的年轻人,还包括那些年轻时就以山歌闻名却早已不再唱歌的中老年人。在他的鼓动下,年近半百的张道玉、任国业、郑家明、辛章传等拾起了年轻时的爱好成为山歌协会的中坚力量。事实上,在2007年西岭山歌协会正式成立以前,关于山歌的大部分聚会性活动是以“西岭镇老年协会”和“西岭镇老年体育协会”的名义进行的,足见这群曾亲身经历过山歌之乐的老年人确为当代山歌复兴最重要的底层力量。

与聚拢老年人相比,张道深、任汉成更看重发现能唱山歌的年青人。“为了一棵好苗子,张道深和搭档们不惜几次三番地登门造访,说服其克服客观困难加入到发扬山歌文化的行动中。”事实证明,在2014年申请国遗成功后的山歌传承与传播中,起到重要作用的正是在2000年前后拉进山歌队伍的一群中青年人。1960年代出生的刘万琼在1994年开始学习山歌之后拜任汉成为师,于2007年“首届西岭山歌赛会”上获得一等奖,其干净直畅且极富地方语言风格的歌唱成为西岭山歌原真传承的代表,不仅在十几个民歌赛会上获奖,还“通过言传身教,现在弟子50余人,弟子从几岁到几十岁都有”。与刘万琼不同的是,杨建并非西岭本地人,作为师范毕业的当地音乐教师,他在2000年初就加入到西岭山歌的学习与传播中,凭借很好的嗓音条件和专业音乐学习背景,为西岭山歌的传播做出极大贡献。杨建一方面努力领会西岭山歌的原汁原味,一方面融入自己對山歌歌腔的可能性探索,在全国各类民歌比赛中代表大邑西岭屡获殊荣。

(三)《山魂之声:西岭山歌及其传奇》:西岭山歌的传统续造与知识雏形

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使1950年代以来关于西岭山歌的历史档案毁失殆尽,除了在各类集成中公开出版的几十首山歌文辞和几首山歌曲谱外,已无文献可查。换句话说,到2008年前后,西岭山歌基本处于民间口传状态,尚未形成可以向局外传播的表述基础。直至2010年《山魂之声:西岭山歌及其传奇》(以下简称《山魂之声》)出版,西岭山歌才开始建立起向局外人传播的知识雏形。

编著者张道深在《山魂之声》的“序”与“跋”中言:“说实话,撰写此书的初衷,始于少小时就对西岭山歌的浓厚情趣和退休后眼睁睁地看着西岭山歌行将断代灭绝的不甘心。”他说自己“生于西岭,长于西岭,在西岭山中做过农夫、砖瓦匠、铁匠、筑路工、背脚夫、烧碱人,挖过药,伐过木,打过猎,拉过车,教过书。平生好读文字之书和社会大书,以牵挂民生民心和笔耕、求真为乐”。张道深从西岭中学退休后,完成了50万字的长篇小说《两河口》(之后被改变为电视剧《川西剿匪记》),勾勒出在20世纪40年代西岭雪山官匪交逼的时代背景中,一段极为动人心魄的人生大戏。张道深说自己写这部小说用3年的时间,但准备这部小说却是用自己40年的生命。他认为,《山魂之声》与《两河口》是他在西岭大深山摸爬滚打60余年的耳濡目染和心灵感悟。

《山魂之声》共收录山歌397首,并有新编山歌短剧2部,山歌传奇故事6篇,新闻报道4篇,照片24幅,曲谱3支。对于编书的目标,著者有非常清晰地表述,他说:这样,就把迄今为止搜集整理创新的西岭山歌和渊源故事,用文字定格下来,为日后唱什么和怎样唱提供了一些参照依据;既增添趣味性和可读可取性,又使得广大民众、各级领导、有关人士、媒体合力拯救、保护、传承西岭山歌态势和精神风貌有所展现。在全书最后,张道深在感谢西岭镇、大邑县、省市有关部门的支持后,列举出48位为《山魂之声》的收集工作给予帮助的西岭民众的名字。他说“这些人是唱山歌让我记下的老人,将听来的或记得的记下给我整理的人,陪伴我走村串户、跋山涉水、远走夹金山下的人等”。

整体观察《山魂之声》这部著作,它一方面“续造传统”,其中上百首新编山歌延续了西岭山歌传统的创编风格;另一方面“衔接当下”,以文学化的描述建构起西岭山歌的当代知识雏形,为下一步其在非遗文本中的知识化整理打下重要基础。作者在序言中对著述的定位是“通过文字定格山歌唱什么和怎么唱”,其知识化的目标明确且显著。作者延续了民间文学集成的基本格局,不仅对山歌文辞进行了逻辑化的分类,且对每首收录的山歌进行命名与类型化处理,不失为一种典型的知识化做法。著者坦言,《山魂之声》所收录的近400首山歌中有不少是自己与山歌协会的同伴们“创编”的,如何理解这个创作或创编,是本文对西岭山歌当代生命史解读的关键之一。

事实上,从文辞表达、歌调使用与生产过程来看,这种创作几乎全然沿用了传统的编创手法、风格、语感,是对传统民歌创编方式的真实延续,而非现代意义的音乐作品创作。“续造”是本文几经斟酌而新创的概念,期待以此更加准确地表达山乡耆老如何以传统的方式在当下继续创造山歌。这种“续造”在沿继传统山歌文化原有生产方式的同时,又在当下的目标中改造并创造出新的山歌传统。《山魂之声》中两部山歌剧与6篇山歌传奇故事让人读起来津津有味,既非纯文学亦非纯知识,通过传奇故事与音乐短剧的形式表达并还原山歌发生的传统民俗场景,比纯粹知识化地书写更真切地传达出局内人的山歌认知。本文将上述似真非真却又在感知上如此准确的知识表达方式称为西岭山歌的“知识雏形”。

三、非遗驱动:西岭山歌的社会动员

2007年西岭山歌协会成立,关于西岭山歌的知识储备基本到位,大邑县政府和西岭山歌协会从彼时起确立了清晰的西岭山歌当代传承目标,即以申请进入更高一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为抓手,全方位建立起西岭山歌的传承保护体系。当年,协会向县政府申请,毫无争议地进入大邑县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并于2008年递升进入成都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2010年,任汉成被命名为县级非遗传承人,西岭山歌协会成为成都市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习所;2011年,西岭山歌一次性申请成功进入四川省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在任汉成2012年成为省级非遗传承人的同时,张道玉、任国业、辛章传、刘万琼等10人被命名为县级传承人。

作为一个学界尚未全面展开调查研究且尚未常识性进入公众视野的民歌品种,西岭山歌能在2014年一次性申请成功进入第四批国家级非遗名录,在笔者看来有3个方面的重要原因。其一是西岭山歌本身确为一种典型的且与地方民俗深刻交融的川西汉族民歌,本质上具备了申请国遗的厚重传统根基;其二是地方政府开展了全维度的社会动员,民间、政界、学界、媒界、商界在一场以非遗为目标的山歌复兴运动中各司其职,推动着西岭山歌从县级非遗到国家级非遗的步步为营;其三是以非遗文本为导向,通过各方协力精心筹备了一次得到局内局外双向认可的西岭山歌的知识化头脑风暴。这个西岭山歌知识整合的过程为传统山歌与山外世界的沟通打下了重要的知识认同基础。

(一)山歌申遗的内外合力:地方政府、山歌协会与学界介入

在2000年后席卷整个中国的非遗保护运动中,成都是走在最前沿的几座城市之一。中国最重要的以非遗保护为宗旨的大型文化节会活动。国务院正式批准的第四个国家及国际性文化节会活动品牌“中国成都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节”于2007年永久落户成都,每两年举行一次。作为成都西部历史丰厚且多元文化交汇的要津,大邑县政府从2000年后开始意识到梳理全境极为丰富的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的意义,并跟随成都市的步伐将文化遗产的保护作为施政规划重点。在国家级、四川省级与成都市级的多重非遗法律、条例与若干政策与意见的基础上,大邑县颁布了《大邑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方案》(大邑府办发〔2009〕5号)、《大邑县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认定及保护暂行办法》(大邑府办发〔2009〕20号)、《大邑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奖励办法》(大邑府办发〔2010〕25号)3项重要县级方案与办法。2012年,大邑县政府要求文体广新局对全县非遗的保护、挖掘、培训、传承等专项工作进行具体部署安排,并明确将工作重点放在对西岭山歌的扶持上,加大对西岭山歌的保护、传承、发展与外宣,争取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

2013年5月,大邑县政府发出《成立大邑县川西西岭山歌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工作领导小组的通知》(大邑府办发〔2013〕45号),成立了由县委宣传部长牵头,10个相关单位共同参与的西岭山歌申报国遗领导小组,县文体广新局、西岭镇政府和西岭山歌协会成为西岭山歌申报国遗的具体实施单位。西岭山歌协会在2007年成立后,集中了几乎西岭山歌的全部民间力量,成为山歌在地方的代言组织与行动单位。关于西岭山歌的绝大部分在地活动,均是由县文广新局、西岭镇政府和西岭山歌协会共同组织完成,协会成为民间与政府及各种社会力量沟通的最重要的纽带。在对现任会长戴迎梅的采访中,笔者尤其能感受到协会从2012年筹备申请国遗开始付出的努力,以及在国遗申请成功之后,协会为保护、传承和发展西岭山歌,与地方政府一起如何竭尽心力。

2013年深秋,笔者的西岭之行是应当地政府之邀加入西岭山歌申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团队,为山歌申国遗提供学界助力。这使笔者有机会深度理解局内人的山歌观,并观察到一段追随非遗的山歌当代生命史,以及在这个过程中西岭山歌的知识化过程。尽管学术期刊中第一篇直接以西岭山歌命名的学术文章发表于2017年,但学界对西岭山歌的介入从1950年代就开始且一直在间或持续着。换句话说,地方政府和西岭山歌的局内人从20世纪开始就在不断与学界对话。在这长达半个世纪的对话中,西岭人透过学界慢慢开始理解如何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化的宏观格局中认识自己的山歌、表达自己的山歌。

(二)山歌申遗的群众基底:赛会展演与传承培训

在这场激烈的国遗名录竞争中,西岭山歌通过赛会展演、传承培训和媒体传播3种方式充分展现了地方政府和山歌协会的社会动员能力。

早在2007以前,山乡耆老们就自觉意识到,作为一种群众性的民间歌唱,歌会、歌赛是山歌复兴的重要法门。他们通过老年协会的歌会和歌赛聚拢了一批仍会唱山歌的老年人,并吸引到一些喜欢唱歌的中青年人筹建起第一批歌师团队和学员团队。从2007年至今的14年,西岭山歌以7种赛会展演形式的呈现在舞台上,每一种形式都是一种新的生命生长点。第一,山歌赛会与山歌节。此种活动以山歌自身为主体以山歌的传承传播为目的,不仅可以选拔人才,还是以歌会友团聚歌手与朋友的重要时刻,可以被视为当代集中展示、传承和传播山歌的山歌新民俗。第二,参与本地政府组织的各类面向本地群众的文化活动。大邑政府通过“百姓故事会”这类面向本地群众的展演活动中对西岭山歌的稳定呈现,以及在活动过程中对山歌本土性的一再强调,加深加强本地群众对西岭山歌的母语认同感。同时,参加全县老年协会的活动仍然是西岭山歌坚持不变的传统,对传统西岭文化更有感情的老年人始终是西岭山歌最重要的知音。第三,参与本地政府组织的各类面向游客的文化旅游节庆。从2000年开始,大邑县各级政府有意识地将西岭山歌纳入到各类地方展示与展演中,一方面通过西岭雪山“南国冰雪节”这类影响力巨大的地方旅游活动传播西岭山歌,另一方面将西岭山歌作为大邑县打造地方文化特色和旅游目的地最重要的国遗名片。第四,将西岭山歌纳入到本地传统文化教育、爱国主义教育以及各类具有时事政治效应的活动中,通过活动衔接山歌所代表的传统文化与当代文化,并以此赋予山歌在當代的生命价值。第五,作为典型川西汉族民歌参加全国各级各类民歌比赛。通过以西岭山歌为核心音调和核心演唱风格的方式参加民歌比赛,并获得多项荣誉。这类活动开始让传统音乐学界与民歌界很快认识到川西西岭山歌的存在,并拓展了西岭山歌的交流空间。第六,作为成都市与四川省的典型非遗项目,代表川西地区和大邑丰富的遗产资源加入到相关的展示活动中,典型如多次介入到成都国际非遗节的展演中。第七,由于其在近年来越来越高的知名度,西岭山歌开始成为一种品牌资源,被商业化地邀请参与到一些商业活动中。上述7种赛事活动,展演目标、展演方式、展演情景等大相径庭,如何适应每一种不同的展演语境,对当代的西岭山歌事实上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对不同展演语境的不断探索与适应也成为西岭山歌当代变迁的重要依据。

相对展演赛会的丰富多样而言,西岭山歌的当代传承路线显得更加简明清晰,在“山歌培训”和“山歌进校园”两条路上有条不紊地前行。山歌培训,是指由县文化旅游局定期组织的面向全县公务员和群众展开的“西岭山歌培训会”。在申遗文本的表述中,早在2000年前后,大邑县就已经依托西岭镇老年协会展开了数百人参与的山歌培训,任汉成、刘万琼等人是当时的第一批培训老师。在县文旅局的统计中,从2010年开始的西岭山歌周期性培训活动至今已经持续十年且仍在继续,培训一般安排在两天完成并保持了每年每次上百人的培训规模。从2015年开始,山歌协会开始有目的地进入学校进行山歌传承,并对大邑县尤其是西岭镇进行了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全覆盖培训。山歌协会的成员会直接进入当地学校,利用音乐课与课外课进行周期性的山歌培训,并帮助孩子们在重要节庆活动的舞台上表演西岭山歌。更重要的是,山歌协会与县教育局合作针对全县的幼儿园院长教师、中小学音乐教师展开系统的山歌培训工作,让教师们不仅理解西岭山歌并有能力协助孩子们进入山歌的世界。西岭山歌协会还专门为培训几度编写培训提纲,对培训的歌词、歌调和相关的民俗文化说明做出精心编排,并在当下已经形成了不同版本和不同针对性的西岭山歌普及教材。在山歌协会目前的统计中,大邑县已经有上千名学生接受过较为系统的山歌传习。

四、知识整合:非遗文本与西岭山歌知识化过程

(一)非遗文本引领的一场关于山歌的问答

在笔者的观察中,西岭山歌与学界的深度交流是在一种“一问一答”的关系中完成的。正是这种问答关系,决定了西岭山歌之后如何向局外人乃至局内人表达自己。事实上,完成问答的过程不仅是一个自省的过程,也是一个再生的过程。通过此种以不断追问的方式展开的问答,促使西岭山歌不断反思如何理解自己的过去并如何塑造自己的当下。其中,问者为各级“非遗名录申报书”,答者是以西岭耆老为主体的由地方政府组织起来的各界人士。

将非遗申报书视为“学界”其实有些牵强,它的设计者——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计“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个项目的初衷并非学术性、艺术性或工艺性等工具性目标,教科文组织通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2003)表达了他们对非遗的基本看法:它是文化多样性的熔炉,又是可持续发展的保证。教科文组织是从保护人类文化多样性和延续性的观点出发,形成了一系列非遗保护项目。因此联合国所发出的《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申报书》,在整体结构设计上,并不强调艺术上的高深与技术上的高难,而更多的是关心“历史、发展、以及社会性、象征性和文化性的功能”“与相关社区的文化传统或文化史的渊源关系及程度如何”“是否起到确认相关民族及文化社区文化特性的作用;作为灵感及文化间交流的源泉,作为凝聚各民族和各社区的方式,其重要性如何”这类型问题,并在此基础才来关心“技术说明、真实性、风格、类别、有影响力的流派、以及(对材料文化而言)生产原料、功能、方法及其利用”“其技巧应用和技术才能表现出的杰出性”。中国各级别非遗申报书的设计均以教科文组织的申报书为蓝本进行调整,基本保持了一致的导向。

本文认为可以将非遗申报书视为一种学术性表述,是因为理想的非遗申报书的写作是一个清晰、准确且有逻辑的论证过程,需要通过学术性的理性表述回答若干申报书的规定问题。在学界前期参与不多的情况下,从2007年开始,西岭山歌正是在这样一个“提问-回答”的过程中,不断梳理一些特别重要的问题:我是谁?我为什么有价值?我有什么獨特性?我怎么对自己进行分类?我怎么表达我的歌词与音乐?……并因此形成了关于西岭山歌迄今为止最完整的一套知识表述体系。正是因为非遗申报文本的“文化价值”而非“艺术价值与技术价值”导向,才使得大邑地方政府和山歌协会对西岭山歌的解读充满文化色彩,且将这种“作为传统文化的西岭山歌”和“西岭山歌就是一种地方文化”的解读风格,通过培训、赛会与媒体带入到局内与局外的知识传递中。

这一部分的写作目标并不在于呈现西岭山歌的知识是什么,而是希望通过对知识形成过程的观察,呈现出各种从局内民间知识到学术知识或公众知识的复杂过程。因此仅对“山歌音调知识化”这一案例进行详细描写。

(二)山歌音调体系的知识化过程

在西岭山歌申请国遗的文本中,关于山歌“主要特征”的描写主要集中在对其音调体系的书写上,并将西岭山歌总结为“吆噢调”“大调”“牙妹调”“小调”与“老调”5种歌腔。这种知识性的总结,不仅在西岭山歌之后的培训教材中被认可与传承,且成为之后若干关于西岭山歌学术期刊论文写作的知识依据。但对于当地人来说,“歌腔”是什么意思?“五种唱腔”这种在知识上看起来非常干净的说法是怎么来的?随着调查的深入,我们发现这种干净表述的背后有一个知识表述干净化的过程。

早在2013年,考察组在与西岭耆老们的交流中,就发现他们在描述西岭山歌的音调体系时,有自己一套相对稳定的方言术语,最典型如“调”“调门”“拖声买嗓”“四句八言”等等。当笔者期待老人们再清楚地表述一下有“哪些调门”时,张道深说:“我们在山上砍木头的时候,各种调子都要唱,大概07年(笔者注:指2007年)的时候我们把这些调子‘规范了一下。”任汉成补充到:“我年轻的时候,现在说的这5种调子都是要唱的,但是没有取名字就是顺心唱而已,那个时候都叫做山歌。”2008年,“西岭山歌”进入县级非遗名录,在此之前在任何类型的历史数据中均找不到“西岭山歌”这个概念,在五十年代集成采风的记录中,前辈学者将大邑山地一带采录的民歌记录为“大邑县山歌”或“双河山歌”。双河之说,缘起本地在行政建制上原名双河乡,在1992年取“窗含西岭千秋雪”之意改建制为“西岭镇”。2007年,山歌开始申请县级非遗,山歌协会耆老商议将这一带世代传唱的山歌定名为“西岭山歌”。

尽管是以传统音乐为名进行申请,但在2008年申请市级非遗和2011年申请省级非遗的文本中,西岭山歌并未对其音乐特性做出过明确的描述。在对西岭山歌“基本内容”的描述中,申报书以歌唱场景与歌词内容为依据,将西岭山歌分为劳动类、爱情类、劝化类、酒歌类、喜庆类、祭祀类,并说明“唱式有独唱、领唱、和唱、对唱等,尤以独唱居多。词意富于比兴,乐句结构完整,音乐形象集中,其诙谐逗趣,令人开心愉悦”。在申报市级与省级非遗名录的过程中,申报书的填写主体是山歌协会与县文广新局,且以山歌协会中西岭耆老们的口述采访材料为主要填写依据。这种对本地山歌的描述方式,与笔者的田野采访相一致,西岭老人们对山歌的基本认知建立在对歌唱的场景、内容及功能的基础之上,歌唱之“用”成为山歌类型化最核心的局内观。这种局内观的集中表现是在2012年出版的《山魂之声》中,全书的主体为近400首西岭山歌歌词,张道深通过劳动生活类、爱情婚姻类、酒歌类、喜庆类、教化类的分类方式再次确认了此种山歌认知局内观。

1950年代开始的民歌采风运动最终在《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四川卷)中为西岭山歌保留了2首曲谱,1980年代的3套集成工作的出版物中呈现了西岭山歌的7首曲谱,其中有两首歌的标明其歌调为“高腔山歌”与“小调”。2010年,基于西岭西岭山歌非遗升级的需求,以及山歌协会展开山歌传承工作的实际需要,山歌协会在众多山歌音调中自己总结出“5个主要腔调”,并邀请音乐人将其进行记谱整理成册《西岭山歌五个主要腔调代表曲谱》(2010年10月整理)。在2013年西岭山歌申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本中,大邑县政府邀请到学者、音乐人等共同助力文本写作,在西岭山歌的“主要特征”中,对西岭山歌的音调体系进行了集中描写。整体描写尊重山乡耆老的知识总结,将西岭山歌的音调表述为“歌腔大致可分为5种:老调、小调、大调、吆噢调、牙妹调”,并对其做出了风格性表述,如“吆噢调:代表曲《唱起山歌就亲热》 五声g羽调式,共四个乐句,七字句。”这种干净清爽的知识表述,随着西岭山歌申请国遗成功开始通过山歌协会的常规山歌培训和山歌进课堂在大邑本地普及,同时也成为学界表述西岭山歌基本特征的重要依据。

在2013年开始的田野工作中,笔者至少采集到10种以上没有同宗关系的山歌曲调。当聆听西岭山歌的历史录音并在现场聆听老人们的自由歌唱时,笔者发现所谓“一个调门”并不是局外人所理解一种音调。一个调门可能是一种同宗音调的不断变化,也可能是歌唱风格相似的各种音调。西岭耆老也一再表达歌调“其实有很多,总结成5种是因为需要规范一下”的意思。换句话说,以国遗申报书写作为契机,对西岭山歌曲调的“规范”过程,是一个山歌曲调典型化与拣选的过程,亦即通过对众多山歌曲调的拣选,整理出局内人认为既能代表西岭山歌特点又易于局外人理解的“5种主要歌腔”。在此意义上,“歌腔”一词大体代表了局内人对山歌音调认知的两个层面:其一为一种相对稳定的旋律结构与衬词,典型如“吆噢调”“牙妹调”;其二为一种相对稳定的旋律风格与歌唱方法,典型如“大调”“小调”与“老调”。

结 语

本文对西岭山歌当代20年生命史的书写,以2000年以前大邑传统音乐生活和山乡耆老的山歌自觉为基底,以2000年以来的西岭山歌非遗之路为线索,强调西岭山歌在當代以非遗为名的社会动员方式与知识整合过程。与信天游、花儿、侗族大歌、苗族飞歌这些从50年代起就被学界重点关注且在80年代就广为人知的歌种不同,西岭山歌这一个案所代表的是中国绝大多数尚未被学界仔细清理即尚未知识化的“小众歌种”。这些歌种生于斯、长于斯、囿于斯,追随着百年中国的鼎革之变几经转辗走到21世纪,并在此20年中以非遗之名重建自己的生命空间。这些歌种在非遗文本对答中初步建立起自己的知识谱系,在以非遗为名的社会动员中重建民俗空间与声音风格。事实上,经历了2014年成功进入国家级非遗名录的成功喜悦后,西岭山歌和不少国家级非遗歌种一样,也正在经历“非遗之后”的再次迷茫与再次找寻,并试图在非遗之后以非遗之名重建歌唱生态。

本篇责任编辑 钱芳

收稿日期:2021-05-22

基金项目:2014年四川省教育厅重点项目“再识‘传统:西岭山歌研究”(14SA0141)。

作者简介:杨晓(1973— ),女,四川音乐学院教授(四川成都 61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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