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儿童文学翻译中语用显化的风格等效原则
2021-12-03徐德荣孙明双
徐德荣 孙明双
引言
随着翻译学研究向纵深发展,翻译共性假说兴起,显化研究的活力也由此得到激发。作为与成人文学显著不同的一大文学门类,儿童文学在翻译过程中的显化现象尤为突出。“儿童文学读者群体独特的认知、心理特征,以及不同语言之间的语言、文化、思维方面的差异,使得儿童文学翻译有其独特之处,译者会有意无意地使用显化手段以使其译文能被读者接受。”(杨小华,2016:9)在各类显化手段中,语用显化有助于提高翻译的准确性与可读性,实现语用等效,对儿童文学翻译具有重要意义。
然而从实践层面来看,儿童文学翻译中语用显化的运用存在诸多问题:一方面,很多译作缺乏语用显化,对原文中隐含的信息视而不见,既不利于小读者理解文章,也难以展现原文风格的独特魅力;另一方面,也有不少译作语用显化过度,使文章过于直白,从而剥夺了小读者思考与品悟的权利,破坏了原文的风格再造。这两种倾向导致儿童文学翻译作品中普遍存在文学性缺失的问题,风格再造更无从谈起。因此,如何通过恰当地运用语用显化来实现风格再造已经成为儿童文学翻译研究中亟待解决的问题之一。本文针对儿童文学翻译中的语用显化现象,以《绿野仙踪》的汉译本为例,探讨语用显化与风格再造之间的关系,并据此提出儿童文学翻译中语用显化的风格等效原则,以期通过语用显化的恰当运用实现儿童文学翻译的风格再造,为提升儿童文学翻译作品的质量提供一种行之有效的思路。
一、语用显化与儿童文学翻译
1.语用显化的界定
显化之实在翻译界早已有之。尤金·奈达(2004:228)虽未直接使用“显化”这一术语,但他将“添加”(addition)定义为“源语中隐含的语义要素在译入语中可以被清晰地识别”,实际上就是显化的实现手段。“显化”(explicitation)这一概念最初由维奈(Vinay)和达贝尔内(Darbelnet)提出,与之相对应的是“隐化”(implicitation)。他们认为:“显化是一种文体翻译技巧,是指译者在目的语文本中将源语文本中隐含的但可以根据具体语境条件推导的信息加以明示”(Vinay & Darbelnet,1995:342)。这表明语境是运用显化的条件之一,是从语用角度研究显化的重要方面。布卢姆—库尔卡(Blum-Kulka,1986:19)对显化现象进行了系统研究,他提出了“显化假设”(explicitation hypothesis)的概念,运用话语分析中的概念和描写性术语探讨了语篇层面的显化,认为显化与衔接和连贯存在密切关系。但赛基诺(Séguinot,1988:106)则认为库尔卡的定义太狭隘,显化也有其他呈现方式,如“在译文中表达原文未说明的信息,明确表达原文中隐含或通过预设才能得以理解的信息,通过聚焦、强调、词汇选择等手段凸显原文成分”。其中,“预设”是语用学研究的要素之一,对于显化的语用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克劳狄(Klaudy,2004:105)明确界定了语用显化的概念,即“为了把原文中隐含的文化信息和文本的意图表露出来,在译文中增添有助于译文读者理解和认知的表达方式,是将隐含在原文中的文化信息和作者的思想意图赋形于语言的表层”。由此可见,语用显化主要包含两方面的内容,一是由于语言文化差异而产生的对文化信息的显化,二是对原文隐含信息与作者思想意图的显化。综合以上学者的观点以及作者的研究与思考,本文将语用显化定义为“译者在翻译中依据原文的情景语境与文化语境,对原文中隐含或通过预设才能理解的信息加以强调或明示,以方便读者接受的过程”,并据此来探究语用显化在儿童文学翻译中的使用原则及其对风格再造的影响。
2.儿童文学翻译中的语用显化
语用显化与儿童文学翻译密切相关,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方面,翻译活动的本质是跨文化交际,从这一属性来看,语言文化的差异使原文中的共知信息或意图在译文中变成了非共知信息,从而加大了理解译文的难度,容易使儿童读者失去阅读兴趣,因此译者需要运用语用显化,依据原文的文化语境将其中隐含的文化预设信息加以明示或解释,以提高译文的可接受性,促进文化交流。另一方面,由于儿童心理与认知发展阶段的特殊性,儿童读者的接受能力、思维方式和审美特质等都与成人读者有着很大差别,儿童文学翻译的本质诉求是儿童本位,因此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要充分考虑儿童读者的接受特点,提高译文的准确性与可读性,增强阅读效果,这需要通过语用显化来完成。从意义的角度来看,儿童文学翻译的准确性体现在对原文所指意义、言内意义和语用意义的再现,而言内意义和语用意义的翻译提供了对可读性进行深入分析的工具(徐德荣、江建利,2014:70)。语用显化会根据原文语境,将原文话语中隐含的或通过预设才能得以理解的信息在译文中明白地表达出来,使其中的所指意义、言内意义和语用意义得以明示,在提高准确性与可读性的同时凸显原文的思维、情感和审美特质,更有效地实现原文风格的再造。遗憾的是,学界目前对这方面的深入探讨暂付阙如,本文将努力填补这一空白。
二、语用显化的风格等效原则
“风格就是生命,是思想的血液,那么,再现了原作的风格,即保存了原作的生命;反之,无异于断其生命之源——血液。”(许钧,2012:55)风格再造对于翻译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什么是风格?对于儿童文学翻译而言,风格是作者思想、情感和审美等方面特质的集合体,文本的思想、情感和审美特质三者密不可分,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可谓风格的“三位一体”,共同构成了文本的整体风格(徐德荣、江建利,2017:109)。可见,若要在儿童文学翻译中实现风格再造,便要在译文中再现原文的思维、情感与审美风格。在翻译过程中,适当地运用语用显化有助于再现原文的思维、情感与审美风格,实现译文更高层次的准确性与可读性,但语用显化缺失或过度都会对风格再造产生不同程度的负面影响。
语用显化的缺失表现为原文中的语用预设等隐含信息不能被目标读者识解,从而产生文化空缺或认知空缺,读者难以体会到原文的思维、情感与审美特质,或感到不知所云,或感到隔膜生涩,有不明就里之憾。语用显化过度则表现为译者违背原文的语用预设或破坏原文的暗喻、悬念等文学创作机制,提前揭秘、过度解读,过多将个人解读强加于读者身上,越俎代庖地将读者的思考和想象空间填满。针对儿童文学翻译中语用显化缺乏与过度的双重问题,我们提出儿童文学翻译中语用显化的风格等效原则,即要充分把握原文语境中所包含的语用预设,通过强调或明示隐含信息以弥补目标读者可能存在的文化空缺与认知空缺,同时避免破坏原文暗喻、悬念等文学创作机制,以再造原文中思维、情感和审美风格特质的预期效果,从而实现译作的风格等效。
本文选取了《绿野仙踪》3 个不同的汉译本,由于这3 个译本中均存在语用显化缺乏或过度的问题,也不乏语用显化运用恰当之处,因此下文将选取各译本中比较典型的例子进行对比分析,探讨如何通过适当的语用显化来实现译文的风格等效。
1.语用显化与思维风格再现
适当的语用显化有助于思维风格的再造。“作者的思维风格揭示了作者解释事物的一种特定方式,反映了作者的某种世界观,而思维风格也可以指一种更加有限的领域……甚至是一部作品中的一个角色的思维风格。”(Leech & Short,2007:151)因此,思维风格包括原文作者的思维风格和作品中人物的思维风格两个方面。Leech & Short(2007:151)认为,“思维风格是一种叙事观点的实现”,因此原文作者的思维风格可以通过探究原文的主旨思想、了解作者的叙事观点等方法来加以把握,而这些通常隐含在原文特定的词汇或表达中,需要运用语用显化依据原文语境对其进行明示,从而揭示作者的思想意图,以再现原文作者的思维风格。作品中人物的思维风格可以通过人物的话语交际来把握,而在“言语交际中,很多语用信息是通过某一个或几个话语在特定的语境中间接地隐含的”(冉永平,2006:104),因此要运用语用显化,根据具体的语境,对话语中隐含的人物意图或文化预设加以明示或强调,揭示原文话语的语用意义,从而再现原文人物的思维风格。概而言之,由于中西方思维方式和文学叙事传统的差异,要实现原文作者和人物的思维风格再造,译者需要运用语用显化来补足译文读者可能存在的信息空缺或文化空缺,以实现风格等效。
对于作者的思维风格,首先需要在翻译中运用语用显化,结合原文主旨来聚焦、强调关键词汇,将原文中隐含的作者思想意图凸显出来,实现原文作者思维风格的再现。
例(1)
原文:He became greatly frightened at this and made many motions to Dorothy to relieve him, but she could not understand. The lion was also puzzled to know what was wrong. But the Scarecrow seized the oil-can from Dorothy’s basket and oiled the Woodman’s jaws, so that after a few moments he could talk as well as before.
(莱曼·弗兰克·鲍姆,2015:56)
译文1:他吓坏了,不停地向多萝西打手势让她帮帮自己,可是多萝西却看不明白铁皮人慌乱的动作是什么意思,狮子也困惑不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好稻草人明白了铁皮人的麻烦,从多萝西的篮子里拿出油罐子,给他的牙床上了油,过了一会儿,铁皮人又可以说话了。
(莱曼·弗兰克·鲍姆,2004:62;孙雪晶译,下文中仅标注译者)
译文2:他对此惊慌失措,就向多萝西做了很多动作,让多萝西解救他,但是她不懂。狮子也感觉奇怪,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但是,稻草人从多萝西的篮子里取出油罐,在铁皮人的牙床上上了油,不一会儿他便能像以前一样地说话了。
(莱曼·弗兰克·鲍姆,2015:55;张和军译,下文中仅标注译者)
《绿野仙踪》描写了主人公多萝西及小伙伴们历经艰险得以成长的故事。例(1)所述情节体现了原文主旨,在原书中,作者意在强调稻草人、铁皮人和胆小狮所希望得到的智慧、爱和勇气并非是魔法师奥兹给予的,而是他们在追寻的途中自己获得的。“稻草人最后有了智慧,其实他一直都有,他会出谋划策营救多萝西,只是他没有意识到他的智慧。”(曾卫,2015:100)这正是作者的观点,然而作者并没有将之直接体现在语言层面,而是隐含在情节叙事中。以此处语境为例,原文不只是为了简单描述稻草人的行为,而是意在让读者通过他的行为见证其成长。因此“but”一词在此处尤为重要,它不仅表示转折意义,还向读者强调了多萝西和胆小狮都没有明白铁皮人遇到的麻烦,只有稻草人意识到了,说明稻草人是很有智慧的,这与原文的主旨相呼应,是作者思维风格的体现。为了让小读者更容易意识到这一点,在翻译时应该将这层意思凸显出来。译文1 着重号处通过聚焦、强调“but”一词,运用语用显化将其中隐含的信息加以明示,揭示出该词在此处的语用意义,突出了稻草人的智慧,有利于引起读者注意,引发读者思考,带动其深入理解作者隐含的叙事观点,并最终抓住作者的思维风格。另外,对于隐含信息的主动补充是译者与读者进行对话与交流的努力,体现出译者突出的读者意识。而译文2 仅仅译出了字面上的转折意义,缺乏语用显化,不利于引起小读者的关注,难以进一步凸显此处隐含的作者观点,不利于原文作者思维风格的再现。
与此同时,对于人物的思维风格,当原文话语中隐含能够体现人物思维的信息以及文化预设信息时,在翻译中也需要适当运用语用显化,根据具体的语境(如文化语境等),对原文话语中隐含的人物意图及文化预设加以强调和明示,以更好地实现原文人物思维风格的再造。
例(2)
原文:“Because you wear silver shoes and have killed the Wicked Witch. Besides,you have white in your frock, and only witches and sorceresses wear white.”
“My dress is blue and white checked,” said Dorothy, smoothing out the wrinkles in it.
(莱曼·弗兰克·鲍姆,2015:61)
译文1:“因为你穿着银鞋子,还杀了邪恶的女巫。还有,你的裙子上有白色,只有女巫和魔法师才穿白色。”
“我的裙子是蓝白格子的,还有蓝色呢。”多萝西一边说着,一边抚平裙子上的褶子。
(孙雪晶译:24)
译文2:“因为你穿银色鞋子,并且杀死了恶女巫。况且,你穿着白袍衫,只有女巫和魔法师才穿白色。”
“我的衣服是蓝白格子的,”多萝西一边说着,一边压平衣服上的褶皱。
(张和军译:62)
例(2)的原文描写多萝西因身穿带有白颜色的衣服而被村民误认为是女巫,因此她极力辩解,强调自己衣服上也有蓝色,以此来表明自己不是女巫。在此处文化语境中,衣服的蓝色与白色不仅表达颜色意义,还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蕴含文化预设。文化预设是指“言语交际中那些已知的、互明的有特定文化身份的信息”(尹青梅,2005:151)。因此,若要体现出多萝西的思想意图,便要聚焦、强调“blue”这一词汇,凸显其中隐含的文化预设信息。译文1 充分结合此处文化语境,对“blue”一词进行了语用显化,强调衣服上有蓝色这一信息,从而引发小读者的关注与思考,帮助他们理解多萝西想证明自己并不是女巫这一思想意图,从而再现了原文人物的思维风格。而译文2 则未能通过聚焦、强调“blue”来突出原文中隐含的文化预设信息,缺乏语用显化,对于不熟悉这种身份表达方式的小读者来说有一定的理解难度,不利于他们抓住原文人物此处的思想意图,难以实现思维风格再造。
由例(1)和例(2)可知,在儿童文学翻译的过程中,通过对原文特定情景语境的隐含信息与文化语境中的文化预设进行语用显化,强调、明示原文主旨或人物思想意图,能够带动小读者对原文主旨意义或人物思想意图进行思考与探索,从而有助于他们把握原文作者的思维风格以及作品中人物的思维风格,从而实现原文思维风格的再造。如果在上述情形中不运用语用显化,对于推理能力不足、缺乏文化背景知识的儿童读者而言,识解不同情景语境与文化语境下特定语言表达的隐含信息将较为困难,难以充分把握原文的思维风格,阅读乐趣将大为受损。诚然,语用显化的使用需要有“度”,过度使用也会“过犹不及”,这一点我们将在下文中着重论述。
2. 语用显化与情感风格再现
语用显化有助于原文情感风格的再现。情感在儿童文学中的作用举足轻重,情感的充分表达对小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的情感激发与情感培养具有重要作用。但在翻译中,由于文化背景和语境的隔膜,情感指纹经常会丢失,导致译文“冷冰冰”,缺乏原有的温度。因此,在翻译中恰当运用语用显化以再现原文的情感风格十分必要。在文学作品中,“词汇和语音带有相对稳定的情感”(Miall,2014:429),人物表达情感态度通常由他们的话语来实现,因此人物话语是情感风格再造研究的焦点。
人物话语研究需要考虑具体的情景语境和语用预设。情景语境具有推断言外之意、揭示被省略的内容、揣测行为动机与交际意图等功能,是把握人物情感的重要条件之一。同时,在结合情景语境进行分析之时,也要关注语境中的语用预设。语用预设是指“那些对语境敏感的与交谈对象的信念、态度、意图有关的前提(即预设)关系”(何自然,1997:68)。因此在运用语用显化时,要关注特定情景语境下人物话语中有关人物情感态度的语用预设,以再现情感风格。
例(3)
原文:“That is very strange,” said Dorothy; “but we must try, in some way, to see him, or we shall have made our journey for nothing.”
(莱曼·弗兰克·鲍姆,2015:92)
译文1:“那真是太奇怪了,”多萝西说,“但是我们必须试一试去见他,否则,我们前面的跋山涉水就变成徒劳的了。”
(孙雪晶译:105)
译文2:“那真是太奇怪了,”多萝西说,“但是我们必须试一试去见他,不然,我们的旅行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张和军译:93)
例(3)原文描述了多萝西一行人历经艰辛来到奥兹国,却最终被告知无人见过奥兹,因此,“journey”在此处情景语境下不应只简单地译为“旅行”,还应突出其中所包含的原文预设信息,即路途的艰辛,如此才能使读者感知到“made our journey for nothing”中隐含的强烈情感。译文1 通过对“journey”的语用显化强调了路途坎坷这一信息,更易使小读者体会到多萝西因不想让之前付出的艰辛变为徒劳而必须继续寻找奥兹的强烈愿望,从而实现了情感风格的再现。此处体现出的人物情感对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也具有重要意义。作者在该书中塑造的是4 个在遇到挫折时仍能坚定信念、克服困难的人物形象,因此,这里运用语用显化来突出他们虽面临困难但仍选择继续前行的坚定意志就显得十分必要。译文2 中“旅行”一词的含义太过平淡,未能通过语用显化将此语境下路途艰辛等蕴含人物情感态度的语用预设信息表达出来,对含义丰富的“journey”一词轻描淡写,削弱了译文的可读性,使小读者难以体会到其中隐含的人物情感,未能实现情感风格的再现,进而影响人物形象的塑造。
虽然语用显化的运用有利于情感风格的再现,但若没有充分考虑原文具体的情景语境,违背体现原文人物情感的语用预设信息,对原文人物情感加以过度解读,则会造成语用显化过度,破坏原文情感风格的再造。
例(4)
原文:“You see, here in our country we live contentedly, and can talk and move around as we please. But whenever any of us are taken away our joints at once stiff en,and we can only stand straight and look pretty. Of course, that is all that is expected of us when we are on mantel-shelves and cabinets and drawing-room tables, but our lives are much pleasanter here in our own country.”
(莱曼·弗兰克·鲍姆,2015:206)
译文:“你看,我很满意我的国家,我可以自由说话,可以随便行走,但一旦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被带走,我们的关节就会僵硬,我就只能直挺挺地站着,做出一副好看的模样。当然你们人类把我们放在柜橱上、架子上或是梳妆台上,只是希望我们看起来好看就可以,根本不知道我们的痛苦。我在这里——我的国家会有更好的生活。”
(孙雪晶译:236)
例(4)描写多萝西在瓷器国遇到美丽的瓷娃娃公主,想把她带回家摆放在柜子上,瓷娃娃委婉地拒绝了她。在此句 “our lives are much pleasanter here in our own country”中,“pleasanter”是比较级,较为含蓄地表明了瓷娃娃的态度,并非直截了当地拒绝。由前文叙述可知,此处话语隐含着体现瓷娃娃情感态度的语用预设,即她将多萝西一行人视为客人,对他们言语礼貌得体,举止文雅,因此她显然不会直接指责多萝西将她带走作为摆设的想法会造成她的痛苦。而译文着重号处运用语用显化将原文中瓷娃娃委婉的情感直白地表现出来,不符合原文语用预设中体现的情感态度,破坏了原文的情感风格,同时也对瓷娃娃温柔善良、礼貌待人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产生了不利影响,最终可能会造成小读者对人物形象理解的偏差。因此,此处不应进行语用显化,应当将译文着重号部分去掉,以再现原文人物含蓄、委婉的情感风格。
由例(3)和例(4)可知,适当运用语用显化,结合原文的情景语境与原文人物情感相关的语用预设信息来强调、明示人物话语中特定词汇的隐含信息,可以帮助小读者理解原文中人物的情感,促进情感风格的再现,同时也有助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反之,如果缺乏语用显化,小读者难以感知特定话语中隐含的情感,不能再现原文情感风格;如果过度语用显化,脱离了原文的情景语境,违背原文体现人物情感的语用预设,使原文含蓄的情感变得过于直白,则会破坏原文的情感风格,进而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产生不利影响。
3.语用显化与审美风格再现
挪威教授让—罗尔·布约克沃尔德(1997:3)将儿童称为“本能的缪斯”,可见,艺术与审美是存在于儿童本身的一种重要特质,因此审美风格是儿童文学作品中不可或缺的要素。儿童文学的审美体现在多个方面,尼古拉耶娃(Nikolajeva,2005:xvii)将之总结为语言的审美、写作方法的审美等11 个方面。其中,语言的审美和写作方法的审美与翻译直接相关。语言的审美主要指修辞的运用,“修辞是修饰文辞的基本方法,旨在使语言表达产生美感效果”(陈茂新,2001:1)。在写作方法的审美方面,尼古拉耶娃主要列举了暗示、设置悬念等对儿童文学审美起塑造作用的方法。然而,由于语用显化具有揭露原文隐含信息以使原文语言更直接、明晰的特点,因此语用显化的过度运用易对语言的审美与写作方法的审美产生影响,导致原文的修辞或暗示、设置悬念等文学创作机制被破坏,从而不利于原文审美风格的再现。
例(5)
原文:Even the Scarecrow and the Tin Woodman could sit on it, and were drawn swiftly by their queer little horses to the place where the Lion lay asleep.
(莱曼·弗兰克·鲍姆,2015:84)
译文1:就连稻草人和铁皮樵夫也可以坐在上面,由那些奇特的“小马”迅速地拉到狮子躺着的地方。
(莱曼·弗兰克·鲍姆,2006:40;张建平、吴岩译)
译文2:……就像马拉车那样……,稻草人和铁皮人也坐在车上,这些小马拉着大车轻快地跑到了狮子沉睡的地方。
(孙雪晶译:96)
例(5)描写胆小狮昏睡在罂粟花田中,田鼠女王召集所有田鼠齐心协力用大车将胆小狮从罂粟花田里拉出来。原文运用了暗喻,将田鼠们比喻为马儿,文字间洋溢着幽默之美。译文1 运用语用显化,将“小马”二字加了引号,再造了原文用“their”所设计的语用预设,起到了提醒小读者、激活隐喻认知图式的作用,再造了原文的审美趣味。而译文2 则语用显化过度,对“little horses”中隐含的修辞意义进行了解释,将暗喻转为明喻,使原文的幽默效果大打折扣。许钧(2012:61)认为:“风格是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高度统一的产物,如果忽视了形式,不尽力去传达原文的形式美,那风格的再现是不完全的”。译文2 修辞手段的转变改变了原文的语言形式,从而破坏了原文的审美风格。同时,原文的暗喻更能引起读者对马儿与田鼠两者在形象上的联想,译文2 将其改为明喻,在一定程度上削减了读者的想象空间,而译文1 保持原文暗喻的修辞手段不变,传达出原文本身的语言形式之美,再现了原文的审美风格。
适当的语用显化可以再造原文中暗示、设置悬念等写作手法带来的审美趣味,而过度的语用显化则不利于原文审美风格的再造。
例(6)
原文:The great Wizard does not like to see anyone, and he usually has his own way.
(莱曼·弗兰克·鲍姆,2015:94)
译文1:因为大魔法师不喜欢见任何人,他常常有他自己的方式。
(张和军译:95)
译文2:对于这个不肯习惯见任何人的奥兹国王,你恐怕要吃点儿苦头了。
(孙雪晶译:105)
由例(6)原文可知,“he usually has his own way”是作者设置的悬念,前文描述多萝西一行人跋山涉水终于抵达奥兹国,即将见到大巫师奥兹,此句会使读者产生好奇,想象大巫师到底会以怎样的方式接见他们。此处设置悬念的写作手法使得故事情节更加曲折生动,体现出文学作品的文学性之美。译文1没有运用语用显化,将之直译为“他常常有他自己的方式”,读来有不明就里之憾,趣味尽失。由于叙事传统的差别,中英两种语言用以设置悬念的语用预设方式多有不同。这里不妨将其译为“他的脾气很怪”,既实现了文字的可读性,又为下文奥兹的怪异行为做好了铺垫。而译文2 着重号处语用显化过度,将暗藏的玄机变为直接的恐吓,破坏了原文设置悬念的效果,也破坏了原文的审美风格。应该指出的是,设置悬念可让儿童在阅读过程中进行推理与思考,从而培养其思维能力和创造能力,译文2 越俎代庖地将答案告诉了读者,剥夺了他们思考的权利,这与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翻译观是相悖的。
由例(5)和例(6)可见,通过适当地运用语用显化,再造原文的修辞和叙事机制,可以再造原文的审美特质,但语用显化缺失或过度则会破坏原文的审美风格。
结语
由于语言文化的差异与儿童心理、认知发展的特殊性,译者可以通过运用语用显化手段来提高儿童文学译作的可读性与可接受性,然而现实中语用显化的运用却存在缺乏与过度两种倾向,严重影响了原文思想、情感和审美风格的再现,导致译文的阅读效果较之原文大打折扣。本文提出语用显化的风格等效原则,认为译者应结合原文具体的情景语境与文化语境,对原文中隐含或通过预设才能被理解的信息加以强调或明示,使译文能够再造原文中的思维、情感和审美等风格特质,增强译文的可读性与阅读效果;同时,语用显化要避免缺失与过度两种极端,要为小读者留下充分的思考、感受与想象的空间,最终实现风格等效的儿童文学翻译。儿童文学翻译的风格再造任重而道远,语用显化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有效途径,期待学界同仁共鉴之,推动“为孩子而译”的翻译实践与研究向纵深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