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对现代工业社会“两个变体”的批判
——萨拉·萨卡生态社会主义思想评析

2021-12-03穆艳杰

关键词:萨卡萨拉资本主义

穆艳杰,郑 琦

(吉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全球性生态危机是当前全人类面临的共同难题。作为左翼激进的生态社会主义者的萨拉·萨卡在占有大量文献资料的基础上,从生态危机的深层根源出发,展开了对整个现代工业社会的全面批判。在萨拉·萨卡看来,无论是资本主义社会,还是社会主义社会,其实质都是现代工业社会的“两个变体”,只不过它们的表现形式存在着某种差别,二者都无法满足生态社会主义社会的要求。一方面,生产力发展范式下的传统马克思主义由于受到增长极限的限制,从根本上来说并不具备与生态社会相吻合的生态性维度。但是,社会主义的一系列社会理念,如强调集体利益、宏观调控、公有经济等却与生态社会主义的要求是高度符合的。所以,必须在生态社会主义理论的指导下变革传统苏联社会主义的话语体系,由以往的发展范式转换到增长极限范式,生态社会的构建才有希望。另一方面,传统的资本主义和市场资本主义等理论主张也不能完成这一目标,因为资本主义先天的逐利本性与生态环境保护理念存在着明显的背离。所以,萨卡认为,唯一可行的替代性方案就是他所倡导的生态社会主义。尽管萨拉·萨卡的生态社会主义存在理想化的乌托邦色彩,但客观地说,萨卡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对于传统社会主义以及资本主义的生态学批判依然是深刻的和有力的,并且对于中国的生态文明建设具有强烈的启示借鉴意义。

一、萨拉·萨卡生态社会主义之“两个变体”思想的理论背景

关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态性维度的研究,国外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包括生态社会主义流派内部事实上存在着根本性的分歧,并呈现出“肯定派”和“否定派”相互对立的理论趋势。以约翰·贝拉米·福斯特(John Bellamy Foster)和霍华德·帕森斯(Howard Parsons)等为代表的“肯定派”学者认为,马克思的思想事实上在其博士论文期间就已经展现出了生态思维方式所具备的整体论思维方式。并且,与实践观变革而来的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的形成不仅科学地还原了人与自然的真实关系,而且为人与自然合理交往方式的构建指明了现实道路。以《资本论》的写作完成发表为标志,马克思的资本主义生态批判思想得以成熟和全面展现。肯定派学者认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本身就内蕴着生态性思维方式。所以,根本不需要像某些学者主张的那样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所谓的修正或重建,因为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本身就是“生态”的和“绿色”的。而以泰德·本顿、詹姆斯·奥康纳(James O’Connor)和安德烈·高兹等学者为代表的“否定派”则认为,马克思是否拥有生态思想或者其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是否具备生态思维方式是值得进一步商榷讨论的。一方面,马克思在其经典文本中没有明确和系统论述过生态危机及解决路径,也就是说马克思根本没有系统成熟的生态思想;另一方面,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论主张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和物质财富的极大繁荣,这本身就与生态社会的可持续理念相矛盾。所以,“否定派”的理论共同点是通过修正和重构传统经典的历史唯物主义(如:詹姆斯·奥康纳构建的文化唯物主义生态哲学、本·阿格尔提出的资本主义生态危机论),在对马克思经典理论进行生态性“重建”的基础上,进而开启历史唯物主义的生态视域。

笔者通过在对萨拉·萨卡本人及研究者相关文献资料占有的基础上发现,萨拉·萨卡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从本质上看属于“否定派”的阵营。并且,其生态社会主义思想还存在着对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严重误解。萨拉·萨卡自称激进的生态社会主义者,这种理论就为他的生态社会主义主张具有严重的反历史倾向和倒退色彩等理论特征埋下了伏笔。具体来说,萨拉·萨卡是个严重的反生产力主义者和反技术主义者。他不仅从根本上反对生产力的发展和经济的增长,并且他也不相信技术的进步能够有助于生态问题的解决。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都是生态资本主义和市场社会主义的做法。而生产力的发展和物质财富的极大丰富,以及技术的进步都是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所倡导的。所以,在这些问题上,萨拉·萨卡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与马克思的理论存在着根本的背离。以至于他认为,马克思是“强人类中心主义”的典型代表,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虽然是致力于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但是并没有跳出“生产中心主义”的局限。所以从本质上来说,马克思的理论是破坏自然的。对于萨拉·萨卡的这种理论看法,我们不得不说,这是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严重误解。

在马克思所处的“早期市场资本主义”时代,工业生产和技术发展尚不成熟,资本主义的社会矛盾体现为尖锐的“劳资矛盾”。此时,人与自然物质变换的矛盾尚未充分显现出来。但是,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就已经发现并且指出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仅造成了主体间的异化对立,更造成了人与自然关系异化对立。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进一步指出:“资产阶级革命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经济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时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1]25“它第一个证明了,人的活动能够取得什么样的成就。”[1]403但是,随后生产力如“法术”一般地迅速增长,导致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与当前生产力发展的状况越发格格不入。企业内部生产的有秩序性、组织性和整个国家社会调节的无秩序性的矛盾必然带来的是部分产品的生产过剩,而由生产过剩而带来的周期性的商业危机使得在一段时间内“社会失去了全部生活资料”[1]406。资本主义国家解决这一问题的方式是,“每个人都千方百计在别人身上唤起某种新的需要……使他处于一种新的依赖地位”[2],不断地催生出“虚假需求”,以延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寿命,将危机转移到自然界。这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由人与人之间的对立而引发的人与自然的矛盾对立。此外,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进一步指出,“资本主义生产使它汇集在各大中心城市人口越来越占优势,这样一来,它一方面聚集着社会的历史动力,另一方面又破坏着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资本主义农业的任何进步,都不仅是掠夺劳动者技巧的进步,而且是掠夺土地技巧的进步……因此,资本主义生产发展了社会生产过程的技术和结合,只是由于它同时破坏了一切财富的源泉——土地和工人”[3]。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出现生态问题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在《资本论》中他深刻地揭示了生态危机的制度根源。因此,与大多数的环境主义者不同,马克思将生态危机的根治路径寄托于制度的变革。马克思深刻地指出,共产主义社会的建立将合理地调节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社会的物质生产将建立在全体公民的有效需求之上,这种理想的实现不仅是人与人的和解,而且也是人与自然的和解。通过上述论述我们不难发现,对于马克思的理论是否具有系统的生态思想是可以做出肯定回答的。

尽管萨拉·萨卡认为马克思的某些理论已经过时,甚至不同意以福斯特为代表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生态思想的维护,但是无论萨拉·萨卡是否自觉认识到这一点,我们都必须承认马克思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分析,对于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以及对于未来共产主义的设想无疑都对萨拉·萨卡生态社会主义思想的形成起到了奠基性作用。尤其是萨拉·萨卡在国际社会主义运动遭受重大挫折之时依然坚持社会主义制度就足以体现马克思的理论对其影响之深。正如生态社会主义流派的著名代表人物乔治·拉比卡(George Labica)所指出的那样,“生态社会主义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主义。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第一次揭示了资本主义逻辑,从而为人们认识生态危机的实质、根源和解决出路奠定了基础”[4]。但是,他也指出,要想使社会主义永葆生机活力,必须变革马克思主义的传统话语体系,由传统的发展范式转换到“增长的极限”范式,使马克思主义走向“绿色化”,从而构建一个以可持续性为基础的生态社会主义社会。

二、萨拉·萨卡对现代工业社会“两个变体”之生态学批判的具体内容

马尔库塞早在《苏联的马克思主义》这一著作中就指出,在科学技术不断发展的驱动下,将会出现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一体化发展趋势。生态学马克思主义重要代表人物安德烈·高兹继承了这一思想,并且指出:“倘若社会主义使用和资本主义相同的工具的话,就与资本主义没有什么区别了。”[5]本·阿格尔更是直截了当地指出,无论这个社会属于资本主义制度还是社会主义制度,只要它实行的是工业经济,那么它就一定会具备以下特征:高资源消耗、工业规模庞大、人口高度集中、产品更加多样化等等。实际上,早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的生态社会主义者就已经注意到,在工业扩张、产品消费、技术依赖和资源消耗等方面,社会主义国家正在走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老路,因为它同样产生了极其严重的生态污染。面对这种情形,萨拉·萨卡继承了生态社会主义者的这种批判方式,并且深刻地指出,无论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其实质都是“同一事物”的变体,这个“同一事物”也就是工业社会。

(一)对“两个变体”之一的苏联社会主义生态批判

对于以苏联模式为代表的传统社会主义的失败,多数解释是建立在经济学和政治学的分析之上的。传统观点认为,苏联的解体是僵化的行政体制制约下计划管理模式造成的经济发展停滞,包括苏联政府内部高层大多数也持这种看法。曾任俄罗斯外交部部长的叶·普里马科夫在回答苏联解体原因时就谈道,“毋庸讳言,斯大林逝世后,苏联的改革尝试始终未曾间断过,国家一直试图摆脱依靠行政命令管理经济模式给经济造成的危机。……但是,每一次的改革尝试都以失败告终”[6]。然而,从事生态领域研究的萨拉·萨卡却敏锐地发现,经济发展的失败并不是苏联社会主义失败的主要原因。因为在萨拉·萨卡看来,这些“社会主义”国家的经济失败只是在比较意义层面而言的,它只是在与一些西方发达国家经济发展的比较下显得是失败了,所以这种“失败”是相对的。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举例:“像我这样的第三世界国家中的一员,在看到民主德国的生活水平后,一点也不相信其经济处于灾变性状态。”“他们拥有每一样必需的东西”[7]29,甚至“生活的相对繁荣(捷克斯洛伐克人民)”。而在那一时期,第三世界很多国家经济都濒临破产,但是也没有发生政治动乱,或者制度的变更。因此,萨拉·萨卡认为,20世纪80年代一些西方人说“社会主义”作为一种经济制度的失败完全是一种心理战。

尽管苏联的经济建设相对而言是失败的,但是也不能忽视这样一个客观事实:在20世纪80年代,这些国家的经济实力与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确实相距甚远。据戈尔巴乔夫的首席经济顾问亚伯·亚干别戈杨的统计,在十月革命70周年之际(1988年),从总体生产力层面看,苏联落后美国近3倍之甚,农业生产力更是有5倍之多。这完全与当初社会主义国家成立之初所宣称的与资本主义相比较而言的物质财富的“优越性”不符。并且更重要的是,生活在这种集权统治下的“社会主义”国家人民也没有得到基本的民主保障。一系列经济、政治问题的存在使得改革已经成为必需,但是激进的大范围改革却并没有带来人们预期的结果。1987年,戈尔巴乔夫试图以快速推进改革和公开化的方式来解决经济领域和政治领域的问题,在政治多元化的推进过程中,苏联政府以极其愚蠢的方式迅速向资本主义过渡,与之伴随而来的是人民生活水平的灾难性下降和社会秩序的迅速瓦解。在这种情况下,萨拉·萨卡首次将以苏联模式为发展路径的社会主义国家解体与生态学批判联系起来,以独特的研究视角指出,尽管苏联所有的经济改革都被尝试了,但是依然没有克服危机的根本原因在于没有“消除增长的极限”[8],其结果直接造成了严重的资源危机和环境破坏。事实上,苏联出现生态问题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国际形势对社会主义的敌视迫使苏联必须优先发展经济,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其忽视了生态环境保护。另一方面,苏联社会主义急于向人民呈现社会主义优越性的承诺,加之社会主义建设初期社会的极大热情,“改变自然的时代精神”一时间成为苏联从上到下的国家精神。多种因素共同作用致使苏联在20世纪下半叶出现了严重的资源环境危机。非常幸运的是,社会主义苏联是一个幅员辽阔、资源丰富的国家,这也曾使其在一段时间内经济得以快速增长。但是从长远来看,这种片面的经济增长终究是不可持续的。

(二)对“两个变体”之二的资本主义生态批判

在资本主义内部关于环境问题根源和解决方案的看法中,出现了两种形式不同但本质相同的理论。一种理论从根本上不承认资本主义社会出现了环境危机,其目的是刻意回避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同资源环境的矛盾,以达到转移矛盾视线的目的;另一种理论认识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甚至全球都出现了愈演愈烈的生态危机,但是这种理论(生态资本主义)认为环境问题同制度问题没有必然联系。

生态资本主义理论认为,资本主义国家完全可以在国家宏观计划的基础上,加之自由市场的市场调节机制,实现工业技术的生态化发展,从而实现可持续发展。因此,资本主义社会可以是一个生态化的社会。从理论内容上看,生态资本主义否定生态环境问题的存在或严重程度,否定生态危机的资本主义制度根源,否定社会主义的解决方案,并且声称“在资本主义的利润和环境质量之间并不存在现实鸿沟”[9]。萨拉·萨卡作为当代欧洲生态社会主义阵营中生态批判理论的“最强音”[10],其理论同样是建立在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基础之上。对于资本主义制度,萨拉·萨卡分别从资本主义的价值观、生产方式、资本逻辑本性等方面进行了全方位批判。

萨拉·萨卡对此批判地指出,资本主义社会虽然为理性的经济人提供了一个自由选择、挑战和冒险的场所,但是资本主义更大的层面意味着剥削、残酷竞争、崇拜财富、利润和贪婪的动机。所以,资本主义的价值观与启蒙运动以来人们孜孜不倦地追求的自由民主的价值观是严重不符的。并且,在全球性生态危机日益严重的今天,资本主义制度也是没有出路的。即使在资本主义前面加上了“生态”前缀,也无法改变资本主义先天的市场逻辑。因此,资本主义在本质上还是破坏的和剥削的,生态资本主义本质上是在“绿瓶里装上了新药”。而社会主义所代表的平等、团结、合作、正义、平等、友爱恰恰是未来的生态社会所必须具备的。萨拉·萨卡指出,虽然我们不能保证社会主义在发展经济方面能够比资本主义更有效率,但是社会主义一定比资本主义更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本性。

正是在上述分析的基础上,萨拉·萨卡坚持认为,人类必须在社会主义的价值观和资本主义的价值观中做出抉择。并且认为,生态危机的出现使这种选择显得更加必要。而且这种抉择不可能像某些学者认为的那样是非意识形态化的,因为社会主义本身就是一种意识形态。

三、基于“两个变体”批判视域下的未来生态社会构建

前面我们已经分析了苏联社会主义、生态资本主义,包括后来的市场社会主义事实上都与可持续发展的理念相矛盾。除此之外,萨拉·萨卡还认为,之前的生态社会主义,包括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也同样无法完成这种可持续发展的任务。他指出,自己并不是第一个使用“生态社会主义”这一术语的学者。在他之前,许多左翼人士就已经将社会主义理念与他们所理解的生态可持续理念连接在一起,提出了一系列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或理论主张。但是,从总体来看,他们对这一术语的第一个要素——“生态”还是缺乏严肃的对待。比如,戴维·佩珀在1992年出版的《生态社会主义》就暴露了这一潜在难题。首先,在人口问题上,佩珀否认人口存在过剩,认为在社会主义的发展中,人口增长不存在难以克服的、非历史的极限;在资源问题上,佩珀也持的是乐观主义的态度。并且,他还强调生产力的发展,认为“生态共产主义的乌托邦要求生产力的发展……为了众生的平等利益,生态社会主义的增长必须是理性的、有计划的发展,从而在生态方面是友好的”[11]。基于此,萨拉·萨卡批判佩珀的生态社会主义是“市场导向”的生态社会主义,它正“饱受着旧幻想的折磨”[7](这个旧幻想就是相信技术的进步能够解决现存的生态问题)。安德烈·高兹虽然早在1973年就认识到了“增长的极限”,认为对物质增长的追求使全世界都陷入了资源困境……但是,他相信能够通过技术的进步来提高劳动生产率和资源生产率,进而满足全部人口的需求。而在萨拉·萨卡看来,宏观经济学视角下的技术革命同样会导致资源消耗总量的增加,根本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努力使马克思主义与生态立场相协调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也没有完成这一任务。詹姆斯·奥康纳或许是最接近这一问题答案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奥康纳指出:“马克思从来没有根据事实来论证‘自然的屏障’可能是资本主义制造的屏障……换句话说,资本主义可能存在着一种矛盾,这种矛盾会导致一种‘生态的’危机与社会转型理论。”[7]242所以,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可能有两条道路可以通向社会主义,以至于有很多读者认为奥康纳的观点和萨拉·萨卡的观点具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性。对此,萨拉·萨卡澄清道,“奥康纳的生态学批判主要局限于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但是我的生态学批判却着眼于整个工业社会”。很明显,奥康纳对于资本主义的生态学批判的立场是马克思主义的,而不是真正的生态主义,并且,他也没有阐明什么类型的社会主义在可持续问题上是可能的。同时也很难设想,立足于增长范式的马克思主义如此崇拜生产力的高度发展,这种理论是否能真正实现其自身的生态化等等类似的观点都是萨拉·萨卡所质疑的。在立足于上述批判的基础上,萨拉·萨卡断言,这些理论“大都是模棱两可的,总的说来,他们都是为新的绿瓶提供了陈酒”[12],其实质都属于“一种现代的乌托邦社会主义”[7]251,它们甚至和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根本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由于今天科学知识的发展,今天的社会主义者必须接受“增长的极限”这一事实,否则它就不是科学的。这种不科学的幻想对于现实的发展没有任何有益之处。所以,在萨拉·萨卡看来,“除了生态社会主义,其他的任何框架都只是生态资本主义的变种,至少在社会转型期如此”[7]247。

在立足于上述批判和分析的基础之上,萨拉·萨卡提出了关于构建未来生态社会主义社会的一系列基本原则设想:

(一)可持续性

目前看来,以不可持续为基础的经济社会发展不仅能够带来威胁人类生存发展的环境危机,还会引发深层次的社会矛盾、文化冲突、资源争端等现实问题。所以,在未来的生态社会主义社会,世界范围内的经济都必须是可持续性的。

(二)收缩经济

为了实现可持续性这一目标,现代工业经济必须实行收缩战略,进而过渡至稳态经济模式下生态社会主义社会。萨拉·萨卡断言,立足于增长范式下的经济社会永远不可能和未来社会的生态性要求相吻合。因为无论是可再生资源,还是不可再生资源,从长远来看都能够直接或间接被消耗殆尽,所以人类必须停止当前以消耗自然资源为基础的经济无限扩张的做法,而在某种意义上回到以地区自治和资源低消耗为基础的农耕文化社会。

(三)较低的生活水平

在未来的生态社会,人们必须做好比今天更低的生活水平的准备,经济的收缩无疑意味着产品供应的减少。但是这种较低的生活水平并不意味着生活的幸福指数的下降,由于未来生态社会主义文化培育下带来的人们道德的进步,生活在其中的公民会以“简单生活”的这种生活模式为荣。

(四)按比例分摊的牺牲

进行“简单生活”的“牺牲”并不是某一部分人的责任或义务,在生态社会主义社会它是一项人人参与的事业。而分摊的原则必须依据个人的能力而定,类似于个人所得税的缴纳原则。所以,生态社会主义社会中公民物质享受的牺牲必须是在比例制和分摊制的原则下进行的。

(五)平等原则

顺利实施经济收缩政策的最有效方法就是“平等”。并且,无论是在一个经济增长的社会,还是一个以经济收缩为基础的稳态社会,平等的原则都是必要的。这不仅可以保证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民能够得到最基础的物质保障,而且有利于消除资源环境紧张状况下社会冲突的发生,促进社会和谐的实现。

(六)有计划地撤退

撤退必须是在政府宏观指导下有计划地和有秩序地进行。这种政府计划是无所不包的,它关涉的是生活在生态社会主义社会中的公民生活以及经济社会运行的方方面面,而不仅仅是市场社会主义者所建议的指示或框架层面的计划。并且,无计划的撤退将可能带来社会的全面混乱和经济的彻底崩溃。

(七)停止人口增长

萨拉·萨卡赞同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认为科学与技术的发展并没有导致马尔萨斯的关于“粮食生产只能以算数级增长”的理论失效。相反,科学与技术的发展却在某种程度上带来了粮食危机,因为化肥的使用破坏了土地有机物质的循环能力,致使土地越来越贫瘠。所以,必须抛弃传统马克思主义对于马尔萨斯人口理论的意识形态批判,而应该着眼于人类当下共同面临的生态危机这个大局。所以,萨拉·萨卡指出,当前,在人口持续增长的国家,最迫切的任务就是停止人口的增长。对于一个可持续的未来社会而言,停止人口增长的措施无疑是必需的。

(八)道德进步

萨拉·萨卡的生态社会主义理论坚信道德的进步是可能的,并且认为道德的进步和提高对于一个以可持续性为特征的经济社会而言是必须具备的品质,是通向生态社会主义社会的根本路径。萨拉·萨卡认为,道德的进步和提高只有在社会主义的框架中才是可能的,因为社会主义本身就是一项道德的事业。在他看来,这种进步和提高在任何资本主义的框架下都是无法实现的,因为它从根本上和资本主义的精神逻辑相悖,资本主义的道德上限就是法律法规,除此之外一切都和赤裸裸的利益相关。在关于未来生态社会主义能否实现的理论构想中,萨拉·萨卡坚信人们能够克服自我的狭隘利益,在道德进步的基础上实现社会的可持续性目标。

四、理论的简要评析

萨拉·萨卡以现代工业社会“两个变体”为批判起点,着重批判了以苏联为代表的传统社会主义和以追逐资本增殖为价值导向的资本主义。在此基础上所提出的生态社会主义的一系列理论构想,尤其是对苏联社会主义解体之生态原因的批判和分析为我们在21世纪坚持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提供了极其深刻的理论启示。但是,需要指出的是,萨拉·萨卡由于其理论出发点、理论偏好,以及思想深度等方面的局限性,导致其生态社会主义设想也具有很大程度的倒退倾向和乌托邦色彩。

(一)生态社会主义构想中的倒退倾向和乌托邦色彩

启蒙运动以来,理性打破封建思想的束缚一时间被哲学家认为成为推动社会发展的主要动力。随着科学的不断进步,到了18世纪,理性至上、科学万能成为了西方社会的主要信条。与之伴随而来的工业化和现代化几乎成为全球所有国家数个世纪以来的共同发展目标。但是,随着西方发达国家纷纷步入后工业化时代,人们开始发现以理性为基础的科学技术并不是万能的,相反资本主义社会以科技发展为基本动力的现代化却带来了一系列的异化现象和现代性问题。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萨拉·萨卡认为未来的生态社会主义社会应该放弃发展现代高科技信息技术,而优先发展对生态友好的劳动密集型技术。如“修理、再循环、再使用、人力除草代替利用杀虫剂”[7]255等等,这些都是劳动密集型技术。劳动密集型技术不仅能够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更重要的是能够解决未来生态社会主义社会的经济收缩战略带来的工人就业难题。而现代高科技不仅造成了大量的生态问题,而且带来了与人类生存发展相关的一系列社会问题。萨拉·萨卡以计算机为例证明了现代科技的生态不友好性,他指出,“一台个人电脑……从一开始到最后的处理过程,需要使用15—19吨的原料……而且仅生产各种不同的零部件,就需要33 000升水”。除此之外,萨拉·萨卡也不相信科技的发展能够有助于生态问题的解决,认为其本质上都是资本主义框架内的小修小补。因此,我们不难发现,对于现代科技,萨拉·萨卡仅仅是由于其带来了负面因素就完全否定其正面作用,没有看到科学技术在社会经济发展中的推动作用。萨拉·萨卡缺乏历史唯物主义的思维方式,所以对于科技问题的看法仅仅停留在“看山是山”的阶段。事实上,科技问题的出现并不是科技本身所造成的,其真正原因是科技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以资本逻辑为主导的不正确运用。

同时,萨拉·萨卡还是全球化的反对者,其生态社会主义理论倡导的是短距离贸易。他举例说道:“在一杯德国酸乳酪的各种组成成分旅行了8 000公里才到达消费者手中的时候,印度的村民可以吃到百分之百在他们自己的村庄里制造的酸乳酪,而且生态的影响和资源的消耗非常小。”[7]268同时,萨拉·萨卡还呼吁人们进行“简单生活”,对生活必需品的摄取坚持就近原则就地取材,这样有利于减少资源的消耗。除此之外,萨拉·萨卡还表明了他反对全球化的主要原因:“跨国公司和强大的国外势力,包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都不应该处于那种向弱小国家发布命令政策的地位。对国际贸易和国家金融的过分依赖,已经剥夺了这些国家太多的独立自主。”萨拉·萨卡虽然看到了全球化的不利因素,但是从当前的全球化的现实来看,全球化依然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并且中国社会主义改革开放的成功实践也表明,经济全球化总体来说是利大于弊的。因此,就这两点而言,萨拉·萨卡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无疑是逆历史潮流而行的,具有反历史的色彩。

除此之外,萨拉·萨卡关于未来生态社会主义构想的一系列政策还具有严重的理想化色彩。在经济政策层面,萨拉·萨卡主张实行完全的平等主义和无所不包的计划经济,以及地区性自治和小规模生产。在社会政策层面,萨拉·萨卡主张通过发展劳动力密集型产业以解决社会失业问题,实行由国家政府全权负责的社会保障制度等等。这一系列社会构想看似美好,但在现实中却是寸步难行的。从本质上来说,萨拉·萨卡的生态社会主义构想只能是关于未来社会乌托邦式的构想。

(二)萨拉·萨卡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与中国的生态文明建设

尽管萨拉·萨卡的生态社会主义的理论主张存在着很多先天缺陷,其关于未来社会的构建也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发展目标存在着本质的区别,但是其理论对于社会主义的坚持,以及在未来生态文化和生态道德的构想对于当下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却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20世纪末,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国际社会主义运动遭遇了重大挫折,世纪之交的社会主义面临着何去何从的问题,社会主义的前途命运成为全世界官方学界讨论的重要对象。而此时,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社会发展却呈现出一片繁荣的景象,一时间资本主义学者开始欢呼历史已经走向终结。“构成历史最基本的原则和制度不可能再进步了,原因在于,所有的真正的大问题已经得到解决。”[13]萨拉·萨卡的生态社会主义思想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所形成的。面对苏联社会主义的失败,萨拉·萨卡从生态学批判的视角指出,苏联社会主义的失败是由于在发展中遭遇到了“增长的极限”,并且从其后期的种种迹象来看,苏联的社会主义已经出现了腐败变质,这种社会主义面临着严重的退化。所以,以苏联模式为代表的传统社会主义的失败并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的失败。尽管社会主义的复兴在当时看来十分渺茫,但是在萨拉·萨卡看来,真正的社会主义仍有希望。因为从当前全球的生态危机来看,只有社会主义的理念和价值观才能和未来生态社会的要求相吻合,资本主义利润最大化的逻辑天生与生态社会的理念相背离。并且他指出,世界未来的希望在东方中国,因为其具备解决生态危机、建立一个可持续社会的基础。就这一点而言,萨拉·萨卡在国际社会主义运动遭受重大挫折的情况下捍卫了社会主义,指出社会主义依然是世界各国未来的方向,为中国坚定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在生态层面坚定了信心。除此之外,萨拉·萨卡还强烈主张现代人类应崇尚简单的生活方式、可持续性的发展方式,以及一种生态社会主义要求相符合的文化发展形态。尤其是他对生态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设想对于我国当前的生态文化体系建设具有强烈的现实借鉴意义。尽管萨拉·萨卡的生态社会主义的理论内涵和基本主张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存在着本质区别,但是这并不妨碍其作为一种理论构想引导我们积极反思工业社会发展所带来的一系列后果,推动社会形成与生态文明要求相适应的生态文化。

五、总 结

客观来说,萨拉·萨卡立足于“增长极限”范式,对资本主义和苏联社会主义展开的生态批判在理论和现实上都具有重要意义。但是,由于他没有抓住生态危机的根源实质,在具体路径的构建上主张限制生产力的发展和“零增长”的发展模式,最终陷入了生态主义倒退式的理论窠臼。从理论层面来看,应该明确,当前全球生态危机的实质根源依然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资本的扩张逻辑。所以,马克思在18世纪所指认的变革资本主义制度必然是解决生态危机的现实前提,这已经是为众多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所公认的观点立场。从实践层面来看,就必然要求我们认清资本主义全球生态战略实质,以生态政治化的方式推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承担相应的生态治理责任。当前,中国已经走出一条完全区别于资本主义的生态文明建设道路。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我们有义务有责任做全球生态文明建设的推动者、引领者,为全球生态文明建设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

猜你喜欢

萨卡萨拉资本主义
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是新型帝国主义
信猫萨拉的小纸条
信猫萨拉的小纸条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剥削的两重批判——基于《资本论》第一卷的思考
乌驱逐萨卡什维利或得美默许
萨卡什维利被驱逐到波兰
Vikor methods basic in risk management of petroleum enterprise in Yemen
格鲁吉亚总理神秘殒命案
逆全球化:资本主义最新动向研究
重要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