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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与休闲的时间张力
——马克思的自由时间理论及其当代价值

2021-12-03张晓兰

关键词:马克思劳动

张晓兰

(上海师范大学哲学与法政学院,上海 200234)

时间是人的生命的基本存在方式,也是人的价值的重要展开形式。从时间内在的自然、社会和人的三个维度,可以将时间简单划分为自然时间、社会时间和意义时间。[1]我们一般所说的时间是物理意义上的自然时间,即可感知的不断流逝的有限时间,表现为自然和生命的沧桑变换。马克思的时间理论主要强调的是超越自然时间而具有历史内涵的社会时间,其分配结构呈现出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双重样态——“劳动”与“休闲”。“一切人的自由和解放都存在于且只能存在于劳动和休闲之间,都是劳动和休闲合理配置的产物。有前者无后者,人就不成其为人,而是‘役畜’;有后者无前者,人亦不成其为人,而是寄生虫。”[2]马克思的自由时间理论是从生产主义和消费主义双重维度对资本主义展开的批判:一方面从生产主义当中争夺更多自由时间,使之成为人类自由发展的空间;因为“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另一方面要摆脱消费主义的享乐休闲,使自由时间凝聚为从事科学和艺术创造的自由劳动形态,因为“劳动是自由的生命表现”。实际上,正像生态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高兹所强调的,“马克思绝对没有论述过个人真正的生活只能存在于劳动之外,马克思的‘劳动解放’论的核心不仅在于减少劳动时间、增加闲暇活动时间,而且更在于使劳动本身成为目的,成为消遣”[3],最终实现劳动与休闲的辩证统一。为此,我们必须从量上争夺自由时间,从质上实现自由劳动的双重视角,探讨马克思对劳动与休闲的时间张力的阐释,以此来关照当下寻求意义时间的解放之路。

一、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的抗争:“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

马克思的社会时间主要由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所构成,二者的矛盾抗争不仅是时间结构的内在矛盾,而且是社会矛盾的主要反映。劳动时间主要指从事物质生产所耗费的必然性和强制性的时间,自由时间主要指可自由支配的时间。马克思强调:“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4]这样“把自由问题与创造自由时间联系起来是完全顺理成章的。创造自由时间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缩短劳动时间。在这个意义上,他可以把必然与自由的问题转换成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的关系问题”[5]。

(一)劳动时间的历史变迁

时间总是与人的感性活动相关,人不仅要遵从自然时间的客观规律,而且人还能在有限时间内发挥自身能动性和创造性,这样时间就具有了社会意义。在人类发挥能动性和创造性的过程中,劳动起到了关键的“中介”作用。在具体生产劳动过程中,“活动是由时间来计量的,因此,时间也成为客体化劳动的尺度”[6],时间具体表现为劳动时间。劳动时间是人类为了生存和发展必须付出的代价,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劳动时间都是人类生产活动过程中无法消除的客观存在。由于社会生产力发展的限制,劳动时间一直以来占据着社会时间的主导地位,从量上远远大于自由时间。然而,随着社会生产力发展和不同历史阶段变迁,社会时间内在的分配结构则呈现出不同样态。

原始社会的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人们所有时间都花费在生存性的必要劳动时间当中,但由于当时生产资料集体所有,没有出现少数人的垄断,所以人们共同承担着劳动时间,也共同享用着较少的自由时间,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相统一。随着农业和畜牧业的产生和发展,人们的劳动能力不断提高、生产工具不断改善,这使得必要劳动时间开始缩短,出现“剩余”时间。在奴隶社会,“剩余”时间使奴隶主阶层从直接的生产劳动中摆脱出来,开始专门从事统治和管理活动,垄断着所有的自由时间。而奴隶的时间则全部用于劳动时间,几乎没有任何自由时间可言,这是时间分配失衡和不公的开始。随着工业化发展和钟表的发明,劳动时间不断被规训到理性化、标准化的时间结构当中,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的对立更为突出。资本主义的发展“在必要劳动之外,为整个社会和社会的每个成员创造大量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然而“这样创造的非劳动时间,从资本的立场来看,和过去的一切阶段一样,变为少数人的非劳动时间,自由时间。”[7]不劳动的资本家不仅从剩余劳动中取得了生活的物质条件,而且还窃取了劳动者的自由时间。资本主义利用科技发展缩短了劳动时间,但这种缩短对于劳动者来说并不意味着自由时间的延长,反而导致多余工人失业,工人甚至丧失了必要劳动时间,丧失了生存的条件。但是,马克思也指出:“直接的劳动时间本身不可能像从资产阶级经济学的观点出发所看到的那样永远同自由时间处于抽象对立中。”[8]当必要劳动时间缩短到最低限度,资本也就完成了自身的历史使命。人类历史从“必然王国”走向了“自由王国”,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之间的对立冲突将最终消解。

(二)资本对自由时间的窃取

“在资本主义社会,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的张力关系是通过工人阶级自由时间的被剥夺和资产阶级对自由时间的窃取表现出来的。”[9]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将“劳动时间”视为资本家剥削剩余价值的秘密所在。劳动时间分为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前者是工人生产自身劳动力所付出的有酬时间,后者则是劳动力超额使用所产生的无酬时间。资本家对剩余价值无止境的追求本质上就是对剩余时间的窃取。时间权力的争夺是劳资双方重要的角斗场,其斗争主要围绕劳动时间的量和劳动时间的质而展开。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劳动者只有出卖自己的生命时间,才能获得生命的维持。“他只有把剥削的秘密变成公开的事实,才能保守这个秘密;他只有遮蔽不平等才能显现等价交换意义上的平等。于雇佣工人而言,只有全面地丧失自己的本体论存在,即丧失生命的存续形态(时间)才能获得条件论意义上的存在。”[10]资本家一旦购买了活劳动能力,也就对其使用时间和使用方式拥有了支配权,因此通过延长劳动时间的量和加强劳动时间的质来生产出超额的剩余价值。

从劳动时间的量来看,工作日长度历来是劳资双方斗争的焦点。资本主义早期阶段追求绝对剩余价值,“像狼一般地贪图剩余劳动,不仅突破了工作日的道德极限,而且突破了工作日的纯粹身体的极限。它侵占人体的成长、发育和维持健康所需要的时间。它掠夺工人呼吸新鲜空气和接触阳光所需要的时间,它克扣工人吃饭时间”[11],甚至为了昼夜不停地榨取剩余劳动时间,资本家还施行了换班制度,工人沦为“人格化的劳动时间”。资本的贪婪使工人苦不堪言,阶级矛盾不断激化,罢工运动频发,最后国家以法律形式调和矛盾,形成了8小时工作制,从而使劳动时间长度趋于稳定。

从劳动时间的质(内含量)来看,资本主义进入垄断阶段以后,资本家在8小时工作制基础上开始转变策略,从延长劳动时间到不断缩短必要劳动时间。资本家为了获取更多相对剩余价值,通过发展科技来提高劳动效率,同时采用科学的管理方式,增加工人劳动时间的内含量。劳动时间被不断细分,劳动行为不断被机器规训,这样工人在单位时间内的劳动强度增加、节奏加快、紧张感加剧,工人为了不失业甚至“甘愿”加入到配合机器运转的赶工游戏当中。然而,“劳动强度的提高,可能使一个人在一小时内耗费他从前在两小时内耗费的生命力”[12],劳动者需要花费更多时间来恢复自身的生命力,休息时间不断被资本侵占。“机器消灭了工作日的一切道德界限和自然界限。由此产生了经济学上的悖论,即缩短劳动时间的最有力的手段,竟变为把工人及其家属的全部生活时间转化为受资本支配的增殖资本价值的劳动时间的最可靠的手段。”[13]随着互联网和电子技术发展,时间和空间同步化的壁垒逐渐消除,工人的劳动时间变得更加灵活,仿佛工人掌控了自己的时间,但根本上灵活是对工作与生活的“去边界化”,使一切时间都同质化为劳动时间。

(三)自由时间的争夺

人作为自然存在、精神存在和社会存在相统一的“完整的人”,他就不能只有纯粹物质生产的劳动时间,还需要有可以自由支配的自由时间。因为,“一个人如果没有自己处置的自由时间,一生中除了睡眠饮食等纯生理上必需的间断以外,都是替资本家服务,那么他就还不如一头役畜。他不过是一架为别人生产财富的机器,身体垮了,心智也变得如野兽一般。现代工业的全部历史还表明,如果不对资本加以限制,它就会不顾一切和毫不留情地把整个工人阶级投入这种极端退化的境地”[14]。从社会时间总的矛盾规律来看,自由时间与劳动时间成反比例变化,那么自由时间的争夺就要求不断发展社会生产力,缩短劳动时间、增加自由时间。但是,这种时间的缩短和增加都是处于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的抽象对立当中,要想真正实现自由时间的充分占有和公平享有,就要在根本上消除必要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的对立,而消除对立的关键就在于限制资本。要想限制资本的掠夺本性,就要彻底变革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

马克思认为资本内部蕴含着走向自身反面的可能性,“资本本身是处于过程中的矛盾,因为它竭力把劳动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另一方面又使劳动时间成为财富的唯一尺度和源泉”[15]。资本不断通过发展科技来提高生产率,缩短必要劳动时间,而当有一天“一方面整个社会只需用较少的劳动时间就能占有并保持普遍财富,另一方面劳动的社会将科学地对待自己的不断发展的再生产过程,对待自己的越来越丰富的再生产过程,从而,人不再从事那种可以让物来替人从事的劳动,——一旦到了那样的时候,资本的历史使命就完成了”[16]。“资本就违背自己的意志,成了为社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创造条件的工具,使整个社会的劳动时间缩减到不断下降的最低限度,从而为全体社会成员本身的发展腾出时间。”[17]到那时“财富的尺度绝不再是劳动时间,而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18],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的对立将完全消解,劳动时间就是自由时间。

二、消极自由时间与积极自由时间的抗争:“劳动是自由的生命表现”

现代社会的时间权力通过劳动时间全面钳制劳动者的生命基质,但无论是无限延长工作日的直接赤裸暴力,还是增加劳动强度的间接隐秘渗透,总归还是有一定限度的,也就是说劳动者或多或少还是拥有自己的自由时间的,应然上也意味着拥有激发主体意志和生命潜能的可能性,然而这种可能性在实然上却被资本主义所建构的虚假消费欲所填满,使人在欲望的“恶无限”中丧失了主体斗争意志。马克思强调真正的解放不仅在于减少劳动时间、增加闲暇活动时间,而且更在于如何利用自由时间。人的真正自由不在于劳动之外的休闲,而就在劳动当中,因为“劳动是自由的生命表现”。当休闲不再仅仅是劳动的准备、劳动的调节机制,而是人之主体能力和素质养成的空间,当劳动不再仅仅是生存的需要、资本的奴役,而是人自由生命和自我价值的表现,那时自由时间中的劳动与休闲都将是人之为人的本质体现,休闲的最高形式就是自由劳动。

(一)闲暇时间与自由时间

马尔库塞认为:“马克思的‘自由时间’不是‘闲暇时间’,因为实现个人的全面发展并不是一种闲暇的事情。自由时间是属于自由社会的,而闲暇时间是属于强制性社会的。然而,在后一种社会中,工作日必须大大缩减,闲暇时间必须组织起来,甚至被治理。对于劳动者、雇员或行政人员来讲,必须按照他的社会身份所属的性质、态度、价值和行为方式来享受闲暇生活;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别人更好的存在;他的积极闲暇或消极的闲暇将只是他的社会特性的延长或再现。”[19]按照马尔库塞的理解,自由时间只有到共产主义社会才能拥有,也有学者认为自由时间就是“非劳动时间”,只有在劳动之外才有自由。这些观点根本上都将劳动和休闲对立起来了,实际上不符合马克思的本意。马克思的自由时间是指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即“不被直接生产劳动所吸收,而是用于娱乐和休息,从而为自由活动和发展开辟广阔天地”[20],主要包括“个人受教育的时间,发展智力的时间,履行社会职能的时间,进行社交活动的时间,自由运用体力和智力的时间,以至于星期日的休息时间”[21]。在一定意义上,自由时间的效用存在多个层级,即低层次的休息,恢复体力;中层次的娱乐,调整精神;以及高层次的“用于发展不追求任何直接实践目的的人的能力和社会的潜力”[22]。虽说自由时间包括闲暇时间,并且我们很难对人类活动进行泾渭分明的划分,但却仍可以通过对自由时间的运用来做出消极和积极的区分,那些无意义并有损身心健康的活动,如“动物式的享乐”“拜物教式的消费”无疑都是消极休闲,而有益于体力和智力发展的活动,时间人类学本体论上属于意义时间的才是积极休闲。消极休闲只是必要劳动的调节机制,而积极休闲的最高形式就是自由劳动。自由劳动意味着劳动伦理本位的回归,即劳动本身成为目的,成为消遣。

(二)消极休闲与必要劳动的调节机制

人首先是自然存在物,为了满足衣食住行,不管愿意与否都要从事种植、制衣等辛苦劳作,同时人也是社会存在物,随着生产力发展,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相分离,阶级不断分化,劳动者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为资本家劳作。那么,在自然强制力和社会强制力的双重限制下,劳动本身的谋生性和必要性就呈现为消极的受动性,并在深层次制约着劳动者对劳动价值的自觉意识。休息和娱乐成为恢复劳动能力的补偿和平衡机制,但因其完全从属于强制性劳动而不具有独立意义,也不是真正的自由生活。“恩格斯在分析19世纪40年代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时指出,许多工人养成了酗酒、纵欲两种恶习,资产阶级只留给他们这两种享乐,但是留给他们大量沉重的劳动和苦痛,工人工作之外的娱乐方式都是在逃避艰辛生活,实际上根本谈不上享受生活。”[23]从属于劳动的休息和娱乐并非超越谋生性必要劳动的新型活动样态,因此属于自由时间的消极效用。消极休闲正是由必要劳动的调节机制所衍生出的行为方式,劳动之余的娱乐消遣实质上是对劳动过程中单调乏味的刺激性反拨,网络游戏、娱乐活动甚至是对人的自由时间的一种剥夺。消费时间表面上是按照个人自由意志对消费活动的展开,但资本统治实际上早已浸透到消费行为,甚至是消费心理和文化理念。在发达工业社会,资本逻辑通过广告、电影等媒介将人的价值追求和生活理念都定位在物质财富和高消费上,从而促使人们产生“符号式”的“虚假需求”和“被迫消费”。这就是资本不可抗拒的力量,它将人的休息、娱乐和消费都裹挟进了“生产—消费”的运转轨道当中。而自由时间的内在对抗就反映出现代人的感性与理性、身与心等一系列的分裂,具体表现为:白天劳动越辛苦乏味,晚上娱乐和消费就越原始刺激,生命自然时间的补偿就演变为畸形的发泄。诚然,当代社会存在旅游、广场舞等积极的休闲方式,但它们依然不是独立的生存方式,无法提供安身立命的生存意义,根本上这也是消极休闲的自身限定。消极休闲与必要劳动处于恶性对立当中,将人的类特性退化为“动物性”,将时间的意义局限于“占有物”,同时让人误以为这种休息、娱乐和消费就是真正的自由。虽然马克思的自由时间本质上包含闲暇,但自由时间却不能停滞于无意义的原始松散状态,更不能依循必要劳动的需要来配置使用,而必须要依托实践活动来建构意义时间。真正积极的自由时间不在必要劳动之外,而是基于并超越于必要劳动的人类自由活动的不断推进。

(三)积极休闲与劳动伦理本位的回归

一旦自由时间的运用完全遵从必要劳动时间的调节机制,无论休息、娱乐、消费还是技术培训、继续教育就仍植根于再生产所需的系统之中,而不具有自身独立性,时间也不是真正自由的时间,只是劳动时间的变相延伸和拓展。在资本主义“生产—消费”逻辑的统治下,非劳动的闲暇时间作为再生产的环节,只是一种消极休闲。积极休闲根本上是基于必要劳动,但又超越于必要劳动的自由劳动。空想社会主义试图通过摆脱必要劳动来实现自由劳动,但却使劳动成为一种浪漫式游戏。虽然马克思强调自由劳动并不是新型必要劳动,“但这决不是说,劳动不过是一种娱乐,一种消遣,就像傅里叶完全以一个浪漫女郎的方式极其天真地理解的那样,真正自由的劳动,例如作曲,同时也是非常严肃,极其紧张的事情”[24],其根本目的是“发展不追求任何直接实践目的的人的能力和社会的潜力”[25]。自由劳动不是对必要劳动的替代,而是将其必然性悦纳于自身之中的自由,就像“自由王国只是在必要性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但是,这个自由王国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才能繁荣起来”[26]。只有劳动回归伦理本位,才能完成从消极休闲的享乐主义向积极休闲的自由劳动的飞跃。马克思设想的自由劳动者就可以完全遵从自己的兴趣,今天做这事,明天做那事,完全是个体对个性潜能的全面施展,即人在主体个性、劳动多样和交往丰富等方面的全面发展。“个体得到自由发展,因此,并不是为了获得剩余劳动而缩减必要劳动时间,而是直接把社会必要劳动缩减到最低限度,那时,与此相适应,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27]从整个社会来看,共产主义所实现的人类解放,就意味着以分工交换和占有财富为基础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不再宰制个体生命时间,基于主体个性差异的多样劳动形态的时间将占据主导,自由时间将超越生产主义和消费主义,成为真正属人的意义时间。尤其是当代互联网和人工智能的发展释放出巨量的自由时间,然而纯粹服务于必要劳动的消极休闲将无法容纳喷涌的自由时间,生活丧失传统的意义依托而陷入虚无和无聊当中,因此只有将巨量的自由时间凝聚成自由劳动的积极休闲,才能摆脱虚无主义,确立对劳动的“第一需要”。

三、自由时间与自由劳动相统一及其当代价值

由资本逻辑推动的全球化“生产—消费”运动,使人们的全部精力都耗费在物质财富的生产和享用之上,时间分配完全由资本主导。同时人们也深刻认识到,随着科技的发展,自由时间必然会大量涌现,那么就需要实现休闲的积极转向,提升单位时间的存在感、归属感和幸福感。积极休闲的转向与建设本质上就是自由劳动的实现,即劳动与休闲的辩证统一,强调人在自由和休闲中劳动,同时在劳动中感受到自由和休闲,这是人类劳动的本真状态,也是人类自由解放的真正实现。自由时间的行为状态深层反映了人的生活品质,鉴于新时代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劳动与休闲的时间张力就启示我们:一方面要继承中华民族的勤劳美德,树立正确的劳动观念,弘扬奋斗精神;另一方面要警惕消费主义享乐价值观的侵蚀,形成理性的休闲观念,提升价值追求。

(一)自由时间中劳动与休闲的融合

自由时间的赢取是人类实现休闲的重要载体,也是人类走向自由的重要条件。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根本上是要“给所有的人提供健康而有益的工作,给所有的人提供充裕的物质生活和闲暇时间,给所有的人提供真正的充分的自由”[28]。这就意味着所有人在物质充裕的基础上终止外在强迫的、异化的劳动,自由时间完全取代劳动时间,真正成为社会财富的尺度和人类发展的空间。也就是说,自由时间中蕴含着劳动与休闲的融合统一,自由时间的充分获得和积极运用就是人类实现自由解放的重要保障。从历史辩证法的视角来看,劳动与休闲的相互关系与社会历史发展状态紧密相关。在社会发展早期,劳动与休闲处于混沌未分状态。随着生产力发展,休闲从劳动中逐渐脱离,在私有制情况下处于极端对立状态,无论单纯强调哪一方面,根本上都是对人生命本质的割离。马克思认为工人的不自由根源于资本家对剩余劳动时间的无偿占有,也就是说它们窃取的时间越多,工人离本真的劳动和休闲状态越远。因此,马克思强调要消灭私有制,扬弃资本主义劳动与休闲的双重异化,解放劳动和劳动时间,创造自由时间,这不仅是为休闲创造条件,而且也是使人真正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彰显劳动本身的意义和人自身的本质力量。“随着人类科学文化和生产力水平的发展,人在自由时间中的休闲,不仅满足了人的志趣爱好和生理需要,更是人自由发展能力和进行自由创造的过程,从而使休闲超越一般的休憩意义而获得了劳动的品性——自由的创造性。由此可见,马克思理论中的自由时间是劳动时间与休闲时间的融合,从而使劳动与休闲的关系由异化、分裂状态走向了本真、统一的状态。”[29]马克思“为劳动与休闲的融合找到了自由时间的通道与载体,也为人类的自由和解放找到了现实的途径”[30]。马克思所强调的在自由时间中实现劳动与休闲相融合的解放思想,对当代新生活方式建设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二)劳动教育:树立正确的劳动观念,弘扬奋斗精神

从现实的生活经验来看,人们往往把劳动与休闲视为对立面,这本质上在于对劳动的鄙视,将劳动视为一种低贱活动,视为一种无奈和被迫行为。这种生活经验的依据和基础就在于到目前为止的劳动还“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人们自然“像逃避瘟疫一样逃避劳动”。[31]异化劳动的扬弃是一个历史过程,需要不断发展生产力,并组织无产阶级革命废除私有制。劳动只有摆脱了异化性质,才能成为自由自觉的活动,那时劳动的主体也是享受劳动本身、享受劳动成果的主体。人人愿意参与劳动,这就使单个人花费在必要劳动的时间减少,但总体创造的社会财富增多,那么人人在物质丰富的基础上享有更多时间从事自由活动。劳动不再是生存论的逼迫,而是价值论的享受,劳动成为人类自身价值确证的主要方式,人人在参与中享受到愉悦。同时,公有制条件下,劳动成果遵从按需分配的方式人人共享,重建劳动者、劳动本身、劳动成果之间的对象性确证关系,使劳动在经济学意义的基础上,获得人类学意义。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观启示我们“劳动光荣”“勤劳致富”,这也是新时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内容,人们向往的美好生活不是厌弃劳动的懒惰享乐,而是从事劳动过体面而有意义的生活。习近平在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上强调:“弘扬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最美丽的社会风尚。要开展以劳动创造幸福为主题的宣传教育,把劳动教育纳入人才培养全过程,贯通大中小学各学段和家庭、学校、社会各方面,教育引导青少年树立以辛勤劳动为荣、以好逸恶劳为耻的劳动观,培养一代又一代热爱劳动、勤于劳动、善于劳动的高素质劳动者。”[32]这深刻反映出党中央对劳动优良传统的重视,青少年更应该在智能化时代恢复人类学本体论意义上的劳动行为,树立正确的劳动观念,继承和弘扬艰苦奋斗的精神,其意义不仅在于锻炼和培养身体,而且可以改变懒惰和享乐的不良习气,在新时代以身心协调且健康的状态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

因此可以说,“劳动精神无论在社会整体精神层面还是在个体精神面貌上都应该表征为一种积极的对任何属人的活动的创造性介入”[33]。

(三)休闲教育:形成理性的休闲观念,提升价值追求

资本主义早期阶段的劳动与休闲关系表现为:资产阶级拥有大量休闲时间,它们纵情享乐,追求纸醉金迷的奢侈化生活,留给工人的只有酗酒和纵欲的粗俗化休闲生活。随着科技发展,物质财富和自由时间不断丰富,资本主义进入“消费社会”,休闲就成为刺激消费的重要场域,人们把大量时间花费在娱乐和消费之上,沉迷于物的世界,并把这种过度消费、奢侈消费、符号消费以及攀比消费当作一种时髦的新生活方式。格罗·詹纳强调:“当消费和享乐主义向每个人的极限发起挑战时,对真正自由、发言权和责任的需求就会被减少。”[34]因此我们会听到更多人用空虚、无聊等词汇来形容自己的生活状态,这时的闲暇时间开始需要被积极引导和健康治理。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生产力发展水平较低,人们的所有时间和精力都需要花费在解决吃饭问题上,几乎没有闲暇时间。随着我国经济快速发展,人们生活水平日益提高,自由时间日渐增多,作为享受生活需要的休闲才发展起来。通过刺激消费、拉动内需的方式,休闲甚至成为推动经济发展的积极力量。旅游、娱乐和消费等休闲活动催生了极具规模的休闲产业,这一过程促进了经济和文化的发展,但同时也存在很多需要正视的问题。当代中国休闲的主流趋势仍是消极休闲,人们沉浸于网络游戏、庸俗短视频、刷微博等活动来打发时间,“低头族”的这些普遍行为就显示出大多数人所享有的自由时间处于碎片化、被动化、无聊化和无意义的状态。与消极休闲相区别,积极休闲并非是厌弃和鄙视劳动的享乐消费者,而是摆脱分工和职业劳动限制的自由劳动者。因此,休闲教育在肯定享受需要的同时,要更多地关注和促进人的发展需要,也就是说,要在批判消费主义享乐休闲的基础上,促进整个社会形成健康的积极休闲理念,让人们在休闲中确证自己的本质力量,不断探索自身发展的更多可能性,提升人们的生活品质和精神素养。

注释:

[1][10]晏 辉:《论马克思的“时间”概念及其人类学意义》,《云南社会科学》2020年第5期。

[2]刘晨晔、许征帆:《劳动—休闲:马克思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思想的两个内在逻辑点》,《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03年第1期。

[3]陈学明:《“西方马克思主义”命题词典》,北京:东方出版社,2004年,第284页。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532页。

[5]卡莱尔·科西克:《具体的辩证法——关于人与世界问题的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9年,第164页。

[6][16][2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17-618,286,616页。

[7][8][15][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03,108,101,104页。

[9]鲍 金:《自由的时间张力——马克思时间阐述的重构》,《中国休闲研究2016-2017——马克思主义人本主义与新时代美好生活研究》,沈阳:辽宁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36-47页。

[11][13][2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306,469,306页。

[12][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70,70页。

[17][2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9,197页。

[19]Herbert Marcuse,TowardsACriticalTheoryofSociety:CollectedPaperofHerbertMarcuse,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ge of Taylor & Francis Group,2001,vol.2,pp.74-75.

[2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281页。

[22][2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14,214页。

[23]宁全荣:《马克思休闲理论及其当代价值》,《哲学动态》2017年第6期。

[2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928-929页。

[2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0年,第570页。

[29][30]刘海春:《论马克思人类解放的“劳动—休闲”之维》,《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6年第6期。

[3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70页。

[32]习近平:《在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上的讲话》,2020年11月25日,http://cpc.people.com.cn/gb/n1/2020/1125/c64094-31943178.html,2020年12月18日。

[33]何云峰、万 婕:《劳动精神的主体性阐释》,《思想理论教育》2020年第6期。

[34]格罗·詹纳:《资本主义的未来:一种经济制度的胜利还是失败?》,宋 玮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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