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时期社会主义的传播:基于《每周评论》的审视*
2021-12-03章育良张淑芬
章育良,张淑芬
(湘潭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在五四革命风暴酝酿成熟的前夕,陈独秀和李大钊为了满足民众关注国内外时局的渴望,创办了周报《每周评论》。该刊密切关注和实时跟踪国内外重大政治事件,并以进步观点加以剖析,具有强烈的革命战斗性。虽然《每周评论》的刊载并未完全脱离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束缚,但无疑推动了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早期传入的历史进程。其在抨击封建势力和帝国主义之余初步介绍了社会主义思想,是中国最早宣传科学社会主义的刊物之一[1]。据《申报》报道:“该报在京中销至五十万份,众视为京中最善之周刊,现全国各埠约有五种报纸仿此办理,其言论大率关系政治哲理并鼓吹进化主义。”[2]可见其在思想传播领域影响广泛,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但现有研究主要集中于《每周评论》对五四运动的影响及其撰稿人思想流变等方面,关于《每周评论》对社会主义传播的研究较为不足。因此,本文从思想传播的角度对其进行研究,将《每周评论》与马克思主义的传播结合起来进行考察,以进一步丰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发展史的内容。
《每周评论》以“主张公理,反对强权”为宗旨,是具有“短平快”特色的时政评论类报刊,四开一张,分四版,以议程设置的形式设《国外大事评述》《国内大事评述》《社论》《随感录》《国内劳动状况》等13栏,轮流刊出。在前25期由陈独秀主编,密切关注国内外重大政治事件的进展,以进步观点尖锐抨击封建势力和帝国主义,并在一定程度上借以报道十月革命及由其引起的国际革命连锁反应,介绍和宣传了社会主义思想。但从第26期开始,《每周评论》由标榜“不谈政治”的胡适接手主编,极力宣传实用主义,转变了刊物的革命性方向,并引发了著名的论战——“问题与主义”之争。
一、《每周评论》传播社会主义的内在逻辑
(一)背景逻辑:“新文化阵营”的分化
新文化运动前期主要专注点在于“文艺思想的革新”,带有明显的疏远政治的倾向。不仅代表性刊物《新青年》标榜“批判时政,非其旨也”[3],新文化运动领军人物如陈独秀、胡适、鲁迅、钱玄同和高一涵等也都曾有过“不谈政治”的倾向。[4]正如陈独秀所解释的,“因为他们所以不谈政治,是受了争权夺利的冒牌的政治底刺激,并不是从根本上反对政治”[5]。傅斯年在谈及《新潮》同人对政治的不屑态度,便刚好印证了这一观点:“中国的政治,不特现在是糟糕的,就是将来,我也以为是更糟糕的。”“所以在中国是断不能以政治改政治的,而对于政治关心,有时不免是极无效果、极笨的事。我们同社中有这见解的人很多。”[6]
虽然五四运动爆发前,知识界“不谈政治”的整体倾向还未彻底改变,但随着欧战的结束,此态度在“新文化队伍”中发生分化。中国因参战而成为战胜国,分享到了战胜国的殊荣,对于自鸦片战争以来屡战屡败的中国,不啻喜从天降,大家都感觉到“‘强权即公理’的现实,似乎开始有了修正,中国将因此有转弱为强的机会”。[7]45一些新知识分子已不再满足于文化思想革新,转而走向国家和社会改造,正如胡适所描述的,当1918年11月“停战的电报传出之夜,全世界都发狂了,中国也传染着了一点狂热”,然而“我们都不满意于国内的政治和国际的现状,都渴望起一种变化,都渴望有一个推动现状的机会。那年十一月的世界狂热,我们认作一个世界大变局的起点,也想抓住它作为推动中国社会政治的起点。”“从这一天起,北京大学就走上了干涉政治的路子,蔡先生带着我们都不能脱离政治的努力了。”[8]576-577很明显,与战后世界和平乐观的前景相比,国内的各种矛盾愈发凸显,诱发中国知识分子针砭国内当局,激发了新知识分子空前的政治热忱。但探索解决中国问题的途径不可能超越具体的现实弊病,也为满足国内关注时政的需求。1918年底,陈独秀和李大钊一同创办《每周评论》作为时政的舆论阵地,探讨政治问题。一改“不谈政治”态度的陈独秀道:“政治思想学说,亦重要思想学说之一,又何故必如尊函限制之严,无一语栏入政治时事范围而后可也?”[9]面对胡适等持反面态度的新文化阵营其他同仁,陈氏解释道:“我现在所谈的政治,不是普通的政治问题,更不是行政问题,乃是关系国家民族根本存亡的政治根本问题。此种根本问题,国人倘无彻底的觉悟,急谋改革,则其他政治问题,必至永远纷扰,国亡种灭而后已!”[10]可见,《每周评论》是新文化运动对于“谈政治”态度分化的信号,也是分化的产物。其中的“问题与主义之争”也恰恰显示了新文化运动阵营内关于“价值重建”的文化主题与“社会改造”的政治宗旨之间的分裂关系。新文化运动阵营“不谈政治”倾向的转变给中国政治带来了新的趋势,这一时期,各类社会改造思潮的运动蓬勃发展,间接地将中国近代的文化启蒙运动由个人的自由解放推向谋求国家民族的独立解放,为广泛传播社会主义这一救国学说提供了条件。
(二)传播逻辑:促进民族觉醒,推动社会主义在中国的传播
《每周评论》是基于断绝民众对“武人”虚假政治的幻想,推动反封建性质的社会主义学说在中国的传播。五四前期,如主编陈独秀等志士青年虽然有强烈的反封建意识,但还没有彻底摆脱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的狭隘观念,对军阀政治尚存幻想,寄希望于“南北和会”,并提倡用“合法手段”来反对封建军阀,部分进步青年对于激进的俄国革命和社会主义还抱有观望、怀疑甚至否定的态度,将布尔什维克称为“过激党”,批判其以“平民”压制“中等社会”和“残杀贵族和反对者”,[11]阻碍了社会主义思想的渗入。随着国内政治局势越演越烈,《每周评论》逐渐认清腐朽军阀统治的现实,猛烈披露鬼祟军阀以“国防军”之名盖“家防军”之实的阴谋,还揭露了封建军阀势力与日本帝国主义的纠葛,尖锐指出“倘不取消,在内政上和外交上都是破坏和平的危险物”[12]。随着封建军阀面具的脱落,国内民众掀起反对“武人专制”的呼声。《每周评论》所报道的俄国革命,渐渐改变以往对马克思主义的态度,认为“十八世纪法兰西的政治革命,二十世纪俄罗斯的社会革命,当时的人们都对着他们极口痛骂,但是后来的历史家都要把他们当做人类社会变动和进化的大关键”,[13]将社会主义革命当作历史的转折点,使公众重新审视马克思主义学说。
《每周评论》是在使群众对国际政治的幻想屈从于现实中,促使民众向社会主义靠拢。在国际上,协约帝国玩弄着“公理战胜强权”的把戏,引起了人民对西方“强权”的幻想,认为“国事被武人败坏到这步田地,国民既不能起来解决,除了希望外国人干涉,还有什么法子呢?”[14],希冀于列强来反对“武人政治”。还希望布尔什维克“捐除意见”,一同拥戴高尔察克政府,[15]严重阻碍了社会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但随着巴黎和会的深入,列强的本性逐渐暴露。《每周评论》将协约帝国主义在巴黎和会上的侵略嘴脸公示于众,正义报道巴黎和会的阴暗面,“如今那海洋自由问题、国际联盟问题……殖民地占领问题,都是五个强国在秘密包办。至于弱小国的权力问题……民族自决问题更是影儿没有。”[16]直言列强冠冕堂皇的“永久和平”“不过是一种‘不兑现的支票’罢了”,[17]破灭了民众对于“公理战胜强权”的幻想,催醒国民反抗帝国主义的民族觉悟。与此同时,《每周评论》大肆报道俄国革命及其引起的世界革命连锁反应,如“朝鲜独立的消息”“匈牙利的情形”“菲律宾独立运动”等殖民地附属国独立运动的报道,提出“真正的解放不是央求人家‘网开三面’,是要靠自己的力量……使他们不得不任我们自己解放自己”,[18]并为黑暗的中国指明“新纪元”的曙光——社会主义,“劳工阶级要联合他们全世界的同胞,……打倒全世界资本的阶级”,[19]将公众关注点聚焦于世界社会主义革命力量,促使群众向社会主义靠拢。
(三)价值逻辑:扭转民族惰性,根本解决问题
《每周评论》借社会主义的激进思想以扭转民族惰性心理。国人对军阀统治的愤恨情绪早已滋生,但面对实际问题却只能提出一些无关痛痒的社会改良方案,及以不合作的方式来向政府施压,正如陈独秀所说:“社会上领袖人物只知道拿消极的不与政府合作当作打倒恶浊政府的办法向民众宣传,引导民众集中到消极的和平退让的路上去。”[20]胡适也言:“现在国中最大的病根,并不是军阀与恶官僚,乃是懒惰的心理,浅薄的思想,靠天吃饭的迷信,隔岸观火的态度。”[21]499这种“不作为”的社会改造倾向与当时中国的惰性文化心理不无关系。当时如林纾、梁漱溟等守旧派宣扬纲常名教,以濡滞不进的姿态钳制人们的思想,正如潘云超所云:“‘旧’之一字,乃由惰性而成者,成为惰性,便有一种势力”会产生一种稳定、不易变更的文化心理。[22]这种封建礼教的文化心理包袱,会逐渐生成阻碍社会转型与外来思潮传入的惰性心理,如李大钊就将群众反对激进革命思想的原因归结于群众的惰性:“人类所以总是这不长进的样子,实因为社会上有一种力量作怪,就是惰性Inertia”,“不说是自己过惰,却说人家过激”[23]。在此情境下,社会主义作为彻底反帝反封建的激进革命理论,在扭转民族惰性心理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随着社会主义思想的传播,人们开始意识到民族的缺陷所在:“我们从来对外的信条,总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对内的信条,总是‘倚重特殊势力’,这都是根本的大错……把民族的缺点、惰性、狡诈、卑鄙,都从这两句话暴露出来。”[24]要求以激进的方式变革这不合理的世界,“若想真和平,非多数国民出来用那最不和平的手段,将那顾全饭碗阻碍和平的武人议员政客扫荡一空不可”,[25]并强调“只是劳农阶级的人,从今以后对着国家政治再不持一种隔岸观火的态度”[26]。社会主义的传入一步步改变“民族的惰性”,也为后期“五四运动”这一激进的现实的反帝反封建运动添能助力。
《每周评论》把社会主义作为救亡图存的学说,寻求根本解决中国问题。转变国民惰性心理,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根本解决社会问题。李大钊在《再论问题与主义》中便明确表示,“我们应该承认遇着时机因着情形或须取一个根本解决的方法,而在根本解决以前,还须有相当的准备活动才是。”[27]他知道在现有的制度下,任何主张都无济于事,“因为军阀不割除,无论名义上是南北分立,或是各省地方分治,那实质是都是‘藩镇割据’和地方分权人民自治的精神隔得太远。”[28]他要求借马克思主义这一革命性学说,去掉这个“万恶之治”,“要想推到强权,只有一个简单法子,就是革命”,“然则我主张劳农阶级,对士大夫阶级起革命”。[26]李大钊期盼借助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指导,“对于一切的资产和中产阶级的生产若不加以猛烈的攻击,便没有效果可得。虽然这种政略可以现出经济恐慌和不能支持的状况,然而他们进行的越快,必可以把从前的社会制度一齐打破,并可以把一切的生产状况完全革新。”[29]他希望借助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革命力量根除现存的不合理现实,开启民族新纪元。
二、《每周评论》传播社会主义的路径
(一)议程设置:转变国民政治价值观念
马克思在《新莱茵报创办发起书》中曾提出:“报刊最适当的使命就是向公众介绍当前形势、研究变革的条件、讨论改良的方法、形成舆论、给共同的意志指出一个正确的方向。”[30]469表明报刊不仅有传播社会现象的义务,还具有承担观念引导的使命。而要使一定的意识形态作用于人们的认知系统,需要报刊合理地设置议程,以引导大众意志朝预设方向转移。《每周评论》借助《随感录》《社论》等分栏篇幅较短、针对性强的优势,设置政治议题,推动国民的政治价值观念向社会主义倾斜。
《每周评论》通过设置国内外热点时政议题,打破民众对内对外资本主义政治的幻想。五四前夕,国人被美帝“公理”的化身所蒙骗,普遍沉浸在“公理战胜强权”的喜悦中,希望借巴黎和会取消过去丧权辱国的条约。国内军阀政府又耍着和平议会的把戏,使得群众对国内外政治抱有遐想,排斥激进的社会主义。在这一背景下,刚创办的《每周评论》强调对内对外的“政治觉悟和要求”。为了及时报道和评论时政,在《国内大事述评》中实时跟踪报道“和平会议”“国防军问题”“中日秘密协定”等议题,还在《社论》《随感录》中围绕“南北合会”“中日亲善”“国防军”等热点议题重点评析,让民众目光聚焦国内政局。随着事态的发展,在述、评结合的方式下,《每周评论》戳破了久久未果的“南北和谈”实则“不外乎权力两个大字罢了”,“横竖是没有代小百姓说话的”[31]。并通过分析军阀政府与日交往的动向,揭开了所谓的国防军是“中日两国军阀野心的结托”,是“军事协定的余毒”,[12]还斥责了军阀“有意卖国”“引狼入室”“甘心把本国重大的权利、财产,向日本换军械军费来杀戮本国人”的行径,[32]使军阀政府对外求和,对内恶斗,依附列强的面目暴露于众。另一方面,《每周评论》在《国外大事述评》及《随感录》中设立“巴黎和会”“各国战后政坛现状”“国际联盟”等重点议题,对战后国际重大动向进行专题论述。从五国秘密包办殖民地划分、国际联盟等问题,到巴黎和会中排斥弱国,再到协约帝国在领事裁判权、海关协定税法等问题上对中国实行“特别对待”,《每周评论》基于巴黎和会这一主议题,将众多相关的子议题串联起来,由表入里地分析,一步步曝光列强分赃的行径,并发出“难道公理战胜强权的解说,就是按国力强弱分配权力吗?”[33]的质疑,打破民众对和会的奢望。山东事件爆发,当局准备出卖国土和主权的消息传来,《每周评论》集全部刊栏于“山东问题”这一议题上,一连五期详细报道和评析事态进展,“军阀政府暴力镇压学生运动”“保守势力替军阀出声”“中日外交的罪恶”“秘密外交与强盗世界”等议题充斥版面,并凭借罗家伦、陈独秀、王光祈等众多知名撰稿人的舆论影响力,刊登了多篇如《“五四运动”的精神》《秘密外交与强盗世界》等激进的文章,为舆论造势,烘托出反帝反封建的社情舆论,以扭转民众对资本主义民主政治的价值观念。
《每周评论》通过设置国际社会主义运动和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相关议题,形成社会主义政治与资本主义政治的反差,使民众的政治价值观念倾向社会主义一端。欧战后,各国左派先后从社会民主党母体中分离出来,形成了一次建立共产党的高潮。《每周评论》将其作为国际势力分野的重要一支着重报道。在《国外大事述评》中,通过“社会党国际劳动会议”和“各国劳农界的势力”等议题,介绍了匈牙利、俄国、巴罗利亚等新兴社会主义国家站在工农立场的宣言、法规与民主政策,将“劳农政府”“他们想把资本主义和军国主义,一齐打消,把旧政府与旧社会一齐废掉”[34],实行“平民独裁政治”的社会主义政治主张展现给群众,与国内外盛行秘密外交、穷兵黩武的资本主义民主形成鲜明对比,不啻云泥的差异,自然而然地激起了群众对社会主义的向往。如王光祈在《国际的革命》中,便高度赞扬“国际社会党”,我们“自然是希望各国的国际社会党,及我们中国的国际社会党,先将这国际的强权推倒,这就是我主张国际革命的意思”[35]。另一方面,《每周评论》发表了如《新纪元》《共产党宣言》《阶级竞争与互助》等文章,以“社论”“名著”“论说”的互文结构,构造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相关议题。虽然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释析还不成熟,但基于对理论的介绍,已向群众表明了社会主义政治的价值取向。刊物在介绍唯物史观的基础上,阐述了资本主义战争与社会主义革命的区别:“从前的战争靠着单纯腕力,所以皇家、贵族、军阀、地主、资本家,可以拿他们的不正势力……造出一个特别阶级,压服那些庶民。”“从今以后,人心渐渐觉醒。欧洲几个先觉,在那里大声疾呼,要求人民平和,不要皇帝,不要常备兵,不要秘密外交”。[19]表明了社会主义政治斗争的正义立场。又基于科学社会主义的阐明,申明了马克思主义无产阶级专政的主张:“我们所最希望的,就是把无产阶级高举起来,放他们在政治上的地位,以圆Democracy的战争的胜利。这些无产阶级的平民,将行使他们政治上的特权。”[29]与少数人掌权的资本主义政权形成强烈反差。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相关议程,不仅让群众了解何为社会主义民主政治,还使读者体味到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各“劳农政府”实践的一致性,应然与实然的同一性,从而促使从资本主义“虚假民主”中清醒过来的知识分子走向社会主义的“真正民主”。
(二)舆论领袖的学理争论助推社会主义传播
“问题与主义”的论争是整个马克思主义传播史上不容忽视的界碑,将马克思主义作为解决中国问题的新思路和新方案传播于众。参与交锋的双方都颇具社会影响力,一方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倡导文学革命的领军人物,具有相当威望的胡适,一方是参与编辑《新青年》《甲寅》《晨钟报》等众多刊物,具有相当话语权的李大钊。得益于两位舆论领袖的知名度和舆论号召力,论战引来了如毛泽东、张东荪、陈独秀等人的参与讨论,和《晨报》《少年中国》等知名刊物的广泛关注。二者的相关言论更是在一段时间内共同成为知识分子的思想资源,扩大了社会主义在中国的影响力。同时,凭借《每周评论》这场声势浩大的学理之争,也形成了澄清和宣传马克思主义的合力,有效地改善了在当时国情意识不明朗的背景下,不良政客抹黑社会主义,以及空谈“主义”不求甚解等不良现象,客观地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健康发展和有效传播。
“问题与主义”之争,以“先破后立”的气势,为马克思主义正名,并宣扬科学的马克思主义。面对安福派之流打着社会主义的招牌哗众取宠的情况,胡适发表了《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从“主义”这一名词抽象化的危害角度来揭露冒牌“主义”,“你谈你的社会主义,我谈我的社会主义,王揖唐又谈他的社会主义,同用一个名词,中间也许隔开七八个世纪,也许隔开两三万里路,然而你和我和王揖唐都可自称社会主义家,都可用这一个抽象名词来骗人。”[36]胡适的话从侧面将“冒牌社会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区分开来。李大钊也在《再论问题与主义》中用了相当大的篇幅指摘安福派之流的冒牌“主义”,“这种假冒招牌的现象,讨厌诚然讨厌,危险诚然危险,淆乱真实也诚然淆乱真实”[27],同时,针对“布尔什维克主义”实行“妇女国有”这一谣传,李大钊以美国《新共和》杂志和北大政治学教授张慰慈发表的文章为依据为其辟谣,并为社会主义摘下“过激主义”“邪说异端”“洪水猛兽”等污帽,为马克思主义正名。针对当时多数人还不明晰社会主义的情况,李大钊在《再论问题与主义》中,向大众通俗地讲解了唯物史观中关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和阶级斗争等理论,并结合社会的现实状况,指明了理论的运作方向。而“问题”派的胡适亦多次在《四论问题与主义》中提及“马克斯”“马克斯主义”,在一定程度上进步性地指出马克思主义的部分内容:“马克斯主义的两个重要部分:一是唯物的历史观,一是阶级竞争学说。”[37]通过争论双方对冒牌“主义”的批判,促使科学社会主义从众多冒牌“主义”中凸显而出,并保持着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学术界的热度。
“问题与主义”这场争论将社会主义学说溢出学理范畴,阐述了社会主义存在的历史作用和现实价值,并表明正确对待“主义”的态度。虽然胡适在争论中否定了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战争说”,但不可否认,在《四论问题与主义》中,胡适从社会主义产生的效果方面,道明了社会主义的“功能价值”:“我们观察这种效果,便可格外明白各种学说所涵的意义,便可格外明白各种学说的功能价值。”他论证了社会主义的学理价值,认为“唯物的历史观,指出物质文明与经济组织在人类进化社会史上的重要,在史学上开一个新纪元,替社会学开无数门径,替政治学说开许多生路”,还认为“这种唯物的历史观,能否证明社会主义的必然实现,现在已不成问题,因为现在社会主义的根据地,已不靠这种带海智儿臭味的历史哲学了”。他认为社会主义的存在依据已经超出了学理的范畴:“又如阶级战争说指出有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不能并立的理由,在社会主义运动史与工党发展史上固然极重要。”[37]胡适承认了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在推动国际社会主义运动中发挥着不可磨灭的历史作用。李大钊则从改造中国现实状况的角度,论证社会主义存在的现实价值。他以俄国颠覆“罗曼诺夫家”改造经济组织而解决全部社会问题为例,强调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中“经济问题的解决,是根本解决。经济问题一旦解决,什么政治问题、法律问题、家族制度问题、女子解放问题、工人解放问题,都可以解决”,[27]使社会主义溢出学理范畴的思考,上升到现实的变革实践层面。在如何正确对待社会主义方面,论战中李大钊旗帜鲜明地表示:“我总觉得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流行,实在是世界文化上一大变动。我们应该研究它,介绍他。”[27]倡导众多志士青年去关注和了解社会主义。同时,李大钊也从胡适的文章中有所领悟,“以后誓向实际的方面去作”要求“宣传我们的主义,使社会上多数人都能用他做材料,做工具,以解决具体的社会问题”[27],提倡将社会主义学说物化为变革社会的“工具”,作为“根本解决”中国问题的新思路、新方案,有力地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大众化。
(三)引导社会心理助力社会主义传播
“一切思想意识体系都有一个共同的根源,即某一时代的心理。”[38]196意识形态的接受程度与具体的社会心理具有双向互动的联系。一定的社会心理是接纳意识形态的重要基础和前提,意识形态的传播也需要以社会心理为中介。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作为舶来品,其播种于中国必然与当时的社会心理有着紧密的联系。
一方面,《每周评论》扫清抱残守旧的封建保守心理,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奠定基础。正如《晨报》记者陈溥贤所言:“我国人读书,向不以研究真理为目的,而以盲从古人为能事,是以养成学问上之奴隶心。”[39]可见保守思想会逐渐生成抗拒变革的抑制心理和排外守旧的惰性文化心理,会阻碍新思潮的传入。1919年春,保守党林纾撰写的小说《荆生》,极力宣扬纲常伦理以抵制激进思潮,钳制人们的思想,成为阻碍社会主义思想传入的心理藩篱。3月9日《每周评论》将其转载并抨击,同时在17、19两期增刊特别附录,集中转载了关于批判以林纾为首的封建保守党的文章。综观这两期增刊,27篇分别录自15家知名报刊的文章被并置于同一刊物内,在报道和评论的结构互文中,将事件的发酵态势推向高潮。在副刊中,《每周评论》揭露了保守势力的立场和价值取向,剖析了其为军阀势力代言的阶级本性:“复古主义披靡一世,什么忠孝节义,什么八德的建议案,连篇累牍的披露出来,到后来便有帝制的结果。可见这种顽旧的思想与恶浑的政治往往相因而至。”[40]催发群众对旧思想的抵制心理。紧接着转载多篇文章,报道和抨击了保守势力利用议员的强权弹劾北大校长蔡元培和散布驱逐陈独秀、胡适等进步教员的谣言,基于民众普遍追求“公理”、憎恶“强权”的背景,营造出守旧派利用强权剥夺民众思想、言论自由权力的社情舆论,将民众对内外强权势力的不满转移至保守势力。后转载多篇如金汉虚、陈溥贤等意见领袖的文章,发起“得精神生命则生,不得则死”[41]等激进宣言,激起群众抗击旧文学,追求新思想的激情。就这样,《每周评论》在层层递进中,扩大和延伸事件的影响范围,将文学批判与政治斗争挂钩,在激发群众对封建保守思想的抵抗情绪中,催发国民追求新思想和新文化的热情,为社会主义这一外来文化的传入做了文化心理准备。
另一方面,《每周评论》激化了群众反帝反封建的爱国心理,适应了国人救国挽民的实用理性心理,引导人民走向社会主义。五四运动前夕,群众普遍寄希望于“两个和会”以实现自己的共和梦,抵触社会主义这一激进学说。随着帝国主义和当局的假面脱落,《每周评论》的“两个和会无用论”推翻了“公理战胜强权”这一假论,终结了民众对内对外的乐观心态。不久,五四运动爆发,当局暴力镇压学生运动,民众反帝反军阀的情绪高涨,经历过五四游行的张国焘说:“我们充满了失望与愤慨的情绪,美梦方觉,一致认为:世界上那里有甚么公理?中国人除奋起救国以外,已别无他途可循。”[7]46这时候《每周评论》发表了如《山东问题与国民觉悟》《秘密外交与强盗世界》等大量激进的文章,通过情绪化的舆论将群众思绪引至“强力拥护公理,平民征服政府”[42]的结论,把群众的愤怒情绪推向一触即发的地步,罗章龙感慨道:“这些言论非常符合当时激进青年的心意。”[43]26如李大钊所言:“一九一七年俄罗斯的革命,不独是俄罗斯人心变动的显兆,实是二十世纪全世界人类普遍心理变动的显兆。”[44]258社会主义能很好地适应当时国民反帝反封建的愤慨心理。《每周评论》以社会主义的革命实践性,激发国民改变不合理现状的爱国情绪,发出以无产阶级革命为榜样的号召:“俄德两国的皇帝都是强横不讲公理,若没有社会党用强力将他们打倒,他们不仍旧是雄赳赳的在那里逞武力。”[42]还以阶级斗争理论为指导,号召人们“把从前阶级竞争的世界洗得干干净净,洗出一个崭新光明的互助的世界来”,[45]催生群众反帝反封建的爱国心理。正如李泽厚所分析的,国人能够迅速果断地接受马克思主义,“首先是近现代救亡主题的急迫现实要求所造成,同时也是中国传统的实用理性的展现”[46]152。《每周评论》的社会主义传播很好的契合了国人救国挽民的实用理性心理,不仅刊登了如《赤色的世界》《俄罗斯》等文章,宣扬国际社会主义势力日益壮大的消息,展示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实践效果,在紧张的政治局势背景下,赋予了马克思主义变革社会的实用特征。而且在“问题与主义之争”中,李大钊提出把社会主义作为“根本解决”中国问题的口号,通过对唯物史观与阶级斗争的宣解,为中国提供了革命的理想、依据和手段,勾画了变革的蓝图,展示了马克思主义变革社会的实用价值,适应了当时救亡图存的主流心理,从而帮助国民由对“公理战胜强权”的失望心理转向把马克思主义作为救国“主义”的思考。
三、接力五四:《每周评论》传播社会主义思潮的当代启示
《每周评论》作为“五四刊物的先锋者”,有力地推动了社会思想的革新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对当前意识形态领域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
首先,要在解构与建构并行中,维护好主流意识形态阵地。《每周评论》以笔代喉,解构了民众对内对外资本主义政治的幻想,消除了公众对马克思主义的错误认知,同时又以进步言论引导民众建构反帝反封建的爱国心理以及对马克思主义的正确观念,这种解构与建构相结合的方法尤为值得学习。毛泽东曾言:“不把这种东西打倒,什么新文化都是建立不起来的。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它们之间的斗争是生死斗争。”[47]695强调破立并举对稳固意识形态具有重要作用。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社会主义主流舆论阵地面临诸多挑战,各类错误思潮从不同角度企图瓦解社会主义主流意识形态。因此,一方面,必须解构舆论场域与思想理论中的各种错误认知。要运用历史分析的方法,剖析思潮乱流不同时期的倾向和特点,针对其迷惑性的伪装策略与方法,进行有指向性的逻辑批判。还要以阶级分析法彻底揭穿其反动的实质,以及错误观点产生的阶级根源,暴露其否定主流意识形态的政治图谋,让群众知晓错误思潮的危害性,以树立抵制错误思想的自觉性。另一方面,要巩固和夯实社会主义主流意识形态的思想指导地位。强化“四史”教育,让群众在历史的回顾中验证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体味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合法性与必然性,使广大民众对主流意识形态产生高度的政治认同,抢占群众的思想高地,切断错误思潮的传播“心路”。
其次,要通过议程设置使社会心理朝有序化方向发展。《每周评论》最具特色的优势,是通过议程设置密切向民众提供重大政治事件的进展信息,从人民群众救亡图存的诉求出发,以意见领袖的进步观点引导社会心理,激发民众推翻恶政的革命情绪,将国民思绪引向激进的社会主义。可见,社会舆论具有引导社会心理的作用。社会心理作为上层建筑的一部分,对经济基础具有重要的反作用,但随着当今个体自我意识逐渐增强,社会舆论非理性化倾向日益明显,因此,必须将舆论引向理性,使社会心理有序化。一方面,要着重发挥议程设置在舆论引导过程中传达事件进展的优势,通过设置相关议题,以动态、全面的信息传递方式,以核实、调查下得出的数据资料为依据,用理性的社会舆论击碎非理性的谣言,消除群众的误解与迷惑,及时舒缓社会情绪和调适社会心理。另一方面,要发挥议程设置提供理性权威评论的作用。正如罗杰斯所说,“议程设置过程是一批议题的倡议者之间为获取媒体从业人员、公众以及政策精英的关注而不断展开的一场竞争”[48]3-4,舆论传播过程是一个同各方舆论势力博弈的过程,而舆论领袖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要将主流意识形态的舆论领袖所占有的资源和优势创造性地融合到议题设置当中,以科学的鉴别和深入的分析,精准回应非理性社会思想和舆论。还要积极利用意见领袖的舆论号召力,争取内外联动,鼓励和动员各方面力量以理性舆论的声势消解恶意的非理性舆论势力。
最后,要着重提升当代期刊效能,以学术争鸣推动学术创新。《每周评论》坚守开放性和包容性原则,给予学者们交流、互动、争鸣的自由空间,其中“新旧思潮的争鸣”“问题与主义之争”中不同观点的交锋,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讨论,有力地推动了社会思想的革新和学术繁荣。学术需要自由才能前进,真理需要争鸣才能明晰。当今学术研究多偏复合型、庞杂型问题,更需要学者通过建构对话的模式,一同攻克难题。学术期刊作为旨在推动学术创新与服务社会发展的科研成果载体、多元学术异识聚集的场域,应当站在提升学术效能的角度,为学术观点的碰撞和讨论扫清障碍,为学术界构建一个自由宽松的学术场域。学术期刊必须深入贯彻“双百方针”,鼓动“群言堂”式的求真的学术氛围,摒弃唯权威的作风,提倡新思维、新思路、新见解,使研究者们在自由研究和论争中,群策群力,以科研的实用价值为提升国家治理效能添能添智。同时,期刊编辑也要把握好学术自由的“度”,坚持学术的政治性与自由性相统一的原则,保持清醒的政治敏锐性,根据《出版管理条例》严判学术论文“过界”或“踩界”的现象,严明学术问题与政治问题、原则性问题与观点性问题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