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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胡宏的教育思想及其传承*

2021-12-03方红姣孙国洋

关键词:书院教育

方红姣,孙国洋

(湘潭大学 碧泉书院·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胡宏(1105-1161),字仁仲,学者称“五峰先生”,南宋著名理学家,教育家,湖湘学派的重要代表。胡宏是胡安国季子,幼承过庭之训,深受家学影响,后入京师太学,师事程门高足杨时、侯仲良。著有《知言》、《五峰集》、《皇王大纪》等,中华书局1987年出版的《胡宏集》收录其所有存世作品。

胡宏一生不事科举,主要从事教学与著书活动,长期主教碧泉书院,授徒讲学,培育了大批杰出的学者和经世人才,比如张栻、彪居正、吴翌、胡大原、胡大壮、胡大时、胡宪等。朱熹、吕祖谦都是胡宏弟胡宪的弟子,与胡宏也多有问学往来。

一 、明道以达道:教育的根本旨归

育什么样的人,如何育,或者说,学什么,如何学,这是教育问题的核心。儒家自开创者孔子始,即以成德合道为旨归。在这一点上,胡宏继承并坚持了儒学的传统,并在书院的教学活动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教育思想。在其著作《知言》中,有不少细致切己的阐发。

胡宏认为,教育的根本目的在于明道。他指出:“道者,体用之总名。仁,其体;义,其用。合体与用,斯为道矣。”[1]10合体与用是道,有体无用,有用无体,在胡宏看来,皆非道。学者,学道者也。所以,“学圣人之道,得其体必得其用,有体而无用,与异端何异。”[2]131圣人之道,必是体用合一的。在胡宏看来,有体无用者,与佛老无别。又,他以仁释体,以义解用,故而学道者,仁义合一,有仁有义。胡宏以学习射箭必先明的为例,生动说明问学者首先应当立志好学,心无旁骛,才能体悟经籍的精妙要旨。“学道者,正如学射,才持弓矢,必先知的,然后可以积习而求中的矣。若射者不求知的,不求中的,则何用持弓矢以射为?列圣诸经,千言万语,必有大体,必有要妙。”[1]33-34所以胡宏再三强调学者立志于学的必要性,“人之生也,良知良能,根于天,拘于己,汩于事,诱于物,故无所不用学也。”[1]31“人虽备天道,必学然后识,习然后能,能然后用。”[1]11

如何达道?如何达至仁义合一?胡宏说:“学道者,以传心为主,不知如何却要无心?心可无乎?”[3]307-308圣人之道,是传心之学。他甚至借孔子来强调心—圣之内在关系。“昔孔子下学而上达,及传心要,呼曾子曰:‘吾道一以贯之。’……见此,则心迹不判,天人不二,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天地之间,何物非我?何我非物?仁之为体要,义之为权衡,万物各得其所,而功与天地参焉。”[4]121

心—仁—道,胡宏以尽心成仁而达道阐述其教育思想的义理根据。由此,胡宏教育思想的哲学基础即体现出来。这里面,有对孟子“尽心知性知天”思想继承,有对《论语》中的仁与义的承接。同时,亦有对北宋周敦颐、二程的敬、诚的消化吸收。胡宏说:“操吾心,谓之敬。敬以养吾仁。”[1]22“人尽其心,则可与言仁矣;心穷其理,则可与言性矣;性存其诚,则可与言命矣。”[1]26养仁在于敬,敬在操吾心。故尽心而成仁,尽心则穷理而知性,知性则存诚而知天命。此外作为最具理论原创力的湖湘学派学者,胡宏对“心”与“性”的诠释也最具湖湘特色。他承《中庸》,统合心,赋予“性”哲学本根上的第一义。“天命之谓性。性,天下之大本也。尧、舜、禹、汤、文王、仲尼六君子先后相诏,必曰心而不曰性,何也?曰:心也者,知天地,宰万物,以成性者也。六君子,尽心者也,故能立天下之大本。”[5]328《中庸》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6]17胡宏接“天命之谓性”,称“性”为天下之大本。天下之大本为性,这是不同于二程以理为本、张载以气为本的性本论。

而性与心的关系为何?胡宏说:“夫性无不体者,心也。”[1]16性通过人心的体悟、操存而彰显。向道、修道之君子,于动静之间操心养仁、行仁,达到内外合一,仁智合一,体用合一,于是君子之学成。正所谓“静观万物之理,得吾心之说也易;动处万物之分,得吾心之乐也难。是故仁智合一,然后君子之学成。”[1]1学而为君子,君子是仁智合一的。

由上可见,胡宏其说以伊洛之学为基础,并吸收思孟学派的思想,而开出一片崭新的儒学领地。全祖望评价说:“绍兴诸儒,所造莫出五峰之上。其所作《知言》,东莱以为过于《正蒙》,卒开湖湘之学统。”[7]1366陈亮称赞胡宏作文“辩析精微,力扶正道”[8]344。此外,朱熹虽对《知言》多有批评,但他对胡宏的才德却给予了极大地认肯,认为他思索精到之处,学者可深玩味。张栻评价《知言》:“其言约,其义精,诚道学之枢要,制治之蓍龟也。”[7]1383牟宗三亦以为胡宏“承北宋濂溪、横渠、明道之会通《中庸》、《易传》而言道体,即本天命于穆不已之体而言性体,而复本明道之‘识仁’,以会通孔子之仁与孟子所言之本心,而以心著性也。”[9]431

胡宏的性本论为其教育思想提供了形上基础,同时也确定了其教育的根本旨归。

二、博学而至笃行:教育思想的主要理念

靖康元年(1127),金兵南侵,徽、钦二帝被俘,史称“靖康之难”。胡宏随父胡安国离京,暂避湖北荆门,恰遇程门高足侯仲良。侯仲良是二程的外甥,是程门最年轻的弟子之一,对程门思想与典籍的传承发挥了重要作用。胡安国很看重候仲良,认为他“至于讲论经术,则通贯不穷,商榷时事,则纤微皆察。因遣子宏从游。”[7]614胡宏遂奉父命,从学于候仲良,候仲良为学“议论圣学,必以《中庸》为至。”[10]189胡宏从侯仲良游,颇得《中庸》意旨,这对胡宏日后在教育实践中的坚守,影响甚大。

《中庸》以“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的教育原则规定了学者增进学业,修养人格的教育功夫。“博学”,即广泛学习;“审问”,即能对事物“存疑”;“慎思”,即谨慎深刻地独立思考;“明辨”,即在细致精微处分析进退得失,择善而从;“笃行”,一方面,要求将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所获得的真知灼见,付诸于行动。另一方面,“笃行”本身即是学习与教育的过程。胡宏贯彻了《中庸》中“学、问、思、辨、行”的教育理念,认为“道学须用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然后力行,则不差耳。”[11]146在碧泉书院执教期间,胡宏始终坚持寓教于行,在行中教,行即教;而门人弟子则寓学于行,在行中学,行即学。

具体而言,胡宏的教育理念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坚持“博学”的教育原则。

一般而言,读书是求学的主要途径,书院教学更常以自学为主。胡宏说:“夫不学,则不能有立,不能有立,虽俊而贵,将焉用之?”[12]194胡宏在碧泉书院传道授业期间,坚持“学、问、思、辨、行”的教育理念,其中,“学”居胡宏教学的第一阶段。首先,胡宏重视“博学”,并以儒家“六经”作为为学的开始,“夫《六经》,济天下之大舟也。治身而不循《六经》者,丧身;治家而不循《六经》者,亡家。天下陵荡,纪纲摧圮,未有不由弃《六经》之言者。”[13]159胡宏认为,六经意义难穷,其中不仅蕴含着丰富的儒学义理与“圣人之道”,更潜藏着深厚的经世济民的道理,受教育者应对“六经”的思想理论进行广泛学习、研究和思考,深人地了解其中的“义理”,才能准确地掌握其中圣人治国平天下的根本原则与精神实质,正如他说:“人之道,奉天理者也。自天子达于庶人,道无二也。得其道者,在身,身泰;在家,家泰;在国,国泰;在天下,天下泰;失其道,则否矣。人道否,则夷狄强而禽兽多,草木蕃而天下墟矣。”[1]42所以,胡宏批驳汉唐儒者们狭隘执泥于“章句训诂”,支离《六经》,以至读书所得无真实精当之处,且浅陋而不精通,导致“秦、汉而下……一世不如一世”[2]131。

其次,胡宏认为做学问是永无止境的。胡宏幼承“过庭之训”,自幼便养成了以学术为终生志业的志向。在胡宏看来,读书问学是应坚守终生的惯习,不可有一日之废。“此事(为学)是终身事。天地日月长久,断之以勇猛精进,持之以渐渍薰陶,升高自下,陟遐自迩,故能有常而日新,日新而有常,从容规矩,可以赞化育,参天地而不过也。”[2]134他告诫当时学人,“空言易晓,实际难到”[2]130,读书为学要心无旁骛、勉进不已,努力克服自身浅尝辄止的毛病,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骄傲自满。“今之学者少有所得,则欣然以天地之美为尽在已,自以为至足矣。就世俗而言,亦可谓之君子,论于圣人之门,乃是自暴自弃耳……今且当以速成为戒尔。”[2]133胡宏认为,读书不能一蹴而就,应自下升高、循序渐进,最终达到一种“穷神知化”的境界。因此,他批评世儒只窥见一斑,不察全体便“自足自止”的学风。他认为,问学之路,道阻且长,只有日日有进,才能接继古人事业。

此外,胡宏还认为读书学习过程中,应处理好博与杂、约与陋的关系,胡宏坚持“学欲博,不欲杂;守欲约,不欲陋。杂似博,陋似约。学者不可不察也。”[1]17这就是即要“博”,广为涉猎,扩大自己的知识面。同时又要“约”,兼顾重点,注重掌握、运用《六经》中有用的义理原则和经世方略,摒弃那些复杂而无用的道理。但是,“博”,并不是无系统、不专注的“杂”;“约”,也不是粗野、空疏的“陋”。二者之间较为辩证的关系,自需要学子在学习过程中,层层深入揣摩,善自处置。

第二,坚持“审问”、“慎思”、“明辨”的学习步骤。

胡宏认为,博览经书是必要的,但仅仅靠熟读经书还不能尽数领会其中的义理原则与经世道理。所以,学生读书应熟读勿忘,更要坚持“审问”的精神。他在给学生讲授《大学》时指出,“《大学》一书,孔氏之门指学道之正路也。余今授尔以伊川所正之文,往熟读之,朝夕勿忘,必至于能有所疑。”[12]194他要求学生不能为读书而读书,只有在读书过程中产生问题,并不断地寻求解决,学问才会不断长进。“凡有疑,则精思之。思精而后讲论,乃能大有益耳。若见一义即立一说,初未尝求大体,权轻重,是为穿凿。穿凿之学,终身不见圣人之用。”[14]143更进一步,“审问”不是目的,而要继之以“慎思”,即要求受教育者务求积极思维、逻辑清晰,力戒牵强附会和强为立说。缘此之故,他常常为不慎问辨析,而随人旋踵,所道短长均非出于自身见识的读书陋习深感忧虑。胡宏指出,读书切忌“模糊”与“泛滥”,在“见处要有领会,不可泛滥;要极分明,不可模糊。直到穷神知化处,然后为是。”[7]1382“慎思”之后,如果问题仍然不得解,则应“亲师而问之,取友以磨之,必至于昭然若发蒙,一见天地之全、古人之大体。”[12]194胡宏倡导读书疑问不得解时应与师友互相商讨以求“明辩”,“若左右积思积疑,有不决处,则一夜话真胜读十年书。不然,虽某竭其愚,而左右未能脱然有悟处,亦空相守也。”[7]1382胡宏一生致力于在碧泉等书院开坛讲学,即是志在为师友往来辩论提供一空间场所。在《与向伯元书》中,胡宏说:“穷居杜门,躬理耕植,时读经史,以求寡过。所恨离索,无讲论之益耳。”[15]127胡宏肯定,师友之间的讲论,胜于终岁杜门。事实上,《知言》中所记载的许多关于胡宏与弟子之间互相往来的学术问答,也足以证明胡宏对此教育理念的深入贯彻。

第三,坚持“笃行”的教育导向。

《中庸》“学、问、思、辨、行”五个教育步骤,“笃行”虽在最后,但胡宏认为极为重要。在当时理学家们过多重视义理的背景下,胡宏认为在学习教育的过程中,不可无视其“笃行”倾向。

胡宏强调“笃行”的重要地位,并指出读书治经,应以切于实用为主要目的,“仁之一义,圣学要道。直须分明见得,然后所居而安。只于文字上见,不是了了。须于行住坐卧上见,方是真见。光阴不易得,摧颓之人亦有望于警策也。”[7]1382胡宏提出,读书学习并不仅是为了在文义上明白“圣学要道”,更重要的在于将其落实在“行住坐卧”的日常行止之中。由此,胡宏批判一味高谈性命、不究实用的学者,认为他们并没有“真正识见”,只能算是处于次等的学习境界,不足为法。“知学者多寻空言,不究实用,平居高谈性命之际,亹亹可听,临事茫然,不知性命之所在者,多矣。”[16]124胡宏非常重视学与行之间的本质关系,力证“学即行”,“学,即行也,非礼,勿视听言动。学也,行之也,行之行之而又行之。习之不已,理与神会,能无悦乎!学,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是以识前言往行,为学而已。”[1]46胡宏以为,不行之学非真学,不学之行非真行,学的过程即行的过程,只有将学、行合一,才是真学、真行,才是为学的高等境界。

更进一步,胡宏所提倡的“行”,突破了理学家们以伦常践履为行的局限,他的“行”包含着更广泛的意义。“古之人盖有名高天下,躬自锄菜如管幼安者,灌畦鬻蔬如陶靖节者。使颜子不治郭内郭外之田,饘粥丝麻将何以给?孔子犹且计升斗,看牛羊,亦可以为俗乎?岂可专守方册,口谈仁义,然后谓之清高之人!当以古人实事自律,不可作世俗虚华之见也。”[7]1381-1382因而,他十分不满当时官僚大夫们“多寻空言,不究实用”的空疏学风,号召弟子重视现实,“以实事自律”,积极参加农业生产劳动,推己及人关心人民疾苦与社会现实。

总而言之,胡宏的教育主张,是“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然后力行”的完整体系,所有环节都非常重要,缺一不可。

三、内修与经世并重:教育思想的主要特色

整体而言,胡宏的教育思想,仍属大的儒学教育的范围。但其教育思想之所以能影响往后数辈湖湘学子,与其思想本身的鲜明特色密不可分。具体而言,主要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重视内在的德性修养。

孔子注重成德之教,开创了将德性修养置于教育首位的先例。孔子之后,在整个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中,德性修养都居于教育的核心位置。在《知言》中,胡宏说:“孔子十五而志于学,何学也?曰:大学也,所以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也。”[1]31本来,《大学》的“三纲领”“八条目”,集中体现着儒家德性修养的步骤和原则,而“修身”在“三纲领”“八条目”中恰好处于承上启下的枢纽之位。胡宏贯彻此理念,也将书院教育的核心环节落实在“修身”上,“夫为是学者,非教士子美食逸居,从事词藻,倖觊名第,盖将使之修身也。身修,然后人伦明,小民亲,而人道立。”[17]149不过,胡宏的特别之处在于他的德性阐述以性本论为基础,更细致分明。同时,因其又将德性修养褡裢着外在的“用”而论,故内在的德性修养显得更“实”。胡宏自谓,自从有志于学以来,便不曾将声名利禄作为个人的追求目标,而是自立志气,养德修道,做天地间有道德、有事业、进退自得的大丈夫。

第二、“康济时艰”的经世特色。

宋儒过多重视义理,从而导致内圣足而外王不显。而在胡宏看来,有体必有用,有内必有外。有体而无用,有内而无外,是异端之学。胡宏认为,《六经》之所以能够成为教育教学的基本内容,就在于他是经世致用之文,是载道传仁之体。《六经》所包含着的义理不仅可以引人思考,其中的经世倾向更可以导人行止。可以说,胡宏的教育思想之所以能够得以传扬,最重要的就是他能够将性理之学与经世之学统一起来,在谈论抽象的心性的同时,又抱着“切切人世”的经世愿望,即重义理,也重事功。胡宏针对当时的社会积弊,以“心维天下之理,深考拨乱致治之术”[18]107-108为治学目标。他多次上书高宗皇帝以求变革政治,希望皇帝能够思欲有为。同时,胡宏也多次对那些不讲求“用”的学子大肆批判,认为他们“平居高谈性命之际,叠叠可听,临事茫然,不知性命之所在。”[16]124

第三、深厚的家国情怀。

胡宏身处两宋交替之际。是时,家国破败,战火纷飞。他的一生基本是在这种国难动荡中渡过的。“至于弱冠,有游学四方,访求历世名公遗迹之志,不幸戎马生于中原,此怀不得伸久矣。”[19]190为避战火,胡宏随父辗转迁徙,择地避居于湖南湘潭碧泉。因亲历国难、身逢家亡,目睹朝野昏暗、生民涂炭,胡宏深感世风日下,圣人之学几绝。何以救国?

一方面,胡宏开辟了一条教育救国之路。胡宏自幼便志在学术,视富贵功名为“一时事耳”,故终身不耽于仕途。然胡宏虽身处朝堂之外,却心系天下国事。面对严峻的社会现实,胡宏并无超脱尘世的厌世思想,更没有钻到故纸堆中,而是怀着学以致知、学以致用的理念,投身于文化创造和文化传承之中。他说:“孔子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夫圣人何忧?学者,所以学为治也。讲之熟,则义理明;义理明,则心志定;心志定,则当其职,而行其事无不中节,可以济人利物矣。反是,则其害岂可胜言。圣人心在天下,岂得不以为忧。”[20]128胡宏一生,始终坚持以圣贤孔子为榜样。孔子也生逢乱世,他一生的担忧是学之不讲。学愈讲,理愈明,于是心愈定,而可当职行事,经世济民。以讲学通向济人利物,功用不可谓不大。胡宏认为,这正是圣人心系天下的表现,也是圣人担忧学之不讲的原因所在。

在胡宏看来,书院是“圣人竭心思致用之大者”[2]131。在《与谈子立书》中,他说:“道学衰微,风教大颓,吾徒当以死自担,力相规戒,庶几有立于圣门,不沦胥于污世也。”[21]147。胡宏一生于书院中著书、授徒,传体用合一之学,培育出了众多优秀的湖湘士人。他教育学生认真研经读史,并勉励学生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为天下百姓谋利,为国家民族长治久安谋利,而个人的一时的利害则应抛之脑后。胡宏说:“一身之利,无谋也,而利天下者则谋之;一时之利,无谋也,而利万世者则谋之。”[1]24

另一方面,胡宏思欲有为,积极展开政治实践。南宋初年,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相交织。对这一时期的士子学人来说,他们在政治实践上面临着共同的任务,即众志成城抵御金兵铁蹄的蹂躏,以报家国沦陷之仇。胡宏即是其中突出代表。当时,中原地区正处于金兵的铁蹄之下,徽钦二帝被俘,高宗偏安江南,主和派秦桧当国,不思抗金收复失地,却不断迫害抗战将领,预计在半壁河山中苟延残喘。胡宏对高宗皇帝这种“冷落山河”,忘却祖宗大辱的行径深为不满。他上高宗皇帝万言书,恳谏高宗以中正之道去邪趋正,卧薪尝胆,加兵敌国,“今海内大乱,二圣播越,元元叩心归命,陛下威福大权岂异人任!蕞而女真深入诸华,劫迁天子,震惊陵庙,污辱王家,害虐蒸民,此万世不磨之辱,臣子必报之仇,子孙之所以寝苫枕戈,弗与共天下者也。”[22]85-86可见,胡宏之所以迫切地广推书院教育,并将律己修身的道学教育与康济时艰的经世思想联系在一起,是因为他已经认识到当时国家和民族已处于重重危难与严峻考验之中,若“弊政”“弊人”不去,坚守体用之经世人才不昌,则家国之乱难有宁熄之日。

总之,胡宏的教育思想,在家国颓败的现实中生发,又志在通过书院教育,为国家培养满足社会需要的治世人才。他的这种教育思想,既有理学教育中注重心性修养的特色,又有实学教育中倡经世、重功用的特征,“兼有理学和事功之学之长”[23]150。

四、育人以传道:碧泉书院与胡宏教育思想的传承

胡宏的教育思想形成于长期的教学活动中,其教学活动主要是以碧泉书院为中心展开的。

南宋建炎三年(1129年)冬天,胡安国携子胡宏等家人由湖北荆门南渡,在弟子黎明的引路下,来到湘潭县境内的碧泉。在此买地筑屋,著书、授徒,这就是碧泉书堂。绍兴元年(1131),因孔彦舟和马友于在湘潭、衡阳一带激战,胡氏一家有过短暂的离开。绍兴二年(1132)春,胡安国被召赴行在,胡寅、胡宁随行,而胡宏则留守碧泉家园。绍兴三年(1133)年底,胡安国回到湘潭,此次返家,就真正安顿下来,后还在衡山建了“文定书堂”,胡安国时常往返于碧泉与衡山之间,在两地居住讲学,直至绍兴八年(1138)去世。

胡宏则主要待在碧泉。据胡宏描述,在胡安国去世时,书院“未及有成”。可见,胡安国时期的碧泉书堂,在某种程度上还不能算作是一完善的教育机构。胡安国去世后,胡宏继续在此进行学术研究,从事书院教育。并在胡安国办学的基础上,将碧泉书堂加以扩建,而为碧泉书院。后亲自撰写《碧泉书院上梁文》,表示要以“庶几伊、洛之业可振于无穷,洙、泗之风一回于万古”[24]202为办学宗旨。至此,历史上的碧泉书院正式建成。绍兴十一年(1141),胡宏在碧泉之上,修建了一处四角亭子,取名“有本亭”。胡宏曾在《有本亭记》中描述:“登山四顾,乃洞庭之南,潇湘之西,望于衡山百里而近,盖太古夷荒未辟之墟。而泉出于盘屈石山之下,凝然清光,微澜无波,沄沄而生。平岸成溪,放乎远郊。却步延目,溪虽清浅,而有长江万里之势焉。”[25]153-154

在胡宏的潜心经营下,碧泉书院成为“南宋时期最早的理学学术基地和传播基地之一”[26]272。一时之间,“远邦朋至,近地风从”,吸引了大量衡湘士子前来访学。从目前存世的文字记录来看,胡宏专注于创办书院的教育活动,一方面,是为了以书院为学术基地,推进理学研究,延续“尼父”与“孟氏”几绝的儒学道统。胡宏的代表作《知言》、《皇王大纪》等都是在碧泉书院完成的;另一方面,是为了推进教育改革,创造出一种可以扭转世风士风的教育场所。胡宏指出:“永惟三代之尊,学制遍乎家巷。爰从两汉而下,友道散若烟云……干禄仕以盈庭,鬻词章而塞路。斯文扫地,邪说滔天。愚弄士夫如偶人,驱役世俗如家隶。政时儒之甚辱,实先圣之忧今。将寻绎五典之精微,决绝三乘之流遁。穷理既资于讲习,辅仁式藉于友朋。”[24]201根据胡宏的陈述,两汉以降,孔孟“道统”已经凌夷,汉儒们推行的教育已经沦入到“干禄仕以盈庭,鬻词章而塞路”的境地,对此陋习,胡宏深感忧虑。他在碧泉等书院坚持讲学执教数十年,正是为了完成“驱除异习,纲纪圣传”的神圣使命。

碧泉书院是胡安国、胡宏迁入湖南境内的第一个居住和讲学之所,也是胡宏教育思想的传承之地。胡安国倾注毕生心力著成的《春秋传》,其中绝大部分是在碧泉书院完成的,他从当时社会政治的需要出发,将治研《春秋》的学术追求与“康济时艰”的实用目的结合起来,乐道于《春秋》的“尊王攘夷”之大义。

胡宏的教育思想,既承继了其父的教育精神,又向后传递给他的弟子门生。胡宏的弟子张栻、彪居正等从碧泉书院学成之后,受聘主持岳麓书院,前后共有七年之久。张栻推举先王礼乐刑政,明确反对以科举为目的的教育,提出书院教育应培养能“传道济民”的人才。在《邵州复旧学记》一文中,张栻说:“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伦皆以不乱,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不宜者。此先王之所以教,而三代之所以治,后世不可以跂及者也。后世之学校,朝夕所讲,不过缀缉文辞,以为规取利禄之计,亦与古之道大戾矣。”[27]562

经过张栻等人的努力,胡宏的教育思想被发扬光大,代代相传,湖南乃至全国的士人在书院学习,进入社会后,树道德、建事功,移风易俗。后来者有被称为“胡宏后劲”的王夫之,再往后更有大批湖南近代人才群体,有曾国藩、左宗棠等,叱咤晚清政治和军事领域;有毛泽东等湘籍无产阶级革命家,自孩童到青少年,耳濡目染湖湘学风。南宋以降,湖湘大地人才频出,与胡宏的教育思想在人才培养、移风易俗、传播学术、救国济民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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