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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电影火星生命想象的伦理审视*

2021-12-03黄鸣奋

关键词:火星人科幻电影伦理

黄鸣奋

(厦门大学 人文学院中文系,福建 厦门 361005)

适应人类宇航事业发展等需要,伦理学出现了宇宙化趋势,由此形成了宇宙伦理学、人类宇宙论、宇宙中心主义伦理学等分支。它们的共同特点是将伦理学的研究范围扩展到地球之外,主要区别在于认为宇宙本无中心(“中心”不过是人类的一种思辨性范畴)、人类是宇宙化的中心(目前有关宇宙化的思考是以人为主体进行的)或宇宙即是中心(人类有关环境伦理学的新思考以环宇生态系统作为核心范畴)。人类为宇航选择了不同目的地,其中火星迄今为止是最富有魅力的,原因或许在于它相对现有宇航技术来说既足够远又还够得着,相对于地球而言既相当类似又相当不似,就生存环境而言既非宜居又可望宜居。不论是对于宇宙伦理学、人类宇宙论或宇宙中心主义伦理学的火星生命观而言,科幻电影都是不可或缺的思想资料。其所以如此,是由于相关作品以天马行空般的想象超越现阶段宇航技术和实证研究的局限,不仅为伦理学的宇宙化趋势提供了强大的支持,而且对于人类正在进行的宇宙探险和开发具备重要参考价值。

一、天体间运动:宇宙伦理学视野中的火星生命

宇宙伦理学为苏联宇航先驱齐奥尔科夫斯基等专家所倡导。它认为宇宙没有中心,值得关注的是组成宇宙文明的活的客体之间的平衡、共存和相互理解。在宇宙伦理学的视野中,火星伦理是指涉及火星生命的社会关系及相关行为准则。所谓“火星生命”至少包含如下不同的含义:(1)指火星所固有的生命(存在于现实或幻想之中);(2)被认为是(或实际上是)来自火星的生命;(3)移居火星的生命(可能处于进行、实现或既往等阶段)。既然宇宙无中心,那么,上述不同含义的“火星生命”自然可以(或可能)在天体之间四处流动、相互转化,由此形成灵活多变的伦理关系。

1.虚拟或实在:火星固有的生命 火星是否存在生命,在科学意义上至今仍然是悬而未决的问题。爱、英、美合拍片《在火星上最后的日子》揭示了解决上述问题可能要付出的代价。该片中的一群宇航员在火星上收集标本时,接二连三地被僵尸化的细菌所戕害。如果火星生命真的存在,那么,由此衍化的矛盾冲突便可能进入现实伦理范畴;如果火星生命并不存在,那么,由此设想的矛盾冲突通常属于假定伦理范畴。有两种态势介于二者之间:一是传说,二是梦想。传说的特点是虽然处在清醒状态仍然无法判定真伪,梦想的特点则是并非处在清醒状态因此无所谓真伪,它们都是科幻电影构思的重要切入点。例如,美国电影《奥罗拉邂逅》根据1897年飞碟坠毁得克萨斯州奥罗拉镇的传说,描写人们的不同反应。有人认为坠毁的飞碟是UFO,其中的残骸是外星人的尸体,也有人认为此事不过是精心策划的骗局。又如,苏联默片《火星女王艾莉塔》将火星之梦当成调整现实关系的中介。其主角、工程师洛斯与妻子不和,因此梦想到其他星球寻找佳偶。他在冥冥之中感到火星公主艾莉塔对自己有意,便自造飞船前往相会。不料她篡夺父亲王位之后推行的仍然是极权主义,残酷镇压当地奴隶。洛斯一怒之下杀了她,梦想因此破灭,醒来后与妻子言归于好。我国香港电影《两傻大闹太空》所描写的向火星人求爱之梦,到片末还只是梦。美国《火星大接触》描写男孩在梦中设法对付占领其家乡并实施洗脑的火星生物。他醒来后以为那不过是梦,未料外星人真的来了。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这正是艺术构思的奥妙。

对于科幻电影而言,火星生命的不确定性是有利于驰骋想象的条件。例如,美国《外星恶客》所想象的火星生命是有身体的,具备强大的体力、高超的技能,手榴弹和气体武器、电击等对它都无效。它的局限是需要大肺活量的呼吸,正是这一点成为人类战胜它的根据(设法使之窒息)。若根据美国《火星入侵之日》所设想,所有的火星人都是没有任何身体的物质,是像能量般的智慧。对于人类而言,现有的伦理学范畴都是以具身伦理为基础的。非具身性伦理应当另起炉灶才能成为学问或学科。介于二者之间是托身性伦理。例如,美国《紫色怪物来袭》描写火星人杀害拒绝为之服务的天文学家莱顿,控制其身体,与地球上的匪帮联手造出飞船,准备回火星召唤舰队攻打地球。但其阴谋被莱顿的侄女希拉和掌握高科技的犯罪学家福斯特粉碎。

2.高级与低级:来自火星的生命 所谓“来自火星的生命”是指从火星出发朝其他区域迁徙或扩散的生命。它以“火星存在生命”作为前提,包含了“火星生命可以外迁”的假设。如果以地球进化树为参照系的话,那么,可以设想火星生命包含了不同级别,伦理研究对不同级别的火星生命具备不同的含义,正如人类伦理与动物伦理存在区别那样。下文将它们大致归类为智慧生命和非智慧生命。

若就火星智慧生命外迁而言,所可能涉及的伦理问题至少有:土著生物为什么要离开火星?是由于当地爆发了伦理危机,还是他们自觉追求某种伦理目标?他们根据什么伦理标准选择外迁方式和目的地?他们在离开火星的过程中遇到了哪些矛盾冲突,例如,个体与群体的伦理关系是如何协调的?他们到达目的地之后对当地的伦理格局发生了什么影响?等等。某些科幻电影将火星生命作为可怕的对象来描写,像美国《地球争霸战》《世界大战》就是如此。也有些影片描绘了既可爱又友好的火星生命,我国《火星撞地球》(2017)可以为例。该片中来自火星的泰迪熊成为地球人小明的良师益友。

若就火星非智慧生命外迁而言,所可能涉及的伦理问题至少有:是什么因素促成了上述外迁?促迁者和它们形成了什么样的伦理关系?它们在迁入目的地之后产生了什么伦理影响?等等。例如,日本《宇宙大怪兽基拉拉》描写宇宙飞船从火星带回的生物样本长成巨大的怪物践踏日本,后被空军以结合了新元素的炸弹击败,缩小回孢子状。美国《火星来客》描写空间探测器从火星返回地球,携带致命的生物体,后者可以破坏地球上的一切生命。它通过火车运送到全国各地,造成巨大危害。类似的描写见于美国《恶魔蜘蛛》《异星觉醒》等影片。它们都包含了从伦理角度对火星非智慧生命外迁的批判——它们将人类害惨了。不过,这种结果经常是人类咎由自取,因为在开展宇航活动时考虑不周。

3.主导与从属:前往火星的生命 所谓“前往火星的生命”是指从宇宙其他区域(如地球等)迁徙到火星的生命。从现有相关影片的描写看,这类生命既包括智慧生命,又包括非智慧生命。前者一般处于主导地位,后者一般处于从属地位。例如,美国《红色星球》描写人类在火星建立栖息地,利用藻类生产氧气。科幻电影所需要的戏剧性可能从上述二者的地位反转中产生。例如,根据日本《火星异种》的设想,人类为移民火星而将能够吸收阳光并净化大气的藻类移植到那儿。不料,它们在500年后演变成异常残暴的人形生物,袭击人类移民,甚至抵达并试图接管地球。

有关人类前往火星的想象,是宇宙伦理学和人类宇宙论在视野上的结合部之一。人类为什么到火星去呢?美国《守护者》中的超能者曼哈顿博士是因被指控而自我放逐到火星;加拿大《火星与艾薇尔》中的音乐家雅各布想到火星寻找他的缪斯,其朋友、乐器制作者亚瑟的父亲(发明家兼宇宙学家)则认为前往火星不过是一种幻想的寄托;美国《哥普拉:太空海盗》的主角与其伙伴电子人共赴火星是为了寻找失落的宝藏。上述诸人显然具备不同的伦理动机。类似的差异也见于美国《火星上的鲁滨逊》和《异星战场》。前者的主角德雷珀所追求的是作为高尚的人重回地球,后者的主角卡特所追求的则是作为高贵的人在火星扬名立万。循着追踪伦理理想的思路,下文将从人类宇宙论的角度对火星生命加以考察。

二、共同体因应:人类宇宙论视野中的火星生命

人类宇宙论在我国历史上可以追溯到先秦儒家的伦理观念,其要旨是强调通过自我修养达到“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境界。在人类宇宙论的视野中,“火星生命”与人类(在不加声明时是指地球人共同体及其成员,下同)的关系相应包含如下不同定位:(1)人类(兼及所派送、携带或支配的各种生命)对于火星固有生命的影响和反影响;(2)来自火星的生命(包括但不限于作为代表的火星人)对人类的影响与反影响;(3)人类移居火星活动对于自身的影响与反影响。现阶段伦理学宇宙化是为人类所思考的问题。既然如此,宇宙化的伦理学自然应当立足于宇航事业与人类需要、人类利益、人类福祉、人类前景等的关系。所谓“本位”是指原始地位、中心位置、事物的根本或者源头。至于“伦理本位”,可以理解为以伦理为本位(如说“古代中国是伦理本位的社会”等),或者指伦理自身的本位(如说“以人为本”等),或者指伦理主体为自身立身处世所选择的本位。下文所取的是第三种含义。从原则上说,人类宇宙论是以人类为伦理本位的宇宙论。人类可以通过换位思考或类比联想将自身本位映射为其他生命形态的本位,反之亦然。因此,在以火星想象为要旨的科幻电影中,主要的伦理定位有三种,它们分别以地球人、火星人或中介者为本位。

1.自我映射:以地球人为本位的火星生命想象

这一取向的想象所关注的主要是人类(兼及所派送、携带或支配的各种生命)对于火星固有生命的影响和反影响。先说人类对火星固有生命的影响。例如,美国《飞侠哥顿的火星之旅》描写地球人到火星之后行侠仗义,帮助当地受迫害的黏土人打败火星巫后、解除魔咒。该片的主旨可以说是传统侠客理想的太空化。再说地球人对火星人的反影响。例如,美国《外太空来的僵尸》描写火星人试图通过与地球交换母星轨道来拯救自身生态灾难,做法是引爆从地球科学家那儿偷去的氢弹(影响)。他们的图谋被地球人马丁率领星际巡逻队挫败(反影响)。美、英合拍片《火星需要妈妈》描写火星人来地球劫持母亲以提取其经验输入其保姆机器人记忆(影响)。被劫持者的孩子被迫展开营救母亲的行动(反影响)。上述两部影片虽然情节有别,但都包含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伦理观念。火星人以邻为壑的图谋最后都失败了。

影响与反影响本质上是一种互动。对于与火星人互动的态势,科幻电影通常是比照地球人彼此互动的态势设计的,体现了自我映射(虚构出的火星人总是在某些方面体现了人类自身特点,包括优点、缺点与弱点等)。例如,美国《来自火星的飞碟人》描写火星入侵者想征服地球,因为他们担心地球人掌握核技术对自己不利;美国《火星航班》描写火星人想窃取地球人的宇航技术,建造出可以移民地球的太空舰队。上述两部影片有关火星人的描写折射出某些地球人所存在的霸权主义和利己主义。当然,自我映射和自我批判是相反相成的。例如,美国《火星家园》中的作曲家马克一时心血来潮,邀请十亿绿色火星人来地球,结果他们所带来的是诸多烦恼,“请神容易送神难”。又如,瑞典、丹麦《阿尼亚拉号》描写一艘前往火星的移民飞船被小行星撞偏了航向,乘客们逐渐认识到自己既无法返回,也无法到达目的地,只好在宇宙中漂流。这两部影片都令人联想到人类具备受动性,面临事与愿违的烦恼。

2.同理可鉴:以火星人为本位的火星生命想象

这一取向的想象主要关注来自火星的生命(包括但不限于作为代表的火星人)对人类的影响与反影响。作为智慧生命,火星人想必是感性与理性、身体与意识相统一。在科幻电影中,为了便于观众识别,火星人往往是人形生物(可以呈现为人形的生物,不同于其他外观奇形怪状的火星生命)。例如,美国《睡衣派对》中的火星少年戈高奉命作为情报员来地球为入侵铺路,不料爱上少女康妮。他们之间的异星恋是以双方外形和内心的双重相似性为前提的。相关情节源于科幻电影编剧与导演以设身处地的同理心为特征的构思,思路往往是这样的:火星人既然来到地球,而且作为智慧生命与人类互动,那么,他们必然有和地球人类似之处。与之相辅相成的思路是:火星人之所以千辛万苦来地球,估计是其母星出了问题。例如,美国《弗兰肯斯坦遇到空间怪物》描写火星公主因种族繁衍需要来地球偷妇女。在美国《火星需要妇女》中,火星人因为遗传缺陷而只能生男儿,故组团到地球来找女性,以求交配并生产健康后代。换言之,若设身处地为火星人着想,他们的所作所为虽然对人类构成了威胁,但却是事出有因的。至于异类交往中所涉及的生殖隔离,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若论火星人对人类的影响,从积极的方面看,友善火星人可能掌握地球人所没有的技术或方法,为解决地球人所存在的矛盾做出贡献。例如,新西兰《来自火星的消息》设想一位火星人使者前来地球,为的是矫正年轻人帕克的自私。他让帕克和自己一起隐身,倾听其他人对帕克的议论。从消极的方面看,敌意火星人可能将人类当成杀戮或镇压的对象。例如,在波兰《世界大战:下一世纪》中,拥有高科技的火星人登陆地球,和警察勾结起来压制民众。

再论火星人对地球人的反影响。从火星人的角度看,地球人涉足其母星,可能构成了对他们的侵犯或侵略。正因为如此,在美国《星球毁灭计划》中,火星人通过语音留言指责人类侵略他们的世界,警告人类永远不要回到火星,否则的话,地球将在他们的报复中被摧毁。美国《火星入侵之日》描写火星人力求通过复制人类关键决策者的方式(调包计)阻止地球人实施前往火星的新计划。根据美国《火星幽灵》的描写,人类因在火星采矿而唤醒了那儿的幽灵。作为火星远古文明的代表,幽灵相信人类是入侵者,并计划在火星上灭绝人类。它们并非人类核弹所能消灭。当然,火星人并非铁板一块。正因为如此,美国《五十年后之世界》设想每个火星人都是双胞胎。火星国王洛科、王后露露对地球来访者热情友好,但他们各自的双胞胎却对地球来访者发动攻击。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影响与反影响不仅是简单的互动,而且是相互学习、斗争、改造、利用、调适的过程。以学习为例。在美国《圣诞老人征服火星人》中,为纠正机器灌输式教育的弊端,火星领导人决定引进地球人圣诞文化,为此绑架了两个地球儿童以找到真正的圣诞老人,将他们都带到火星。火星人由此分成两派,一派感到恐惧,担心火星儿童受腐蚀而试图囚禁圣诞老人;另一派则效法圣诞老人,为孩子们制造玩具。后者获得火星领导人肯定,成为圣诞文化在火星的传承人。以斗争为例。美国《喋血星球》将背景设定于火星即将毁灭之际。那儿的异形皇后为了活命和繁衍,催眠前来勘测并拯救了她的人类飞船的宇航员并吸其血。她在与人类宇航员搏斗中被抓伤,出血而死。以改造为例。英国《亚特兰蒂斯战神》描写火星移民潜伏在美国得克萨斯附近的水下,建设定居点,计划进一步在地表用自己的思想力量塑造人类历史。以利用为例。根据美国电视片《火星纪事》的描写,宙斯2号飞船于2000年4月登陆火星,三位宇航员惊讶地发现自己降落在一个看上去与1979年美国伊利诺伊州斯波坎县完全一样的小镇上,受到多年前死去的近亲和亲人的热烈欢迎。实际上,火星人利用宇航员的记忆将他们引诱到自己的老宅里,并在半夜杀死他们。以调适为例。美国《星云结晶》中的异形由火星探险队所发现,携带高级生物计算机。他最初对人类怀有敌意,杀死人类宇航员并控制飞船。后来,他黑入飞船主控电脑,发现人类并不像自己原先所想象的那样好战,因而表示忏悔,与人类和平共处,直到因为飞船发生意外事故而分开。

3.与世周旋:以中介者为本位的火星生命想象

这一取向的想象首先关注人类移居火星、火星人移居地球的活动对于自身的影响与反影响,特别是地球人与火星人在身份上的相互转化。

人类移居火星活动对自身的影响,在身份伦理的意义上主要表现为从地球人变成火星人。例如,根据美国电视片《火星纪事》末尾的描写,地球人已经灭亡,残存的仅仅是如今生活在火星上的殖民者。

人类移居火星活动对自身的反影响,在身份伦理的意义上表现为从火星回归、挂念或反攻地球等。例如,英国《世界之外》描写火星上出生的第一个人类婴儿长大后回地球寻父,以独特视角体验地球奇迹。美国《时间陷阱》描写移民火星的地球人仍然牵挂着家乡,用高科技建造了一个传送井,通过三角站链接到地球上的不老泉洞穴。我国《火星追击》(2018)描写叛军头领在火星上策划进攻地球。在反攻的意义上,美国《灭绝》的创意是很别致的。它描写地球居民在外星生物入侵时奋起保护其家人,未料入侵者属于50年前被赶到火星的人类,而自己却是机器人。当年冲突是由于人类猜忌机器而率先动手,但多数机器人因此产生罪恶感而抹去对此事的记忆。

火星人移居地球活动对自身的影响,在身份伦理的意义上主要表现为转变为地球人。例如,根据英国《奎特马斯与坑洞》的构思,火星人因无法在地球生存而创造智能代理,即通过增强当地人的智能而发挥影响。因此,现代地球人仍然保存有关他们的种族记忆。美国《火星叔叔马丁》描写外星人马丁因飞船电子加速器损坏而迫降地球,与一记者为友,逃脱地外智能搜索机构的追捕,最终定居下来。我国《火星宝贝之火星没事》描写来自火星的男婴被地球人领养并定居。

火星人移居地球活动对自身的反影响,在身份伦理的意义上主要表现为从地球回归、挂念或反攻火星等。例如,根据美国《火星任务》的构思,救援队前往火星调查先前宇航员丧生事故,发现地球人是火星人后裔。这一情节属于火星人在地球繁衍,通过其后代重返火星“认祖”。至于火星人在地球上挂念其母星、以地球为依托反攻或反哺其母星,诸如此类的情节在观念上是可能的,虽然笔者尚未发现足以为例的作品。

以中介者为本位的火星生命想象还可能涉及第三方天体与其居民,像美国《幽灵星球》《阿丽塔》等就是如此。

上述分析表明:若进行换位思考的话,火星人可能具备类似于地球人的需要,正如地球人可能具备火星人的需要那样。作为有生命的存在物,他们都拥有与生俱来的能动性和受动性的矛盾,以此为基础形成相应的共同体。通过发展宇航技术或发现“虫洞”之类端口,这些共同体可能彼此互动、对抗、渗透,甚至在一定条件下彼此融合、转化。总体来看,将火星及相关生命的要素引入科幻电影创意,可以激发观众对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考,从而丰富人类宇宙论的内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疆界不再以地球为限,所涉及的伦理也不再局限于地球生物圈,这是对“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新阐释。上述认识为下文考察“大生态”做了准备。

三、大生态考察:宇宙中心主义伦理学视野中的火星生命

根据保加利亚学者彼得诺夫的论述,宇宙中心主义伦理学是环境伦理学的新分支,与探索行星、保护行星和寻找外星生命并使外星环境地球化三个主题紧密相关。在宇宙中心主义伦理学的视野中,有关“火星生命”的思考基于下述适合宇宙非智慧生命的四个基本伦理原则:“(1)不能损害地球上的生命,或生态系统;(2)尊重外星生态系统,不能改变其本质或使之无法恢复;(3)在人类探索外星文明的所有阶段,遵循适当的科学程序和诚信;(4)确保全球所有相关的国际组织参与。”[1]167我们将它们归结为维护地球生态系统的原则、尊重外星生态系统的原则、建构星际生态系统的原则,并以之分析科幻电影有关火星生命的创意。

1.守住底线:维护地球生态系统的原则

维护地球生态系统,实际上是宇宙中心主义伦理学的底线,原因在于上述系统是人类安身立命的依托。破坏了地球生态系统,也就破坏了人类存在的基础。对于人类地球生态系统的维护,不仅要着眼于地球生物圈平衡状况、致力于实现人与自然的协调,而且应当有宇宙眼光。就此而言,科幻电影中的下述描写是值得注意的:火星非智慧生命的入侵,有大概率构成对地球生态系统的威胁。这种入侵的原因,既可能是陨石或彗星等中介撞击地球之类自然运动的结果,也可能是火星智慧生命有意为之。例如,意大利、西德合拍片《异形侵袭》描写前往火星探险的宇航员被那儿的独眼巨人控制,回地球后开设咖啡公司,生产并扩散来自火星的绿色孢子蛋,用以毒害人类。另一种可能性是将地球智慧生命当成寄主,影响他们的行为。例如,英国《异种2》描写宇航员罗斯在火星上感染异形DNA,回地球后胡作非为。人类为探索火星而准备的特殊生物,同样可能对地球生态系统构成威胁。例如,美国《食人火蜥蜴》描写遗传学家南西在中美洲的热带丛林利用基因工程制造出一种能够存活在任何气候下的生物,准备发送到火星从事探索活动,没想到它却因意外事故逃逸,为害地球上的生命。

火星智慧生命也可能直接危及地球生态。例如,根据美国《火星人入侵地球》的描写,火星人将绿色晶体植入被俘获者的身体,强迫他们去破坏地球人正在建造原子火箭的军事工厂。如果他们被抓住,火星人就让心灵控制装置爆炸。又如,根据英国《火星女魔》的描写,鉴于火星男子性无力,火星女魔尼雅带光枪和机器人来地球寻壮男,以求繁衍。由于她的实力强大,地球人只能智取。逃犯贾斯廷为弥补自己在无意中杀害妻子的过失,挺身而出,色诱尼雅,以破坏她的飞碟。他牺牲自己,拯救了地球上的其他男人。再如,美国《星战毁灭者》中的火星人宣称为和平而来,却对礼待他们的地球人大开杀戒。地球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对策——用美国乡村歌手惠特曼演唱的《印第安爱的呼声》让他们爆头!

当然,火星智慧生命也可能对维护地球生态系统发挥重要作用。日本《三头怪兽:地球最大的决战》正是围绕这一点创作的。在该片中,王者基多拉(邪恶金色三头龙)摧毁了火星一度蓬勃发展的文明,然后随陨石雨来到地球作虐。火星人托体于来日本访问的外国公主塞利娜向地球人发出警告。与火星生命的接触,同样可能成为地球生态系统弃旧图新的契机。例如,美国《独立日:卷土重来》描写人类利用反转工程破解外星人在火星等天体残留的技术,建立地球空间防御系统。

在科幻电影中,下述作品的构思堪称别具一格:(1)体现“负负得正”原理的美国《无尽世界》。它描写地球生态系统一度被颠覆,从火星归来的宇航员成为拨乱反正的中流砥柱。(2)洋溢着喜剧精神的美国《太空入侵者》。它描写火星人来到伊利诺斯的一座小城,居然将万圣节变成了狂欢节。(3)具备科学反思倾向的我国《三休之火星归来》。它将科学家戴维当成反角,描写他和投资商奥德里奇组织火星考察,寻找古代留下的石板,表面上是为了弄清人类起源,实际上是想找到核心能量石以毁灭人类。这一阴谋被其助手安妮等人发现并挫败。

2.共存共享:尊重外星生态系统的原则

人类之所以需要尊重外星生态系统,一方面是由于普世意义上敬畏生命、敬畏自然的要求,另一方面是由于人类需要从外星生态系统演变的历史经验中求得借鉴。例如,美国《火箭飞船X-M》通过人类宇航员的观察揭示:火星文明毁灭于用核武器进行的内战,当地高级生命因此退化到野蛮时代。这类描写无疑是对地球文明的警示。除此之外,人类若想在火星上长期居留,不尊重当地的生态系统势必祸及自身。美、英、捷、德合拍片《毁灭战士》描写人类在火星基地进行破解遗传密码的实验,没想到制造出怪物,即受到某种未知病毒感染的人类。空间潜艇前往火星科研基地救援,但发现自己处于基因增强杀人狂的威胁之下。这类描写无疑是对星际移民的警示。

科幻电影创意以危机叙事为重要特色。相关影片至少有如下思路:(1)揭示尊重外星生态系统的原则和人类中心主义的矛盾。例如,美国《火星纪事》描写人类实施探索火星的宙斯计划。其负责人怀尔德亲率5名宇航员,乘宙斯3号登陆火星,意外发现降落地附近有五个城市废墟,那儿所有火星人都是死于先前宙斯1号、宙斯2号飞船船员从地球带去的水痘。(2)揭示外星生态系统在建设和发展过程中所涉及的义利之争。例如,根据美国《全面回忆》的构思,在火星殖民地,人们发现外星人50万年前建造了可以生产满足呼吸用的火星大气的反应堆。如果这个反应堆被启用,会破坏统治者科哈根对火星大气生产的垄断地位。因此,科哈根用记忆植入法使特工奎德变成普通工人,让他去寻找抵抗战士,以便加以消灭。奎德发现真相后抛弃科哈根,成功激活反应堆,给火星上的幸存者带来生机。(3)揭示外星生态系统建设和发展所涉及的打黑除恶。日本《天国之扉》就是以此为题材的。该片将背景设定于2071年,描写嫌凶在火星首府通过引爆卡车而传播危害颇大的新病原体,火星政府因此以创纪录奖励吸引赏金猎人予以缉拿。

在某些科幻影片中,外星生态系统是编剧和导演为人类局限性树立的镜子。例如,美国《火星纪事》描写地球人既在新的定居地传承了地球文明,但也带入了贪污、腐败、官僚主义等恶习。

在现实生活中,星星之间相距甚远,其生态系统(若有的话)通常不相关。在科幻电影中,由于有虫洞等的支持,外星生态系统和地球生态系统可能息息相关。因此,维护地球生态系统的原则和尊重外星生态系统的原则可能发生矛盾。在这样的背景下,“星际正义”“星际命运共同体”等就作为重要范畴出现在伦理学中。例如,根据日本《地球防卫军》的描写,太阳系第五星球被核战争毁灭,其居民逃到火星,但遇到辐射导致的繁衍问题,因此来地球要地觅女,用巨大机器人毁灭城市,人类军队被迫应战。又如,日本《宇宙战舰大和号》描写外星人种族Gamilas袭击地球,地球防御部队在火星附近发动反攻;日本《宇航战舰大和号2199:难忘的航程》描写联合国宇宙海军在火星作战,阻止伽马拉斯太空海军直接攻击地球。在上述三部影片中,人类所进行的反侵略战争是正义的。美国动画片《泰若星球》描写作为宗主星的地球和作为殖民地的火星、土星之间的战争,原因是殖民地要求独立,而宗主星不许可(关键是需要它们的资源)。战争的结果是全毁。这从反面印证了建设星际命运共同体的重要性。在日、美合拍《星河战队:火星叛国者》中,人类天空元帅为提高支持率,准备毁掉被虫族入侵者占领的火星,此举势必祸及作为被占领者的火星土著,因此不得人心。相比之下,里科将军要求清除虫族,将火星还给火星土著。这获得了公众的响应。

3.科技协作:发展星际生态系统的原则

星际生态系统或许已经存在,只是人类对它还不太了解;或许有待建构,如果人类执意走出地球、探索宇宙的话。在后一意义上,火星载人旅行无疑是重要一步。我们可以从这个角度把握美国《征服太空》关于火星开拓正义性的反思,以及我国《十三陵水库畅想曲》片末关于中国人开启火星之旅、增强民族自豪感的乐观描写,我国台湾《玛德2号》关于火星、地球在工作、生活等领域逐渐一体化的预见,等等。

人类对火星的探索离不开科技协作。就此而言,下述问题是值得注意的:(1)精心规划、严密论证,尽可能估计到各种风险,做好预案,以免带来灾难性的后果。(2)打破壁垒,共享信息,妥善应对各种突发事件,尽可能减少各种内耗。(3)通过相关国家或国际组织的协调,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意义上的齐心协力。例如,苏联《天空向你招手》描写火星探险过程中苏联飞船国土号对因机械故障陷入困境的美国飞船台风号施以援手。在美国《火星救援》中,为营救遇险的美国宇航员马克,中国国家航天局向美国太空总署提供了一种性能先进的机密加速火箭“太阳神”。

科幻电影常见的手法是从反面做文章。试举数例:(1)地球人临难仓皇出逃。例如,根据英、美合拍片《变异编年史》的想象,原先生活在地下的变种人入侵地表,正常人领导者决策放弃地球逃命,前往火星。(2)地球人假托火星信源展开舆论战,尔虞我诈。例如,美国《红色星球》的亮点在于据信是从火星传来的各种信息对人类社会产生的巨大影响。原来,先是前纳粹分子以来自设在南美安第斯山脉、由苏联资助的无线电发射机的信息愚弄了美国人,后是美国人援引《圣经》从宗教的角度展开舆论战,导致苏联政权更迭。(3)有关国家展开恶性竞争。例如,苏联《太阳之外的战斗》描写南、北两国竞争谁先登上火星。美国《美国战舰》描写美国人误将袭击其航母的火星人隐形战舰当成中国战舰或朝鲜战舰,险些触发世界大战。

建构星际生态系统的基本原则是共存共享。科幻电影对此有所表现。在和平岁月中,火星可能成为人类的商业开发地、旅游目的地,正如英国《02号月亮》、美国《无姓之人》等影片所描写的。为了实现共存共享,必须妥善处理相关矛盾。日本《木星再会》有这样的情节:未来人类生活在整个太阳系,因能源危机而计划将木星转变为第二个太阳。然而,在火星上发现的标记表明有外星人生活在木星上,上述计划因此被搁置。显然,不能以木星居民的生命为代价来解决能源危机。相比之下,美国《遗落战境》描写前往火星建设基地的人类飞船奥德赛号在途中被以巨大白色立方体形态出现的来源不明外星人劫持。这些外星人将地球改造成适合自己生存的环境、因而毁灭了人类,然后以上述飞船船员的克隆体取而代之。这是共存共享原则的反面教材。类似的例子有:日本《机动战舰剧场版:黑暗王子》描写以“火星后继者”为名(自命为当年火星先进种族的真正继承者)的约维亚联邦分裂团体企图通过绑架A级跳跃者掌握波色子跳跃通道,控制太空殖民地,打击地球人,建立由其支配的世界秩序;芬、德合拍片《钢铁苍穹2:即临种族》描写外星长生种族创造并统治地球人类,使环境恶化,人类被迫移民月球,后又为逃避迫害前往火星。

从地球生态系统出发,经过外星生态系统、星际生态系统的建设,人类有可能进入以宇宙生态系统为环境的时代,至少在想象中是如此。本文所说的宇宙伦理学、人类宇宙论与宇宙中心主义伦理学虽然具备某些不同的观念和关注重点,但又是彼此相通、互为补充的。宇宙伦理学要求我们摆脱人类中心主义的局限,人类宇宙论要求我们使自己具备对天地万物的同情心和使命感,宇宙中心主义伦理学要求我们在诉诸科技以满足自身需要的同时必须尊重与保护地球、外星乃至整个宇宙的生态系统。以此出发品评有关火星题材的科幻电影,我们自然不会认为火星生命遥不可及。不论是将火星生命作为可能存在的客体,或者是将火星生命当成地球生命在想象中的映射,还是将火星生命作为当代宇航科技所将创造的实体,我们都应当有博大的胸怀去容纳其存在,力求在与之互动的过程中为人类(乃至为宇宙万物)开拓更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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