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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面抗战时期中共借助北伐记忆重塑政党形象研究

2021-12-03朱发建叶欣明

北京行政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抗战国民党革命

朱发建 叶欣明

(湖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湖南长沙410081)

在中国共产党进行革命、建设和改革的百年奋斗历程中,党的形象建设作为阐述党的政策、理论和宗旨的重要方式,对于赢得人民的拥护和支持具有重要意义。全面抗战爆发时期,民族救亡和国共第二次合作成为最现实的需要。第一次大革命失败后,国共分裂,国民党利用官方话语权力,对中国共产党进行诬蔑,使中国共产党的北伐功绩几近湮没,其形象也逐渐被“妖魔化”。随着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国共两党为重新合作开始进行反复交涉,北伐历史也成为不可回避的重要议题。国共两党关于北伐历史而产生的争议、分歧及中国共产党党内的思想波折,对国共两党关系和抗战局势的走向影响甚巨,不可忽视。为此,全面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借助北伐记忆重塑政党形象,不仅成为联合抗战的重要历史依据,也为新时期我们党的形象塑造提供了历史镜鉴。

学界关于抗战时期党的形象的研究成果已相当丰硕。但囿于视角局限,既往研究多从现实层面论述中国共产党的即时形象建构或传播,对北伐历史形象的研究缺乏关注,其生成过程和意义也有待厘清和探讨。本文以全面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对“北伐”①全国抗战时期关于北伐与大革命的称呼,习惯以“北伐战争”替代“大革命”。参见唐正芒:《毛泽东论中国大革命胜利考析——兼论对陈独秀的历史评价》,《安徽史学》2005年第6期。历史的重叙和记忆为中心,详细梳理了中国共产党塑造北伐形象的史实,从而揭示其历史意义和现实价值。

一、困境:中共塑造北伐形象的动因与背景

抗日民族救亡和国共第二次合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北伐形象重塑提供了历史契机,国民党对中国共产党的诋毁、污蔑和部分党员、群众的思想动摇,成为中国共产党重塑北伐形象的现实动因。全面抗战前夕,中国共产党力图通过北伐记忆重建“反对民族压迫与封建压迫的伟大的统一战线”[1]86。1936年8月14日,毛泽东在致宋哲元和宋子文的信中提出,要借助北伐光荣历史恢复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政策[2]。8月25日,中国共产党在致国民党书中再次提出要恢复孙中山的三大政策,以期实现与各民众团体及国民党的再次携手联合[3]。三大政策作为北伐的政治基础和重要记忆,“联共”“扶助农工”政策均关涉中国共产党北伐形象,对于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然而在与国民党的话语竞争和抗战动员中,中国共产党的北伐形象受到了肆意抹黑,加之此时部分党员群众存在消极思想,重塑北伐形象的重要性日益凸显。

(一)“合作”语境下国民党对中共北伐的叙述

在国共商讨第二次合作之际,国民党不择手段地展开了对中国共产党北伐的污蔑和诋毁。1937年2月10日,中共中央为促成“御侮救亡统一战线”的实现,致电即将召开的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1]157,得到诸多国民党人士的响应。2月15日,宋庆龄、何香凝、冯玉祥、李烈钧等14人联名向大会提出《恢复孙中山“三大政策”》的紧急提案,要求“乘此机会恢复总理三大政策”[4]。大会使国共在团结抗战的大体方向上达成一致,但双方对第一次合作和北伐的历史叙述呈现出明显的分歧。大会对第一次国共合作和中国共产党北伐大肆污蔑,将合作破裂、宁汉分裂及北伐停顿等事件归结为中国共产党的阻挠和牵掣,并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农运动加以诋毁[5]。

全面抗战爆发后,国民党仍坚持对两党合作的历史予以否认,对诸多联合战役避而不谈,只称“不久革命军即破湘入鄂占领武汉三镇,吴佩孚北走”[6]。国民党将北伐作为军事胜利和个人功绩加以宣扬,大大削减了北伐战争在抗战中的历史价值,对中国共产党倡导恢复北伐统一战线而言十分不利,不仅有损中国共产党的政党形象,更是阻碍了抗战大局。

接受了抗日合作主张的国民党为何仍对中国共产党北伐予以污蔑呢?一方面,双方对于合作方式始终难以达成一致意见。国民党认为北伐“不独不能收融化统一之效,反使国民党同室操戈”[7],所以反对再行跨党合作,而企图以“军令政令统一”来实现两党的合并与统一[8]。另一方面,国民党肆意污蔑中国共产党,其目的是希望能够为取消和限制中国共产党提供舆论支持,为此国民党大力鼓吹“党外无党”,暴露出其两面性。

(二)“分裂”记忆与悲观消极思想的影响

国共“分裂”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其经验与教训决定了在统一战线中必须正确处理好统一和独立、团结和斗争的关系。然而,部分中国共产党党员和群众对这些问题一时还没有清醒认识,产生了诸多消极影响。

首先,在中国共产党内部,部分党员存在妥协、退让的阶级投降主义倾向。全面抗战爆发后,我们党内部的右倾思想逐步抬头,一些党员对于国民党的政策缺乏警惕,主张“一切服从统一战线”和“一切经过统一战线”,希望以更大的让步求得国民党政策的根本转变。诸如对国民党压制和干涉政策的无原则迁就让步、过分相信国民党、对国民党的反共阴谋丧失警惕、以受国民党政府的委任为荣、不愿严格接受党的领导、对国民党特务在根据地进行的破坏活动不敢进行坚决斗争,等等[9]。党内的错误思想,引起了毛泽东的注意和警觉。1937年11月12日,在延安召开的中国共产党活动分子会议上,毛泽东对此思想产生的根源进行了剖析:“许多党员缺乏北伐战争时期两党合作的经验,一部分党员对过去艰苦斗争的生活不愿意继续的情绪,统一战线中迁就国民党的无原则倾向的存在。”[10]392考虑到妥协投降思想对抗战领导基础和政治路线的伤害,我们党亟须对此展开批判和斗争,从而确保抗战联盟不被国民党的两面性所破坏,促进党员队伍的思想统一性。

其次,在经历过北伐的革命群众中存在失败和畏难情绪。当初分裂国共合作和屠杀革命群众的始作俑者,从“联共”走向“清党”“剿共”的国民党,诸多革命群众对其一时难以释怀,再次合作使一些同志和左派人士“表示(感到)有种说不出的烦闷”[11]。一段时期内,围绕红军改编的问题,许多人在思想上产生疑惑。中国工农红军正是在1927年国民党反动派叛变革命对中国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进行大规模屠杀和镇压的时候所创建的,中国工农红军建军的初衷就是推翻国民党反动统治。红军改编时,人民军队要接受国民政府的改编,取消番号,佩戴国民党军队的军衔、帽徽,鉴于北伐的教训,一些人担心红军改编成国民革命军,这是国民党借机整垮红军。在欧照汉写给中央青年部的调查报告中提到广东琼崖地区的青年抗战情绪“还是在害怕、怀疑、傍徨的道路上苦闷着”,原因之一便是“第一次大革命失败情绪的影响”[13]。董必武感慨道:“若将这次群众对抗战的态度拿来和民国十五、十六年群众对北伐军的态度相比,不管他是什么人,总不能不觉得是两样,总不会不有今昔之感吧!”[14]失败悲观情绪对群众性抗日救亡运动产生了不良影响,不仅造成部分群众抗日工作热情不高,而且严重影响了人民群众对中国共产党的信任和支持。

中国共产党对上述问题有着清醒的认识和体察。面对新形势下的困难局面,1937年4月,中共中央发表告同志书,指出:“一九二五——一九二七中国大革命失败的教训,是我们不能一刻忘记的。为使革命的前进,我党同志,应该了解他们自己所负担的责任之重大。在理论与实际斗争中努力学习,使自己能够胜利的愉快的完成当前的任务。”[1]202-2045月刘少奇明确指出:“大革命的经验,要立即从新研究与整理好,来教育我们同志。”[15]为了澄清历史真相,使全党同志明确认真地担负起领导抗战的历史责任,我们党将重塑北伐形象、吸取北伐经验教训、发挥党员先锋模范作用置于抗战工作的重要位置。在军队方面,毛泽东认为“模范的前例,就是在北伐战争时代的国民革命军”,而模范的中共党员则应包括“英勇作战的模范,执行命令的模范,遵守纪律的模范,政治工作的模范和内部团结统一的模范”[10]522,这为建构中国共产党的北伐形象指引了方向。

二、破局:中共塑造北伐形象的实践与努力

北伐形象与抗战局势密切相关,成为中国共产党抗战动员的迫切要求。基于形势的应对和思考,中国共产党开始尝试将自身形象纳入对时局、方针、政策的相关阐释话语之中,以呈现北伐形象来应对上述不利局面。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塑造的北伐形象大致包括团结合作形象、群众拥护形象和革命领导形象,以符合抗战的现实需要。

(一)“打倒列强,除军阀”记忆与团结合作形象

团结合作形象的塑造是中国共产党彰显民族立场,壮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因应之策。“打倒列强,除军阀”是北伐的重要口号,中国共产党将此记忆揉进抗战政治目标之中,为国共再次联合创造舆论环境,强调“联共”是符合两党利益与人民解放的伟大政策和必然趋势。1936年初,中国共产党便通过海外舆论阵地积极宣传团结合作的政党形象。中国共产党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在论述北伐时称,国共合作以后,“马上便统一了广东,接着便开展了北伐,竟使得北方各色卖国军阀都成了风里残云;想着由于在国共两党领导中的工农商学兵的反帝救国潮之洪涨,我们竟长驱直入地收复了汉口英租界,竟叱咤风云地屈服了英帝国主义,竟光芒四射地震惊了整个世界”[16]59。为配合前文宣传,萧岩随后发文以示声援,他特别强调了中国共产党的加入对于国民党而言“起了新陈代谢的作用”,“团结着一致对外,受威胁,有实力,给了帝国主义以严重打击,动摇了帝国主义在远东的基础,帝国主义八十余年来奴役中国人民的威信大大地减弱了。”[16]66两篇文章将国共纳入同一形象叙述之中,既表明两党兼具相似的政治理念,有合作的经验和可能性,也意在与抗战话语相接续,论证抗日战争中两党合作的必要性。

“七七事变”爆发后的北伐形象更加注重强调中国共产党对于国民党、北伐,以及抗战的重要意义。1937年,为加强干部青年的教育工作,中共中央决定在“抗大”开设一门“中国现代革命运动史”的课程。12月,宣传部部长和马列学院院长张闻天为此编写出版了一部《中国现代革命运动史》,并亲自授课。教材在讲述国共合作时说:“中国共产党曾尽了‘患难之交’ 的极高友谊,帮助了国民党的组织和力量的巩固和扩大。中国共产党,用自己一切的力量和方法帮助了国民党巩固广州革命策源地,统一广东,进行北伐。共产党在最困难的战役中,在民众革命潮流中,用了极高度的牺牲精神去挽救革命的危难,为革命的前导……共产党在国民革命中是这样坚强的力量,是国民党最好的患难之交,是最大公无私和克己为友。”[17]1939年7月7日,中共中央在致国民党书中再次指出,“第一次国共合作更造成民国十四至民国十六之伟大革命高潮,而今日之合作又造成三年来之统一与抗战。可见两党或多党之存在,并不碍于中华民族之解放。其分别只在合作与分裂,苟合作则众擎易举,抗战必胜;苟分裂则互相抵消,覆亡可待。故敝党之存在,仅能谓有利于抗战,有利于建国,更有助于贵党之领导”[18]。团结合作的形象塑造不仅是对北伐、抗战争取民族解放主旨的一种强调,还凸显出中国共产党在统一战线中的重要地位以及两党之间的“盟友”关系,阐明了中国共产党对合作的贡献和价值。

利用北伐形象分析和阐释当前抗战形势,能有效提高政治宣传的影响力。全面抗战前毛泽东即已言明,“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斗争中的伟大的历史成就,使得今天处在民族敌人侵入的紧急关头的中国有了救亡图存的条件”[19]。面对国民党的污蔑和诽谤,张闻天在1937年建党纪念之际指出,经受过北伐洗礼的中国共产党如同经过“火炼”的“真金”[20]317,“它并不怕其他政党对于它的造谣诬蔑”,因为一个政党在人民中的信仰关键要看“那个政党在事实上的各方面的表现”[20]317。中国共产党的这一表现体现了她始终为实现“中华民族与中国人民的最后解放而奋斗的目标”的决心。

中国共产党还积极宣传军民协作、反对封建军阀的团结形象,借以阐述全面、民主抗战的思想。1938年,《新华日报》在武汉创刊后即以推动“国民革命军誓师纪念”为契机,将北伐作为“统一团结的信号”加以宣传,为中国共产党塑造合作形象提供了重要平台。纪念社论以1927年周恩来指挥的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为重点,将军民协作的形象呈现出来,“从来没有受过正式军事训练的劳动者居然有组织有秩序的拿着武器与奉鲁军抗战数日之久,终于将反革命击得溃不成军……正在这时,革命军正由杭州攻到上海与上海武装劳动者联成一气,上海为革命军所占有了”[21]。纪念话语渗透了中国共产党进行全民动员及“军民协作”的愿景。无论是国共合作北伐,还是军民一体战斗,北伐形象都体现出中国共产党“联合最广大的同盟军,组织最广泛的统一战线”的政治目标。

(二)“唤起民众、谋求解放”记忆与群众拥护形象

群众拥护形象的塑造是中国共产党彰显历史成就、强化群众动员的重要方式。七七事变后,为争取和发动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参战,在言说北伐史中夯实“群众政党”历史面貌的任务尤为迫切。由于国民党当局秉持单纯的军事抗战和统制民众政策,加之失败主义宣扬“中国无力抗日”的悲观投降思想,抗战中的群众运动与北伐时期“人民均箪食壶浆以迎义师”[22]的状况相比,十分滞后。凯丰指出:“抗战照理民众应比北伐时更兴奋,更勇敢,但我们竟看不见一个老百姓,使我们军队感觉十分的不方便。”[23]为此,中国共产党将“唤起民众”这一孙中山遗嘱和北伐政治口号加以利用和发扬。1937年9月29日,毛泽东在谈到怎样挽救华北至江浙前线危机时,指出“唯一道路,就是实现孙中山先生的遗嘱,即‘唤起民众’ 四个字”[10]366。此后他在与贝特兰的谈话以及《论联合政府》等多篇文章中均强调了这一观点。中国共产党围绕“唤起民众”记忆而建构的政党形象,与破解消极思想、进行全民族抗战的目标密切相关,并逐渐演变为政党实体形象的一部分。

中国共产党借助北伐形象彰显历史成就,鼓舞了群众斗志。1937年10月,张际春在讲述如何动员民众参加抗战时,将北伐作为范例,指出:“军队得到了各地人民的掩护和配合,尤其是得到中国共产党热烈的赞助,结果北伐军的势力在广大群众威力掩护之下,迅速扩展到长江以北。群众的积极性大量的发挥了,群众当运输、当向导、交通,及在一切参战行动中显示了他无限的英勇和热忱。”[24]1938年7月1日,冀豫晋省委为纪念建党十七周年发表告同胞书,在回顾中国共产党北伐历程时讲道:“由于中国共产党正确的工农策略与政治路线的领导,空前地扩大了在群众中的信仰。中国共产党已成为群众的党了,它在中国工农解放斗争中的领导地位,空前地生长与巩固起来!”[25]其依据在于工农群众运动是北伐胜利进军的主要原因之一。除工农运动外,北伐时期的妇女运动也得到充分肯定。1940年5月,延安的《中国妇女》杂志为宣传妇女运动的历史成就而开辟专题讲座。亚苏从历史发展角度讲述了妇女运动在北伐中的发展:“由于中共的产生,国共合作,由于国民军出师北伐,中国的妇女运动无论在自己组织的本身,无论在政治地位、社会地位上都已开始了空前的团结及跃进,女工农妇变成全国妇女群众中最坚固的有力的生力军。”[26]通过演说,引导妇女认识到,只有在民族解放、社会解放中才能争取妇女的解放,实现男女平等。

中国共产党借助北伐形象总结历史经验,促进了政治认同。群众拥护形象源于对历史经验的总结升华,使群众认识到无产阶级政党能够真正为群众的利益奋斗,谋求解放。1940年初,李鼎声在上海读到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演讲提要后,即以此为指导出版了《中国现代史初编》一书。书中讲述中国共产党在北伐时期积极致力于“农村的主佃争执,城市的劳资纠纷,新旧思潮的对抗,妇女解放运动与封建礼教制度的搏斗”[27]432。李鼎声认为,运动使群众学习到丰富的战斗方法,明了依靠自觉行动与组织力量进行战斗的重要性,从而“把北伐当做解放民族、解放自己的唯一道路”[27]455。这种自身与国家双重解放的实践觉悟正是作者想要极力传达的。1943年2月5日至6日,《解放日报》为庆祝不平等条约的废除发表系列文章,其中讲述中国共产党的废约宣言作为共同纲领和人民革命奋斗的主要目标受到广泛拥护:“所以,当时广东成了全国革命的中心,全国人心莫不景从。十五年北伐军兴,全国民众踊跃响应,锦旗所指,长江流域悉告收复。及至革命政府奠都武汉,全国民众革命怒潮更趋高涨,恢复国权的要求与行动如火如荼,所以有十六年一月先后收复汉口九江英租界之举。”[28]实践经验既是中国共产党北伐奋斗史的形象描摹,也是对中国共产党群众政策的一种确认,进一步扩充了中国共产党的北伐形象。

总结历史经验必须结合当下的历史形势和政治环境,作为记忆载体的中国共产党形象自然也需要加入现实目标与任务才能延展。吴玉章在谈到北伐工人阶级的革命传统时指出,“当时工人的组织是很坚强的,会员有三百多万,作了革命的中心力量。现在在抗日救国的民族革命大战争中,我希望工人阶级坚固地团结起来,组织自己的工会来作民众组织的模范,来作抗日建国的中心力量”[29]。战略目标的强调将北伐形象聚焦到现实情景之中,以记忆和行动启发党员群众的自我意识,激发革命斗志,能引起现实层面的共鸣,为群众动员开辟新的路径。

(三)“先锋模范、不惧牺牲”记忆与革命领导形象

革命领导形象的塑造是中国共产党强化抗战主体意识,开展军队建设以及接续革命精神的重要契机。抗战中后期,在日本帝国主义政治诱降为主、军事打击为辅政策的影响下,国民党顽固派对日益发展壮大的人民抗日力量十分惧怕,逐步走向了消极抗日、重新反共的道路。严峻的形势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干部群众对惨痛历史重演的担心。故中国共产党转而在各个领域中塑造领导形象,凸显其抗战主体地位。

第一,是民族解放斗争的领导者。抗战中的北伐形象能为中国共产党抗战提供指引和方向,从而促成历史形象与现实形象的相互印证。1939年4月28日,张浩在谈到持久战中的工人运动时指出,中国共产党在北伐、抗战时代始终站在民族解放的先锋地位,是“最觉悟的最坚决最彻底的中间支柱”[30]。1943年,《解放日报》的社论对此领导形象做了进一步阐释,中国共产党不仅是“废除不平等条约的倡导者”,“是民族统一战线的倡议者”,大革命北伐与抗战是“中华民族近百年史上最光明最充满希望的时代”[31]。这种历时性的叙述方式,不再是历史事实的平铺直叙,而是将党的形象融入抗战目标中,使之更具承前启后的意义,旨在说明领导人民进行民族解放斗争是时代赋予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使命,必须由中国共产党担负领导。

第二,是革命军队中的先锋模范。北伐出师前,周恩来在独立团干部动员大会上提出,共产党员“要英勇作战,不怕牺牲,要起先锋模范作用和骨干作用”[32]。叶挺独立团即是这一典范,在汀泗桥、贺胜桥的血战以及克复武昌中立下了赫赫战功。1939年春,为配合革命传统教育、鼓舞士气,陈毅、袁国平、叶挺等人集体创作了一首《新四军军歌》,歌曲将新四军继承北伐第四军,为民族而牺牲的光荣形象刻画出来:“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锻炼艰苦的牺牲精神。为了社会幸福,为了民族生存,一贯坚持我们的斗争。”[33]1943年“八一”建军纪念时,聂荣臻指出:“大批共产党员与青年团员参加了当时的国民革命军,在北伐战争中,他们坚决勇敢,成为国民革命军的灵魂……我们有着旺盛的政治与战斗的情绪,并且实行民主政治,始终和老百姓在一起。”[34]透过军队的形象建设,中国共产党实际上传达了“党指挥枪”和掌握革命武装的重要性,强调革命战争中军队与人民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

第三,是工农群众的忠实代表。英勇、牺牲记忆不仅有助于激发抗日斗争的精神,更在于强化中国共产党代表劳苦大众和工农的阶级性,保证无产阶级的独立性。1943年,陈毅在讲述毛泽东坚持农民运动的历史事迹时说,“当时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及帝国主义勾引对革命动摇的一些人掉头压迫工农。毛泽东同志根据当时在湖南五县农村调查,主张实行解决土地问题,以扩大和巩固联合战线,以挽救大革命的危机”[35],似在隐喻国民党对日投降与妥协,工农阶级对此应有充分的提防和认识。在工人阶级先锋队中国共产党的号召与领导下,上海和香港工人成为北伐军的重要基础,他们代表着“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是民族解放的先锋队,反帝阵线强有力的中坚”[36]。

第四,是孙中山事业的继承者。中国共产党将北伐形象与孙中山事业相对接,进而凸显其作为革命三民主义的继承者、实践者和开拓者,是中国革命的必然领导者。1941年,朱德在建党二十周年之际强调了中国共产党对孙中山革命建军原则的继承性,“依照孙先生的主张,建立了政治委员制度和作为军队生命线的政治工作,继承孙先生遗教,坚持孙先生的建军原则,并在全中国全世界人民面前证明其正确的,不是别人,而是中国共产党”[37]。1945年毛泽东在《论联合政府》一文中指出,“清党”和屠杀并没有使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被吓倒、被征服、被杀绝,“被国民党反动分子所抛弃的孙中山先生的革命的三民主义,由中国人民、中国共产党和其他民主分子继承下来了”[38]。努力保存与发展三民主义中的基本的革命精神,并不断赋予其新的革命内涵,使之成为全民族争取抗战胜利的政治纲领,这是中国共产党继承三民主义的逻辑前提,同时也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巩固和发展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

全面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根据北伐记忆所塑造的自我形象和精神在时势变换中不断涌现与彰显,展现了无产阶级及其政党在北伐中的光辉史绩。北伐形象是抗战中北伐记忆的现实折射,因抗战现实需要得以生成,这种多维度的解读从不同角度诠释出中国共产党北伐的历史面貌和贡献,使中国共产党努力实现民族解放、要求独立的鲜明意识得以渲染,也有利于广大人民群众深入理解党的政策、主张,最终取得抗战的胜利。

三、成效:中共北伐形象在抗战中的运用与价值

国共合作是争取抗战胜利的必要条件,宣传中国共产党北伐的历史形象成为全民族抗日救亡和发展巩固民族统一战线的重要途径。中国共产党北伐形象在进行民族解放斗争的过程中不断得以传播和演进,发挥了坚持团结进步、反对妥协投降、提振抗战信心与群众动员的价值作用,取得了一定的社会效应。

(一)为进行广泛联合提供实践指引

中国共产党团结合作形象所蕴含的革命话语和政治表达,深层次地体现出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宗旨和理论思想,适应了抗战形势需要,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赞誉。对于恢复北伐联合阵线,沈钧儒表示十分认同,“联共政策,深觉和目前爱国人士所创导的各党各派团结御侮的政策,主意完全相同”[39]。为此,他主张团结更广大具有抗日要求的政治派别[39]。对于国共合作北伐所取得的成就,邹韬奋认为“这些事迹的表面很能引起民众,同情与拥护”,从而激发民众的革命热情,“使全国充满革命的情绪,有同一的意志”[40]。时人对北伐的记忆并非停留在国民党宣传的“军事胜利”上,而对“政治策略之成功”更以为然。1941年,梁漱溟坦言,北伐成功在于政治上适合当时大势需要,“共产党博得国内大多数的同情拥护和期待,声光出于各党之上。这其中并无别的原故,只为放弃对内斗争,倡导团结抗日,适合人心要求,政治上所走的路线走对了”[41]。民族立场下的中国共产党参与合作形象为广泛联合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起了重要作用,增强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适用性。

(二)为廓清悲观论调提供历史经验

中国共产党群众政党形象为消除党内一些一味妥协、害怕斗争、投降主义等错误思想的干扰起到了重要作用。针对悲观、妥协思想,毛泽东利用辩证唯物主义史观分析指出,“一九二七年的经验,对于任何阶级都不能机械地运用”,既要看到合作的必要,也要吸取流血牺牲的教训。毛泽东认为,正是有了此前的经验,“我们对于现在统一战线的前途毫不悲观,这里没有任何可以悲观的根据”[16]136。对于抗战中可能存在的“分裂”,中国共产党也进行了说明。1938年,毛泽东在《论新阶段》一文中多次提及联苏联共的“光荣的历史”,以此阐述国民党继续抗战的主客观条件,表明合作抗战有“光荣的前途”[1]595-598。面对国民党连续发动的反共高潮,有人担心重演北伐的“马日事变”,为此,中共中央西北局于1942年作出明确指示,要求党员干部注意区分北伐与抗战局势的不同。面对国民党发动的反共高潮,中国共产党坚持“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方式多次打退了进攻。毛泽东在分析北伐与抗战的不同形势后指出,“即使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全部地叛变投降,也决不能造成一九二七年的形势,重演四一二事变和马日事变。”[10]781-782抗战之初,民众对于抗战的消极态度令诸多爱国人士都有“不胜今昔之感”。作家师陀认为唯有效仿北伐时期的中国共产党,以工农自身的经济要求做组织群众的工具,即借由废除苛捐杂税、平均地权等事关农民的迫切需求来取得积极效果[42]。中国共产党则积极呼吁国民党当局“消除害怕民众的心理,放弃统制民众运动的企图,给共产党人以发挥其组织天才的机会。则大革命时期民众运动发展的盛况,不难再见于今日”[16]263。北伐记忆为坚定抗战信念提供了参照与经验,在中国共产党形象的形象化叙述中成为全民抗战的有力号召。

(三)为坚持对敌斗争注入精神动力

中国共产党先锋模范形象的树立为影响和带动群众坚持对敌斗争、争取抗战胜利起到了重要作用。在美国记者斯特朗的描述中,北伐时期的朱德、贺龙、刘伯承“可随时抛弃他的信仰,投降政府以谋取高位,但是没有一个人这样做”,他们甘愿“变成法律不保护的人,叛逆的领袖和为被压迫的农民抱不平者”[43]。1938年,斯诺的《西行漫记》中文版在上海出版,书中讲述北伐中的青年周恩来在缺乏指南和随身顾问的情况下,仅仅依靠“革命的决心和坚定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知识”,在六个月内组织了“有斗争精神的六十万工人一致起来做革命的后盾”。[44]当理想信仰与革命意志相结合,形成稳固的观念意识来支配行动时,就能组织千千万万的人民群众,汇集成无坚不摧、无往不胜的强大力量。对于当时严重的汉奸问题,孙冶方提出应以北伐时期“宣传员和组织员深入到敌人后方”、政工人员动员群众“做谍报工作并扰乱敌军的后方”为号召,提高民众抗战的自觉性和积极性[45]。此外,一些地区还以北伐中血的事迹作为入党教育课程,以增强干部的斗争意识。中国共产党北伐形象不仅展示了群众性政党的根本立场和鲜明特色,更阐明了革命理论对现实斗争的重大意义。

四、借鉴:中共塑造北伐形象的经验与现实启示

塑造和维护良好的政党形象,是中国共产党赢得广大人民群众信任、拥护和支持的重要因素,也是促进政治认同、坚定共同信念和价值观念的重要资源。随着“党的建设新的伟大工程”的深入推进,中国共产党的政党形象建设依旧是一个理应有为的重要课题。全面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利用北伐记忆重塑政党形象的实践历程,不仅积累了宝贵经验,也为新时代中国共产党的形象建设提供了现实启示。

(一)注重党的建设与形象塑造的一体推进

中国共产党的政党形象根植于中国共产党百年来的基本理论、路线、方针和实践活动之中,并通过正确的政策、优良的作风、杰出的领导集体等形象展现在人民面前。政党形象建设离不开中国共产党自身建设的完善。全面抗战时期,北伐形象的塑造既有应对党内消极思想、加强思想建设的考量,又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提出和实行全面抗战路线的政治要求密切相关。此外,在马克思列宁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过程中,保持无产阶级的独立性,以斗争求合作等思想也被融入形象的塑造之中,使之成为中国共产党建设的直观反映。从建设路径来说,政党形象不仅是主动建构的过程,也是被动认知的结果。全面抗战前后中国共产党政党形象受到了来自国民党的诋毁,以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将孙中山形象和三民主义思想融入中国共产党的形象,实现了与主流政治话语的接续,赢得了广泛的支持和认同。新时代,回望中国共产党历史形象的重塑历程不是为了躺在功劳簿上沾沾自喜,也不仅仅是为了对外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更绝非是形象工程,而是为了更加坚定地将中国共产党的政党形象推向新的高度。当前,中国共产党仍面临着“政治不纯、思想不纯、组织不纯、作风不纯”[46]等问题以及国外一些媒体肆意歪曲报道和历史虚无主义的挑战,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们党要始终成为时代先锋、民族脊梁,始终成为马克思主义执政党,自身必须始终过硬。”[47]因此,当前形势下塑造好我们党的形象必须以党的建设为统领,把“关键少数”的示范作用与“绝大多数”的规模效应结合起来,其目的就是为了不断提高各级党组织的创造力、凝聚力和战斗力,始终发挥党的领导核心作用和战斗堡垒作用,不断提高广大党员自身素质,始终发挥党员先锋模范作用。

(二)坚持思想理论与政治实践的有机统一

对于一个政党而言,其形象是特定政治思想的外在体现和实践化身。中国共产党形象建设的思想前提是马克思主义及其中国化成果,而不同时期的实践经验与执政成就又赋予了其形象以时代性和生命力[48]。抗战之中,北伐形象的塑造既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理论路线相契合,又为坚持对敌斗争、鼓舞抗日信心提供了实践路径,在体认和践行“三大政策”中实现了知行合一。新时代,中国共产党政党形象建设的思想理论出发点和实践行动落脚点都应坚持以人民为中心这一根本立场。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是马克思主义鲜明理论品格和群众史观的时代体现,也是中国共产党的初心和使命,是贯穿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的精神品格。中国共产党在建党之初就认识到群众宣传和组织的重要性,党的二大首次明确提出要“深入群众”,党的三大提出开展工农革命群众运动,党的四大为建立群众党进行了整体部署,使群众运动在北伐中蓬勃发展,这为建构群众政党形象提供了理论和实践基础。人民的评价是中国共产党政党形象建设成效的依据。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重要讲话中指出,“以史为鉴、开创未来,必须团结带领中国人民不断为美好生活而奋斗”[49]。只有将理论宣传转化为能体现社会主义本质要求的实践成果,把政治上的制度和顶层设计变成人民群众的主体需求,把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贯彻于治国理政的各个方面,切实解决好人民群众关心的重大社会问题,党的形象建设才能在思想和行动中实现统一。

(三)发挥历史记忆与党史教育的推动作用

中国共产党的政党形象是一个连续的整体,既源于历史形象,又呈现于现实形象。百年来中国共产党积累了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在不同时期呈现出多样的历史形象,具有鲜明的时代特点,体现出一脉相承的历史逻辑。历史记忆是凝聚共识的黏合剂,深入挖掘、保护和利用这些历史资源,对强化人民群众对中国共产党政党形象的认同具有十分重要的推动作用。北伐时期的叶挺独立团、农民运动、毛泽东调查研究等事迹为塑造中国共产党的政党形象提供了丰富的历史资源。进入新时代,历史记忆对于塑造我们党的形象依然重要。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创造新的业绩要“用好红色资源赓续红色血脉”[50]。其中,既要善于运用红色文本,如“思想建党政治建军”等红色话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等红色口号,宣传夏明翰、左权、彭雪枫等同志的红色家书,又要讲好诸如半条被子等红色故事,宣传赵一曼、江竹筠等英雄事迹,还要建设好革命博物馆、纪念馆、党史馆、烈士陵园等红色记忆空间,使之成为马克思主义信仰教育的最好素材。历史记忆并不会直接显现,而是通过各种观念、话语和行为表现出来。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上,塑造我们党良好的政党形象需要不断发挥“四史”教育的正面引导作用,最大限度强化党员对无产阶级政党和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认同,实现对党员的思想改造。同时,在新媒体迅猛发展的今天,利用新媒体的优势,是提升党史教育宣传效果的重要手段。在内容上,鼓励创作与党史相关的文艺作品和出版物,将党史知识融入群众性文化活动之中,努力为人民群众提供更多更好、喜闻乐见的优秀党史文化作品,助力党的形象建设。

全面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借助北伐记忆重塑政党形象的过程是党在百年奋斗历程中探索形象建设的一个重要侧面,表明了我党将建构集体记忆、优化自身形象作为获取社会认同、争取革命胜利的重要条件。北伐形象所呈现的不同面向既相互关联,又各有侧重,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丰富的历史性,反映了中共对抗战局势的敏锐体察。在救亡背景和抗战语境中对北伐形象进行考察,其生成意义与价值可以得到较为透彻的解释,这为构筑坚实的群众基础,统一全党思想提供了依据。同时,对于新时代推动党的建设新的伟大工程,贯彻人民至上的理念,深刻理解中国共产党是历史与人民的选择具有重要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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