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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视域交融中理解文本*
——邸利平《道由中出:吕大临的道学阐释》评述

2021-12-03张瑞元

关键词:张载经学理学

张瑞元

(西安石油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5)

在宋明理学史上,吕大临以先后从学于北宋理学创建者张载、二程而知名。不过,由于他既没有建构不同于张载、二程之外的独立理论体系,地位仅限于传承而已,又加上著作的佚失,故而长期在宋明理学研究领域中只被置于关、洛二派的学术流衍附带提及,其专题研究一直没有得到充分展开。晚近以来,随着理学研究的推进和视域的扩展,张载、二程、朱熹的一些门人也得到较多关注,学界已出版多部相关专著。邸利平博士的《道由中出——吕大临的道学阐释》(中华书局2020年版),是新近出版的一本对吕大临思想再次进行探讨的著作。

与以往研究相比,《道由中出》同样将吕大临思想置于关、洛两大学派的背景下考察,不同的则在于作者具有更加明确的诠释学意识,因而在论述上紧扣文本分析,观照视域上有意在儒学、经学、道学、理学、哲学等这些不同的学术形态中移动,力求在理学理论的“争辩”与“演变”中,动态地呈现吕大临理学思想的个人问题意识及其理论的内涵和价值。

一、强调“道学”解读的诠释学前提

理学是先秦儒学发展到北宋时产生的一种新形态,故而学界有时也称之为“新儒学”。理学对宋元明清八百余年的中国社会有着深远的影响,可以说在一定意义上型塑了近世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因而也构成当代“中国哲学史”研究的热点。不过,思想与理论在历史中的展开,总是会呈现为视域的不断变化。从“儒学”到“道学”(理学),再到当代的“哲学”,其关注的问题及产生的观点都会有很大的不同,这是研究者必须自觉的。

首先,作者有意区分了“道学”和“理学”两个概念的差异。“道学”一词,北宋即已出现,程颐以此自称其学,南宋朱熹加以继承,元修《宋史》特立“道学传”。因而学界有时也以“道学”称呼程朱理学,而以“理学”称呼包括陆九渊、王阳明心学在内的整个宋明新儒学。在宋明理学中,“道”与“理”虽然都能指客观世界的形上根源,但“道”更突出总体性、流行性和行动性,“理”则更突出事物性、规范性和认知性。作者因此提出,处于理学开创期的北宋“道学”,具有更强烈的开放性和行动性,而南宋之后的“理学”可以视为对北宋“道学”的一种理论阐释。作者从诠释学视角解释“道学”与“理学”二名之间的关系,这是一个新见。

其次,作者还区分了“阐释”与“诠释”的不同。“阐释”和“诠释”二词,意义相近,学界很多时候是混用的,故而所谓“解释学”“诠释学”“阐释学”都是对hermeneutics的翻译,内涵并无不同。《说文解字》曰:“阐,开也。诠,具也。”作者用“阐释”指称理论解释,更强调其开放性;用“诠释”指称经典解释,则更强调要充分考虑语境的限制。作者提出,理学的“理论阐释”往往是在“经典诠释”中进行的,做出这样的区分,有利于在文本分析中去自觉把握理论意义的继承、引申、发展以及转变关系。这一看法对宋明理学的研究也有启发意义。

最后,作者反思了当代“哲学”研究方式的局限。在道学家看来,儒学经典包含着“圣人之意”,因而儒学是“成德”“成圣”之学,其本质是实践性的,而非理论性的。这样,以个体的修身工夫为基点,向下落实便是具有现实性的身体、人伦、社会和国家,向上超越便是内在之心性和外在之天道的本体。而20世纪以来的“中国哲学史”研究范式,则是在西方的学术观念和建制结构冲击之下逐渐形成的。作者认为,“中国哲学史”研究虽然主要以传统儒释道思想作为研究内容,但与传统儒释道思想家本身的关怀并不相同,目的不在于对“道”的精神体认,而是更关注对其观点和思维的分析及澄清,对象化、客观化、无主体和科学化是其基本特征。认识到这一点,就有必要在研究宋明理学的同时,对当代的“哲学”研究方式有一定的自觉反省。作者的这一理解,实际上也体现了诠释学意义上的“视域融合”。

二、突出理学内部的争论与演变

作者首先对学界长期沿袭的学派归属研究模式和吕大临前后期思想阶段划分提出了质疑。由于吕大临被置入张载或二程的后学来研究,这就不可避免地要比较其思想与张载、二程的异同,并进一步给出将其列入关学学派或洛学学派的理由。依照当代“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范式,理学家的理论体系往往表现在宇宙论(理气论)、人性论和工夫论各个方面,而宇宙论(理气论)又往往是判定其思想性质的标准。当张载哲学与二程哲学之间的分歧被理解为“气本论”与“理本论”的差异之后,吕大临对“理”“气”及其关系的看法,自然成为吕大临哲学研究的重点。但是,作者认为,一方面,吕大临对“气”和“气化”都缺乏足够的关注;另一方面,他虽然提出了“天下通一气,万物通一理”“大气本一”的观点,但所要强调的主要是气的“感通”意义,因而属于工夫论问题,而非本体论问题。再如在《易章句》中,吕大临对天道论的论述也极少,而是处处以人伦为重。从中都可以看到吕大临与张载、二程的关注点有同也有异。

因此,作者在具体论述中,预设并更加突出吕大临本人的问题意识及其思想所呈现出的宋代理学理论演进特点。如作者以“道由中出”作为书名,这一概念即出自吕大临《礼记解》的《中庸》篇首章,是其对“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的解释。吕大临以前一句对应“中”,后二句对应“庸”,故而提出“中者道之所由出”的看法。但这一看法遭到程颐的批评,二人反复七次的讨论书信,经吕大临编辑,构成了理学史上影响较大的《论中书》。作者以“道由中出”为题,首先是引导读者回到《论中书》,回到吕大临与程颐的理论争辩与其中反映出的理论差异,由此再回到吕大临的两部《中庸解》,乃至《礼记解》《易章句》《孟子解》《论语解》,进而充分展现他对儒家经学和礼学中所蕴含的“圣人之意”的理解,同时也以此比较他与张载、二程理学观点的异同,检讨学界将吕大临思想划分为“气本论”的关学前期和“理本论”的洛学后期的不足。可以说,这一研究过程同样比较充分地体现了诠释学所谓“视域融合”的意义。

三、重视道学与经学、礼学的互动

在以上理解的基础上,作者以吕大临的经学著述和人伦关怀为基础,以其对道学本体的心性落实和实践工夫为切入点,考察其思想的构成、内涵及意义。

作者认为吕大临的理论特点表现为:在张载、二程所奠定的道学本体论基础之上,更重视道德工夫、礼法教化和经学诠释等问题。这一方面是由于他作为张载、二程的弟子,直接继承了他们对道体的理论建构;另一方面,也由于理学的创立和传播始终是在儒家经学和礼学的大背景下进行的,经学与礼学构成理学创立及传播的公共话语。

作者强调,儒家“五经”不仅构成道学义理体认的文本载体,而且通过“五经”文本的重新解读,也构成了道学理论阐释的基本途径。而吕大临对儒家“五经”几乎都有注解,尤其着意于“三礼”之学,以此将其天道性命理论完全落实于人伦常道之中。因此,经学特别是礼学构成吕大临道学的阐释基础,而经学、礼学和道学的交融与互动也成为其道学思想中最具特色的地方。

作者认为,吕大临经学的核心文本是《中庸》与《孟子》,其对“诚”“敬”“仁”“义”“理”“中”“心”“性”“道”等重要道学概念的义理发挥,几乎都可以在这两部经典中找到根据。《中庸》与《孟子》对吕大临道学思想的重要性,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他与程颐在《论中书》中的分歧。他对《中庸》的重视,源于张载、二程,但其阐释远比其师详尽,从中可见其道学的纲维、宗旨和特点。吕大临的礼学虽然不忽略名物制度,但同样侧重于义理方面的解读。由《孟子》而来的“理义”概念,是吕大临道学反复强调的中心,其展开便表现为孟子的“赤子之心”,《中庸》的“性”与“诚”,《大学》的“格物”,《周易》的“中”与“正”,《曲礼》的“敬”,《表记》的“仁”等。正是通过对经典的理解和解读,吕大临建构并阐释了他的道学思想。

由于吕大临的道学体认明确建立在经学和礼学之上,因而他的理论风格表现出注重实际、不尚玄虚的特点。也正是他在对《中庸》和《孟子》的解读中,“中”成为对义理之内涵和行动之法则的恰当形容,由此引发与程颐的争论,并在这一过程中自信不疑,反映出其道学理论的实践和体认特点。

总之,《道由中出》的许多分析既有新意,也言之成理,特别是其重视儒学、理学、经学乃至哲学之间的相互诠释关系,对我们深入理解宋明理学的特点和意义无疑是有启发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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