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形象的构建与营造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国徽的设计分析
2021-12-03张爱红
张爱红
(1.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 100000;2.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济南 250014)
新中国建设初期,出于对外展示国家形象、对内解释人民民主政权等多重需要,国家迫切需要一整套独特的视觉设计语言来诠释新政权的特征和优越性。 在特殊的政治语态、时代审美影响下,包括国旗、国徽、建筑、勋章、人民币等在内的时代设计构筑了新中国的视觉形象。 本文从文本语言、政治意象和传统艺术意蕴三个层面对旗、徽设计进行相对系统的分析,以期把握其设计语言的艺术特色和政治意味,同时感怀和理解特殊时代语境下创作者们豪迈的政治情怀和坚定的文化归属。
一、旗、徽设计的文本语言
旗、徽设计作为中国政权的象征,承载了中华民族崛起的历史,呈现了国家意志、政党主张,在艺术文本语言的凝练上极为成熟。
(一)设计定位分析
从设计定位来看,旗、徽设计实现了民族性、可识别性和功能性。 其民族性,一方面在于五星、稻穗、齿轮等设计元素是中国近现代民族崛起和发展历程的象征。 国旗设计者曾联松在谈到国旗方案设计时说:“我在少年时代,即欣悉中国有红军、红星,而红星就是中国的救星。 因此,首先思考的是以五角星象征伟大的中国共产党。 进而考虑到广大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团结战斗,艰苦奋斗,不断地取得胜利,因此以四颗小星象征广大人民群众。”[1]另一方面,民族性也在于设计色彩及元素的装饰化处理和结构图式彰显的民族传统意味,此点将在后文展开分析,此处不再赘言。
今天看来,旗、徽设计的可识别性毋庸置疑。对国人来讲,这些独属于中华民族崛起过程中的节点元素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政治形态。 五星、天安门、齿轮、嘉禾稻和麦穗等随着来之不易的新政权的诞生,深深嵌进国人的情感体系和记忆逻辑中,具有不讲自明的易读性。
旗、徽设计对使用和传播过程中的功能性也做了良好的设计处理,在方案征集和甄选阶段就综合考虑了使用场合、使用空间、适用范围等现实要求。如在国徽设计构思中,梁思成曾多次建议设计组成员要综合考虑雕塑、证章、钢印、印刷多重场景的使用需求,为了保证图案不走样,最终在表现上采用微浮雕样式,并简化图案细节,将图案进行高度装饰化处理,突出嘉禾穗、麦穗的凹凸感,保证了日常应用中的展示效果。
(二)设计表现
旗、徽设计以适当的画面分割,合理的点、线、面穿插,适度的比例、平衡和韵律,营造了近乎完美的视觉形象。 其表现均侧重易记易识,采用写实与装饰融合的思路。 国旗图案为平面表现,总体呈长方形,长高比例为3:2。 五颗星位于四分画面的左上格,该布局使国旗平面画面中有了辽阔通透感,整体端庄大气。 大星位左,外接圆直径为旗面高度的十分之三,较小的四星环拱在大星的右面,外接圆直径为旗高的十分之一,大、小星布局整体形成半环绕结构图式。 四星均有一角朝向中间大星的中心点,形成了隐形、放射状的线型交合结构。 画面元素通过放射、向心、旋转、平衡等空间处理手法达到了空间的和谐,点、线、面的分割与穿插呈现了均衡而有韵律的视觉效果。
国徽设计布局采用“框景”环绕式构图,并在底部采用红绶穿节的结构处理,整体省略了繁琐的细节与色彩,图案象征化、意向化。 在画面语言的处理上,嘉禾稻、麦穗为环形延伸的线性结构,环绕着呈有序点状布局的五星。 主体是呈块面结构的天安门,为了突出天安门的庄严肃穆,取无透视角度正面图,并采用建筑绘图学“正投影图”作法,以保证比例缩放的准确无误。 画面总体形成繁与简、大与小、疏与密的对比与穿插,达到整体协调,点、线、面的结构疏密有致、和谐有序。
二、旗、徽设计的政治意象
旗、徽设计作为明显政治色彩的创造,是国家权力功能的具象化表现,是国人抒发爱国情感的物质载体,肩负了在相关仪式中,表达和再造群体情感,进而形成集体记忆、集体情感和集体行动的政治使命。 对于新中国建立而言,国旗、国徽设计是国家形象的象征,事关民众对新政权的认知、民众对新生国家的情感,事关能否在国家内外形成广泛社会动员,将不同族群和共同体整合到一起形成新的团结关系,其政治意象的隐喻性不言而喻。
一方面,从设计元素选择来讲,旗、徽设计有明显的政治意味。 1949 年7 月,《人民日报》公开征集旗、徽设计方案,并强调注意体现“政权特征,即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 1950 年6 月10 日,全国政协第五次会议初次讨论国徽设计方案。 周恩来提出,“要体现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毛泽东也在方案选择中明确表态,“国旗可以不体现,但国徽设计一定要体现工农兵联盟”。 从国家层面的关注可以发现,旗、徽设计作为国家政权象征体系的重要符号,其设计的关键在于能否植入社会,引发民众对国家的认同,能否深入人心。
五星红旗,以红色象征革命,象征无数先烈的流血牺牲,五角星象征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大团结,星用黄色象征红色大地上呈现的光明。 四星环拱于大星右侧,一角角尖朝向大星的中心点,表示全国人民心向中国共产党。 国徽设计方案以天安门、国旗上的五角星为主要内容。 五角星象征全国人民紧密团结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天安门是中国五四运动的发源地,是中国近代新民主主义革命开始的象征,同时也是中国新政权诞生的象征。 底下正中为象征新工业的齿轮,两旁饰以农业象征嘉禾稻、麦穗,组合寓意以工人阶级为领导、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政权,以通过齿轮中心的大红绶带结,既突出了工人阶级的领导地位,也强调了新政权下全国人民的空前大团结。 国旗、国徽设计清晰完整地表达了新中国的政权特征,表述了中华民族崛起的历史进程,其政治意向恰当而鲜明。
另一方面,旗、徽设计是国家政治需要与老一辈艺术家们政治热情、创作才情的融合。 旗、徽设计展现了老一辈艺术家们的政治情怀。 新中国需要新形象,艺术家表现了无限的热情,他们对来之不易的新政权和新生活充满美好期待,并将期待化为热情融入创作,以忘我的热情和独特的艺术构思,表达了对祖国的美好想象,并对中国的新形象进行了充分诠释,展现了当时人们豪迈的政治情怀。 这一政治情怀表现在旗、徽设计中,则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归属感和为人民服务、建立民族艺术的热情。
1949 年7 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在《人民日报》公开征集设计方案,并得到了全国各阶层人士的积极回应,其中国旗设计方案2992 份,图案多是镰刀、五星等政治语态的元素,表达了各阶层人民对新政权建立的强烈情感。 国旗设计方案最终选择了曾联松的五星红旗方案。 正如曾联松自己所说:“我出于爱国的热情,怀着胜利的喜悦,不量力度德,也不计工拙,响应号召,投入新中国国旗图案的设计工作,以表心意。”[2]
国徽因其使用过程中立体、透印等特殊功能要求,社会方案不可取。 转而委托专家设计小组进行集体设计。 当时设计组为张仃、周令钊为主的中央美院设计组,以梁思成、林徽因为主的清华大学设计组,各组成员在国家明确的设计要求下,在对新中国民主主义政权、无产阶级额领导的工农联盟等政权特点的理解基础上,不约而同地以民族传统形式进行设计表现。 例如,在设计初稿中,清华组文人意味浓重的玉璧方案,央美组以天安门为主题的设计方案,都使用了环绕样式的构图。 在后期方案调整过程中,对民族结构形式的运用一直没有改变。 同时,艺术家对于构建“人民”艺术的热情也明显体现在了设计方案中,如以环绕的稻穗、五星、齿轮象征新政权的群众基础,是艺术家们拥护新中国,为无产阶级政权设计,为人民设计的强烈情感的外现。
三、旗、徽设计的民族文化意蕴
中国旗、徽设计将政权主体的象征与抽象图案进行拼贴,将革命的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进行联结,将民族传统装饰和现实主义的图景相结合,在结构图式上表现出了明显的传统意味和民族特征。
(一)红、黄主色调中的民族精神
国旗采用红、黄色,国徽采用红色描金,都彰显了华丽与庄严,这种色调在特殊时期是革命的象征。 但选用红、黄色,也与中国千百年来传统习俗中的色彩偏好有关。 红、黄两色为中国劳动人民所喜爱,符合人民民主专政政权的政治期待,这是中国民族形式的表现手法,能够代表中国的艺术精神。
一方面,红色与原始的宗教信仰相关。 红色是血液的颜色,人们笃信这是生命的象征。 因为红色是人在生与死的整个过程都要直面的色彩,故其感官冲击力更强。 在由畏而敬的自然情感变化下,红色崇拜逐渐演变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的倾向,逐渐内化为对生命的敬畏和慨叹。 在以农耕文明为基础的中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人们主要的生活方式,太阳、土地是人们最习以为常的自然景观,太阳的光明与温暖给以农耕为主的人们以生命和绿色的希望,土地更成为人们赖以生存的厚重基础。太阳之“红”、土地之“黄”也在无意识中被不断强调,成为人们情感记忆中根深蒂固的痕迹,红色、黄色在人们生活中的特殊地位因此而生。
另一方面,自西周始,随着阴阳五行学说、宇宙论和儒学宗教化的深入,色彩逐渐与季节、方位、吉凶等相联系,被赋予了浓重的伦理意味。 如《礼记》记载,“夏人尚黑,殷人尚白,周人尚赤”[3]。 至汉朝时期,红色、黄色并提为尊,“皇帝用黄赤,诸侯用赤”。 黄、红色成为地位的象征,在自然色彩中逐渐沉淀了阶层和观念意识,积累了政治内容和社会意义。 此后,历朝历代都有黄色、红色崇拜现象,政治意识的强化解读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 红色、黄色成为吉利和祥瑞的象征,成为民间各种节俗和仪式中常见的色彩,在中国传统观念中始终占据了特殊地位。
(二)环绕式结构与传统图案的骨式应用
中国传统图案几乎都以方、圆的几何形为母体延伸变化,进而形成产生丰富多彩的结构形式和深刻的内涵。 环绕式结构始终是中国传统图案结构的重要图式之一。 五星红旗以四小星半环绕中心主星,总体呈现环绕式布局和结构图式。 国徽设计,初稿曾以玉璧为主题,最终稿虽未体现玉的材质,但整体保留了玉璧的环形结构,以绶带穿过齿轮的方式,保留了绶带穿璧的创意,是中国传统图案文化的延续和象征。 总体说来,旗、徽设计图案的环绕结构图式延续了中国传统图案的结构特点。
(三)图案处理手法的装饰意味
中国传统图案讲究以意造型,讲究具象与抽象的巧妙融合。 雷圭元先生曾就中国传统图案的这一特点总结为:“中国图案之美,美在具象但归根结底又归结到抽象的表现手法,因为不把特殊的形象,抽出其共同之点,使其中精神上与宇宙万物引起共鸣,就谈不上图案之美。”[4]我国传统图案以具象形象为基础元素,但在表现上强调抽象处理,在形式上表现出明显的程式化,将具象形象进行共同点、象征意蕴的提炼,将在现实生活中感受到的场景感、运动感、节奏感、韵律感,以线形语言进行抽象表现,如原始彩陶图案以线的流动与旋动为中心的对立与变化、商周青铜器主体与衬底纹样的疏密与繁简等。 在处理手法上,中国传统图案善于把具体事物抽象化,注重用象征寓意的方法,把理想事物和现实图景联系起来,将现实场景的美赋予理想化的意境感,在处理理想事物的同时有现实的基础,在处理现实时又能有相应的意境。 国徽、国旗设计正是中国传统图案这种以意造型、提炼重构、巧用局部的装饰意味的体现。 画面空间以平面形式展开延伸,国旗以恰当的空间布局和放射、向心、旋转、对称、平衡等空间处理手法有效突出了五星之实体;国徽的天安门图形未采取深度透视而采用正面投影图,嘉禾稻和麦穗也极力删繁就简。 细节处理上既注重实型也注重虚型,又基本延续了中国传统图案上述处理手法的装饰意味,不仅凸显了视觉感官上的装饰感,同时也凝聚起了深刻的民族精神。
四、结语
中国的国旗和国徽设计,其结构完整而统一,其形式庄严而富丽,设计元素凝练而恰当,适宜地展示了我国的政体制度、奋斗历史和艺术文化,凝结着中国人民的自豪感。 其近乎完美的艺术形式与明显的政治意象准确地呈现了国家意志和政党主张,满足了新中国建设初期对外宣示国家主权,对内解释人民民主政权的政治和社会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