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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破碎”下南明宗室的身份与选择

2021-12-02王浩淼

文山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藩王南明宗室

王浩淼

(安徽大学 历史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一 、按动机划分宗室类型

清军在南线作战十分顺利的原因,顾诚先生在《南明史》说得很清楚,即南明君臣上下的不团结是造成他们一步步败退的根本原因。明朝宗室本来可以依靠残余的地方武装牵制消耗清军,然而他们并没有团结起来商量制敌的方法,更不用说和中央军队打成一片,如起兵建昌的益王朱慈炲在抚州被保宁王所出卖后[1],也没有考虑与浙江或福建方面的政权进行密切的配合。当然这是弘光朝廷想利用藩王相互制衡的结果,但事实证明这种做法无法达到中兴朱氏家族的目的。

一般来说南明的失败是同室操戈和不团结,在分封制下,身份与地区的差异对宗室进行严格的等级划分,却无法改变他们放弃自己的家族事业的决心。我们可按出身划分成四个等级:平民代表的平宗(奉国中尉及以下的或有爵位但下野、隐匿)多选择降节;游离于平民和藩王之间的官绅地主宗室(镇国将军以下的宗室方能科举入仕)为代表的绅宗出于个人荣辱观,将社会力依附于政治力之下;勋贵地主分藩宗与朝宗,地方实力派的藩宗基于权力欲望的膨胀而寻机谋求武装和独立;存在于南明中后期的朝宗的命运决定于形势的变化,其血统、身份决定投降很可能没有出路,所以他们更倾向于殉国或者流窜,在迁徙过程中,四个等级身份在不同时期会有置换融合的倾向。①

尽管某些宗室拥有双重身份,但并不影响迁徙过程中的基本动机,要注意的是,过程和结局是两种形态,四者间是可以相互转换,如福王朱由崧既是流窜派(过程),又是谋权派(过程)和投降派(结局)(见图1)。

图 1 宗室动力因素分类图

下面对投降派、殉国派、谋权派和流窜派进行简要概述:

(一)按照行为的结局分为投降派和殉国派

1.投降派

投降派多是北方地区宗室、南方地区的平宗及原北方的上层藩王、家眷。北方地区经历了十多年战乱,对于明宗室来说要面对的挑战十分巨大。北方王爷如山西、河南等地的韩、唐、襄、代、福王诸藩均被农民军所杀,其他如甘宁、陕西、河南多地的宗室可能被农民军的士气所震慑,或是为了保全性命,他们在崇祯年间多降或胁迫于农民军,如崇王朱由樻(1642年)、秦王朱存枢(1643年)、晋王朱求桂(1643年)、庆王朱倬㴶(1644年)、赵王朱常㳛(1644年)②等都放下了大地主的身份,成为农民军的人质,这些投降派在崇祯年间的亲王中占了很大比重。李自成会对个别宗室“手下留情”,一方面秦、晋二王在反抗农民军中态度并不是很强硬,赵王又是主动出降,这让李自成认为是情有可原,随着战果的不断扩大,大顺军也要依赖于官僚的资源。另一方面,李自成希望以诸王为人质可从精神上打垮明朝政府,同时能免除这些宗室在大顺军后方的威胁性。农民军的首要问题是解决王府庄田,没收藩王财产,而宗室人身存亡则归于农民军的性情了。钟国昌认为,某些宗室仍然拥有一定政治影响力,所以农民军不能任情对其下手,尤其在边塞地区的宗王对人民有造福和象征功能。[2]太监、宗王具有与生俱来的强大威慑力,当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十八日攻北京城时,李自成在彰义门令晋王朱求桂、秦王朱存枢左右席地坐,太监杜勋进城内向庄烈帝招降,以至于后来“贼攻西直门,不克,攻彰义门,申刻门忽敌,盖太监曹化淳所开”“官军悉鸟兽散”的局面,大顺军的威慑和软化作用达到了预想效果。另外从侧面看出,当李自成占领全山西时,思虑曾“命迹访诸王”“谕亟访各藩诸王下落”[3]178,未能取得良好效果,而宗室逃难未能向朝廷奏明,可见明朝还败在没有情报以及未及时采取对宗室的有效教谕和管理措施。

南下到浙江的藩王,如潞王、周王世孙(朱伦奎)③、惠王、瑞王世子等宗室④没有继续南逃,亦可以说他们没有打算逃跑,最终如释重负般向清军投降。当清兵入南京,潞王朱常淓和地方大臣正驰入杭州,马士英载着邹太后也来到杭州,弘光元年(1645年)六月七日,邹太后发布懿旨请潞王即位,但是潞王坚决不答应。从南京投降到杭州失守的一个月日子里,清军势如破竹。“时周王寓萧山,惠王寓会稽,崇王寓钱唐,鲁王寓临海。贝勒遣骑修书,以参、貂等物为贽,邀诸王相见。鲁王以道稍远,辞疾不至。周、惠两王渡江偕崇王赴召。寻送南京,同弘光帝、潞王俱北去。”⑤面对气势汹汹的清朝铁骑,以及对马士英“渡独松关,沿途肆淫掠。至广德,州人惧之,(马士英)攻入城,知州赵景和被杀,死者甚众”[4]等一系列行为的恐惧,这些降清宗王的举动确属无奈之举。

由此,对于养尊处优的北方南下的藩王来说,投降是最好的结果,除此之外就是接受群臣的洗礼和拥戴,或者坐拥一方,但这只是少数宗王有资格可以实现,还需要赐于大量权力、钱财、土地、奴隶来满足这些朝臣的私欲和野心。

鲁、唐王之后的南方投降宗室在史册上较少提及,这和清朝的政策有关,随着势力地盘的扩大和清军对人民控制力逐渐向基层发展,满清政府也就没有再增加对明朝宗室用特殊控制手段的必要了,所以南昌、湖南等地的平宗大规模投降清朝后被允许留在本地。清朝政府的血腥屠杀是不能被忽略的,它标志着对待明朝宗室的态度已发生转变,即使投降也可能难免一死,尤其两广多地人民饱受其毒,许多生灵被摧残。《庐山天然禅师语录》就提到清军消灭绍武政权后,明宗室子孙被清兵杀尽,弃尸荒野,其中包括许多已经投降的妇孺,该史实不得不表现出南明朝廷的软弱和清朝的野蛮。

南方投降派起先是惧于勋臣勋将控制的同时对清军抱有幻想,然而换来的是屠杀,导致后来处于穷途无路的宗室惧怕投降,在被动型背景下主动融入流窜派、殉国派的行列。

2.殉国派

如果说为朱氏政权反抗或就义的烈士都是明朝忠臣,那就大错特错了,在朝臣中,不乏不为利益却为名节的忠臣存在,如张国维、吕大器、傅冠等,也有既为利益也为名节而牺牲的人物,如张捷、杨维垣、吕大典等,甚至马士英也自缢而死⑥,但是大多数群臣宁可失去名节也要选择保全性命,这是历史选择,我们可以称之为叛徒,但从历史发展讲,他们却为历史作出了某些贡献。而朱氏家族如果选择投降作为保全性命,那么极大可能是作为朱元璋后代的身份被侮辱,这不是血统观念甚强的朱明宗室们希望的,所以如果他们初心是为了利益及生存,同时要想保全名节的话,唯一方法是反抗和就义。和投降后被杀的投降派以及因反抗而自匿者不同,这里所指的反抗与殉国是在整体被动恶劣环境下为保全名节而上演的“壮举”行为。因此,由于主、被动的主次问题,可以将殉国派分为两种:在被动形势下的就死和主动环境下的受死。

被动形势下的殉国即在无路可选的情况下甘愿自我牺牲,这部分宗室是被大环境所局限或迷惑,对出路一筹莫展,他们有的认为与其被戮杀,不如保全名节留下完美的名声。而更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宗人,因为流淌着朱明的血液而被枉杀。这一类型的发生主要是宗室一直处于地形、环境、局势的包围下,在大顺军发展时期表现得尤为突出。

山西地区宗室数量初期达数万人,尤以代府最多,大顺军每到一邑、县、府,就大肆捕杀朱氏,二月的汾阳和三月的大同情形可从姜瓖的上疏体会到:“云之宗姓,约计肆仟余,闯贼盘踞六日,屠戮将尽。”虽未说明具体数字,但屠戮的惨状可想而知。太原攻陷后,阳曲摄灵丘郡王府事朱慎镂自焚死。而郑府的庐江王朱载堙和长子朱翊檭在怀庆失守后不屈,绝食死。此后一幕幕惨案放映在历史的巨幕上,表明农民起义实际成了大多数北方明宗室的坟墓。

广州沦陷时,绍武监国朱聿和周王朱肃詟、益王朱慈炲、邓王朱器䵺等皆被杀,在唐、桂纷争局势下,绍武政权重在内斗而忽视了清军的存在,当绍武政权因战胜了永历军队而耀武扬威时,广州城内守备极度空虚,清军趁机包围了城池,城内的明宗室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这显然能体现他们为了争夺眼前的利益而被朝臣所利用的鼠目寸光而又无可奈何。

主动形势下的就戮体现在有继续发展或者隐匿的可能,或对前途的迷茫,或其意是延缓清军脚步,或欲效忠臣大义,采取了最艰难的举措——顽抗到底,这种方式主要受心理支配。有三类:

1.傀儡派

当清军迅速南下时,有部分明宗室不投降也不逃跑,如衢州、金华的楚王朱盛浓⑦、邹平王朱寿碒、通城王朱盛澄等,以及福州的永宁王和儿子朱慈荣这很可能是在鲁、唐王相继在闽浙地区失败后地方乡绅需要藩王坐镇来稳定人心而做出的无力之举,而这些藩王并不屑于潞王等宗王的行径,试图凭借一点忠心和勇气来表达自己在东南土地的顽强抗清意愿。他们很可能是地方官僚的傀儡,对于这些对未来失去信心的宗室而言南逃没有希望,只能打铸血墙来寄托自己能为明朝多贡献一点绵薄之力。

作为殉国派宗室的佼佼者,唐王朱聿键也是最大的傀儡派宗王,他因为被最具实力的勋将所拥载而身价倍增。起初,福王朱由崧也是受江北四镇扶持而被称为正统,从而使长江南方地区有个准向心力,实则弘光朝廷难以调配汉江—长江—赣江以西地区的人力资源,因为当时四川、湖南是一个个独立的区域;后期,整个南方势力中,方国安、黄斌卿皆是弘光时期的镇将,而王之仁又是原清将,均没有郑氏家族强大,郑鸿逵部接纳了许多海盗、逃兵、流民,隆武元年(1645年),“其战兵以今年冬简练、明春出关,一出浙东、一出江右,计兵二十余万。”[5]695二年(1646年)四月,“郑彩兵数万驻新城”,新城知县李翔只能“抽选义勇,措饷而训练之”[5]811,义勇成了乡军的主要组成部分,但实力远不如郑家军,而驻扎在三水的邓王“止存守塘兵数百”[6]81。唐王被俘杀后,“既而汀、漳皆降(清),惟芝龙尚保安平,军容烜赫,战舰齐备,炮声不绝,响震天地。”“芝龙田园遍闽、广,秉政以来,增置庄仓五百余所,驽马恋栈,不听子弟谏,遂进降表。”郑家军的正规军实力之大、集权之强、资财之盛可见一斑。清朝贝勒想招降郑芝龙又忌惮其势力时,写了一封信,有“吾所以重将军者,以将军能立唐藩也。”[3]330可见多数地区包括清朝也承认郑家拥戴唐王的正统性。正是因为郑芝龙的势力才使唐王的号召力具备有效性,加上唐王本身拥有大局观和忠义情感,以至于湖南堵胤锡、何腾蛟,乃至贵州大顺军余部也予以配合。然而唐王不能始终号召鲁王共同对抗清早来延缓自己的命运,而郑芝龙的投降让他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其次,他主观性错估了当下形势,从内心要与鲁王争个高低而错杀陈谦,又过于倚重江西的明军实力,妄图进入赣州和江西军队汇合,最后嗜爱文学的个性阻碍了逃亡的速度,三点推动自己走向了死亡的深渊。他的弟弟唐王朱聿同样没能逃离成为傀儡、英勇殉国的命运,但不同的是,他没有他的哥哥那种长远的目光,相反却继承了野心和懦弱。

2.武装派

某些宗室需要在恶劣环境下发展势力,或者只是奉命进攻清军,最后被剿灭。这种行为主要在野藩王中产生,负责敌后袭扰清军,从而发展自己的根据地。鲁、唐王的监国给了南方各省义兵出色的榜样,宗室虽然此前无权无势,但是在群龙无首情况下就有极大的影响力,他们借助地方武装或者乡绅,很快被拥戴成为江西、苏淞、浙江义的领袖人物,其中以南直隶地区为盛。

在隆武帝的招徕和鼓励下,一些宗室隐匿民间者,到处联络土匪、地方武装,形成气候后,趁清兵主力在闽粤湘一线作战时骚扰其后方,隆武元年(1645年)九月十三日左右,新昌王占领云台山攻陷兴化,被清军剿杀。二年(1646年)正月十八日与九月六日,潞安王、瑞昌王朱议沥攻江宁。二月,潜山、太湖间司空寨首领石应琏奉樊山王朱常炎反清失败,樊山王被擒。[8]113同年九月,瑞昌王朱议氻攻江宁,被杀。[8]129这些宗室无不反映了妄图袭击清军的后路长江阵线,其战略眼光是宏远的,而战术手段是狭隘的,基本没有与南方正规军在战术上达成一致的意愿。

3.拥戴派

真心为大明朱氏效忠的宗室很多,而愿意为其死的却寥寥无几,许多朱氏子孙多选择归隐或者反抗来保持自己的忠心和私心。明宗室多数成员的反抗起初是反对入侵者,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过去的土地的印象逐渐模糊,对之前的目标也失去了幻想,更多的只是习惯和维护必要的君主利益。由此可以说明,许多出身卑微的明宗室以皇帝利益为考虑出发点来思考自己的前途。即主动形势下的就死在永历后期表现得最为激烈。

永历帝一路西奔,前靖江王朱亨嘉兄弟继任者朱亨歅在桂林失陷后,与他的世子和长史李某一起自缢于王府内。[9]和谋权派不同的是,拥戴派始终不离永历帝左右,他们完全出于公心来维护这个王朝。在孙可望入滇和求封中,死难的南明群臣很多,其中不乏有很多宗室,鲁府的云南通判朱寿琳在孙可望进入云南时不屈遇害,同死的还有朱奉伊、朱俨锦、辅国将军朱尊浤等。而在南宁的十八先生之一的朱议浘也是一位有血性的人,人们在看待吴贞毓等阁老大臣和跋扈不臣者做斗争时,会忽略一些细节,即宗室们内心的想法和勇气来源于何处?在朱士鲲、朱统鈅⑧、朱议浘等的行为表明,他们倾向鉴于自我——永历帝的双重标准作为考虑。而跟着永历帝入缅的流窜派宗室仍一如既往表现得十分忠心,“缅甸酋长弑兄自立,遣人邀诸臣往饮咒水,吉祥令尽行,至则围而杀之,自松滋王(朱俨鍢与妃杨氏)而下凡四十二人,吉祥与焉。”[10],又有吉王朱慈煃辗转跟着迁徙部队来到缅甸,在咒水之难时和张妃一起自缢。益府朱常冲“从扈缅甸,约总兵徐凤翥以死士奉驾合李定国军。永历十三年(1659年)五月,愤死。”[11]1479遗存的一部分中,如岷王朱禋和七十多位宗室被刘承胤害死后,岷王子带着几百位宗人入缅,缅人包围了他们,宗人多自杀,岷王子率余下八十多人进入暹罗。对于他们而言,就义已经不是时代的需要了,权力也已经是杀身的附属品,从未拥有明朝宗室这个虚爵可能才是最好的下场。

(二)按行为的过程划分为谋权派和流窜派

1.谋权派

谋权派多是当南明朝廷存在社会问题时,处于游离状态且妄图依靠地方武装谋夺政治地位的地方宗室。从拥立目的和政权角度看,相继被拥立的福、唐、鲁、桂诸藩是谋权派的主要代表,在地方上也不断涌现出对权力跃跃欲试的宗室,而与福王议案同时期关于蜀府监国的大讨论也在成都进行着,最后四川地方官综合各方面因素而予以了否决。

与其说清军的可怕让南明军无法抵抗,不如说是南明的争权把自己的基业拱手让人。这并不是没有根据的,纵观整个南明史,横向可见于前期的福、潞议案,中期的鲁唐争权,后期绍武和永历、吴楚争权,处处存在着利益斗争,纵向是文武间、农民军与正规军间、大朝臣投降派和乡绅派的斗争。内部的一步步腐败侵蚀着南明每一寸疆土,不仅如此,鲁唐纷争给藩王们建立了一个“完美”的监国“榜样”。谋权派多是坐拥地方的宗室诸王,他们凭借或冒借争取得的地位影响来联合地方武装以求得更多力量来认可其“正统性”。地方实力派宗室靖江王朱亨嘉自立是鲁唐纷争的畸形产物,顾诚先生认为靖藩的自立同当时的两广高级官员游移有关。很多地区认为唐王具有正统性,而这正统性并非是因为他的辈分所赐予的,和鲁王相比,第一任唐王辈分小,而唐王自称比鲁王更合理是没有依据的,在落后僵化的明朝分封制下,宗法制更看重的是离君主主支的亲疏性,何况当时主支(燕王府)的郡王不在少数,血缘最近的桂王世子在广东,益、吉、淮王也多在东南沿海。但是作为疏族的唐王不合宗法齿序地继位,以及鲁王的监国给予了其他疏族藩王口实。弘光元年(1645年)八月三日,朱亨嘉黄袍加身,遭到当地地方武装反抗,而唐王之所以能剿灭叛宗,根本原因在于他抢夺时机,在气势上最先拉拢两广地区的勋将,所以朱亨嘉的监国很快成了一场闹剧。九月,丁魁楚发动对靖江王府的攻击并且活捉朱亨嘉,次年(1646年)二月被解送福建杀害。同年四月,楚王统兵三千屯萧山、益阳王统兵五千屯江上,均“斥鲁王何得僭称监国?”[5]813-814这种闹剧仿佛是在嘲讽时下宗法制所带来的“礼崩乐坏”。

此后益阳王也向外宣称受方国安的拥戴监国⑨,兵部郎中王期升在太湖也拥立通城王朱盛澂。这些都是在杭州失守后鲁唐初立时影响不是很广的情况下,各地地方武装也想借助宗室声威扩大自己地位,当得知唐王的宣谕后才相继承认唐王的合法性。唯独朱亨嘉的监国妄想倚靠地方武装,很快也败在这些地头蛇上,“灭后,潜邸宗室官校搜括无遗”[6]80。地方宗室能反抗由大规模地方武装扶持的南明中央的实力在隆武时已经不能存在了,他们唯有寻求其他小规模地方武装或者投靠中央才能获得想要的目的和地位,一旦失去他们的支持,这些宗室王爷和庶民没两样。然而鲁王和两唐王成功了,却又失败了,这更能说明藩王的性命和地方势力的命运休戚相关。

永历年间的藩王权势极大,除了能在朝中可以入内阁外,有的还能够在外带兵,由于整个南明中有兵有势的宗王数量并不多,所以楚府的朱容藩就脱颖而出了。朱容藩,楚府宗人,属“无赖”,永历时唆使丁魁楚推荐自己,获得了地位后不久奉命来到川贵收编当地原大顺军残余,自称楚世子、天下兵马大元帅,公然宣称自己是正统。又有朱谋烈在堵胤锡和曹志建之间制造矛盾,妄图在湖南割据一方,我们认为除了与李过的忠贞营发生的军事摩擦外,还和朱由桢事件的影响有关,这种自我“陶醉”感在永历时期愈演愈烈。在此之前的弘光元年(1645年)六月,曹志建就处死了另一个谋权派——自号“辽王”的朱俨。很多史籍忽略了在平溪的韩王裔朱璟溧,在弘光政府垮台后即自称为帝,“闻昭宗即位,上章叙长幼,不称臣。”俨然自认为西南霸主,“北拒清兵,保郧西房山,自为号令”,最后房山失守,自刎而亡。[10]1479

整体上看,谋权派大量涌现的原因主要在于弘光政府没有很好团结、制衡各派宗室,一旦政府垮台后,各地宗室不顾利害自相为敌或自称为王,彼此内斗甚于御外。此后各个小朝廷根本没能力平衡好各派别之间的利益,最终导致了各自为战、抢占地盘的局面。

2.流窜派

流窜派是在保存自己生命前提下拥戴南明正统,并且保持相同节奏的情况下采取根据地转移的宗室。广义讲包括所有南奔的宗室,狭义指动机是为了保持自己利益而不断转移的宗室,这里主要指后者。前期的流窜派包括所有等级的宗人妇孺,而中后期的代表是取得正统朝廷认可并依偎于这个政权朝、绅宗。由于目标都是为了生存,而单位和目的不同,我们将此分为以政治为导向和以小单位生存为导向的两个不同类型。

政治流窜派是以不断迁徙和逃避战祸作为生存方针的宗室们,他们在军事上妄图依靠地方武装或农民军,然而指挥失误、一味逃避让军队没有得到很好地发挥,丢盔弃甲和丢民弃城往往成了家常便饭。南明官僚多大顾大义,为了生存开城投降,而宗室藩王如果不就此逃难则很难保存现有的财富权力,甚至连身家性命都没有。鲁王和桂王带领两支宗室军队浩浩荡荡不断向新据点转移,新时代的迁徙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进行,对不同身份的宗室进行权力组合,如原是平民或乡绅可以跃迁为地主,原是地方郡王成了扩张地盘的主体等,但随着清朝统一全国后,这些宗室都成了庶民,清朝严格管控他们的权利,以至于出仕资格都没有。土地和人也发生了改组,原来在明末形势下拥有大量钱财的藩王,在清统一全国前就已经穷途末路了;而另一些宗室本来是没有身份地位的,因跟随南明皇帝而获得特殊权益,即某些财产或土地,当清军统一全国前,他们被给予了大量恩惠。流窜派在流窜途中身份也时刻在发生变化,当然在这我们不能一概而论,这取决于南明政权的结构、政策和社会环境的变局。

个人隐遁派是以小单位为组织的主动性逃窜,而非受到清朝改编就居,多以个人、家人为主要导向并不再有军事反抗性质的宗室迁徙,包括隐匿、隐居、化名等,这一类宗室占多数,主要以皇族观念不高的平宗为主,其次是个人标准很高的绅宗。后者有较强血统意识和文化意识,对家庭观念较为看重,但又受到祖制束缚而没有谋生本能。国亡,他们保持自己对国家的敬仰之心和对自身家庭的保护、生存之心,也是为了追逐个人的自由,于是转入民间或宗教间,不再抛头露面以招杀身之祸。文化意识强者入佛入道,家族意识强者则迁家移口。他们或改名换姓,或归隐化僧,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普通生活或者文化信仰,表面似乎对政治漠不关心,实则是对大局的无可奈何,“问演何戏?曰:‘铁冠图。’晓庵(一位出家的宗室)泪涔涔然不已”[10]1509。实则上,这一类型的迁徙派已经融入清朝当局,原来的国恨家怨顶多在诗文书画内体现,他们已经认可了清廷的正统,甚至有些隐匿派由于贫困而受清廷赡养。

二、四等级划分宗室

(一)四者在四个阶段的权力比较

平宗:即占多数的平民宗室(爵位在奉国中尉以下的宗室及妇孺,以及下野、隐匿的官绅宗室)。

绅宗:主要指前明时已进入科举系统,且未下野、隐匿的宗室,无尊爵(奉国中尉以上的爵位)。

藩宗:指前明遗留下的拥有藩王爵位的宗室,也包括后来小朝廷中所册封的宗室后代。

朝宗:朝宗是在朝内有显官的宗室,万历后、崇祯十七年(1644年)以前,明朝宗室尽管允许科举进入仕途,但是并没有能在朝内有职位的宗室,多任地方通判、县令,南明时期朝宗数量增多。

明初规定,郡王以下宗室成员可以进入仕途,随后被废除,万历朝,许多大臣要求开放宗室入仕以解决宗室俸禄问题,尤其以刘应秋的《议处宗藩事宜疏》最有效,允许奉国中尉以下(最低级爵位和平民)可以通过保举、科举、换投方式进入仕途、习四民业,但不能除京职[11],辅国中尉以上不在此例[12],绅宗就此出现。这种分封与入仕制度的弊端被明后期乃至南明时期沿袭,崇祯年间,思宗想给予宗室职权来制衡辅臣,侍郎陈子壮率先拒绝,辅臣时刻在堤防在外宗室,攘外必先安内之举措影响到整个明朝机制。

弘光政府:北都陷没,许多宗室甚至还在凤阳高墙,弘光帝即位,优先释高墙,唐王朱聿键、朱议氻等皆必须寓居江南。然而好景不长,如前文所述,鉴于福王的继承引发的议论,加上三案的发生,小朝廷一直在防备猜忌在外的藩王,藩王的权力几乎如前明一样低微,甚至经济地位更为低下。这也就意味着不可能有藩王在朝任权,即这一阶段不存在朝宗。南京大臣多是前明老臣,他们一方面害怕其他藩王被勋臣拥戴成另一个福王,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另一方面又受到前明思想的束缚,即藩王不可过问朝中政事。而绅宗却拥有某些权力,如弘光时御史朱统 帮助马士英弹劾张慎言、高弘图、黄道周等,做尽了风头,但是权力仍受限制,又有宗室监纪朱蕴、朱由荻被废为庶民。绅宗靠科举、恩荫、特殊手段等多种途径入仕,又有宗室之血缘,所以朝中人士逐渐认可他们的地位,也不会对其卑微的职权有所猜忌。所以弘光朝宗室地位高低为:朝宗、平宗、藩宗、绅宗。

闽浙争霸:朝宗大规模出现是在闽浙争霸时期,隆武帝和鲁王都大封宗室,其中很多是自己本支宗室,如德安王朱器䵺是端皇帝十一子、隆武帝叔,“隆武元年,晋邓王。绍宗亲征,命协唐王朱聿监国福京。”又令他晓谕兵民、行保甲法,但不许私自受词讼;[10]1429“唐、邓二王力行保甲法,以固根本重地。”“华,楚王裔,选贡。绍宗立,数迁云南道御史,巡城,管保甲。”[1]1443可见中央行政方面收归朝宗和地方行政收归绅宗是这一时期的主要特点。藩宗此时多处于独立地位,由楚王、益阳王辱骂鲁王可知,他们自己存在一定实力,企图利用受封或自封的爵位身份独树一帜,他们的独立性大于其他任何时候,而鲁王和唐王本身也是极具代表性的藩宗。这一阶段宗室等级为:平宗、绅宗、朝宗、藩宗。平宗在这时多投降清廷,故他们的政治地位进一步下降。

两广·桂王:永历帝从肇庆不断向西逃跑,从肇庆到安龙这段时间,南明主要矛盾集中体现在内部权利倾轧上,其次是镇将的角逐,所以宗室权力比不过藩将和抚臣,他们只能在永历帝身边打理政事,绅宗成为君臣间的联络员,朝宗多为皇帝身边的顾问。除此之外,桂王即位后,在外的藩宗地位开始下降,一方面,桂王身份的高贵在整个南明管辖范围内是毋庸置疑,他拥有最高贵血统和最强的势力,另一方面,藩宗所处局势也限制了他们的发展,但是他们的自主权仍存在。所以这一时期宗室地位高低为:平宗、绅宗、朝宗、藩宗。

安隆·桂王:此时的藩宗被清廷打压几乎无地立足,相继归附于永历帝,地位进一步下降,甚至与朝宗持平。而朝内党争更促进了内部宗室地位的上升,尽管他们实际权力可能明显受到抑制(孙可望的监视),但是受到永历帝的信用程度大大提升了。故地位比较为:平宗、绅宗、朝宗(藩宗)。

(二)四者的转化

平民是被统治的群体,他们没有政治权利,靠男耕女织维持生计,进入明中期后,商业的发展和政策的松弛给予一部分人为谋求出路而出商,同时,科举、出仕、财路的生态圈也怂恿平民士子通过科举渠道进入官道,一小部分人也可以靠捐纳、恩幸成为监生、贡生。因此,南明弘光朝廷部分宗室也可以通过非常手段开辟绅宗队列,破坏了宗室不许进入京畿地区之原规定,平宗、藩宗正向绅宗、朝宗发展,而许多绅宗在特殊环境下也会抛弃官衔下野,当某个绅宗所属干系家族没有成功跟进朝廷内部,该绅宗本身也可能会被封为郡王,如许多已绝郡王在南明时期复有封爵,如果地方绅宗受到当地绅民、豪强拥戴,自然可以成为藩宗。而目标是成为野心家的朝宗一旦脱离朝廷的钳制,也能成为谋求一方霸主的藩宗,如朱容藩起先靠贿赂进朝内,又利用手段来到贵州自称监国。另一方面,藩王受到局势影响,独力难支,不得不寻求朝廷的正规军帮忙,最后纳入朝廷体系而无力再脱离。身份的变化可归纳为:平宗↔绅宗→朝宗↔藩宗。

三、结语

南明宗室这一群体带动着一个人口流动的大趋势,是一次文化的传播,更是一次道德的沉降过程。基于自身未来的考虑,宗室们选择更直接的情感表达,从迁徙的根本目的来看,宗室往往都是为了生存而决定迁移的方向,谋权与流窜均是如此,而从价值取向来看,宗室的选择就有了分流,为了大义多选择殉国,为了生存多选择投降。这是生存的基本法则。我们在分析南明宗室的动机原理的同时不能忘记他们生存的空间和时间变化,按照他们的出身进行系统分类,平宗、绅宗、藩宗、朝宗不仅仅是他们的身份,从他们的变化关系和迁徙动机相联系,更是与一个人身份地位所追求的目标相联系。从原来困守藩地的藩宗逐渐演变为皇帝的贴身顾问,是一个时代的转型,也是一个朝代的宿命。于是乎,“周、郑夹辅之事未闻,阏伯实沈之隙屡见,天下事卒至于难为。”[10]1512

注释:

① 本文对引用的官绅地主与勋贵地主不做具体阐述。

② 赵王的名讳仍存在争议,赵府在彰德府,但农民军接受赵王投降却在荥阳。

③ 诸书都称周王世孙降清,钱海岳《南明史》力排众议,认为清军抓住的是其妃子,而世孙本人从江西逃到广州,与绍武帝一起被杀,但他书称在广州的是周王朱肃詟,钱海岳先生未做注释。待考,今仍其旧。

④ 九江的荆王某(甲)是荆定王朱由樊子,和世子居九江,九江陷,降清,在顺治三年因私造明印,在北京被杀。瑞王世子居绍兴。

⑤ 顾诚《南明史》承林时对《荷牐丛谈》卷四《蠡城监国》,认为还有钱唐的崇王,按《小腆纪传》卷九《宗藩传》,第102页,以及李清《南渡录》卷五,第240页,俱称崇王寓居福州,不在浙地。按崇王自请迁徙于闽地避开弘光政权的怀疑。《清史稿》卷二亦无崇王,有居于绍兴的淮(惠)王。按钱海岳《南明史》卷二十八《列传第五》,崇王朱慈爚自请迁福州,隆武二年六月,清兵陷衢州,遇害。

⑥ 部分史料,如计六奇《明季南略》记载马士英为清军俘虏,不屈被杀。

⑦ 钱海岳《南明史》卷二十七,1440页。称当时在衢州遇害的楚王是朱华奎之弟朱华壁。

⑧ 见《小腆纪传》《三湘从事录》补,称二人与吴贞毓等劾袁彭年等把持朝政,时朱士鲲为给事中,朱统鈅为御史。

⑨ 名字不可考,益阳王朱宪熽子,钱海岳《南明史》卷二十七载“南京亡,起兵严州,居龙游,方国安与之相应,遂用监国印,署置官吏。”后方国安归鲁,益阳王表中立,未除监国。方有上文诘难鲁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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