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贝、玳瑁、象牙等出土文物看先秦中原与岭南的关系
2021-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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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广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 广西 桂林541001; 2. 桂林市中山中学, 广西 桂林541000)
本文的研究对象为中原内陆先秦时期墓葬出土的海贝、玳瑁、象牙,以及岭南地区出土的先秦青铜器。 关于时空概念,本文所指的“先秦”即商至战国这一时段。 “中原”即以今河南为中心,包括河北、山西、山东、陕西的大部分地区。 “岭南”即今广东、广西、海南三省区及越南北部地区。 本文主要运用文物材料分析和历史文献研究的方法,通过迄今为止公开出版的有关考古报告和传世文献相互佐证,论述先秦时期中原与岭南两地的交流。
一、 先秦岭南产贝与中原用贝
(一) 岭南产贝
本文所探讨的“海贝”为我国商代至汉代遗址墓葬中发现的货贝和环纹货贝。 由于两种贝个体相似、习性相同、产地相近并在古代亦无区别使用的迹象,故用“海贝”一词概而言之。 货贝一般壳长2.5 厘米、宽2 厘米,近卵圆形,背部隆起,两侧扩张。 壳面多呈鲜黄色或淡黄色,具有瓷质光泽,腹面多呈黄白色或白色。 壳口窄长,唇齿较粗壮。 环纹货贝大小、形态近似前种,但壳面呈青灰白色,背部上有一个带缺口的金黄色环纹[1]50-53。两种贝均生活在潮间带中、低潮区的岩石块或珊瑚礁下,广布于西太平洋暖海区和印度洋等地。
海贝的分布范围与海洋环境密切相关。 货贝和环纹货贝均属腹足纲宝贝科动物。 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张素萍等人的研究表明:宝贝科动物在我国分布最北界为浙江省以南沿海,黄海、渤海区没有分布[1]8。 货贝和环纹货贝又下属宝贝科货贝属的不同种,在我国,除一部分生长于属东海海域的台湾南部海域外,大部分分布于西沙群岛、南沙群岛等海南诸岛的南海海域中。 以上有海贝分布的海域的温度全年都在20℃以上。 了解海贝在我国目前生存的分布情况和适温情况,有助于我们更好地探究商至秦汉中原内陆海贝的来源问题。
自晚更新世以来,我国沿海经历了数次大规模海侵海退。 距今约7000~5000 年,海面高度和海岸线位置已接近现代。 之后,海陆大格局基本稳定,海洋生物的分布范围也相对稳定。 据竺可桢等人的研究显示:殷商时期是我国气候的暖和期,年均气温较现代高2℃左右[2]。 彭柯和朱岩石两位学者根据这一研究成果并结合太阳辐射与蒸发平衡等因素,认为仰韶温暖期我国各海区近海海洋温度较现代应递升2℃~3℃[3]120。 而我国现代二月份四大海域的表层(0 米深度)水温如下:黄海、渤海在0℃~12℃之间,东海在5℃~23℃之间,南海在16℃~28℃之间[4]。 据此,可以推算出我国商代二月份四大海域的表层(0 米深度)水温为:黄海、渤海最高达15℃,东海在7℃~26℃之间,南海在18℃~31℃之间。 这些数据说明渤海和黄海在商代都没有适宜海贝生存的温度。 我国贝类学专家齐钟彦教授也曾就商代的海贝问题明确指出:“货贝和环纹货贝的适温情况在黄、渤两海是不可能有分布的。”[5]206学者刘斐也指出:商代海贝生存的北界,最多达福建北部沿海,不会再往北[5]205。 可见,商代海贝产于我国东南沿海地区,中原沿海无分布。 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东海、黄海的水温继续降低,直至周代降至高于现代1℃左右。 至秦汉时期,海水温度已非常接近现代[6]。 周代和秦汉时期的海水温度要比商代低。 海贝在商代的黄海和更北的渤海因冬季水温的限制而无法生存,在水温更低的周代和秦汉时期自然更无法生存。 而东海部分海域和南海无论是在上述的哪一个时期都有海贝生存的条件。 此外,在先秦,印度洋虽也有适宜海贝生存的环境,但考虑到交通并不便利,当时的中央王朝应不会舍弃更近的东南沿海而到印度洋取贝。 综合海贝现今生存的分布情况和学者的研究成果可以推测:从商代至汉代,中原内陆所用海贝应产于我国东南沿海地区。
岭南沿海作为东南沿海的重要组成部分,自然盛产海贝,在商代至汉代的漫长时期内海贝作为贡品向中原进贡。 《尚书·禹贡》载:“夏成五服,外薄四海。 ……南海,鱼革、珠玑、大贝。”清人皮锡瑞注:“贝,古以为货,王莽时亦然。”[7]由于海贝在商代至汉代充当过一般等价物,故其具有货币职能,亦称“货贝”。 《禹贡》中所说的“大贝”,即本文所指的海贝。 商代甲骨中有“呼师般取朋”(合集826)、“致十朋”(合集11445)等记载。 “朋”是海贝的计数单位,海贝可能自岭南沿海输入。 《逸周书·王会解》载:“共人玄贝。”黄怀信注:“共人即供人,南越之属。”[8]323成周之会上,来自岭南沿海的使者向周天子进贡了黑色的海贝。 西汉时期南越王赵佗派使者向文帝“献白璧一双,翠鸟千,犀角十,紫贝五百”[9]3852。 可见,我国岭南沿海产贝并且向中原贡贝。 日本学者近藤乔一认为,至少在商代中期,商人已进入荆楚腹地。 假设这一通道进一步向南延伸,越过南岭,商人可以直达岭南地区获取海贝。 如果这一途径在商周尚未开辟,那么南海的海贝应是顺着沿海地带北上[10]410。 赵全鹏则通过引证文献认为:今福建、广东、广西等东南沿海“岛夷”向中原内陆进贡海贝等物产应是沿着海岸和江河抵达[11]。
(二) 中原用贝
从岭南沿海等地输入的海贝在中原地区主要经历了以下几个使用阶段。 一是夏代的海贝使用的初始阶段。 在这一阶段,海贝是作为珍贵装饰品使用的,虽然在墓葬等遗址中出土的数量不多,但为商代海贝的广泛使用打下了基础。 二是商代的海贝使用的繁荣阶段。 在这一阶段,海贝在商文化发达的晋、冀、鲁、豫地区的使用空前繁荣,尤其是以郑州和安阳为中心的商文化中心区最为显著。 三是西周的海贝使用的爆发阶段。 此时,海贝在墓葬中的使用已极其普遍,并可能有一套使用规制。 使用海贝的地域不断扩大,除原有的商文化中心区外,周文化发达的关中地区也成为海贝使用繁荣的新中心。 四是春秋中期至战国时期的海贝使用的衰落阶段。 此时,海贝的使用已呈衰势,不复商代和西周时的盛况。 个别高级墓葬中海贝的高度集中则加速了海贝使用的衰落进程。 五是秦汉时期的海贝使用的消亡阶段。 在这一阶段,无论是目前发现的墓葬数量还是墓葬中海贝的出土数量都不多。 海贝仅作为高级墓葬中的点缀性饰品,最终随着青铜文化在中原内陆一同消亡[3]122-126。
总的来看,在夏代和秦汉时期,对于海贝的使用,前者处于初始阶段,后者处于消亡阶段,都没有大规模地使用。 而商周时期是中原内陆海贝大规模使用的阶段,随葬海贝的墓葬数量多,出土海贝数量巨大。 故本文将主要详述商周时期海贝的功用,略论海贝在夏代、秦汉时期的功用。
1. 口含物
海贝在商周时期中原内陆的主要功用之一是作丧葬仪礼中的口含物,并和玉石等口含物构成独特的“唅”文化。 “唅”即饭含,亦称琀、口含,指在死者嘴里填塞贝、玉石、米、铜钱等物。 对于古人丧葬时饭含的用意,《白虎通义·崩薨》有详细的解释:“所以有饭含何? 缘生食,今死,不欲虚其口,故含。 用珠宝物何也? 有益死者形体。 故天子饭以玉,诸侯以珠,大夫以璧,士以贝也。”[12]《礼记》载:“饭用米、贝,弗忍虚也。 不以食道,用美焉尔。”[13]可见,饭含源于古人“缘生事死”的思想,“弗忍虚也”体现的则是对逝者的善待与怀念。 至于为何用海贝、玉石、米等物,一方面在于古人相信海贝等物具有保持死者形体的实际意义,另一方面在于海贝等物源于自然,具有天成之美。
考古发现表明,早商时期口含现象较少。 至商迁殷以后,社会盛行口含海贝的葬俗[14]365。1984—1988 年,安阳大司空村北地共清理78 座商代墓葬,从殷墟文化一期至四期均有,出土海贝共102 枚,多含于墓主口中[15]。 殷墟苗圃北地编号为PNM42 的殷墟文化第二期墓葬中2 枚海贝似含于墓主口中。 殷墟白家坟西地编号为KBM10 的殷墟文化第三期墓葬中墓主口含1 枚海贝[16]206-207。 殷墟小屯西地编号为GM233 的殷墟文化第四期墓葬中墓主口含 15 枚海贝[16]205-206。
商周易代后,口含海贝的葬俗并未随着商代的灭亡而一同消失,反而逐渐扩展到周人的统治地区,被周人所用。 周代口含海贝的葬俗相较于商代有了新的发展。 一是所含海贝的数量增多。据《殷墟发掘报告1958—1961》对殷墟出土海贝的83 座墓葬的统计,口含海贝的墓主含贝数量多为1 至4 枚,最多达18 枚[16]258。 而周代口含海贝数多有二三十枚者,有的甚至达80 余枚[14]368。二是可能有一套口含海贝的礼制。 诸多文献对此有过记载,如《公羊传》何休注:“含,天子以珠,诸侯 以 玉, 大 夫 以 碧, 士 以 贝, 春 秋 之制也。”[17]1932-1933
至秦汉时期,海贝使用消亡的大趋势和官铸货币出现等诸多原因,促使铜钱逐渐承担了海贝“弗忍虚也”这一特殊职能,并慢慢演变为后世的口含钱。 现中国西南边疆一些邻国口含的习俗可能就源于我国中原。 数千年前,从岭南等东南沿海地区传入中原的海贝成为商周先民丧葬仪礼的主要口含物。 而今日,口含习俗依旧在我国西南边疆的一些邻国流行,不能不令人感叹该习俗的源远流长。
2. 装饰品
海贝在商周时期中原内陆的另一主要功能是作装饰品。 海贝因其美丽的光泽和蕴含的再生思想而受到中原人的喜爱。 考古发现表明商周时期海贝装饰品的形式多种多样。 殷墟妇好墓因地下涌水,出土于棺内西侧腰坑的6 820 余枚海贝状况不明,可能是被串起来覆盖在妇好遗体上的。正如《禹贡》中“厥篚织贝”所描述的贝锦一样。据鉴定,这些海贝分布于台湾、南海等地[18]234。可见当时岭南沿海与中原内陆应有深入交流。 殷墟后冈圆祭坑第一层出土一串缀有铜铃和铜泡的海贝手链[16]278。 陕西长武出土了春秋晚期至战国早期的贝饰,正面磨光并且两端各钻一孔[19]。除人体装饰外,海贝在商周时期还流行作马的装饰品。 如小屯编号为M164 的商代墓葬中葬马的额带上缝有两排海贝。 张家坡西周墓葬中出土了用海贝制作的马肋[10]400。
3. 财富象征
海贝还充当商周时期的货币,被先民视为财富象征。 商代手工业快速发展、商品交换频繁等社会因素为货币的出现奠定了基础。 海贝具有小巧方便、经久耐用等优点,加之来源于东南沿海地区,得之不易,最终演变为一种实物货币。 东汉班固所著《汉书》有载:“古者以龟贝为货,今以钱易之。”[9]3506晋郭璞《文贝赞》云:“先民有作,龟贝为货。”[20]以上记载可以为证。 考古发现,郑州商城的一座奴隶主墓葬出土海贝460 余枚[21],河南淅川的一座春秋楚国王族墓葬出土海贝共计4 000 余枚[22]。 这两处墓葬使用如此多的海贝随葬,明显不是作装饰品使用,而是将海贝视为一种财富象征。 夏朝时,海贝作为货币已有端倪。《史记·平淮书》载:“虞夏之币,金为三品,或黄,或白,或赤;或钱,或布,或刀,或龟贝。”[23]1442秦朝时,海贝作为货贝方才终结。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云:“古者货贝而宝龟,周而有泉,至秦废贝行钱。”[24]从商至秦的漫长时间里,岭南等东南沿海地区产出的数以万计的海贝源源不断地流入中原内陆充当货币,可见两地交流时间之悠久、程度之深入。 此外,海贝的活动痕迹在汉字中得以保存。 《说文解字·贝部》载:“凡贝之属皆从贝。”与“贝”相关的汉字表明海贝在当时已广泛使用,从侧面反映了先秦时期岭南沿海地区与中原内陆存在着沟通与交流。
二、 先秦中原玳瑁的来源和用途
(一) 岭南土产玳瑁的证据
本文所探讨的玳瑁属龟鳖目海龟科,玳瑁为大型海龟,其性情凶猛,同海贝的适温情况相近,多生活于热带、亚热带海域,在我国南海、印度洋和太平洋地区都有广泛的分布。 玳瑁除了可以指这种海龟,还可以特指它的背甲,作背甲讲时,它是一种名贵的有机宝石,因其黄褐相间的线纹在光线照射下熠熠发光,享有“海金”的美称。
我国岭南沿海土产玳瑁历史悠久,并一直作为与中原内陆交流的重要物产。 《史记·货殖列传》载:“九嶷、苍梧以南至儋耳者,与江南大同俗,而扬越多焉。 番禺亦其一都会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23]3268西汉时期,汉武帝“遂定越地,以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阯、九真、日南、珠厓、儋耳郡”[9]188。 此举开创了九郡管理岭南的新篇章,故前文《史记》所载“苍梧以南至儋耳者”,即岭南的广大地区。 番禺即今广州,为西汉时的九大都会之一,负责向中原供给岭南的各种土产,其中就有玳瑁。 《后汉书》载:“旧交阯土多珍产,明玑、翠羽、犀、象、玳瑁、异香、美木之属,莫不自出。”[25]1111唐朝李延寿所著《南史》载:“林邑国,本汉日南郡象林县,古越裳界也。 伏波将军马援开南境,置此县。 ……(其国)又出玳瑁、贝齿、古贝、沉木香。”[26]以上文献中所提及的“交阯”“南海”“日南”沿用的也是西汉时期设立的九郡名,当属岭南地界。 可见,玳瑁自古以来就是岭南特产。
(二) 玳瑁的功用
1. 玳瑁在商代的功用
至少从商代开始,岭南土产或者海外所产的玳瑁就已从岭南运往中原。 据《逸周书》记载,商初伊尹要求岭南方国进贡玳瑁等土产。 宋人赵汝适所著的《诸蕃志校释》中有对玳瑁的介绍:“而我国以此作为珍品贡献,始于三代。”[27]在商代,玳瑁被巫觋用来作为祭品。 《甲骨文编·附录上》有编号为4831 的一篆三体待问字,外形与龟相似,但不相同。 徐云峰先生对其进行了考证,现简言之:其一,龟头为尖状,此篆近圆。 其二,龟肢近乎等长且往往有爪,此篆有两长肢且肢端不见有分歧之爪。 其三,龟有尾,此篆无尾。 并且对照了玳瑁的现实形象,符合前肢长于后肢、尾短等特征,最后得出了此篆实为玳瑁象形的结论[28]。 根据这一认识,有以下相关卜辞:“叀玳瑁祝?”(屯南16);“登鬯二卣,王受又? ……登新鬯、若,玳瑁至,王受又?”(屯南66);“叀玳瑁至,又大雨?”(佚650)等。 卜辞中与玳瑁相系的字多为“叀”“祝”“至”。 甲骨上的“叀”字,表示一种肯定性的强调推测语气。 关于“祝”字,徐中舒先生主编的《甲骨文字典》的解释为:“从示,示为神主,像人跪于神主前有所祷告之形,或不从示,《说文》:‘祝,祭主赞词者。’”[29]24可见,“叀玳瑁祝”与祭祀活动有关。 关于“至”字,《甲骨文字典》释义有四:(1)来也。 (2)表时间片段终结的到也。 (3)表祭祀范围的达也。 (4)与“日”连用,疑为祭名[29]1272-1273。 前文卜辞中的“至”应取第一义,指“到来的玳瑁”。 《甲骨文字诂林》一书中指出:“鬯或以为酒名,或以为草名,千古聚讼。实则契文金刻以及典籍,鬯均以卣计。 鬯即像酒在器中之形,鬯之为酒不为草,当成定论。”[30]这种酒并非普通的酒,而是商人祭祀时专门向神灵和祖先表示敬意的香酒。 可见,这些来自岭南地区的玳瑁与香酒等其他珍稀物品,同为商人祭祀活动的祭品。 此外,《说文解字》载:“鬱,芳草也。 ……鬱鬯,百草之华,远方鬱人所贡芳草,合酿之,以降神。 鬱,今鬱林郡也。”[31]《水经注》亦载:“鬱,芳草也,百草之华,煮以合酿黑黍,以降神者也。 ……一曰:鬱人所贡,因氏郡矣。”[32]先秦时期,岭南南部可能盛产鬱草并向中央王朝进贡过,并且被中原人制成了相较于祭祀所用的秬鬯更具致幻作用的鬱鬯。 到了西汉时期,鬱林郡可能也因此得名。
在商代,玳瑁除了作祭祀的祭品外,还可能用来占卜。 商人无事不卜,对于龟甲的需求量巨大,而本地所产不足,就需要向外地索取。 现存的卜辞中,有关龟甲进贡的记录不下500 余次,进贡的地区主要为南方,数量也十分庞大,达1.2 万余枚[33]25。 殷墟发掘出的大量龟甲多为小型和中型的龟甲,有一种龟甲数量稀少,体形巨大,称为大龟甲。 殷墟遗址中大司空村出土有一件大龟甲(背甲),宽21 厘米[16]202。 小屯北地出土有一件大龟甲(腹甲),长约45 厘米,宽约35 厘米[33]26,占卜后刻字。 而玳瑁正是一种体形较大的海龟,体长可达0.6—0.8 米。 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商人占卜用的大龟甲里有玳瑁的存在。
2. 玳瑁在周至汉代的功用
在春秋战国及秦汉时期,漂洋过海而来的玳瑁因其美丽的花纹、温润的质地、资源的稀缺性等原因,多被制成钗、簪、梳、篦等名贵的头饰和梳具,备受上层贵族的喜爱。 早在春秋时期,周敬王头戴的钗子即“以玳瑁为之”。 战国时期,玳瑁制品被中原人视为珍宝, 价值不亚于珠玉。《史记·春申君列传》载:“赵平原君使人于春申君,春申君舍之于上舍。 赵使欲夸楚,为玳瑁簪,刀剑室以珠玉饰之,请命春申君客。”[23]2395玳瑁所制成的簪子成为平原君的门客向春申君炫耀赵国富庶的宝物。 秦朝时,秦始皇用于固发的凤钗是“金银作凤头,以玳瑁为脚”。 东汉时,玳瑁制品同样贵为宫廷用品,是身份礼仪的象征。 《后汉书·舆服志》详细描述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入庙的着装打扮,其中对于头饰的要求是:“簪以玳瑁为擿,长一尺,端为华胜,上为凤皇爵,以翡翠为毛羽,下有白珠,垂黄金镊。”[25]3676从岭南进贡而来的玳瑁与翡翠、珍珠、黄金等宝物一起,尽显皇家威仪。 考古发现也可与此印证,玳瑁在西汉时期为上层阶级所用器具。 长沙马王堆二号汉墓出土有四件玳瑁制品,做工精美,保存完好,甚为不易。 其中梳、篦各一件(北24、15),璧两件(北2、30)。 玳瑁梳和玳瑁篦的大小形状完全一样。 均为黑褐色,器表玳瑁纹路清晰。 呈马蹄形。 梳齿20 根,篦齿59 根,都很均匀。 两件玳瑁璧,一大一小。 均为黑褐色,璧表有玳瑁的自然线纹[34]。二号墓主为轪侯利苍,任长沙国丞相。 而长沙国正处于岭南和中原的交通要道上,这四件玳瑁制品的出土为岭南物产向中原流通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玳瑁在西汉可以充当岭南地区的贡金。 汉武帝时,颁布《酎金律》以考察诸侯的忠心,维护中央集权。 《后汉书》载:“九真、交阯、日南者用犀角二,长九寸,若玳瑁甲一……准以当金。”[25]142一片玳瑁甲可与其他岭南土产充当贡金,玳瑁的贵重可见一斑。
玳瑁在西汉史书中还有评判皇室生活奢华与否的作用。 汉文帝一向以简朴著称,史书上载:“逮至圣文,……于是后宫贱玳瑁而疏珠玑,却翡翠之饰,除雕瑑之巧。”[9]3560汉武帝在位时,西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盛。 武帝生活奢侈,营造建章宫,东方朔谏武帝曰:“今陛下以城中为小,图起建章,……宫人簪玳瑁,垂珠玑……上为淫侈如此,而欲使民独不奢侈失农,事之难者也。”[9]2858
从岭南沿海经过遥远路途到达中原内陆的玳瑁,在中原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巫觋的祭祀中,在权贵的头饰上,都可见玳瑁的身影。 玳瑁长久以来作为岭南向中原的贡物,在上千年的历史中见证了两地的交流。
三、 先秦中原的大象及象牙的用途
(一) 先秦中原的大象
如无特殊说明,本文所探讨的“象”和“大象”,即指所有象类动物。 “野象”,指所有野生象类动物。 当针对具体可定属、定种的象时,则使用生物学中专有的属名、种名。 象是陆地生物,它在中原内陆的历史时期分布情况较为复杂,不同于海贝和玳瑁。 前文论述了由于靠近中原的渤海和黄海没有海贝和玳瑁生存的环境,故海贝和玳瑁只能从东南沿海输入。 而大象不同,在更新世至殷商的漫长时期里,大象在我国北方地区(除东北外)却是一种常见的动物。 究其原因,在这一漫长时期里“全新世大暖期”出现,中原等北方地区处于暖温带,温度相较于今日更高,植被茂密,水源充足,有适宜大象生存的环境。
1. 商代中原的大象
无论是传世文献、出土文献还是考古发现都可证明商代象存在于我国中原地区。 从传世文献来看,《吕氏春秋》 载:“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35]128《孟子》载:“周公……驱虎豹犀象而远之。”[36]1262商人用象作战和周公率军驱象,可从侧面反映殷商象的存在。 从出土文献来看,商代甲骨文中有数十处关于商王田猎获象的记载。 如“获象七”(合集37365)、“获象十”(合集37364)等。 从考古发现来看,殷墟出土了大量的象牙器。殷墟妇好墓的墓室中部偏南处出土三件象牙器皿,分别为一对夔鋬象牙杯和一件带流虎鋬象牙杯,均用象牙根段制成,造型巧妙[18]215-217。 此外,还有两块象牙雕花残片。 殷墟白家坟出土一件刻有纹饰的象牙笄帽[16]257。 殷墟后冈圆祭坑人架中出土一件残缺的象牙棒[16]278。 可见,在商代中原地区曾有大象生存。
那么,这是否就说明了商代中原地区所有的象都是本地所产,而不需要外地供给? 我们可以通过象的种属来分析。 2013 年,李冀的博士学位论文《先秦动物地理问题探索》针对历史动物地理研究的集大成者文焕然教授的“近六七千年来我国的野象,在动物学上都属亚洲象”[37]这一断言提出新的看法。 李冀博士指出:“亚洲象对于低温非常敏感,是一种只适宜生活于亚热带、热带地区的动物。 而整个仰韶温暖期内,北亚热带北界也未移至安阳一带,故亚洲象无法越冬。 商代北方的象应属灭绝于人类历史时期的温带动物——古菱齿象,而非学界默认的亚洲象。 并存在商代安阳地区同时有本地所产的猎象和南方进贡而来的驯象的可能。”[38]考古发现可以证实李冀的观点,殷墟王陵区M35 坑中出土一具尚未长牙的亚洲象幼象骨架。 该幼象背脊处系一铜铃,表明为一头驯象[39]。 除殷墟王陵区出土过完整的亚洲象遗骨外,早在1936 年,德日进、杨钟健两位教授对殷墟出土的一根破碎的象下臼牙进行过种属鉴定,定为亚洲象的亚属印度象,载于《安阳殷墟之哺乳动物群》一文中。 卜辞中除了有猎象的记录,也有贡象的记录。 如“贞商其致齿”(合集17302)、“有来入齿”(合集17299)、“雀以象”(合集8984)、“贞:不其来象”(合集9173)等。 以上卜辞中,“齿”指象齿,“以象”“来象”指方国向商致送大象这一行为。 不论是亚洲象遗骨、印度象齿的发现还是卜辞的记载,都可表明有南方所产象齿乃至整头亚洲象进贡入商的情况。
综上所述,从种属角度看,商代中原应存在着两种象,一种为古菱齿象,一种为亚洲象。 古菱齿象,产于本地,为商王田猎的野象。 亚洲象,由岭南等产亚洲象的南方地区进贡,为商人使用的驯象。
值得一提的是,《甲骨文合集》8984 的“雀”是深受商王武丁信赖的重臣,身兼供应王室物品的职责。 而妇好则是武丁十分喜爱的妻子,她死后武丁十分悲痛,为其准备了规模巨大的葬礼。殷墟妇好墓发现的象牙杯和象牙雕花残片所用的象牙原料也有可能来源于产象的岭南地区。
《诗经·商颂·殷武》载:“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 曰商是常。”朱熹注:“氐、羌,夷狄国,在西方。”[40]这是指成汤在位期间,众多远国前来向商朝贡的盛大场面。 《诗经》中所描绘的场景有一定的史料依据。 《逸周书·王会解》载,商代初期,成汤要求四方诸国根据当地特产进行贡献,伊尹受成汤之命,为四方献令,其中对南方诸国要求:“正南,瓯、邓、桂国、损子、产里、百濮、九菌,请令以珠玑、玳瑁、象齿、文犀、翠羽、菌鹤、短狗为献。”[8]333以上所指南方诸国大部分国家是岭南地区的方国实体。 可见,在商代早期象齿已成为岭南沿海向中原内陆进贡的贡品。
2. 两周中原的大象
如前文所述,商代的象存在于我国中原地区。但商周易代之际,象经历了一次大规模的南迁。这次南迁,乃是人类活动影响和自然条件改变共同作用的结果。 《吕氏春秋·古乐》载:“成王立,殷民反,王命周公践伐之。 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 周公遂以师逐之,至于江南,乃为三象,以嘉其德。”[35]128《孟子·滕文公下》载:“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36]1262《孟子》中“诛纣”对应上句“周公相武王”,“伐奄”对应下句“三年讨其君”。 故《孟子》和《吕氏春秋》一样,记录的是成王在位期间周公东征伐奄的历史事件。 在周公东征伐奄的过程中,一方面,东夷地区善于“服象”的殷商遗民让没有这项技术的周人吃尽苦头,周人将大象视为“害兽”,主动驱赶到南方;另一方面,战争导致生态破坏,也使得大象不得不南迁,寻找适宜生存的环境。 此外,在气候上,西周初期正值寒冷时期,象(除猛犸象外)对于低温极度敏感,无法生存于寒冷地区。 战争和气候的转变迫使大象南迁,远离中原地区。 西周青铜器重写实,而对于大象形象的塑造虽然会保留长牙、长鼻等明显特征,但躯干部分往往扭曲失真,如宝鸡出土的周初“象尊”,躯体似猪。 西周青铜器象体失真的现象在某种程度上佐证了周初大象南迁、少为周人所见的情况。
春秋战国时期,气候有所回暖,野象生存最北界达淮河下游干流近海南北地区[41],依旧不复商代大象广泛分布于北方的情况。 《韩非子》载:“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42]时人很难看到活象,需要借助象骨才能想象出象的形状。 终周一代,中原人很少见到大象。
虽然周代中原地区无象,但是对于象牙的需求并没有减少。 《周礼》有“百工饬化八材”的记载,郑众云:“八材,珠曰切,象曰瑳。”[17]96象牙原料位列其中,可见其在周代手工业中占据的重要地位。 周代中原无象,那么象牙原料必然来源于包括岭南在内的产象的南方地区。
(二) 象牙的功用
岭南地广人稀,气候湿热,在漫长的历史时期内,一直是大象的重要栖息地。 《盐铁论·力耕》载:“珠玑犀象出于桂林。”[43]除文献记载外,考古发现也可证明,广西桂林和广东佛山各出土有新石器时代的亚洲象遗骨。
岭南盛产大象,而象牙作为奇珍异宝,长期以来受到中原贵族的追捧。 纵观史籍,从商代开始,有多次中原从岭南地区获取象牙的记载。 上文《逸周书》载商代伊尹要求岭南方国进贡的土产中就有象牙。 《绎史》载:“周公治致太平,越裳氏重译来贡白雉一,黑雉二,象牙一。”[44]岭南以南的越裳国曾在西周时期进贡过象牙。 《淮南子》载:“秦皇……又利越之犀角、象齿、翡翠、珠玑,乃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45]秦始皇派军攻打岭南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获取象齿等物产。
象牙因其洁白无瑕、光滑细腻、质地坚硬等特质,在我国有悠久的使用历史并逐渐延伸出以象牙雕刻为代表的牙雕工艺。 在商代,象牙制品多为实用器具和装饰品,以殷墟出土的象牙杯和象牙雕花为代表。 而大象在商周易代后,少为中原人所见。 大象身上最具代表性的牙齿在中原人眼里自然也十分稀少,因此,受到中原人的追捧。 时人有“象有齿以焚其身”的观点,从中可见一斑。因此,在两周及以后的秦汉时期,象牙制品多为上层阶级所用的奢侈品,样式丰富。 象牙剑鞘就是代表之一。 春秋虢国墓中出土的一把铜剑,即以象牙作鞘。 河南洛阳出土的战国“繁阳之金”铜铭剑的剑鞘也是用象牙制作的。 此外,还有用象牙装饰的床。 《战国策》载:“象床之直千金,伤此若发漂,卖妻子不足偿之。”[46]秦朝时,象牙制品成为秦始皇及大臣的玩赏之物。 《史记》载:“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23]2543
如前文所述,商代中原地区虽然产象,但不排除中原猎象和南方贡象同时存在的可能。 商周易代后,由于人类活动和气候转变的双重影响迫使大象不断南迁,中原地区无象分布。 而对于象牙制品无止境的追求,又促使中原人向产象的南方寻求。 在这一过程中,岭南作为大象重要的栖息地,自然受到中原的影响,在商至汉的漫长历史时期里通过进贡或贸易的形式向中原供给象牙。 中原工匠又将岭南等地进贡而来的象牙原料制成各种精美的象牙制品,如“象牙杯”“象牙鞘”“象床”等。 很多史籍记载和考古发现的象牙器见证了中原与岭南等地区绵延不断的交流。
四、 岭南出土的先秦中原青铜器
(一) 广西武鸣马头元龙坡及周边地区出土的青铜器
先秦时期,岭南与中原内陆的交流是双向的。除了在中原地区出土了海贝、象牙等岭南物产,岭南地区也出土了大量带有中原特征的青铜器。 探究岭南出土的这些中原青铜器可以更详尽地了解当时两地交流的情况,证明文化交流的双向性。
1985 年11 月至1986 年3 月发掘的广西武鸣马头元龙坡墓葬群,是迄今为止岭南地区发现的规模最大、遗物最多的商周至春秋时期的墓葬群。这里可能是先秦时期生活在岭南地区的骆越人所建立的骆越方国的都城。 该墓葬群的墓葬不下500 座,实际清理350 座,出土铜器110 余件。 其中编号为M147 的墓葬出土一件铜卣,盖及腹部饰夔纹。 编号为M33 的墓葬出土一件铜盘,器体饰窃曲纹、云雷纹[47]。 无论是夔纹、窃曲纹还是云雷纹,都是先秦时期中原内陆青铜器的常见纹饰。 骆越方国都城出土铜卣、铜盘等中原礼器,说明骆越方国与商周王朝存在着高层次的友好往来。 可以参考传世文献,如《逸周书》载:“路人大竹。”[8]331清朝历史学家朱右曾的《逸周书集训校释》载:“路音近骆,疑即骆越。”[48]“路人”可能是“骆人”的别音。 《吕氏春秋·本味》载:“越骆之菌。”[35]318廖国一教授指出,“越骆”可能是“骆越”的倒写[49]。 先秦时期,骆越方国可能向中央王朝进贡过大竹、竹笋等物产。
1974 年1 月,距马头镇西北约3 000 米的勉岭出土了一件造型精美的铜卣,今为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其器身和器盖四面都有高耸的扉棱,提梁像一把弯弓安在正背脊上,提梁两端有水牛首,牛眼圆睁,双角高翘,带有一定的装饰性。 铜卣通体以云雷纹为地,采用平雕、浮雕与线刻的手法,饰夔龙纹、牛头形兽面纹、蝉纹。卣盖内有一阴刻“天”字铭文。 梁庭望先生认为该符号是变体的“王”字,乃是因骆越方国连年向商进贡,是商王特意为骆越王铸造的[50]。 从勉岭铜卣的形制和纹饰来看,与湖南宁乡出土的晚商的凤鸟纹铜“戈”卣相似,不仅器形相同,连盖侧和腹部的扉棱、特角也相同,只是“戈”卣的主要纹饰为凤鸟纹,勉岭卣腹部为浮雕水牛兽面纹。勉岭卣与河南安阳殷墟出土的鸢铜卣也近似。 因此,勉岭卣应为商代晚期从中原地区传入岭南腹地的青铜器。 1974 年2 月,商承祚来南宁看过勉岭卣后认为这是标准的商代青铜器,是一件“国宝”级文物,还说他是第一次见到蝉作为卣的纹饰[51]22。 勉岭卣的器体上多处饰有蝉纹,如卣的提梁、钮盖、棱脊侧方。 蝉纹的刻画不仅使勉岭卣整体富有对称、变化等美感,还有着更为深刻的含义。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记载:“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23]2482可见,蝉抛弃泥土中污秽的外壳,登高饮露,是洁净的意象。 与此同时,先秦时期的上层贵族阶级已然认识到饮食卫生的重要性。 《礼记·曲礼》载:“毋反鱼肉”。 隋唐时期儒家学者孔颖达注:“毋反鱼肉,谓与人同器,已啮残,反还器中,为人所秽。”[52]58此外,《礼记》中还有“共饭不泽手”等关于保证饮食卫生的具体措施。 古人“铸鼎象物”,正如前文所讲,蝉具有洁净的含义,于是蝉的形象经过处理,或雕或刻地运用在食器、水器、酒器等与饮食盥水有关的商周青铜器上,也就蕴含了商周人注重饮食卫生的意味。 从勉岭卣器体上蝉纹的所处部位和躯体形态来看,提梁上的蝉纹无足、圆眼,为长三角形躯体,外部饰有夔龙纹,与殷墟出土的北单卣提梁上所饰蝉纹相似。 盖钮处饰有6 条聚合成瓜棱状的无足蝉纹,与提梁上的蝉纹所不同的是,钮盖处的蝉纹大目突出,可能反映的是:在殷商先民的世界观中眼睛具有洞察世界、开启心智的作用。 如果将商代晚期和西周早期这两个时间段的蝉纹形象进行对比,可以明显地发现:商代晚期以抽象化的无足蝉纹为主,带有神秘色彩,而西周早期则在晚商的基础上对蝉纹进行创新,流行写实性的有足蝉纹。 究其原因,商人敬畏鬼神,重视巫术。 《礼记·表记》载:“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52]1310商代整个社会都充满着浓郁的宗教气息。 小邦周战胜大邑商之后促使周人对天命的看法发生重大改变、重视解决实际问题。 这两个朝代对于天命不同的解释导致蝉纹风格的差异,勉岭铜卣器体上抽象化的无足蝉纹有力地证明了此卣为晚商时期的青铜器。 至于商代铜卣为何会流入岭南腹地,蒋廷瑜先生认为无非有三种可能:一是商王对向其进贡的越族首领的回赠物。 这种看法与梁庭望对勉岭卣的来源的观点不谋而合。 二是越族首领同商或商的属国作战缴获的战利品。 三是商末周初逃难的贵族带来的。 无论哪种可能,勉岭卣的出土都可证明晚商时期岭南与中原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51]23。
与勉岭卣同出土的还有一件戈,已残。 戈体阑侧饰南方特有的栉纹二道、云雷纹一道[53]。 应是本地铸造。 值得一提的是,元龙坡墓葬群出土了数十件铸造青铜器的石范,部分有烧痕,说明被使用过。 壮文化学者郑超雄认为,这些石范可能是骆越方国使者在中原地学习范铸法,回到岭南后开展本地青铜铸造业的产物[54]。 据此,这件带有地方特色的铜戈也有可能是岭南骆越仿制中原纹饰所铸造的。
1976 年1 月,距马头镇南部约4 000 米的敢猪岩出土了一件铜戈。 该戈上下栏突出等特征与殷墟出土的商代铜戈相似, 应是中原输入而来[55]798。
1985 年10 月,考古工作者在毗邻元龙坡的安等秧发现一处战国时期的墓葬群。 其中编号为M22 的墓葬出土一件铁锸[56]。 《汉书·南粤》载:“毋予蛮夷外粤金铁田器。”[9]3851直至西汉,岭南地区还需仰仗中原地区和邻近的楚地供给铁器。
(二) 其他地区出土的青铜器
除以元龙坡及周边地带为代表的桂西南地区外,桂东北地区、桂中地区、越南中部地区也出土过先秦时期带有中原特征的青铜器。 如桂东北地区的贺州市马东村出土的人面纹短剑,器形流行于西周早期,而装饰的人头纹是使用者勇武的象征,又继承了商人遗风[57]。 又如桂中地区的宾阳县出土的甬钟,“舞饰兽面纹,甬与内腔不通”等特点流行于西周中晚期[55]802。 在广东地区同样有发现,如惠阳区出土的铜鼎,近于春秋时期中原地区的形制[58]。 在越南也有发现,安南(今越南中部)北部出土的铜戈,此戈的援呈宽幅三角形,这种铜戈在殷商遗址中屡有出土[59]。
这些青铜器或许是岭南地区方国向中央王朝进贡的回赠物,或许是战乱之际逃至岭南的中原人带来而埋藏于岭南地下的。 这些情况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先秦时期岭南地区与中原内陆存在着密切关系。
五、 结论
中原内陆与岭南地区虽然天各一方,但是并不隔绝,早在先秦时期两地已有交流。 无论是考古发现还是文献记载都可证明这一事实。 从考古发现来看,中原地区先秦时期的墓葬出土了各类南海物产,并且岭南各地也出土了大量带有中原特征的青铜器。 从传世文献来看,商初的“伊尹献令”和周初的“成周之会”两次大型朝会上都有岭南地区方国进贡土产的记载。
首先,从海贝来说,先秦时期殷墟遗址等地出土了大量用作口含和装饰的海贝。 而分析先秦时期我国各大海区的温度,结合海贝的生存条件,证明了中原所用的海贝很有可能来源于岭南沿海地区。 其次,与海贝同为海洋暖水种的玳瑁因不易保存等原因虽很少出土,但卜辞和文献中也有多处关于中原人使用玳瑁的记载。 再次,先秦中原所用象牙也有部分源于岭南。 最后,岭南出土了大量的先秦中原青铜器,表明两地交流的双向性。综上所述,以海贝、玳瑁、象牙、青铜器为着眼点,可见先秦中原与岭南存在着长时期的密切交流。
史书称商人“肇牵车牛,远服贾”;生活在岭南等地区的越人“水行而山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 华夏族和百越都是善于沟通交流的民族,自先秦以来两地的交流意义重大,影响深远。 对不同历史时期的两地来说,从岭南沿海传入中原内陆的海贝、玳瑁、象牙等特产作为口含物、装饰品满足了中原人的精神文化需求;从中原内陆传入岭南地区的青铜器则提高了当地的生产力,加快了当地的文明进程,有利于百越民族顺利地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 对今日的中华文化来说,以“贝”为偏旁的汉字、口含钱习俗、牙雕工艺等无一不打上中原内陆与岭南地区文化交流的烙印。